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渔心中一动,沈潭星?一个姓沈,另一个姓夏?
她记得那张地图的东南西北四个州分别标有四字,其中两字便是“夏”与“沈”。
……殷照雪这是想干嘛?
少年快步而来,眸若寒星,稍显稚嫩的面容中透着冷峻。
他身后负着把长剑,眼神犹疑地在江渔身上一扫而过,凝视地龙兽和地上的妖鬼尸体。
地上的妖鬼脑袋忽然向上一抬。
他迅速抽剑,见只是一行水兽吧嗒着嘴从脑袋中爬出后,松了口气。
“你干什么?”黄鹂姑娘焦急招呼,“人都要死了,赶紧过来啊!”
少年收剑大步上前,车驾一沉,转眼已蹲在江渔身边。
视线落在她脸上,神色明显带着些犹豫:“这位夫人,我……”
黄鹂姑娘打断他的话:“快点啊,这种时候话还这么多!”
她不耐烦地一把扯下少年脖间的挂坠,取出一枚色泽更深的丹药就往殷照雪的唇边送去。
江渔赶紧拦住她的动作,“不必!”
她扶起殷照雪靠在膝上,一手摸着他的脸,眼眶挤出两滴虚假的泪。
她装作一副黯然神伤的神情,说:“他的病无法根治,多谢姑娘的丹药。”
点到为止。
殷照雪的伤根本不是几枚丹药就能解决的,更何况这丹药看上去还没有司听大哥炼制的好。
还是别浪费了。
“……真的没问题?”黄鹂姑娘放轻声音,似乎在说什么恐怖故事,“方才还听到他说他就要死了……”
你这是直接告诉我方才你们就在一旁听墙角?
江渔沉默片刻,看着她,微微摇头:“没问题。”
沈潭星似乎从这阵沉默中明白了什么,神情有些尴尬。
“那就好!”黄鹂姑娘半点没察觉,甜笑道,“我叫夏琅月。”
又拐拐身旁的少年,“他叫沈潭星。”
江渔略一点头,表示她已知晓。
沈潭星看着她:“还未请教夫人姓名?”
江渔没忍住:“我看起来很老?”
这都第二次了,到底为什么要执着于叫她夫人?
沈潭星下意识道:“夫人很年轻!”他差点咬断舌头,又急忙解释,“我的意思是……”
江渔微笑:“我姓江,单字一个渔,今年二十有二。”
“那就是江姐姐!”夏琅月迅速扯过沈潭星衣袖,笑容灿烂堪比阳光,“我与他今年十九,不知这位大哥贵姓?”
江渔正要替殷照雪答,却看夏琅月并不看她,反而目光直直望向她膝头,低头一看,正巧对上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
“……”
江渔有那么瞬间想自戳双目。
她吸口气:“他叫……”
“我叫元放。”殷照雪低咳两声,抢先一步报出名字,江渔下意识扶住他的手,而后震惊抬头。
你说你叫什么?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沈潭星目中闪过一丝疑惑,就听夏琅月兴冲冲问:“是雍州元氏的元?”
江渔默默收回差点掩藏不住的下巴。
雍州元氏?元放在外界还有什么厉害的背景不成,怎么从未听他说起过?
她决定静观其变。
“夏琅月。”沈潭星不赞同地皱了下眉。
夏琅月朝他吐吐舌头,殷照雪笑着应答:“是。”
沈潭星一愣:“元氏还有这么虚弱的人?”
少年人的眼睛微微睁大,看起来十分惊讶。
殷照雪额角隐忍地抽动了两下,江渔瞥他一眼,在心中悄悄为少年鼓了个掌。
干得漂亮!
虽说殷照雪换了张脸,还顶着元放的名字,但若所谓的元氏都是像元放一样的身材,不到一米九的殷照雪确实称得上虚弱。
毕竟元放是两米往上的大块头,岂是殷照雪比得了的。这样想着,江渔舌尖愉悦地顶了顶前牙,在触及到一丝腥味后,轻皱了下眉。
方才殷照雪可是直接呕了口血,一点没顾跟他唇齿相贴的江渔。
呸,一嘴的血味。江渔隐忍地想。
她一定要好好洗洗。
夏琅月轻捶了下沈潭星:“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沈潭星的震惊瞬间褪下,脸皮浮着层薄红,拱手道:“抱歉,是我失言。”
“不必放在心上。”殷照雪轻咳一声,眉间适时浮上一丝淡淡的忧愁,“先天之疾,无法逆转,能活着我就已经满足了。”
江渔扫了眼他的神情,呵,装得还挺真。
两人忍不住将视线投向他。
殷照雪看着沈潭星笑笑,说:“我虽是元氏出身,但由于身体原因并未在外活动,此行是去往满策府。”
“没想到将王山除了夫人与我……还有二位。”
此话听着意味颇深,面对殷照雪毫无掩饰的视线,沈潭星不自在地挪开目光。
他也没想到还能在这遇上人。
若是寻常,他们又怎会跑上将王山。
他与夏琅月都是从家中偷跑出来的,若是挣得什么名头死得其所就算了,若是之后被发现一声不响地死在将王山,那才丢死人。
“那个,”沈潭星握了握拳,抬眼看着江渔,绷着脸掩饰自己的不自在,“既然二位要前往满策府,不知能不能多带两个人?”
他问出这句话,夏琅月眸光忐忑期许,这两人是谁无需多问。
江渔一愣,旋即点头,说:“当然可以。”
两人眼底抑制不住地露出欣喜之色:“多谢!”
“不必。”
“先上路吧。”江渔说,“将王山妖鬼作乱,以防意外,我们得抓紧时间。”
做戏做全套,她抽回扶诛殷照雪的手,拿了个装满枢灵露的瓷瓶给他,摸着他的发温柔嘱咐道:“撑不住就喝一口,你若死我绝不独活。”
“夫人宽心。”殷照雪虚弱笑笑,神色不变地说,“就算为了夫人,我也会拼命活下去。”
两双迥异的眸子对视,下一秒两人默契转过脸。江渔起身向外,殷照雪闭眼休息。
夏琅月凑近沈潭星,用气声说:“他们感情真好,一人身死另一人也不独活。”
“嗯。”沈潭星眼神复杂,“世家大族中,这份情谊难能可贵。”
殷照雪睁开眼,看向二人:“未出将王山,两位抓紧疗伤。”
沈潭星瞳孔骤然一缩。
殷照雪仿佛没看到他的神情,气息平稳微弱,俨然一方弱势者:“我虽先天有疾,但也是个修道者,就算没看出你们受伤,我与夫人也会带你们出去。”
他微微一笑,补充下一句:“何况还得了二位赠予的丹药。”
沈潭星心中一凉,禁不住联想得更多。
这是在暗示什么?说他们企图挟恩图报?
他眸色一暗,心中不知为何舒了口气。
这样也好。
元家,果然没有好相与的。
“多谢元大哥!”夏琅月拉住他的手,小声说,“我们赶紧疗伤。”
借着角度她偷偷看了殷照雪一眼,迅速收回目光。
一个温柔俊朗的男人居然让她有些发怵。
于是等江渔回来,便发现车驾中又多了两个伤患。
她找了下双面骰,没找到后也不再找,这种事情经常发生,要不了多久它就会自己钻出来。
尽量忽略车内多出的两道气息,江渔拿出两本书翻看起来。
临行前司清塞给她的,不多不少,正好能在路上看完。
……
第一本书介绍了修道者的世界,由六条大道作为修道基础,有低、中、高三阶共九个境界:
低阶道种境、闻道境、入道境;
中阶行道境、止道境、悟道境;
高阶道空境、破道境、道元境;
在这世间还有修者死亡后所化的妖灵,统称妖鬼,却也因实力不同有所区别。
低阶宛若游魂,只知杀戮,中阶拥有智慧,还能化作人形,高阶万中无一,放在整个世界也是极为少见的存在。
江渔心生好奇。
既然是死后的修道者所化,那妖鬼还有没有生前为人的记忆呢?
若有,那岂不是能算作生命重来一次?
第二本是有关于六条大道的介绍,此前江渔了解得并不全面,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看:
“上古年间,六道昌盛不绝,曰喜怒,曰哀惧,曰爱恶。
喜怒者,形色善变,远离之(划掉);
哀惧者,克己慎行,远离之(划掉);
爱恶者,扭曲难辨,远离之(划掉)。”
江渔黑线,这每句之后的三个字,怎么看起来这么像司听大哥的字迹?若世间修道者都要远离,那还有能好好相处的吗?
司听大哥真是一如以往的谨小慎微……
念头一闪而逝,江渔敏锐捕捉到了什么:“克己慎行?”
难道司听大哥修的是哀惧两道的其中一道?
她回忆起司听的行事作风,然后发现……约莫真是。
司听每次上山采药前都要找司清算上一卦,精确到上山下山的时间,差一秒都不行。
果然是玄幻世界!
江渔仔细回忆了下其他四人,最后头疼发现,好像只有司听司清的道是最好分辨的。
司清最为情绪化,平日里有说有笑,想一出是一出;
元放是个扑克脸,好像没什么情绪起伏,十年来江渔见得最多的就是他闭着眼浸在水中的场景;
至于尘叔,平日里也就喝喝茶砍砍柴,再和元放出去钓个鱼什么的;
柳娘就更不用说,成天睡美容觉,醒了偶尔和尘叔一起喝茶,闲来无事再去河中洗个脚。
这几人活得实在是太普通也太有规律了些,导致她在渔村足足生活了一年才发现端倪。
将这些想了一遍,江渔又开始联想,若每条道都对应着修道者的性格特点,那她会走向哪一条?
仅用了三秒她就得出了答案:哀道或者惧道。毕竟她很惜命。
那殷照雪又是什么道?江渔略一思索,得出答案也用只用了三秒。
怒道。那么善变无常的一个人,不是怒道就怪了。
腹诽一句,江渔合上书,接着动作一顿,忽地将书倒转,看向书脊起始位置。
那有一个圆球状的凸起。
司清又在搞什么鬼?
江渔微微拧眉,想到某些不好的回忆。
她捏住圆球认命一抽。很快,一块薄如蝉翼,形状像极了刮眉刀的刀片曝露出来。
江渔额角一抽,接着眯起眼睛。
刀刃有层极其微量的银白丝状物,她与这东西打过上千次交道,认出司清用来做兽皮面具的制皮胶。
可这东西怎么会卷到刀刃上面?
江渔沉思,须臾,拿着书轻轻走了出去。
她跳上地龙兽的背,直接将书举至它额前燃烧的火焰中。
“嗤”的一声,书册开始燃烧,烧到最后,只剩一张褐色的纸。
她就知道!
江渔翘翘嘴角,捏住这张藏在书中的兽皮。
世有七情,修者七道,六道大盛,曰喜怒、曰哀惧、曰爱恶……
熟悉的内容一扫而过,江渔目光凝滞末尾两行,是多出的内容。
末之道,曰为欲,欲者……
一生疯魔。
“一生疯魔。”
低哑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江渔猛地回头,殷照雪眸中燃起萤火微光,映得面庞如玉,在夜色中形如鬼魅。
他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悄无声息地看完了全部内容。
她惊得倒退一步,一脚踩空,身体后仰。
殷照雪拉住她的手臂,也只是拉着,俯视着她,平静中带着冷漠,吩咐地龙兽:“继续走。”
江渔瞪大眼睛:“你……”
后续的骂声淹没在车驾前行的隆声里。
不知过了多久,江渔手臂麻木得几乎没了知觉,心底的怨念也消磨殆尽,哑着嗓子问:“殷照雪,你是什么道?”
她心底其实已经有了猜测。
一股大力抓着她向上提,猝不及防视野调转,江渔下意识调整姿势。
一只冰凉的手扣住她的脖颈。
旧事重现。
江渔有那么一瞬的心悸,对上一双漆黑的眼。
殷照雪看着她,目光幽然,声音蛊惑:“睡吧。”
思绪一滞。
江渔眼皮不受控制地往下耷拉,心中挣扎:这杀千刀的殷照雪!!
……
三秒后,她气息平和地闭上眼睛。
殷照雪静静看了片刻,抽回手,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
“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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