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内，灶炉口正蹲着一个身着淡黄色上衣、蓝色裤子的女人在烧火，拨着柴还时不时扯头向外望去，嘴里也不忘抱怨：“二嫂，大嫂还真不出来做饭啊？”
每次婆婆一发火，都不用骂人，瞪个眼睛就能把大嫂吓个半死。
从来不敢违背婆婆意思的人，现在竟然躺了两天都不做事，婆婆骂人也不守在旁边听训，这样的情形压根没发生过。
难道大嫂这次晕倒把头撞坏了？
真烦人，还得让她来烧火，衣服都要弄脏了，而且看样子大嫂今天也不会帮她洗衣服了。
这人是王小草小儿子赵承义的媳妇张萍，嫁进来两年了，刚生了一个儿子。
“大嫂肚子还不舒服吧。”
回答她的是一个穿着灰色上衣、黑色裤子的女人，她正举着锅铲在炒菜，她是二儿子赵承家的媳妇王小菊，嫁到赵家八年了，和她男人一样都是25岁，比上头大嫂还大两岁呢，有二女一儿。
家里人多，饭菜难弄，以前都习惯了大嫂掌勺，这两天王小菊来做，累了也不是没有想法，但勉强能体谅，不过晚上还是得去跟大嫂说说。
张萍哼了一声：“谁没怀过啊，我才出月子呢，也没像她这么偷懒。”
不偷懒？王小菊暗暗撇嘴，不迎合。
见二嫂不和她唱对手戏，张萍也没意思，只期盼婆婆早点把大嫂骂醒。
王小草也想把人骂醒，甚至想上手了，但不知怎么地，好几次一对上大儿媳清俐俐的目光，她的架势就摆不起来，只能粗声怒斥，但人反了天了充耳不闻，压根不接她的茬儿。
闹来闹去反而让她变成了赵家村的一大热闹，走出去迎来送往的都没脸面。
赵家村——从村名就能看出这里赵姓是大户，一个村、六个大队、大几百户，往上数几代七歪八拐的都能扯上亲戚关系，不过关系虽复杂，村里风气却是不错的，打仗时还是附近有名的、递过枪躲过炮的打鬼子村，赵承业爷爷更是一名伤残退伍老兵。
他和妻子带着前头四个儿子在外二十多年，战争结束后才回到老家，回来一看小儿子被爹娘宠成了个懒汉，娶的媳妇也是个小心思活泛的，掰了几年没成功，就特别重视孙辈的教育。
尤其是赵承业，作为小儿子的第一个孩子，那是千般严厉万般期许，他也不负爷奶期望，正直稳重、能力强、有担当，十六岁就听安排去从军了，津贴直接寄回交给爸妈养家。
他也是家中除了爷奶唯一能镇得住他爸妈的人了，只是他长期在军队管不到，等公婆一去世，男人赵大伍又懒散不管事，王小草就随心所欲乱来了。
不过她也就是个窝里横，在外不敢惹事，就欺负欺负家里人，幸好家里儿女被教得孝顺：不就是爸爸不干活妈妈爱骂人吗，他们勤快能干就行。
手上有大儿子寄的钱，活儿有儿子女儿干，上头没人管，身旁都是亲戚不和他们计较，赵大伍夫妇很是享受了几年闲散好生活。
但随着孩子长大，二女出嫁，三子成家，小儿子小女儿被宠得像他们一样靠不住时，他们开始担心了——有了小家就忘记爹妈，他们好几年没辛苦做过事了，受不了那个苦，怎么办？
还好大儿子没结婚。
不过他不可能永远不结婚啊！
王小草眼珠子一转，觉得要是大儿子找个干活利索、能当牛做马留在家里伺候他们的儿媳妇就好了，到时候大儿子在外挣钱、大儿媳在家照顾父母，他们日子还是美得很。
寻觅了许久，正巧赵承业救人被缠上的事凑了过来，再一打听，救的人对家里地里的活儿都是好手，胆子小，人也闷，任劳任怨没脾气，简直是为他们家订做的好儿媳妇人选，恰好苏家也强烈赞同媳妇留家，两边就这么说好了。
作为婆婆，对“苏立秋”这种被压迫成习性的小媳妇有着天然的威势，再加上又有一个熟知儿媳性子的亲家母做帮手，两头堵着、言语吓着，让一个小丫头不随军都没费多少口舌。
至于儿子的话？反正是儿媳妇自己不愿意去，吓不了她。
就这样，“苏立秋”一直没随军，生了儿子也不去，老黄牛一般勤勤恳恳的干活，两个弟妹都常出门唠嗑，她却没时间，不是在种地就是在收拾家里，不是在帮二弟妹照顾孩子就是在帮三弟妹洗衣缝补，自个儿孩子都没时间管。
村里不少老人看不下去了，劝她走，她反而一口一句“婆婆是为她好”、“弟妹太累了”、“她没事，能干”，其余人当面说她孝顺，背地里也不是没有嘲她蠢的。
因此这次顶着婆婆的逼迫、在家躺的苏立秋确实让王小草大为恼火，也给村里添了不少话题。
苏立秋就是看出了王小草只是个嘴巴狠的纸老虎，再者上面还有一个她忌惮的丈夫撑底气，一大家子都靠赵承业养，还怕他，原身但凡胆子强硬一点不至于落得身死的下场。
所以，随便骂，她苏立秋不是被吓大的。
和便宜儿子联络会儿感情，苏立秋有些疲倦了，原身这身体耗损太大，得多睡补补精气，不过她也没忘宽赵继中的心：“粽粽，妈妈累了，睡一会儿，不要怕啊。”
原身那天的气息消散和她昨天连睡一个白天叫不醒，都给这小孩儿吓成惊弓之鸟了，早上还发现他偷偷伸着小手指探她鼻息呢。
粽粽是赵继中小名，因为他端午生的，说起来，他四岁生日还没满呢，还有一个多月。
“好。”赵继中很懂事，还给自己争取：“妈妈，我不出声，可不可以躺在你旁边呀？”
“当然可以。”苏立秋呵呵笑开，直接和香香软软的小宝贝一起躺下了。
......
不知睡了多久，月亮上了枝头，窗户外全黑下来了，农村的夜晚格外宁静，苏立秋是被身体里的饥饿感唤醒的。
村里人一般只吃两顿饭，条件稍稍宽裕一些的会吃三顿，赵家有赵承业的津贴贴补，赵承家大小是个小队长，加上还有家底，所以也是吃三顿的。
不过苏立秋就早上喝了点大碴子粥，还被哽了喉咙，中午看着其他人边嘬筷子边大力在菜里扒拉直接没了胃口，晚饭更是睡过去了，身体没进食不行，她现在特别饿，要是能有一大碗麻辣牛肉粉给她嗦就好了。
哎！
这么低的要求都不能被满足，闹心！
“妈妈，你醒啦？”
苏立秋正要起身，发现赵继中小团子还在她旁边呢，一感受到她的动静就支起来身子，在皎洁月光的照耀下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看她。
“是的呀，宝宝怎么没去奶奶房里睡觉呀？”小团子太可爱，苏立秋不自觉就换上了哄干儿子的黏糊语气。
苏继中是赵家的宝，睡都是跟着王小草夫妇的，怎么今天还在这里？
想到这儿，苏立秋也觉得挺有意思的——
在赵家，赵大伍王小草夫妇住的房间最大最宽敞，赵继中因为是长孙，被格外“看重”，出生后就是二人带着住的；
原身嫁进来时因着赵承业，住的是东边第一间房，也是家里第二大的，后来丈夫在外、儿子又跟着公婆，她就在二弟妹“孩子多，房间住不下”的念叨下主动换了房；
等到小叔子结婚时，要弄新房，原身又腾了出来，搬到东边最后面几平米的小房间里，后面更是被塞了老二家的两个侄女进去一起住，小小的房间里连下脚的地方都没了。
要不是过年时赵承业好不容易有探亲假回家，看见后直接冷了脸，现在这房里还堆满了另两房夫妻孩子和小姑子的东西呢。
庆幸现在房里只有一个小可爱！
不过，这“咕、咕、咕”的声音哪儿来的？
苏立秋摸向自己的肚子，没叫啊，难道是......？
她把目光投向了赵继中，果不其然，看见了一个因为这个意外事件害羞得把头牢牢埋进手臂里的小人儿，她诧异的问：“粽粽，你晚饭吃了吗？”
本来赵继中还在想该怎么回答妈妈的问题：直接告诉妈妈他想和她睡吗？妈妈会不会不开心，除了爸爸回家，他从没跟妈妈一起睡过，奶奶说妈妈不喜欢他，可是妈妈香香，他好喜欢妈妈哦，妈妈今天还亲了他，应该会同意和他睡吧。
就在他绞尽脑汁想理由时，肚子却叫唤了，他瞬间窘然得脸发热，声若蚊蝇：“没、没吃。”肚子真不乖，不就是晚上没给它吃饭饭吗，干嘛要在妈妈面前叫，好丢脸哦。
“怎么没吃饭啊？是你没出去还是奶奶没给你饭吃？”苏立秋关心的问。
这两天，王小草恼怒她的变化，骂又没起作用，便开始从吃用日常上刁难她了，要是她不出房门，不让人喊她吃饭就是其一。
不过王小草对赵继中还是疼爱的，毕竟是自己带大的，认为孙子肯定更亲她，站她那边，不会不给饭吃，只是不让他给妈妈带。
莫非是这两天赵继中太黏她了，惹了王小草的眼？
“我......不饿。”赵继中嚅嗫道，他不好意思说是他觉得躺在妈妈旁边太舒服不想离开。
奶奶之前就不让他端红糖水过来的，要是他出去了奶奶肯定不会让他和妈妈睡了。
“好吧，那你跟妈妈一起去厨房看看，找点吃的。”苏立秋大致猜到了他的心思，心像是被砸了一拳直发酸。
行吧，现在重点是填饱二人的肚子。
苏立秋点燃煤油灯，牵着赵继中，循着记忆去灶房觅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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