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郗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一张烫金款式的名片，她视线缓缓扫过印在上面用楷书写着的“周斯离”三个字，眼睫垂着，似乎有些出神。
都不知道多久没见了，她思绪发散，攥着名片的手无意识缩紧，直到将其揉出了些许皱褶。
这张名片上清晰了然地写着名片主人的信息介绍，还附上了诊所的地址，距离她这边并不远。
而这还是她在校庆当天让朋友旁敲侧击去拿的，明明想跟他解释，但对方的目光总是不落到她身上，跟有意避开一样，让她有些犹豫不前，如果不是请人去拿的话，她估计也得不到这张名片。
她其实并不认为周斯离会来，赌的也只是一个概率性，在没见到人之前一直有一种侥幸心理。
两秒过后，沈郗回过神来，闭眼捏了捏鼻梁轻轻叹口气，没待多久，她见约好的时间差不多了也就干净利落地简单收拾了下后就准备出门。
晚上七点，这个季节的南方算不上很冷，反而夏季的余温还没散去，空气中的闷热感还在。
街道的车流量不少，灯光照映着这座纸醉金迷的城市，车尾气混杂着浮尘，人来人往。
即便预告了要下雨，天气却依旧没有风雨欲来的意思。
沈郗边走边接着电话，距离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这么慢慢走过去也完全来得及。
“西西，你把那瓶新品带回去了吗？”电话那头的女声疑惑问道，然后传来几阵翻箱倒柜的声音，似乎还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什么地方，一声闷哼。
作为工作室的另一位合伙人，陈意这个时候打电话来，她也毫不意外。
两人算是认识了几年，兴趣相投的好友。陈意先前有些工作飞了国外，现在还没回来，而沈郗处理完工作后不怎么忙，时间就比她要宽裕一点。
“带了，你给我收的。”沈郗听见对方痛呼的嗓音也有点无奈，但看她这样也习惯了。
“啊，我差点忘了。”对面恍然大悟，下一秒又把话题接上，“对了，你的校庆怎么样了。”
沈郗前几天就提前跟她说了自己要回南迦参加校庆这件事，陈意当然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甚至还有闲心情打趣一番。
本意大概是想问她新品调试的进度怎么样，但话锋转来转去也逃不过陈意话里话外的八卦，她清楚地知道她回来的主要目的是要找人，基于朋友的属性，调侃几句在所难免。
“还......”
沈郗刚说出一个字来，脸上就落下一滴水来。她愣了下，下意识抬头望了眼夜幕，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应该是下雨了。
小雨不大，雨丝下得井然有序。
天公并不爽约，虽然离预报的时间有些差距，但好歹也是下了。
沈郗皱眉，抬手虚虚挡在额头上方，雨珠也并不跟她客气，淅淅沥沥而来。
她不喜欢雨天，登时心情没来由地有点烦躁，这里离她要去的目的地还有些距离，粗略估算下这场雨的大小程度，跑过去的话赶得上时间，顶多会淋湿一点。
勉强定了定神，沈郗把未尽的话补完：“还好。”
“那就行，诶我先挂了，我这边还有事，祝你的约会顺利啊。”对面发来一句揶揄。
沈郗无奈应下，也懒得反驳，反正陈意也不一定会听。
挂了电话后她才长舒一口气，又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雨丝倾斜落下的气息被她捕捉不少，讨厌也不是没有缘由。
每到这种天气总会让她不合时宜地想起和周斯离分别的那个雨夜，总是没来由地不安和心慌。
.
晚上七点半。
雨势渐大，沈郗这一路跑过来碰上的路人不是很多，要么躲在店门前避雨，要么就撑着伞走，唯独她跟无头苍蝇似的在雨里横冲直撞。
到最后跑到楼下时身上被雨淋得不少，她皱着眉简单拍了下被雨沾到的地方，再梳理了下凌乱的发丝，这才抬头看了眼这家新开的诊所。
这条街道处在附中附近，南街。
诊所店的前身她没听过，毕竟她也是这几天趁着附中校庆才回的南迦，诊所名字跟她才见过的名片上的一样。
沈郗轻轻吸了口气，像是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安慰，每踏上一节台阶脑海里都会回想起一段朋友把名片拿给她时的场景。
附中的百年校庆会请优秀毕业生回校，她是，那个人也不例外。
如果说她有私心的话，那么这也算吧。但到底近乡情怯，她见到那个人的时候怔愣了好一会儿，想过去却又想逃避，抉择再三还是在原地踏步。
她只是没想到他比她早一步回到南迦。
走到顶的台阶昭示着她的思绪也被切断，今日诊所没有开，但大门是开着的，她推开走了进去，没见着一个病人。
两侧的门上都挂着牌子，沈郗看了几眼，余光瞥见了写着自己眼熟那三个字的门牌，走过去停下时犹豫再三，抬起手又放下。
心脏跳得快，不仅仅是忐忑，或许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她说不清，也下意识想除去的期待。
这个场景的设想，她在梦里掩饰过无数次，什么样的情绪都有，可当她真正站在这扇门前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迟疑。
她没她想象的那么勇敢。
等她再度反应过来，门已经敲响，听着里面细微传出来的脚步走动的声音，沈郗垂下手忍不住握拳，屏息凝神，尽量放轻了呼吸。
哒、哒、哒。
越来越近，她在心里数着心跳跟秒数，停了。
沈郗抬头，门把被人从里头转动，门缓缓地被拉开一道小缝隙，扑面而来的一股很淡几乎可以忽略的香水还是很敏感地被她捕捉，但她来不及细想，目光直直地和来人撞上。
“晚上好……”
熟悉含着温润笑意的嗓音就这么直勾勾闯进她的耳里，声音从门后传来，在头顶落下，激得她心一颤，颇有些不知所措，但也得益于她向来处变不惊的神色，哪怕心里再怎么掀起波澜，面上依旧镇静不露怯。
戛然而止的话语没再继续，沈郗微抬起下巴就和他僵住的笑容，以及迅速冷下来的神色撞了个正着。
他的表情看起来跟高兴搭不上边。
这是沈郗得出来的结论，她想，大概率有可能只是单纯的看见她意外，然后并不想见她罢了。
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周斯离瞳孔沉着，还搭在门把上的那只手无意识用力，缓慢地打量着来人—
眼前人穿着的米白色风衣外套上沾了些雨水的痕迹，挽起衣袖至臂弯时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来，冷白的左手腕骨上还带着一根红绳。
眉眼不知道是不是被雨沾染了些寒气，清冷感扑面而来，额前的碎发都被染上了微微的湿意，贴着皮肤。
她站在那里一言不发，轮廓晕染着疏离，一双黑眸冷冷清清。
周遭的空气好似都停止流动，他只感受到胸腔内心脏的跳动，似乎随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重新开始悸动。
好半晌后他才回过神来，看向来人，下意识蹙眉，目光在她毫无表情的脸上打量一圈，带着些迟疑。
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看她的眼神逐渐有了些意味深长的意思在，随后嗤笑一声，压下了心里那股没来由地劲儿，转身进了诊所。
但在他默不作声打量沈郗的同时，对方也礼尚往来。
这张脸和她记忆中的差距并不大，反而长开后显得眉眼间更为清隽。深褐色的眸子倒映着她的身影，主人并不掩饰自己明晃晃的窥探，微微上挑的眼尾带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和张扬，半勾起的唇角泛起肉眼可见的冷意。
觉得哪里变了，却又恍惚间仿佛可以窥到少时的影子。
可这表情，倒是头次见。
沈郗抿唇，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蜷缩了下。
接着，她做好心理建设浅浅吸了口气后微抬下巴淡淡瞥了他的背影一眼，又恢复了那种处变不惊的状态，面上似乎完全不在意他这幅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明显带着不欢迎的表情，然后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沈郗将这场重逢的暗流涌动全都隔绝在了室内，门被毫不留情地带上，她背靠着门双手抱臂，面对这种冷凝的氛围时显然还不太适应，同时，胸腔内跳动的心脏声在耳膜旁响起，似乎在为这场荒诞而欢呼雀跃，不过她也知道对方或许并没有那个意思。
她极小弧度地扯了扯嘴角，颇有点自嘲的意味，微微低头时恰好挡住了周斯离看来的视线，没注意到她泛红的眼眶，鼻子也有点酸。
两秒后，沈郗简单转换心情整理好有些外露的情绪，再次抬眸，略去了这些思绪，低声道：“要去哪里？”
眼尾的红晕却怎么也遮不住。
周斯离下意识想要回她的话。
嘴唇微张差点要接上，被他忍住咽了下去。
他毫不客气地迎上了沈郗投来的视线，对方一点也不畏惧，就这么直勾勾地朝他看来，连点心虚也没有。
周斯离皱眉。
外头雨声渐大，谁的目光都没先移开，也没率先开口，房间里登时陷入一片死寂。
这种没话说的情况是真的少见。
沈郗抿了抿唇，想开口却不知道提点什么话题，总觉得无论说些什么都会让两人极其尴尬，虽然目前这种不自然的感觉大多来自她一个人。
她无意识地摩挲着戴在手腕上的那根红绳，垂着眼慢慢思考，大脑转动地也很缓慢。
甚至没听到逐渐朝她逼近的脚步声，直到在她跟前站定，头顶落下一片具有压迫感的阴影时才让她眼睫颤了颤，顺着目光对上了周斯离投下来的视线。
他眸色很沉，似乎是被牵扯到了什么怒点，上前一步抓住沈郗的手腕。
弧线锋锐的轮廓处处凸显冷漠疏离，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异常冰冷，胸膛微微起伏着似乎是在压抑着什么，微眯着眼盯着她，像是在审视。
沈郗被抓得一愣，猝不及防跟他撞上，却在听到他牵扯嘴角发出的冷嗤声后彻底僵住。
“怎么？沈小姐是在以这种方式告诉我，你很怀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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