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立秋打理好出来时，王小草正坐在堂屋，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厉眉怒目的盯着赵承华瞧，而赵承华对此习以为常，怡然的扫着地。
看来是昨天晚上的火气还没消呢。
昨晚，仗着大哥发话，赵承华艰难的从王小草手中掏到了钱，又为了几张票差点呕心沥血，最终以王小草被气得个半死结束了这场母女纷战。
不过，也幸好有赵承华，要不是她，苏立秋差点就忘了——在七十年代，没有票，单凭五十块，啥都买不了。
王小草属于不说不给的人，到时候一群人进城，只有钱没有票，还得空手回头。
见苏立秋出来，王小草脸更臭了，暗自嘀咕了一句“两个讨嫌鬼”，又怪声怪气道：“快走，挡着我们摆桌子了。”
意思是他们要吃饭了，没她们的份，快滚蛋。
苏立秋不准备搭理，喊上赵承华他们就要出门，她们说好了到镇上过早的。
然而，赵承华没忘哄她妈的：“妈，我们先走了，回来给你带县里国营饭店的红烧肉啊，这些日子农忙，您辛苦了，是得吃点好的了。”
闻言，王小草眉开了：“真的？”
看赵承华点头回应，她眼也笑了：“哎呦，还是我大囡好，那我在家等你啊！”甚至还殷勤的陪她们出门，并目送了好一会儿。
见此，苏立秋感慨：到底是亲妈，舍不得她生气，也有心思哄她，王小草也听哄。
赵承华以为她是惊讶王小草的态度转变速度，柔声教道：“大嫂，其实只要摸准妈的脉，妈还是很好哄的，不会太磨难人......”
看她小妹就知道，妈这么吝啬的人，都能被哄得年年给她做新衣，做完就后悔，但下次还做。
如若不是上面还有哥姐压着，家里钱和布票都不够小妹造的。
大嫂以前就是把妈抬得太高，自己放得过低了，妈说什么就是什么，不顾自己身体作死的干，干多了，谁的活儿都接过来。
现在摔了头，胆子大了些，却又似乎进了另个极端——活儿不沾手了，还把妈当成了空气，任妈说嘴，她不喜不怒，不动如山。
这样亦是不行的！
大哥毕竟是妈的儿子，即便以后大嫂随军了，也不是脱离关系老死不相往来，能舒服的相处才更好。
苏立秋明白她的好意，认真听着。
这里毕竟不是二十一世纪，她没有办法独来独往，那就需要适应并融入这个世界。
......
说着话，时间过得很快，四人走了不一会儿就到镇上了。
赵家村归属原阳县，在整个县内属于不偏远地区，离镇上也近。
村里的人去县城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每天早上，花一分钱，坐村里安排的驴板车去县城，大概四五十分钟，包下午回，那天王小草带赵继中去县里就是选的这个。
另一种是走到镇上，坐公共汽车去县城，走路十分钟左右，坐车不超过二十分钟，票价也不贵，两分钱，舍得且赶急的人就会选这个。
板车太颠，顾虑苏立秋的身子，四人便选了第二种方式，正好在镇上买几个包子吃，如果碰上供应肉包就更美了。
到镇饭店时，店里很空荡，没几个人坐着，只有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服务员守在外面，见到四人，准确说是赵承华，她一惊，欢喜迎出来：“华姐，你终于来了，我正等你呢。”
“英英，今天周日，怎么人这么少？”赵承华笑问，又怕苏立秋不认识，向她介绍：“这是英英，六表叔家的女儿。”
苏立秋确实不认识人，对那个六表叔都没什么印象，只跟着叫：“英英。”
两个小孩儿早就熟练叫人了，还得到了一块大白兔奶糖。
“嫂子好。”而对着苏立秋，英英就不热情了，勉强问了声好，继续跟赵承华说话：“华姐，可不少人呢，今天店里供应肉包子和猪肉粉，大家都抢着来买了，才这么快的，我也刚歇阵儿，就等你了。”
说到这儿，她悄默默凑到赵承华耳边，欢快说道：“华姐，幸不辱命，给你抢到了六个包子，四个肉的。”
赵承华嫣然一笑，也低声道：“谢谢英英啦，华姐现在把钱票数给你。”
“好。”
等付了钱票、拿了包子，四人就挥别英英去坐车了。
在路上，闻着肉包子的香味，四人都没忍住，各自分了后，开始埋头狂吃。
包子热气腾腾，拿在手里还烫手，很软很白，应该是用纯白面做的，难怪早早就被人抢完了。
哇啊！太好吃了！一口咬下去还溢油汁！
苏立秋没想到自己吃个肉包都能吃出幸福感，差点要哭了。
这包子足有她脸那么大，肉放得也厚实，皮薄馅大油气重，让她这几天快要淡出鸟来的嘴得到了抚慰。
肉包吃完都吃不下菜包了，苏立秋吧唧吧唧嘴，试图留住这股纯天然的肉味。
然而，下一刻，她就后悔了。
包子吃的时候是很幸福，吃完再坐车就难受了，特别她还是个孕妇，本身就有孕吐反应。
此时的公共汽车本身汽油味就大，人还多，汗味重，她刚凑近车，就闻到了种种气味混杂而成的刺鼻酸臭，胸口立刻开始翻滚，一种欲望蓄势待发。
等看见车上还有鸡、鸭、鹅、小狗，甚至它们的屎后，苏立秋彻底麻了——
人生第一次晕车即将献给七十年代。
她早该想到的，现在的车就是图便利，干净无臭是不可能的。
短短十五分钟，苏立秋是掐着人中死去活来，最后还是成功的吐了，大吐特吐，味儿更冲了，太难受了。
在她吐得意识迷离时，还不忘揶揄自己：穿书竟不是最倒霉的，最倒霉的是碰上怀孕加晕车加吃饱。
下车之后她都好半天没恢复，蹒跚地倚着赵承华进入医院，面色惨白、呼吸奄奄，差点让医生以为她要去了。
最后还是医生递给她一块姜，让她杵在鼻子处，细细闻着才缓过来。
神志终于清醒，苏立秋也有精神回答医生的问话了。
她们来的是原阳第一人民医院，当然原阳县也就只有这么一间医院，医院不大，就两栋土黄砖盖的二层楼房，医生护士也不多，看病的人同样寥寥无几，半点没有现代社会医院的人潮涌动与嘈杂。
苏立秋挂的是大内科，对，整个医院就很简单的分为大内科和外科，所有不需要动刀的病人都在大内科看。
挂号的医生算是熟人，带过七婶，可以说是七婶师父，在县城挺有名气，赵承华生双胞胎时也找的她。
苏立秋还以为这位医生是大内科里分管的妇产科，却见医生给她从头看到脚，然后说了句：“没事，回家养着吧！”
“啊？”苏立秋疑惑道：“医生，我是来看肚子的。”
“我把了脉......行吧。”医生摇摇头，暗叹现在的人都信西医不信中医，她带上听诊器，举起听头，探向苏立秋的肚子，安静的听了片刻后，说道：“胎心正常，孩子很好。”
完了？就听个胎心这么简单？不需要照个b超什么的吗？苏立秋愕然的想。
她闺蜜怀孕去产检，验血验尿心电图、b超彩超大筛查......啥都要做，没个大半天结束不了，而她现在就搞完啦？拢共不到五分钟吧？不和七婶说的一样吗？那七婶还强烈建议她来医院？
其实七婶提出要她来医院并不是为了孩子，只是因为她当时昏倒后一直不醒，醒来后又迷迷糊糊的不认人，正好碰上她怀孕，怕她身子虚流产出大问题，才一直催促她来医院观察的。
可是，由于两边信息不对等，便让苏立秋产生了“医院的胎儿检查技术更全面”的误会。
其实，在七三年b超都几乎是没有的，小乡村里更不存在产检这一说法。
就在苏立秋还在茫然深思时，赵承华已经着急问了一轮了：“医生，我嫂子前些日子晕倒在地里，可能碰到了头，当时呼吸都快探不到了，人也病恹恹的，没有力气，真没事吗？”
医生温和点头，倒是没有不耐烦，徐徐解释道：“我摸了她的头，没淤血，她身上也不疼不痛，肚子里的孩子也没问题；身体是有些虚弱，看着估计是营养不良，应该是她本身底子不好造成的，我开点药给你们，回家慢慢养就好，不用太担心。”
“那就好。”赵承华长舒一口气，安心了：“医生，除了吃药，那平时应该怎么调理呢？”
医生回答：“有条件就多炖炖鸡、鱼，喝些牛奶，补一补，最好每天早上一个鸡蛋，把她这个营养不良的问题先解决；没条件，就多吃红枣、花生，喝红糖水，补补气血。”
赵承华点点头：“好的好的，一定记住。”
接着，医生还是不放心，又端详了苏立秋一番，看着她满是茧子的双手和憔悴的面孔，对她谆谆道：“你平时最好还是歇着，能不下地就不下地，多休息，休息好了身体就好了，孩子也就好了。实在不行，申请一些轻一点、不用常弯腰的农活，反正不能太劳累。”
苏立秋亦是连连颔首，表示明白。
看病到这儿流程基本就结束了，但苏立秋还有问题，便跟赵承华说道：“承华，你先带孩子们在外面等我吧，我问个问题再出去。”
赵承华也没多问，道了声“好”就出去了，还贴切的关上门。
等诊室只剩下两人时，苏立秋诚切问道：“医生，我想问问如果不要这个孩子有什么办法吗？是不是要人流？”
其实，在见识到产检的简陋后，苏立秋心中已经更倾向于把孩子生下来了，但不问一问，还是有些不甘心。
医生面色如常：“你是说人工流产手术？”
苏立秋答：“对。”
“现在是可以选择人工流产手术主动流掉孩子。”
医生先是肯定了她知道的这项技术，但她的表情也逐渐变得严肃：“但你要考虑清楚，现在受技术限制，这一手术的风险性很高，术后并发症同样不少，你的身体很可能承受不住，也别随意在外面抓药去打胎，更危险，我建议你还是正常生育最好。”
“......好的，谢谢医生。”
苏立秋就没想过药流，二十一世纪医学技术那么发达，药流和人流都不是百分百安全的，风险都太大，这么一比，竟然是生下来更安全。
哎！
难道真要当妈了？还不是无痛的。苏立秋一边往外走，一边边苦闷的想。
“妈妈！”
刚开门，她耳边就传来了赵继中担忧的叫声，苏立秋深吸一口气，无痛当妈的崽她也有！
算了算了，不想了，化悲愤为欲望，她要买买买、吃吃吃，花光孩子他爸的钱，养好身体。
说是花光，其实也就五十块，现在是四十八块七毛四分了，但这些钱的购买力却是不弱的。
此时还远不到吃午饭的时候，苏立秋决定去县里的百货商店逛一逛，其他三人当然并无不可，便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还没走到呢，四人就看见不少人陆陆续续的正朝着商店里紧跑慢赶，赵承华眼疾手快的抓住一个年轻女孩儿，亲和的向她打探道：“这么急着是去做什么啊？”
女孩儿猛地被人扯住，正要发火大叫，手上却突然多了一块大白兔奶糖，再看眼前的人态度不错，怒气便也消失了，“百货商店里来了一匹布......糟了！”
被糖迷了眼的女孩儿迅速回过神来，拔腿就开跑，边跑还很有爱心的边回头道：“你们想要就快点来啊......”
声音消散在风中，赵承华闻讯一呆，立刻反应过来，钱有票有，不管是什么，先抢再说！
两眼相望，苏立秋随即心领意会，马上牵好赵承华推来的囡囡。
然后，赵承华一提裤子，疾如旋踵间，就快进到商店去了。
等苏立秋三人到时，赵承华正挤在人山人海间扒拉推搡，什么形象都不在乎了，大声的喊着：“我要我要！”
看着此时的赵承华一副扯着喉咙、劈着嗓的样子，苏立秋感到一阵幻灭，那个知书达理、温婉怡人、高知女神范儿的大姑子去哪儿了。
手上的两个小孩也捏着拳头鼓着脸，跃跃欲试的想上前去帮忙。
果然，不管是什么时代、什么年纪，大家都逃不过抢购的魅力。
终于，赵承华抱着两匹布挤了出来，赵继中和囡囡在一旁星星眼：“妈妈/姑姑好厉害。”
而苏立秋看着她散乱的头发，尴尬笑了笑。
......
仿佛等了一个世纪，布卖完了，商店前堵塞的人总算通畅了，苏立秋才寻到机会凑上前去，仔细观察这老时候的商店。
商店就一层，但是柜台很长，种类繁多，锅碗瓢盆、吃的喝的用的，甚至书籍都有。
她正当稀奇看呢，哪知那柜台后的一名服务员冲口道：“看什么看，不买就快点走，挡在这儿干嘛？老土帽儿！”
商店刚急匆匆售出一批布，服务员们都累死了，开口的人更是连口水都没喝上，就又见一个衣着破旧、面色蜡黄的人在她面前晃呀晃，也不说买。
肯定是个买不起的穷鬼乡下人！
她顿时没好气的赶人。
“嘿......”听见这话，苏立秋不乐意了，抄起袖子就想理论一波，谁知旁边有个人比她速度更快、声音更大，“你说谁老土帽儿呢？”
这人还见过，就是方才路上遇见的那个女孩儿。
苏立秋猜想她应该是没抢到布，心里正烦躁呢！
确实如此。肖霞，也就是女孩儿，她姨说要给她介绍个对象，条件不错，恰好今天商店来新布，她妈就给了她钱票，让她买一匹回去做衣裳。
哪想她挤了半天，愣是没抢过别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匹匹布离她远去，最后只剩她呆在那里，失落的望着空空如也的柜台。
她都这么悲催了，竟然还有人赶她，还说她是老土帽儿？
老土帽儿在原阳县是在贬低人、说人很穷、买不起东西的意思。
霎时间，肖霞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瞪向开口的人，放着狠话：“你才老土帽儿呢，我兜里的钱掏出来能直接砸晕你。”
更绝的是——她真的掏出来了。
不过没砸，只是摊在柜台上。
“看见没？......”
她又要说话，谁知，凑巧这时一阵风吹了进来，有几张钱被吹进了柜台里面，肖霞护住剩下的，冲着服务员，着急道：“我一共二十三块五毛七分，少一分我就去举报你，说你违反了墙上标语的指示，没为人民服务。”
一段操作下来，服务员和苏立秋都被她镇住了。
服务员赶紧给她把钱捡起来，并呐呐道歉，也没心思纠正说不是在骂她了，只想尽快送走眼前这两人。
想着打算买的东西，经过镇上供销社时都见到过，苏立秋便不准备在这儿买了，拉住要出门的肖霞，准备谢谢她。
又被拉住，但这次肖霞没生气，因为刚才苏立秋也帮她压钱了，她疑惑的盯着苏立秋看：“咦，是你啊？我还没看清楚呢！”
她才瞧出苏立秋是路上遇到的人；不过......还是很眼熟，在路上时就有这种感觉了。
“姐姐，你好眼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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