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羽凌晨时便回了樊城。与其他诸位将军不同,他看上去并没有喜悦。
“平儿,你将众人安置好后,就在府门外等候,不许进来。我有负军师重托,此次面见军师,必当以实情告知,任凭军师处置。”关羽进府之前嘱咐关平。
其实不管军师再怎么神通广大,此番又没有亲眼看见。只推说是曹操兵多将广,不小心让他逃脱了就好。
可关平知道自己父亲最是坦荡磊落,必不会假言推脱。他看着父亲进了府门,摇头叹息一声,转身离开了。
诸葛亮起得早,此时正翻着竹简细看。侍从轻手轻脚进来,说关将军回来了,而且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样子。
不高兴?要的就是他不高兴。诸葛亮狡黠一笑,将竹简合上放回原处,这才慢悠悠地前往正堂。
“哎呀,关将军,”进了正堂,诸葛亮做出一副十分惊喜的模样,趋步上前拉住关羽的手,眼睛亮极了,“请恕亮怠慢。将军此番斩了曹操,为国除一恶贼,真乃大功一件啊。我这就吩咐下去,置宴为将军接风。啊,还要修书于主公才是,主公必表奏天子,请天子为将军封侯行赏。”
对着诸葛亮那样诚恳的眼神,关羽更觉羞愧。他挣脱诸葛亮拉着他的手,掀袍跪在地上,垂头回道:“关羽有负军师重托,但凭军师处置。”
“关将军这是何意?”
“我……我将曹操放走了。”
什么?张飞赵云二人闻知关羽回了樊城,立马赶来府中与二哥相会。没想到刚踏进正堂,就听到这一句。
那曹操几次三番与大哥过不去,想当初他们就剩了个新野小县容身,这人还要派十万大军来追杀。二哥为何要放了他?
张飞心中忿忿,上前质问道:“二哥这是做什么?先不论这恶贼篡逆朝廷一事。他多次想要了咱们大哥性命,对大哥可曾手下留情过?若是俺老张守在那里,定要将那曹贼碎尸万段!二哥却把他放了,莫不是忘了大哥了?”
“是我对不起大哥……”张飞这一番话简直令关羽无地自容,他只想着要还曹操当年不杀之恩,却忘了曹操将刘备视为心腹大患,此番回去势必要卷土重来。
“三哥,”赵云上前拉住张飞,“二哥不是那样的人,必然是有苦衷的啊。”
哼,张飞将脸转到一旁。什么苦衷还能越过大哥去?
见张飞并不理睬自己,赵云又将目光投向诸葛亮。诸葛亮不知何时在主位坐下,正静静地旁观他三人。
此时堂内恢复宁静,诸葛亮面容严肃,不容置喙:“关羽违背军令,擅自放走曹操,酿下大祸。左右,与我拉下,斩了!”
立刻有两人进来,一左一右架住关羽,关羽也不反抗,一脸平静地站起来。
张飞原本还在气头上,听到诸葛亮说要斩了他二哥,懵了一瞬。见他来真的,顿时坐不住了。
“军师!军师怎可如此,”张飞跪下,语气恳切,“我二哥此次虽犯了错,可之前也立下许多功劳。还望军师念在我大哥面上,饶他一次吧。”
“是啊军师,”赵云也跪下来,“求军师网开一面啊。”
得到消息的众人也已赶来,诸将军见状纷纷为关羽求饶。文官们却大多无动于衷,关羽向来看不上他们,他们心中对其早有不满,只是碍于刘备之面默默忍受罢了。现下见他犯了大错,心里不知怎么高兴呢。
正堂里乌泱泱跪了大片的人,七嘴八舌地为关羽求饶,关羽本人却仿佛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诸葛亮被众人看着,仍能安坐其中,并不松口。
刘琼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她在路上已经知晓来龙去脉,也是急得不行。进了堂内想也不想,扑通一声跪下,“军师,还请军师饶恕关将军吧。”
她这一跪分量极重。虽说此战由诸葛亮总督,平日里刘琼对他也是任凭调遣。然而至少此刻在荆州,无论是地位还是权力,莫说是他,就是刘备也越不过她去。
堂内霎时安静下来。刘琼迅速瞥过站着的文臣们,虽然什么都没说,众人仍旧被这眼神恐吓到,连忙跟着跪了下来。
“军师,”刘琼又开口,“军师昨日不是才说要关将军留下守樊城吗?若是此刻杀了关将军,从哪再找出个人来守城呢?我是没这个本事守住,不知诸位将军之中,有谁可以担此大任吗?”
“我也不行。”赵云脑子转得快,立刻回道。
“嗯?”赵云戳戳旁边的张飞,张飞愣了一瞬,也反应过来:“是啊军师,你也知道我这人爱喝酒,是绝对不能用来守城的!这满堂内除了我二哥再没旁人有这能力了。”
众将纷纷应和,诸葛亮拧眉不语,心里盘算着闹了这大半天,时候也差不多了。昨日他就提前告知过刘备,要他准备好求情信,怎么现在还没送来?
一小兵快速跑进堂内,跪的时候甚至没刹住,把一位大人撞倒在地。
“报——襄阳来信。”
襄阳?刘琼有些疑惑,这回消息怎么传得如此之快。不过也是件好事,军师看了信一定不会再要斩关将军了。
诸葛亮嘴角上扬,又迅速恢复原状,“拿上来。”
待看完信,诸葛亮面上仍是十分严肃。他看着堂内众人说道:“既然主公和公子也都为关羽求情,我便饶他这一次。”
“只是,关将军,”诸葛亮看向关羽,“亮知关将军平日喜读《春秋》,将军放曹操确为忠义,然而又岂能为曹操辜负主公?此番便好好守住樊城,将功补过吧。”
“是,关羽谨听军师教诲。”
等关羽应后,诸葛亮悠悠起身。此次既放走了曹操,使得北方暂时不出祸乱。又磨了磨关羽的傲气,守樊城不会出错。顺便还让他欠了自己一个人情,之后关羽必会自觉服从军令,不再那么桀骜,真是一箭三雕啊。
待军师离开正堂,众人终于能把心放在肚子里。张飞上前紧紧拉住关羽,“二哥,方才可真是吓煞我也。”
“三弟……”关羽紧紧回握张飞。
他兄弟二人互诉衷肠,刘琼与赵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一层意思:他们两个站在这儿好多余啊……
好在关羽终于注意到他二人,他放开张飞,抱拳俯身道:“刚才多谢平宜了,以后有用到关某的地方,但说无妨。”
刘琼连忙摆摆手,道:“关将军不必如此,我这也是为荆州着想罢了。嗯……军师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关将军可不要放在心上啊。”
那怎么会呢,他关羽不是那样的人。
四人又站在堂内互相说了说这些日子的经历。张飞一拍脑袋,提议道:“不如去我营里喝酒去?咱们边喝边聊。”
关羽赵云二人没有异议,三人看向刘琼。刘琼想了想,说道:“我,我营里还有些事,你们先去,改日我必和三位将军痛饮一番。”
好吧,四人一同出了将军府。张飞的队伍驻扎在城东,与刘琼并不顺路,三人在府门外便与她道别。
看他三人策马扬长而去,刘琼从马背上下来,又回府里去了。侍从捏着缰绳满脸呆滞,他实在是搞不懂这位将军啊。
问了府上侍从,得知诸葛亮现下在书房里。刘琼便直往书房去了,临近屋门,刘琼放轻脚步,鬼鬼祟祟地探出脑袋往里面偷看。
诸葛亮早知她会来,头也不抬说道:“杵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进来。”
得令,刘琼扬起笑脸,走进去后乖乖在他身旁坐下。诸葛亮正在写些什么,刘琼探头看去,语气夸张,“军师写的字可真是好看呀,要我看比那蔡邕杜度一干人等还要好上几分,堪称当世第一!”
这马屁拍得响亮,却没能换来军师注目。刘琼正苦恼着,诸葛亮见砚中墨快要用完,抬手去拿墨块。刘琼很是上道,赶在他之前揽住砚台。两人手指接触一瞬,诸葛亮迅速收回,脸庞染上几分薄红。
刘琼是个粗神经,并未察觉军师异常。只知道自己须得主动揽过磨墨一职,“军师只管好好写字,这研磨一事还是让我来吧。”
“随你。”诸葛亮低头掩饰,为防刘琼发现,刻意将声音压低作冷漠状。
这可苦了刘琼,她不知自己哪又惹军师大人生气了。诸葛亮又一直埋头苦写,并不看她一眼。刘琼只好耐着性子开始研墨。
研着研着,刘琼就觉得无聊了。军师怎么还没写完呢,她抬头看向诸葛亮,有意问问他还要写多久。
诸葛亮神情专注,一笔一画认真得很。这样子让刘琼不好意思打扰,只是……军师写字的时候可真好看啊。刘琼左手托腮,又怕人发觉,不敢直勾勾地盯着,只好时不时偷看两眼,一点儿没发觉手里的墨块都研在案上了。
嗯?军师怎么停了?刘琼一脸懵地看向诸葛亮。后者十分无奈,“你是不是成心要毁了我这张案?”
她顺着诸葛亮目光看去,顿时窘迫起来,忙掏了帕子去擦,心中十分后悔。都怪自己沉迷于军师美貌,这下可好了。
“行了,”诸葛亮拿羽扇按住她的手,“越擦越乱了。”
好吧,刘琼讪讪收回帕子,简直不好意思再去看军师。
本想着刚刚为关将军求情的时候,她实在有些咄咄逼人,恐军师生闷气,这才来这一趟。谁知道又搞砸了,刘琼垂下头,不知该如何找补。
诸葛亮怎不知她心中所想,况他原本就没生气,不仅不气,还要反过来谢她能拖延时间至襄阳来信呢。不过,这可是她主动找上来的,怨不得他。
“怎么垂头丧气的,这还是那位能用智谋骗取曹操粮草的大将军吗?”诸葛亮摇着羽扇打趣她,“你若是有心,就把这个拿去。这几日好好抄上一遍,试着读懂其中深意,我自然不气了。”
只要军师不气,别说一遍,就是一百遍也抄得。刘琼心中一喜,立马应了。
待看清军师手指之处,刘琼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诸葛亮指了身旁一整箱子的竹简,笑吟吟地说:“不是觉得我写的字好看吗,这回可是能看个够了。”
……她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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