黎言言僵硬地放下沙发椅,僵硬地转身,僵硬地看到身后的陌生人——对他来说。
因为看对方的表情,明显一副对他熟悉得不得了的样子。
那人的个子很高,居高临下气势汹汹地看着黎言言,外表出乎意料地年轻,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穿着一件工装外套,干净利落。
他眼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怒火,以及隐藏在怒火之下的担忧:“我在门外等了你半天。要不是听到里面有声音,我还以为你没回来。”
黎言言的目光聚焦到对方手上,对方拿着一根女式细发夹。
“还有,你推椅子干嘛,是防着我吗?”那人气冲冲地走过来,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开始控诉,“黎言言,我们不是说好了,晚上我来找你?”
黎言言茫然地盯着对方看。
由于刚刚哭过,他的眼眶还是红的,琥珀色的眸子在灯光下颜色变深,像是蜂蜜,柔软又甜蜜。
他胆怯地看着陌生男人,被吓到了,无助地站在原地,小刀还紧紧捏在手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根本不认识这个人啊……
应澈看到黎言言这幅样子,心里的怒火不知不觉消去了大半,看向那双深色的眼睛,叹了口气说:“你又忘记我了。”
他计算了一下上次黎言言发病的时间,间隔越来越小,从五年变成现在的半个月,下一次说不定更短。
“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应澈,你曾经的邻居,未来最好的……朋友。”在说到朋友这两个字的时候,应澈的声音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他飞快撇了黎言言一眼,浑身散发出一股草莓糖的味道。
是在害羞。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往下说:“现在接到你父亲的委托,来到船上保护你。他还有句话嘱托我转告你。”
“‘我知道这个决定让你很难接受,言言,但是相信我,在船上你才安全’。”
“以上。”
应澈重新做了个自我介绍,像以前那样,然后伸出右手:“很高兴认识你,黎言言。”
黎言言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应澈就帮他想好了所有借口。当他想要伸手表示友好时,手里的小刀跟着一起递了出去。
“不,不好意思。”黎言言完全忘了这一茬,手忙脚乱地要把小刀收起来,另一只大手从他手里接过小刀,然后用力握了握。
黎言言抬头,笑了一下,绝对符合应澈对“邻家弟弟”的所有可爱幻想。
果不其然,应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从腰间取出一把封在刀鞘里的匕首:“水果刀没什么用,这把记得随身携带。”
“谢谢。”黎言言的声音又轻又软,看起来乖得不得了。
实际上,他的心高高提起来,一点都没放松。
之前闻到的恶臭气味似乎还萦绕在鼻间,假如应澈自敲门时一直在外面,理应见到了味道的主人。
但是现在应澈却没向他发出警示。
黎言言不可能直接问他,因为无法解释自己是怎么知道刚才外面有人经过,再者,他对应澈并不是十分信任。
应澈太危险了。
于是他从一开始,就表露出了自己的顺从与无害,尽可能地保护自己。
黎言言现在很不自在,手心仿佛握着一块碳,滚烫又灼热,不愿意和他过多纠缠,想尽快结束这次突如其来的会面,揉了揉眼睛,露出一副很困的样子:“谢谢哥哥,我有点困了。”
他的言下之意是送客走人,好让自己睡觉,却没想到能直接撬开房门的应澈脑回路和一般人不一样:“好吧,我陪着你睡。”
说完,应澈看到了拥有唯一一张大床的房间,理所当然就要走过去。
黎言言:“……”
“我又不是小孩子。”他拦住了应澈,有些不高兴,“难道你还要给我说睡前故事吗。”
“如果你想,我的确可以。”应澈顺着话头开了个玩笑,察觉到黎言言越来越不愉的气息,立刻转变了话题,“只是开个玩笑。白天我不能和你一起行动,只能晚上来找你,有些事要跟你沟通,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
黎言言不为所动。
尽管房间里什么都没有,他还是不想让一个陌生人入侵自己的临时居所。
对方认识的是最开始那个“黎言言”,系统又给出了相应的人设提示,黎言言决定符合一下人设,蛮不讲理地推了应澈一下:“你现在说,要不就走开。”
见黎言言真的不肯通融,了解他性格的应澈无奈地退后几步,举手做了一个投降的动作。
他比黎言言小几岁,现在却像兄长一样包容对方的小脾气:“好吧好吧,我现在说……黎叔叔倾家荡产给你购买一张上船的船票,是听说在航行的最后一天,他们会分发……一种药——或许是抽一些人,又或许所有人都有——呃,包治百病的,药。”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应澈的表情有些困惑,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可能是药吧,反正他们传得非常玄乎,不论是什么疾病都可以治疗,健康的人似乎还能增加寿命——当然,我不太相信这个。毕竟能治疗所有疾病的某种产物,不至于出现在……”
“因为什么?”黎言言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但看到应澈的目光一动不动地停留在自己身上,迟钝的大脑终于将一连串信息串联起来。
“因为……我?”
从应澈的话语中,能拼凑出事情的起因经过:“黎家小少爷”得了一种会莫名失忆的古怪病症,多年治疗都不见好转,在听说胜利女神号的主人拥有一种神奇的东西,可以治疗所有奇怪的病症,又或者还有一些别的功效。
黎家家主得知这个消息后,不惜代价将小儿子送上了船,还拜托别人来照顾他。
黎言言的心情一瞬间变得很恶劣:“真的存在这种东西吗。我不相信。”
在这一瞬间,他非常能体会“黎家小少爷”的心情:永远吃不完又不能停的药,即将崩溃的双亲,还有越来越严重的病。到最后,哪怕只是坊间流传的只言片语都会被当成救命稻草。
应澈卡了壳,诚然,作为一名科学研究者,他很清楚地知道,能包治百病的灵药是不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但是他不能折断黎家父子唯一的希望,只好绞尽脑汁地安慰:“说不定船上的主人从神那里获得了启示……?”
他试图说些玩笑转移黎言言的注意力,但黎言言的心情很明显地低落下去,低着头站在那里,穿着的衣服还是宴会上的正装,只脱去了外套。
“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航行结束。你不会有危险的。”应澈顺着黎言言的脊背往下抚摸,不停地安抚对方,语气更加柔和,“七天很快就会过去的,我每天晚上都来找你,好吗?”
“不用了,我要睡觉。”黎言言扭过头不去看他,语气比刚才凶多了,“快点走,你烦死了。”
“好好好我先走。”应澈顺着黎言言的力道被推出门,正想转身再叮嘱几句,房门啪的一声在他面前关上了,差点打到鼻子。
“好吧,言言越来越娇气了。”应澈自言自语地说,拍了拍门,音量控制在一个能让黎言言听到又不至于打扰其他人的范围,“言言,有事找我,我住在二层尽头的房间。”
门上发出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砸到门上。
应澈无奈地摇摇头,顺手想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最后只拿出几块戒烟糖。
他这才想起来,因为言言说讨厌烟味,所以一个星期前就开始戒烟了。
“真是小祖宗。”
深夜船舱中的过道里只点了墙上挂的夜灯,只能投下一小团昏黄幽暗的光。如果普通人要在半夜出门,这样的灯光根本起不了任何照明作用。
不仅如此,所有的楼层过道都是一模一样的,上下楼的阶梯长度也不相同,五楼到四楼有二十阶楼梯,但四楼到三楼只有十阶……似乎所有的设计都在竭力让游客迷路。
在回到自己船舱的二十分钟内,足有两个穿着一模一样制服的侍应生询问他是不是迷路了,需不需要带路,当应澈拒绝之后,他们总是用同一种目光盯着应澈,然后慢慢退回黑暗里。
之前他在黎言言门口准备敲门时,身后也有一个侍应生提醒他不要随意打扰别的客人,当时那个人推着一辆小小的垃圾车,专门回收客人们放在门口的垃圾,昏暗的灯光中看不清脸。
当时他觉得一切正常,现在回想起来……这艘游轮里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
“还蛮有意思的。”应澈走到自己的舱房,仰面躺到了床上,一口咬碎了糖块,随后又忧心忡忡了起来,“明天跟言言说别乱跑,这里危险得很。”
——
刚砸到门上的陶瓷杯子咕噜噜滚到门口地垫上,黎言言赌气一样躺会床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
情绪上头的时候根本管不到人设,要是发现我是个冒牌货就发现吧,反正人已经滚蛋了。
黎言言蜷缩在床上,心里默默地想。
他绝对不会去找应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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