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拧眉朝那一瞬被盯视的方位望去,却遍寻不到那被似被窥伺的来处,但她时间紧迫不能久留,未见异样便不再耽搁迅速离开。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安若疾行的脚步再一次戛然而止,被关在红宵阁时她虽没怎么见过那里的人,但每次有人开门送饭送水时,虽就那么短短片刻空档,她也看到过红宵阁里护院打手所穿的衣物,
且就在方才来此上下车时她又特意留意,而前方那街边铺下站在暗处,紧紧盯着这方路口的几个男子身上所穿的,正是红宵阁打手服饰。
垂在身侧的双手猛然握紧,喂了药,近身看守还不算,竟还在路上布防,张娘子早就知道她会逃,可真是层层设防啊。
安若快速扫了眼四周,方才她脱身仓促只擦了妆唇,去了发耳抢眼首饰,整了衣服,简单束发,却来不及做伪装,也不会弄这里的发髻。
她不能赌这些人会不会将每一个从这里出来的人查看容貌身份,也不敢赌他们是不是没见过她的长相,更不敢赌她比这些身强力壮的打手跑的更快,更熟悉路线,
既然前路不通,那就再另寻出路。
只可惜,张娘子在她身上花了大价钱,也势要从她身上谋得巨利,知道她野性难驯,就是防着她会逃跑坏事,遂沈府附近所有出口全都派了人严密看守,
安若绕了几圈,全是前路不通,最后竟又生生被逼回了沈府门前。她隐在马车之后,仰头看着天上高悬明月极力平复急促的呼吸,眨掉眼中疲惫无望的泪意,一遍遍告诉自己好不容易逃了出来,绝不能轻言放弃。
也许是上天总会给不甘屈服的人留下一线生机,就在她苦思生路时,不知从何处蹿出一条黄毛土狗,她愣怔间,忽听那沈府南边偏门方向似有惊叫声传来,立时便意识到定是那婆子醒来告诉护院车夫自己逃跑的事,
果不其然,下一瞬,那衣裳系的凌乱的婆子就快步跑到正门前连说带划的说着什么,护院和车夫也跟了出来,正眼神狠厉的四下搜寻。
安若忙收回身,呼吸放轻,这里没有路灯,只有各家未熄的灯火,而月色下她斜前方,沈府门前的平线路上,门前高挂的灯火晕明范围已经照不到这里,就算有月光照明,间隔着距离看,也只能看见朦胧轮廓,
到膝盖高的黄毛犬,就卧在挡着她身形的马车轮旁,黑夜中发着绿光的狗眼直直盯着沈府方向,她才离开不久,丝竹声未停,酒肉香正浓郁,这狗应是闻到了味才寻过来的。
安若无意转眼,忽然眸光一亮,片刻后,一声呜咽狗叫在夜色中惊响,门前听到狗叫的众人循声望去,正见一抹夺目的橘红残影正快速逃离,
婆子心急人在自己手上出了差错,年岁已大眼睛本就混浊,再加夜深光暗,看见那一抹熟悉衣色连想都未想大叫了声“人在那”,便率先疾步追去,护院车夫来不及细看,听她一说就也认定寻到了人忙上车打马追了上去。
等马车彻底隐入黑暗,安若再不敢停留,也顾不上会被沈府门外站着的家丁怀疑,便全速朝着与马车相背的方向跑去。
将一切尽收眼底后,宗渊放下手,将单筒镜递到身旁,低声交代了句,陆铎心内讶然却不敢迟疑忙快步出门安排下去。
周腾跃跪的双腿刺痛,紧张的全身发麻,冷汗将里衣湿透,摇摇欲坠时,眼前那一片玄色锦缎衣角终于动了,他忙忍痛跪的更端正了些,便听上方淡淡说道:“朕若记得不差,腾跃任职南江已三年之久了吧。”
“得圣上垂信,微臣恭领南江知州确已三年零四个月。”
“南江之富闻名遐迩,历年税收之数尤以此地为最,尤你任职后,税收较之往年更上一层,海贸频频物博丰盛,纵有些许不足,也是瑕不掩瑜,功大于过,”
分明是夸奖之言,但周腾跃却趴的更深,汗流的也更多,嗓子干痛快要着火了般,“微臣在其位谋其职,身为一方父母官员,理应效力于圣上国民,微臣身为南江知州便应一错不出,但有不足,便是微臣之错,微臣定再三日省己身,肃清南江风气,不负圣上信重!”
宗渊垂眸睨视,直至他手臂发颤才淡笑了声,道:“起吧。”
周腾跃登时如蒙大赦,劫后余生的应了声,试了几次才踉跄起身,擦了把脸弓着身小跑着跟了上去。
空着匾额的宅门前,只有一辆低调简奢的马车静静停放,宗渊迈步而出淡淡瞥了眼,陆铎便忙低声回道:“如主子所料,人已入瓮。”
马车并不大,一张软榻一方桌几,笔墨纸砚锦缎屏纱,红木地板,壁挂明灯,香炉袅袅,茶香四溢,一目了然,也,空无一人。
宗渊旋身坐下,随手取了本折报翻开,嗓音低沉风度儒雅:“出城。”
马车起步时,安若已经手臂酸痛快要支撑不住,但上方那道模糊却能辨得出是要出城的命令又让她瞬间力气陡升,下坠的身体也重新提了上去,
车轮直径约近两米,车架下覆不足半臂,若在白日车下藏人一眼便能被人发现,然现下夜幕深沉,也无人会留意车下,再加上车前车后都有随从跟护,更无人敢轻易冒犯。
追上了黄狗发现被戏弄的红宵阁手下四散搜寻正来到此,他们也是见惯了达官显贵,自然看得出这马车虽然普通,但就凭随从挺拔冷肃之状,也知这车内主人定非常人,
便是有心想搜也不敢上前拦路,可找不到那女子自己等人也无法交差,便就分兵两路其余人继续沿路搜索,留一人继续跟着。
安若目视有限,看不到车外情况,但她知道红宵阁的人早晚会追上来,她那招调虎离山如同她金蝉脱壳一样经不起推敲,那狗只是受惊蹿出,这会说不定已经被发现了端倪,那些人可能现在就在附近暗中跟着,
她临时改变主意,趁马车周遭等候的随从齐聚宅门前恭候时藏身在此,就是见这些人气势不凡,观下知主,能有如此排场之人定然非富即贵,
红宵阁即便在这座城里有些势力,也断然不敢轻易得罪有权有势者,只希望马车主从能如这番排场不是徒有其表,能够发现有人尾随,并严厉处理,好让她借机平安出城脱得身去。
许是听到她心中祈愿,在她又一次肩臂酸痛,身子重若千斤无法控制的向下坠时,马车忽然停下,随后便有数道脚步声迅速将马车包围,紧接着便听一声惨叫伴随着语无伦次的求饶声响起,
再便有一道利落的脚步声及拉拽声从车旁一闪而过,而后就听前方有声传来:“主子,此人鬼鬼祟祟跟在车后显是不怀好意,可要送官?”
马车停下时安若就咬着发,动作极轻极轻的落在地上趁机缓力,听到问话不由眼中一亮,不论是送官还是暴打一通将人撵走,这人都绝不敢再就近跟随,如此,她也可以暂时得以喘息。
马车看似普通,但用的都是上等好料,且车身厚重刀枪剑戟劈砍而来也难以破车而入,行走间感觉不到颠簸,细微的动静自然更不可能被发现,
宗渊却睨了眼地板,
好耐力,好毅力,
指骨轻敲车身,车外陆铎便会意喝问:“你是何人,鬼鬼祟祟有何目的!”
“我只是回家正好顺路,可没有鬼鬼祟祟,倒是你们凭什么打--哎呦!”
“再不老实,先断了手脚再送大牢!”
“哎!啊!别别别,我说我说我说,是我们楼里跑了个女子,我见她往这边跑才跟或来找人的,不敢打扰贵人,若是,若是贵人有看见人,不知可否告知一二?”
陆铎蓦地怒火焚胸,杀意毕现,强压着下去,冷视男子的眼中深恶痛嫉,无知蠢货,敢在天子头上动土还胆敢刺探!
青楼本就属上不得台面之地,其内女子多是身不由己,干的就是祸害作恶为人不齿的勾当,莫说那女子得圣意相助,就是没有,犯到天子面前,也是自找死路。
望了眼紧闭的车窗,未见有动静传来,陆铎寒声斥道:“既然逃跑那便不是自愿,逼良为娼者罪大恶极,死不足惜!你是哪家青楼手下,好大的胆子!”
这一番振聋发聩朗朗正义含追究之语,不仅让那打手愕在当地,便是车下安若也觉心中骤暖,气息微乱,险些落下泪来,
这半月来的遭遇让她身处黑暗泥泞,时刻提心吊胆如绳在颈,所以当这个素未谋面之人只是一句公道话,便能叫她感怀大动,
她的气息被极力收敛,在此刻轻易难被察觉,然车上车下仅一木之隔,宗渊习武在身耳聪目明,那一缕细微的吸气声自被他敏锐捕捉。
夜色已深,停的够久,也歇的够久了。
车内未有动静传出,但陆铎却敏锐察觉气息冷然,顿时心中一凛,将满腹怒火压下,不再耽搁,也不再听那打手狡辩,一抬手,车侧默然静立的精卫便一个箭步上前以手做刀将人打晕并卸掉手脚提了下去。
安若对人对气息尤为敏锐,她躲在车轮阴影下看到红宵阁的打手被无声拉走,立时便反应过来忙手脚利落重新攀上车架,而马车也几乎是在她刚固定身形的同一时刻重新起步,直至出城都未再停下。
四周越来越安静,安若咬紧口中发丝屏息撑着酸痛麻木的手臂,落下身体快速打量四周,她的手臂腰腿已经支撑不住,已经顺利出城,而且走了这么远,又有方才威慑在前,红宵阁的人肯定不敢追来,
她本就是借势脱身,自然不可能跟着马车到达终点,手指已被挤压的没有一丝血色,麻木冰冷,手臂与腰腹更是失控颤抖,即便她已经极力控制气息,身体的自然反应也让她难以控制的呼吸粗重,指尖痛到麻木,汗如雨下,
在一阵夜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中,手指再撑不住猛然脱开,安若咬紧牙关,尽力翻过身以手掌小臂着地减少冲劲与声响,
落地的瞬间,她耳中一片嗡鸣,呼吸停止,不敢一动,更感觉不到痛,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身后的车队身上,嗡鸣散去,车轮辘辘渐行渐远,她才猛地放松下来大口喘息,
只是刚撑起上身警惕回头看去,蓦然双眸大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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