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气日渐衰落的商业中心后面,有一大片九十年代建造的筒子楼。灰色石子外墙,楼道昏暗狭窄,声控灯时好时坏,麻将在桌上搅动的声音日夜不停。
宋婵的家就住在这儿。
大家都看不上的老小区二手房,却是宋婵爹妈勒紧裤腰带才买得起的。四处借钱付了首付,又背了几十年房贷,这便是从小县城搬到大城市的代价。
劳斯莱斯已经开到了筒子楼群前面的商业中心,拐个弯就是老小区入口了。
这时宋蜻摸着咕咕叫的肚子,一脸虚弱:“我好饿呀,好想吃东西呀。”
钟灵遇望着窗外风景失神,闻言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小舅子,“想吃什么,火锅还是烧烤?”
宋蜻立刻转过头,“真的可以吗!”
钟灵遇如梦初醒,他险些又忘了自己穿越的事实。从前,只要宋蜻在身边,钟灵遇听得最多的字就是“饿”,带小舅子下馆子,早已已经演变为他作为姐夫的基本操作。
宋婵却警铃大作,连忙试图把宋蜻的脑袋掰回去,并对钟灵遇难为情地说:“你不用管他,他这个人是永远都吃不饱的。千万不要搭理这个饭桶,这是我对钟同学你唯一的请求!”
司机师傅在前面大笑:“一小孩能吃多少,你们现在学习辛苦,吃点夜宵没事。”
钟灵遇想了想宋蜻的饭量:“要问吃多少,大概是六盘龙虾炒面起步?”
宋蜻:“哇塞,钟同学你真的好了解我!龙虾炒面是我的最爱。”
钟灵遇微笑。
他当然知道,因为他陪小舅子吃龙虾炒面都快吃吐了。不过还好,后来有钟丞陪着吃了。
宋婵冷汗直流,她知道钟同学大方,但钟同学你暂时先别大方。
“叔叔麻烦您靠边停就好。”
为今之计只有赶紧下车,宋蜻是个脸皮厚的,钟同学又是个钱包鼓的,她真怕他俩一个敢请一个敢吃,最后社死的只有她一人尔!
十字口,姐弟俩打打闹闹地下了车,正逢绿灯行。
钟灵遇望着离去的宋婵。
身着宽大校服的少女,在人群中并不起眼,眼睛甚至要很认真地追随才不会跟掉。
钟灵遇却看得出神。一摇一晃的马尾,拍打调皮弟弟的脑袋时,随着动作起伏的中号书包,他甚至还能听见文具在里面哐当碰撞的声响。
原来少女时代的宋婵,是这个样子。
直到宋婵和宋蜻的身影隐没在小巷中,钟灵遇才抬高了视线。他知道宋婵的家住在这里,他此时也能很轻易回想起那个家的楼道和陈设布局。
毕竟某段时间,他来得多频繁啊。
宋婵拿钥匙拧动门锁的时候,仍然还在教训宋蜻不懂事。
“你才和钟同学见过几次,就开口找人要吃的?”
“哎呀!姐姐!饿哦!饭饭!”
宋蜻一通撒娇,宋婵便败下阵来。
“让妈给你煮面条。你就适合吃点面食,饱腹感强。”
推开门,屋子却是黑漆漆的,宋蜻一声“我爱面条”顿时停在了嘴边。
宋婵差点忘了:“爸爸跟他们领导出差了,妈妈今天值夜班。”
宋婵的爸爸宋杉给他们单位领导开车,领导出差需要车,他自然也要一同前去。
而宋婵的妈妈孟绵是二十四小时超市的营业员,每逢值了夜班回来,都能带回来好些打折商品。
“别哭丧着脸了,我去帮你煮,好了吧!”
宋婵放下书包,无可奈何地去厨房找出调料和碗筷。
宋蜻像一块牛皮糖,黏在门框眼巴巴地等。
“姐,钟同学家里是不是特别有钱?”
“废话,你不是都认出他开那车叫劳斯莱斯了。”
“姐,那你得好好把握。”
宋婵皱眉,“把握什么?小小年纪不学好你……”
“你跟他做了朋友,那我就是他好朋友的弟弟。我就可以沾你的光,让他带咱们去吃好吃的。”
宋婵无语。
她弟弟委实心机,但不多,说来说就图一口吃的。
“不过,为什么今天来的新同学都一个姓呀?”
宋婵问:“是么?”
宋蜻:“对呀,我们班那一对龙凤胎也姓钟唉。”
他说这话的时候,宋婵正在水缸里舀水,当水倾倒进锅中时,铁勺子却忽地掉进了锅里,发出一声响。
好像电光火石间,注意到了之前一直被忽略的疑点,宋婵后脖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宋蜻伸长手去开火,自顾自地感慨;“我们是龙凤胎,那我们以后的孩子会不会也是龙凤胎呀?亲戚们不都说,咱家有生龙凤胎的基因。”
弟弟这话,让宋婵的表情看上去更加奇怪了。
=
钟灵遇回到家时,已经是十点。
这里是位于液城cbd豪华商务区的精英大平层,270度厅落地窗映照出一览无余的江景。
此刻,这位年仅十八岁的霸总,站在阳台吹晚风,高脚杯中是摇晃的……橙汁。
没办法,他现在还是禁止饮酒的阶段。
“爸~爸~”
钟灵遇的手机里,传来钟馨极力压低的声音。
显然这崽崽在宿舍里偷藏手机了。
“我正给你发信息。”
“咦?爸爸找我有什么事情嘛。如果是担心我住不习惯的话,我很好,呜呜呜,我真的很好,哇哇哇我哭得好大声。”
“我不关心这个。”钟灵遇无情打断女儿的卖惨,“听说你给自己找了个男朋友?”
“什么男朋友?啊……对!我现在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学校里面,不是在教室就是在宿舍,我估计自己往后的生活会很无聊,所以给自己找了个男朋友解闷。”钟馨表情狡黠,“爸爸什么时候从国外回来?我介绍给你认识咯。”
钟灵遇一听就知道小狐狸在唬他,试图借此谈条件。
他好不容易才在宋婵面前隐藏好身份,怎么可能被这小孩三两句话就给套路了。
“你的提议相当不错,你男朋友见了我,说不定还能喊我一声哥,你不嫌他老,我不嫌他小,将来我和他还能一起退休。”
钟馨被堵得哑口无言。
她差点忘了这件事,自己要是在这个时代谈恋爱,无异于在谈一场黄昏恋。往后回去了,男朋友也是跟爸妈一个岁数,会比她大了接近三十岁。
不过她爹怎么能如此心平气和地说出这种话来呢?
“老头好啊,老头有低保,老头国家养,往后你和我男朋友的养老工资,那可都是我的了。”
钟灵遇面不改色:“我女儿好志气,那你得多督促你男朋友,让他好好学习,争取今后缴纳高额养老保险金。”
钟馨:“谢谢爸爸!今后你的氧气管和轮椅我包了!“
“不客气我的大孝女,这都是爸爸应该为你想到的。”
两人打了个平手。
钟灵遇叹了口气,他被闺女气惯了,现在已经能做到波澜不惊。
他历来了解钟馨,一番通话下来,这小狐狸很明显就是在胡说八道。她才穿过来几天,哪儿能这么快交男朋友?即便是她在未来偷偷早恋了,那也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
没有工作的钟董事长,早早就躺床上睡了。
没有成堆的文件,没有开不完的会议,没有令人头大的数据,也没有斤斤计较的合作商……做学生的日子可真好。
很快,钟灵遇就认识到自己有这个想法,实在是太草率了。
一早晨,数位老师都找同学来问他:“钟同学,你的作业呢?”
什么?还有作业?什么作业要他亲自来写?
宋婵望着钟灵遇一脸愁容,实在忍不住心软:“你要是不知道买哪些课辅资料,我可以帮你列一个清单。”
钟灵遇找了半天,才从书包里拿出一本题册,“这是吗?”
宋婵点点头,“数学作业几乎都是做这本题册里面。”
钟灵遇快速翻动。
这些能叫题吗?题目看一眼就知道答案的东西,还需要他天天做?
宋婵:“真的很难,对吧?”
钟灵遇对上宋婵充满忧愁的眼睛
钟灵遇记起宋婵数学就很差,于是他违心,且缓慢地点了点头,“嗯,看上去好难的样子。”
“没事的,我们可以一起讨论。听说你之前在国外读书,国外的题目和国内的题目多少有些不一样,你短时间不适应很正常。”
钟灵遇目光怔怔,有些紧张地咽口水,因为他发现自己今后不仅要在学校避着自己儿女走路,还要装学渣,否则将显得和妻子多么格格不入。
况且宋婵一脸的善解人意,他得多狠的心,才能辜负她这一番共同进步美意?
“你说得对,那就请你以后多多帮助我了。”
他仿佛是下了好大的决心。
宋婵笑出两个小梨涡,“客气啦。”
两人达成共识,钟灵遇低头找课本。
还有两分钟上课,宋婵抿抿嘴巴,有点犹豫地朝钟灵遇凑近了一些。
“对了,我有个事情可以问问你吗?”宋婵显得特别慌张,“可能涉及一点你的隐私,如果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
钟灵遇心想,他能有什么隐私,唯一的隐私就是宋婵了。
“你问。”
“宋蜻说他班上那两位同学和你一样,都姓钟唉,你们又是同一天转学来的新生,你们会不会认识呢?”
钟灵遇还不知道钟馨和钟丞去找过宋婵,且一上来就和她表露子女身份了。于是他想,让宋婵知道这俩的存在,似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于是他肯定地回答:“我是他们的堂哥。”
宋婵心脏重重一陷,果然,是亲戚!
她捏紧手指,面红耳赤,语无伦次地问:“那、那你知道他们爸爸的事情吗?”
钟灵遇动作顿了顿。
随后他眯起眼来。
“你想知道他们爸爸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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