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门内,珞宁总算确认是她。
而看见她们的身影,时珞仪居然眉眼微微弯起,脸上却难得没有看见熟悉的恶意。
她视线流转,似有若无地打量着两人,随后语气轻快,“我已等了许久都没有见到你们,下午时分是出去了?”
珞宁顿住,因为不知如何作答,便求助般地看向身边的少女。
周青璟面沉如水,语气平静,“这好像同你没有干系。”
对方像是听到了好笑的事情,捂着嘴便轻快地笑了起来。
时珞仪难得没有正面回怼,只不过话里带了些轻蔑,“同我没有干系?”
问完似乎并没有想要等待着一个回答,她便闲适地撩起裙摆,像是在巡视自己的住处,慢慢悠悠地轻晃着。
又上下打探了一会儿院内的陈设,随即像是夸奖般称赞道:“没想到这么破破烂烂地一间屋子,你们如今收拾的至少还成了些样子。”
珞宁谦虚道:“……谢谢夸奖。”
时珞仪被她噎住,面上的平和险些挂不住。
她又略微调整了一会儿自己的情绪,颔首道:“既然你们三房的回来了,那我便有话直说了。”
不等珞宁她们开口,时珞仪便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姿态倨傲,“你也知道,如今我们一大家子要是都准备住在一块,到时候田地和宅屋都不好分。”
她语气转冷,“我们大房已经同二房商量好了分家的事,如今过来是直接通知你们的。”
所谓通知其实并无其事。长房同二房也只是有这样一个提议,要说具体的分家之事还有待商榷。
不过时珞仪仅仅是听闻这个消息,便迫不及待地想要耀武扬威地告诉这对姐妹。
如今三房无人,只剩下时珞宁一个偏房生的庶女,以及一个已经和离去世的时三娘带回来的女儿,以表小姐的身份暂居于时家。
之前在时家都已经是靠着寄人篱下生存的两人,如今又被提出分家。时珞仪的话里话外都在提着,这时家划出来的这几间屋子和薄薄的十几亩田地,怎么也轮不到这两个孤女。
若是说以前,还有时老太傅做主,还算关照留意这两个女孩儿。现如今到底是任人欺侮,只时珞仪也能对她们洋洋得意地道出这些话来。
时珞仪说完,便像是十分满意今天的所作所为,意欲离去。
只不过临走的时候,表情像是怜悯,又话带施舍,“这间屋子你们便暂且住着,等后面决定分给谁了,你们再听由安排去处。”
珞宁:……
像这般自说自话又语带威胁的事情,在从前便应当发生过许多次。
珞宁缓缓地眨了眨眼,看着对方施施然离去的背影,并未将今天时珞仪的意外到来放在心上。
天色很快就黑了,早些时候珞宁同周青璟草草的收拾了一下屋子,又在买回床上用品后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整理出来了已经不错的环境。
如今到了入睡的时分,洗漱过后,珞宁看着已经有模有样的卧房,不得不感叹总算有了一块可供暂且容身休憩的地方。
……只不过,这里只有一件小小窄窄的屋子,里面只有一张炕塌。
要说今晚两人怎么睡,答案显然只有一个。
珞宁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只是有些慢吞吞地坐在炕边,再晃晃悠悠地挪到里面。她拢过被子将自己的大半张脸遮住,将自己的身体转到对着墙的方向,显得有些自闭。
她闷住脑袋想,其实真要说起来,并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一路上,两人同吃同睡的时间已经算不得短。
但那时候的落难姐妹,哪里还能在乎什么舒适与不耐,对环境也挑三拣四不了,更别提在意睡在身边的人是谁了。
每天任谁徒步了那么多里的路程,都会到夜里便会倒头就睡。
只是如今正儿八经地睡在一间炕塌上,还应当是第一次。
身下微微烧着热气,西北的夜晚还是有些凉意,但这些热气驱散了那些身处异地的不安。
珞宁还未闭上眼,就见到眼前那雾雾蒙蒙的微黄烛光被吹灭,她在影影绰绰的夜色里,看到了周青璟的身影坐在床边。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安静的夜里只听得见清浅的呼吸声。
珞宁呼吸间有些慌乱,便干脆轻轻地屏住。大抵是一时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下意识就选择装睡。
很快,身边便有一个人和衣在自己身边睡下。
有一些熟悉却也陌生的气息袭来,珞宁才察觉到自己闻到的应该是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
说起来,像她这样身体条件有些差的,尽管有着热气煨在身下,但也算不得多暖和,明显能感受到手脚都是冰冰凉凉的。
而旁边的人却好像一个天然的暖玉,本能地散发出热气,让人想要靠近。
珞宁下意识朝着这方向悄悄挪动,只微微动了一点,便听到带着笑意的轻哼一声。
明明看不清面容,她却在脑海里勾勒出了周青璟冷冷淡淡的模样。
她音调微沉,带着倦意,明明语气稀疏平常,珞宁却从短短两个字里听出了嘲弄,“装睡?”
珞宁被发现后,就连耳廓都涨的微微发烫。
“没有。”她干脆地闭上眼,声音闷闷地,“你就当我睡着了。”
只听见身旁的人低低地笑了一声,“那你睡吧。”
——你都这么说了谁还睡得着啦?
珞宁索性破罐子破摔,将自己的身子主动转向朝着便宜姐姐的那一边。呼吸间,都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气息微微传递的温度。
只不过现在还欲盖弥彰地闭着眼,但是要睁开眼睛,铁定能看到那张放大许多倍超清的美丽脸庞。
夜色微凉,屋里还算暖和,两个人就这样卧在异乡暂时歇脚的小小一方天地其中。要是说起来此情此景,还真勉强算是一个姐妹谈心的好时机。
大概是被时珞仪的话冲击了一番,又或是被夜深露重的环境所感染,珞宁这时的胆子比任何时候都要大了起来。
她大着胆子问:“姐姐,你还记得裴昀吗?”
珞宁实在是好奇,现下的两个人是否是已经联系上了,又是否知道对方的存在。想起原著中的感情线,她心中难免有些酸涩。
如果是真的,她现下同周青璟的关系也不算坏。珞宁说服着自己,至少原书里自己只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人物,还是很希望两人早日重逢的。
也许一切进行地顺利,她也能早日有机会离开中冶。或许不是回京城,但至少是自由自在不被限制于此处的。
空气中似乎沉寂了一会儿。
不过很快,对面便反应了过来。
她听到周青璟的语气微妙,尾音略微扬起,“裴昀?”
珞宁不明白如今她的反应,像是听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但又带着天然戒备。
明明在微亮的月光下明明分辨不出周青璟此时的神色,珞宁却觉得此时她的眸子亮得出奇。
“你还记得这个名字?”
曦仁太子谋逆案已经是数年前的事情了,当年那个在年仅六岁便名满京城的皇太孙裴昀之名,也早就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及世人若有似无的避讳,早就湮没在了岁月里。
现下提起这个名字,实在是有些突兀地奇怪。
珞宁说完便有些紧张,只赶紧补了一句,“……听闻你同他曾经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周青璟轻轻地笑了笑。
珞宁心下了然,果然一提起这个名字,周青璟的反应就不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就连说起这个名字,都带上了语调。
“我确实是认得。”
如今似乎陷入了回忆里,莫名的情绪涌起,就连提起这个曾经亲密无间的名字都有些难以启齿。
在漆黑的夜里,珞宁只隐约能够看见对方的脸,月色在她如玉的脸上洒下一点微亮的光。
而具体脸上带着什么表情,在昏昏沉沉的夜里有些不清澈。
听到故人的名字,周青璟似乎并没有带上什么情绪,刚刚的语气上扬也仿佛是珞宁听到的错觉。
她缓缓开口,声音有些不明显的沙哑,但平和地像是讲述着陌生人的事迹,“曦仁太子一族在八年前便满门被下令处死,而我自幼时一别再未见过他。”
“……”这种事上,便宜姐姐应当不会骗她,只是心中带着疑惑,珞宁有些忍不住地问,“真的都不在了吗?”
周青璟:“自然。”
珞宁突然有些拿不住主意。
按理来说,他们两个应该在小时候就见过许多面,不应该是普普通通的表兄妹的关系,即便现在世人并不知道两个人曾经有过如此熟稔的一层关系。
更别提知晓周家这家旁支的女儿同皇太孙有过这么一段两小无猜的时光。
但是她读过原著,从上帝角度来看,她知道啊。
只是周青璟平淡无波的话里实在听不出她同前太子一族有过什么情谊。
珞宁的两颊微微鼓起,难得地感到有些气馁,难道是自己错想了吗?
身前又安静了下来,周青璟却觉得有些不习惯。她索性伸出一根指头,从善如流地触了触身前胡思乱想的少女的额前。
珞宁被这突如其来地一戳,瞬间反应过来,抵住对方作乱的手,正欲开口。
“睡吧。”周青璟半阖上眼,淡淡道,“……还是说,你想知道什么?”
被刚刚的答案消磨了气焰的珞宁,瞬间又鼓起了勇气,只不过如今满肚子的疑问到底不只是关于裴昀的。
比起现在或许在便宜姐姐看来还是莫须有的男主,她更想知道的是周青璟如今的打算。
珞宁没敢再说裴昀还或许活着的事情,兴许故事里有着他们自己的故事线。自己贸然提起,倒是显得有些奇怪了。
只不过抵不住睡意渐渐涌来,珞宁只记得过了许久,在进入睡梦前的那一瞬间她仿佛在迷迷糊糊之中,嘟囔着问了一句:
“我想知道……你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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