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业。”


    苏立秋唤着赵承业的名字,看着他一步步朝她走来,脚步轻缓,眸色深暗。


    慢慢地,阴影笼罩了她的脸庞,她的瞳孔被赵承业的面容占满,但她没有低头,四目相对,没人先挪眼。


    说来奇怪,之前在电话里讲话时,苏立秋还有些紧张,甚至担心——会不会被发现?被发现了怎么办?


    但见到人后,她倒是平静了,反正赵承业怎么也猜不到一个人会换了灵魂,而受到刺激性情大变却是很正常的事。


    赵家爷爷小时吊儿郎当、惹人生厌,但经历家庭被敌人摧残的变故后,迅速成长,从军报国,成为了一名坚毅勇猛的战士;赵承业自己也曾踢天弄井,顽皮不恭,现在却是个罕言寡语、凛凛巍然的高大军人。


    她只是性格开朗了一点、胆子大了一点......有什么问题吗?


    越想,她越是从容淡定。


    她之种种,本就与原身大相径庭,即将随军,就让改变从这第一次见面开始吧!


    两个大人莫名不动了,赵继中坐在爸爸的胳膊上,先瞧瞧妈妈,又看看爸爸,歪着小脑袋思考,好奇道——


    “妈妈?爸爸?”


    “你们在玩儿‘123,不许动’的游戏吗?”


    “粽粽也要玩!”


    “......额,”听见赵继中的问题,苏立秋蓦地从那股较劲儿中回神,干咳一声,视线转到赵继中脸上,回答道:“不是,爸爸妈妈没玩游戏,是妈妈好久没见爸爸......”没见过,人陌生,眼神又摄人,她想着不能输面,给自己打气打过了。


    但,赵继中闻言却先是拖了长长一声“哦”,接着奶乎乎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贼兮兮的偷笑,透着几丝狡黠,软糯道:“是不是妈妈好久没见爸爸,太想爸爸了,所以爸爸回来就只看爸爸,不理粽粽?还有爸爸也是,一见到妈妈就盯着妈妈看!”


    “啊?”苏立秋被问住了,七十年代的小孩也如此早熟的吗?还会调侃爸妈?


    赵承业亦是哑然,抖抖胳膊上的小包袱,冷声道:“下去!”


    被放下的赵继中努努嘴,一溜烟儿,跑到被忽视得更彻底的王小草身后。


    “......”


    媳妇噎人,儿子不理人,孙子只会在惹恼爸妈后才找她,还是城里的东西才能让她高兴。王小草眼不见心不烦,忿然进屋,继续扒拉赵承业带回来的物件去了。


    赵继中踌躇片刻,溜出去找小伙伴玩玩具去了,哼,也不带爸爸妈妈。


    门外瞬间只剩下苏立秋和赵承业,两人呼吸浅浅,不发一言,淡淡打量着,气氛渐渐冷清。


    赵继中已经习惯妻子的畏怯不语了,但今天的不语却似乎跟往常不一样——面色如每次他回家时的暗黄憔悴,眼眸却格外亮,生机勃勃的闪烁着,让她整个人的气场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即使现在也是静静站着不说话,却是气定神闲,不会再让人忽视她的存在。


    顿了顿,赵承业试图缓和这份缄默,开口问道:“立秋,你去医院检查了吗?”


    待苏立秋点头后,他又问:“医生怎么说?”


    “还好......没大问题,慢慢养吧!”苏立秋简单复述了一遍医生的话。


    赵承业点点头:“我升副团后,每月津贴加奖金170元左右,票劵同样不少,应该够你休养,不够我再想办法。平时你不用做饭,可以吃食堂,伙食不错,家里杂活交给我和继中,其他的也不需要你做什么。”


    想了想,他继续说:“我申请了房子,有两套可以选,一套是在新修家属楼的二层,一套是个老式一层小院子,等过去了你决定。”


    苏立秋安静听着,忽地觉得,对之后的日子更坦然了,“好!”


    而且,有商有量,继续加分。


    ......


    赵承业说着说着,觉得苏立秋对这些都不是很感兴趣,只一个劲儿的扣摸着车。他迟疑问道:“喜欢这辆车?”


    其实苏立秋听得很认真,只是她思索问题时,手会习惯性摸点东西。听赵承业问,她没多想,直白点头:“喜欢,它很漂亮。”


    赵承业抿嘴:“车是省城借来的,等我们去省城坐火车时要还......你如果喜欢车,去了军队可以买一辆......自行车。”


    意思是这车就别想了,买不了!赵承业真担心,眼神中写满了想要、摸车架势跟他妈并无二致的妻子,也说句不想还。


    大吉普变自行车?苏立秋被他的独特幽默逗笑了:“好啊!”


    氛围也随之轻快起来。


    苏立秋问:“我们什么时候走?什么票?”


    “后天早上出发,下午的火车票,坐两夜一天,我买的卧铺,可以躺着休息。”赵承业特地找人买的卧铺,一孕妇一小孩,路程太远,他怕他们身体受不住。


    “挺好。”对此,苏立秋也很满意,要是硬座她绝对要拒绝,“你还没跟家里说?”


    赵承业摇头:“晚饭后说。明天上午我去大队办手续,下午可以陪你回苏家。”


    苏家?忘了!


    苏家早被苏立秋忘天边去了,现在听赵承业提起,她的第一反应是不打算过去,但转念一想,原身还有两个姐姐呢,大姐嫁的老工人也是钢铁厂的,应该去做个交代的,便回了声“行”。


    *


    外面两人还在聊着,意图再熟络些;屋子里的人也偷偷摸摸竖着耳朵,想要听清,不过都畏惧赵承业,不敢走得太近。


    赵承业耳朵灵,曾经王小草带着王小菊趴过他们夫妻的窗户,被狠狠批了。


    因此,此时的赵家人只敢站在堂屋门口,透着院门往外张望,除了赵承家这个小队长被拉去上工,其余人都在。


    张萍踮着脚,使劲看,只能看见大哥高大的身躯把大嫂遮得严严实实,隐约露出来的两个影子,凑得很近,她嘀咕道:“大嫂居然敢跟大哥挨这么近?还单独说这么久的话?”


    王小草白了她一眼:“什么近不近、单独不单独的?不近、不单独,粽粽怎么来的?”


    “额......这不是不一样吗?”张萍脸色尬住,挪到王小草身旁,轻声问:“妈,大哥怎么突然回来了?”


    “你问我我问谁?滚滚滚滚滚,还不去做饭,你是要饿死你婆婆啊?”王小草烦躁道。


    她也想搞清楚大儿为什么回来啊,难道是为了儿媳妇昏倒的事?一群多管闲事的烂货,不是说了别打电话的吗?就想看她笑话是吧!


    大儿也是,现在教训她还特地跑回来,一个儿媳妇,至于这么隆重吗?也没出事啊!


    张萍撇撇嘴,腹诽:“你还能饿?大哥买的点心全被你一人吃完了,就算是特地买给你和爸,分给我们尝尝就能少一块肉不成?”


    当然表面上,她还是很小媳妇的点头:“那妈,今天做什么菜啊?”


    “做什么菜自己不会想啊,还要我说?娶你是干嘛的呀,只顾着吃吗?糟心的婆娘......”张萍撞在枪头上了,成功招来王小草的一番无理取闹。


    张萍憋红了脸,暗暗咬牙,“这不是听您安排吗,大哥回来得弄什么啊?要不要去镇上买些肉鱼?”


    “肉鱼?不要钱吗?白菜炖萝卜还不够他吃啊,我看是你想吃吧,嘴怎么那么馋呢,一天到晚吃不够......”


    “妈,我没有。”张萍顶不住了,抽噎一声,柔柔弱弱的倒在自家男人身上,惹得赵承义一阵心疼。


    顶着王小草的死亡射线,他飞速抱不平道:“妈,小萍不问你,你说她自作主张,问你,你说她不会自己想,还说她馋,你也太难、伺候了......”


    到底还是怕他妈,赵承业的声音愈来愈小:“我陪小萍去做饭。”话音未落就拉着媳妇跑了。


    那姿态看得王小草更眼疼了,心里怄着这些儿子,一个两个的,都是要媳妇不要妈,没良心!


    心烦!这口气没出完,她面色难看的看向其他人。


    正在堂屋收拾的王小菊抄起儿子,急忙向菜园走去,边走边解释:“妈,我择白菜去。”


    身后,她的两个女儿也紧紧跟着,都怕奶奶骂人。


    还兴高采烈、用布自比的赵承芳也不敢触霉头,匆匆道:“我洗衣服去了。”


    剩下的赵大伍早已避到檐下,细细品味新烟去了。


    等王小草的目光巡视到院门口时,赵承业听见动静正走进来,冷着脸道:“妈!”


    王小草脸一僵,笑得很干硬——


    “承业啊,想吃什么?妈给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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