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这一路上没刻意避人, 还跟眼熟的士兵打了几句招呼。
莫易此人虽一身缺点，但身为合作关系, 尤其是收了钱，就该认真履行协议中的承诺。
这是小唐一贯的行事准则。
莫易的房间灯火通明，房门口能嗅到淡淡的血腥味。
里面传出若隐若现的交谈声。
小唐环视四周，干净的地面上有很淡的水痕，看样子是刚打扫过不久。
房门口放着两盆对称的绿植，绿色的阔叶面带着水汽，装在镶嵌了金边的花盆中, 显得价值不菲。
小唐取出两株泉水植株，分别放在花盆后。
宽阔的花盆勉强将植株的身形遮挡，藤蔓上冒出的水珠化为浓郁的水汽，扩散开来。
小唐低声叮嘱：“这是秘密任务, 你们在此处注意隐藏身形，若遇到危险立刻逃离。”
他不担心植株的逃命能力，虽正面对抗没什么胜算, 但土遁的本事还是有的。不然也无法远行千里来寻他。
再者, 这植株已经进化出群体意识, 若是这两株遇到危险, 他也会及时收到通知。
两株泉水植听了他的话，凑到一起嘀咕了一会儿，神情中隐隐透着无奈, 返回小唐刚才制定的位置。
小唐眯眼，虽然没听懂它们间具体的谈话内容, 但就是瞧出一种“这点小忙还得让我们帮忙, 算了不跟你计较”的讥讽。
他抱起胳膊，压抑数次的狐疑即将出口, 却听到门内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小唐向来懒得费口舌，尤其对于难缠且疑心的客人。想及要是被莫易发现，还得解释一大通放置泉水株是为了他的伤势恢复，这过程中还要百般措辞，以防被莫易揪住某个词展开，就觉得脑中某根筋蹦蹦直跳。
他闭上了嘴，扭头就走。
反正植株有共同意识在，回去随便拎株沟通，让它转达便是。
他的身影像一道风，转眼消失在长廊中，只留下道残影，侍卫长推开门时谁也没看见。
打量四周后，侍卫长隐隐松了口气，折返屋中。
总指挥抬起头来，想知道门外是谁，心中却有些抗拒，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这个点儿能来找王爵的还能是谁，只能是明天即将硬着头皮上前线的阿唐。
莫易也抬眸望了过去，幽深的眸中分明有不悦。
迎着两人的目光，侍卫长摇头：“没人。”
刚才门外的动静几人听得清清楚楚，以王爵的实力，感应到门外是谁轻而易举。
他这样说也只是为了让阿唐先生面上过得去，希望这位不要再来了。
王爵最恨贪生怕死的懦夫，要是阿唐找理由不上战场，那他和他朋友明天的身份就不仅仅是第一冲锋队，恐怕还要加个敢死一组的后缀，进入伤亡率最高的梯队。
莫易嗤笑一声，眸中闪过轻蔑，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他并未谈及阿唐的事，而是继续刚才的话题。
“王城军退到哪里？”
侍卫长拧眉：“已经抵达王城边缘，奉领主之命死守城门，禁止内城城民进出。”
总指挥听得一口气哽在胸口，怒道：“王爵，他们这就是在推您去死！”
太荒唐了，族外的反叛同盟虎视眈眈，号称“吸血鬼族守护神”的王城军却退到了主城，独留他们这一支被骂了数年的队伍镇守，领主这算盘打得真响。
莫易面上并无波澜，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急躁，抬眸望向侍卫长：“各世家和族老送来了什么？”
侍卫长的面色绷得发红：“全是一些金银珠宝，屁用没有的豪华家具！他们一贯会用这种手段营销，送东西来的时候嘴上说得好听，把您夸成朵花，一扭头就骂您是个贪财的败类，站在城民的财富上耀武扬威。”
侍卫长情绪激动，一骂起来就有些停不下来：“都多少次了！出血出汗的事儿让咱们做，功劳倒成他们的了！”
莫易看他一眼：“后日，攻占王城军西三点。”
总指挥即将出口的脏话一顿。
正准备破口大骂的总指挥身形一僵。
“？！”
愤怒压抑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您是说……”总指挥猛地抬头，眸子深处涌现震惊：“我们反的时机到了？”
莫易淡淡应了一声，抬手之间，一方光屏汇聚在三人中间，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排兵布阵。
总指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神情逐渐由震惊变为惊骇。
“在结界到来之前解决反叛队伍，利用炎热的出现，在王城军实力受损的虚弱期攻入……”
难怪！难怪！
难怪王爵这次会一反常态，乖乖听领主的话来对付蛇族，原来是等这个翻盘的契机！
侍卫长振奋开口：“王爵，您一早就料到炎热的结界会出现？”
莫易靠在椅背上，神态慵懒：“上次人族出现恶魔之力风波，圣物丢失，我猜多半会出现在这次战斗中。”
总指挥握紧了拳。
真不愧是王爵。
这份作战计划，不仅将可能出现的所有因素考虑在内，更是分阶段将每场战役运用的战术列出。
他自诩为吸血鬼族最厉害的军师，也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打法，但胜率最高也就到三成，失败几率太大。
但王爵的战术却能将胜率提高到五成。
莫易并不轻易出手，总指挥跟着他的数百年来，除了第一次让他决定投奔的惊艳布兵，后面的三次都是在紧急时刻救场。
时隔多年，再次见到王爵的手笔，还是如此令人惊艳。
他从小喜欢战术兵法，并深深陶醉其中，此刻见到如此精彩的逆风打法，浑身上下的细胞都沸腾起来。
“有些细节还未完善，需要你在战斗中随时调整。”莫易托着下巴，语调随意，仿佛是一场平常的战斗：“辛苦你了。”
“这怎么能叫辛苦！”总指挥的情绪已由焦躁变为亢奋，能参与到如此精彩的战斗中，他熬夜多日的疲劳瞬间被扫空，迫不及待要去行动：“王爵，您真是神一般的手笔，现在我们的胜率至少有五成！”
“不。”莫易抬眸，“九成。”
总指挥一顿：“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莫易：“我会参与到每一场战斗中，增强战士们的天赋力量。”
侍卫长面色大变：“您说什么？！不行，这绝对不行！您这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总指挥也犹如迎头被泼了盆冷水，激动的情绪冷却：“王爵，您这是主动暴露自己的天赋能力，您会被迫处于前所未有的危险之中。”
莫易的指尖轻敲桌面，平淡的语气好似在说与自己不相关的事。
“我们不会输，我也不会死。”
他的语气不容人质疑：“详细的作战部署已经做好，明天我来当天赋核心。”
“我累了，你们退下吧。”
……
临时棚子的缝隙里都透着湿润，小唐在地缝中布下一方小型术法，两个隔间的环境才稍干燥些。
他觉得这个词汇听起来很奇怪：“什么是天赋核心？”
小唐靠在墙壁旁，双腿盘坐。
奥卡莫文坐在床上，与他面对面，温声解释道：“这是吸血鬼族独有的打法，其种族的天赋种类很多很杂，往往要选择一个全能型的人来当核心，他负责给己方军队提供增益。”
小唐思索片刻：“是因为吸血鬼族的血脉力量出自同源，所以充当‘天赋核心’者才会对他人的力量产生影响？可其他族群的血脉传承不也是出自同源吗？”
蛇族的后人继承蛇族空间穿梭的能力，巨人族是得天独厚的体型和力量，精灵族的魔法和精神力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族中典籍上并未说出具体缘由，只说了血脉同源。”
奥卡莫文也一直对此感到疑惑：“或许是因为吸血鬼族的血液传承中，有区别于其它种族的因素。没有一个种族像吸血鬼族这样，拥有种类如此繁多的天赋力量。其中有罕见天赋者，可为群体提供增益。”
扒在门板后偷听的二人忍不住了。
痕仙言：“也就是说，这场战斗吸血鬼族未必会输？”
雾永攥着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开口：“我们也不会死？”
奥卡莫文却摇头：“两方的兵力差距悬殊，从目前的情形看，莫易的胜算很低。且无论明天哪方获胜，必然是两败俱伤，领主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痕仙言的神情比哭还难看：“啊……这么说我们是必死无疑了……唐哥，现在可怎么办？”
小唐摸了摸下巴：“莫易不是傻子，明知道会输，又怎么会主动去送死。”
“嗯。”奥卡莫文颔首：“所以我猜，他做了一些特殊的安排，并将领主的虎视眈眈算计在其中，他的胜率起码在五成以上。”
听了这话，痕仙言死了大半的心又提回来一截：“什么意思？那么多强族都堵在城外，莫易就算有三头六臂都难平手，怎么获胜？”
奥卡莫文沉默片刻，“如果巨人族两位说的是真的，莫易的血液可以净化一切负面效果，那他真正的天赋将无比恐怖。”
小唐读懂了他的未尽之言：“你是说，他会去担任天赋核心？为整支军队提供力量？”
奥卡莫文点头：“这恐怕是唯一的解法。但若他真的这么做，虽然战局会扭转，他的处境也会非常危险。”
痕仙言没听明白：“如果是净化，那莫易不就是吸血鬼族的香饽饽了吗？现在吸血鬼族很危险，连平民都出现被感染的状况，他的能力正好可以对抗恶魔之力，怎么就危险了？”
奥卡莫文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族中典籍说，曾经这片领地上，参与封印恶魔的领主，能力就是净化。”
“有没有一种可能……”雾永小声开口：“莫易的天赋力量早就被领主知道，才百般针对，生怕动摇自己领主的位置。这样的话，就算莫易的天赋力量暴露在公众面前，也不会改变族中的局势，领主反而会想法设法尽快处理掉他……”
痕仙言一愣，猛地拍了一把雾永的肩膀，“行啊你小子，我都没往这方面想，仔细想想，领主对莫易的针对还真是来得毫无理由。”
从前他们也只是听说莫易的恶魔名声，可进入副本这些天，发现现实的许多细节与传闻大不相符。
就拿【贪财好色，剥削城民】这一点来说，两人在后院当花匠好几天，虽然看到水一样的财宝古董往莫易的庄园里抬，但那些都是各个公爵男爵女爵送来的。
更别提好色，莫易独来独往的，任何活物都不会在他身边停留太久。
至于苛待手下人的说法，也有点儿不符实际。
副本给他们两人分配的身份是花匠，被牵扯进奸细风波前，两人为了打探消息和附近的厨师、守卫聊过不少，套到许多消息。
这些人对莫易很崇拜，庆幸能到他手下做事。
原因有二，第一待遇好，朝九晚五，薪水丰厚，第二工作轻松，没有精神压力。
就连他们俩当花匠工资都按日结，数额比之前类似的副本翻了好几倍。
聊天过程中，他们还听说了【王爵将口粮分给物资短缺士兵，自己饿了三天】、【王爵因被诬陷不得不自掏腰包摆平法官，让手下人免于刑罚】、【王爵三年没买过新衣服，但士兵们穿的盔甲一季度一换】等感人肺腑的故事。
要是另一版本的洗脑包也就算了，可跟他们讲述的人都是事件的亲历者。
这让痕仙言二人产生了认知上的混乱。
短暂的犹豫后，他们还是选择副本信息上给出的提示。
后来，莫易不知通过什么方式，发现了潜伏在庄园中的玩家，开始大力度清理，痕仙言二人疲于应付，没时间再继续打探。
可小唐先生来后，目睹莫易的所作所为，痕仙言内心又再次动摇起来。
虽然那人看上去凶巴巴的，但确实没做过什么滥杀的行为，而且巨人族夫妇都帮他说好话，两方明明是敌对阵营啊。
痕仙言暴躁道：“这些明争暗斗的手段可真麻烦，那领主也是，自己好好当官得了呗，非要除这个除那个的，图啥啊。莫易就算不想反，也得被逼着反了。”
他都要烦死了，明明安安静静待在庄园中，完成几个偷东西、传递道具的任务就能离开，有唐哥在，他们绝对能安安全全完成任务。
非要整出这么一遭，一上战场那是生死难料啊！
他的骰子虽然能改变几件既定事实的判定，关键时刻救自己三命。可刀剑无眼！明天他要跟着第一冲锋队上前线，要是被扎成刺猬呢？
一想这个就来气。
小唐也觉得头疼，“真是个不省心的病人。”
莫易想自己死没人拦着，可他们还在合作期间，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很影响他的口碑。
他最近很忙，急需用钱，还想找个机会涨涨价呢。
病人决不能在他治疗途中突然暴毙。
见他担忧，奥卡莫文认真开口：“我会保护你的。”
小唐抬眸：“？”
哪儿跟哪儿啊。
痕仙言往前凑了凑：“大佬，您保护唐哥的时候，能不能顺带着保护我们俩一下？”
奥卡莫文看了看小唐，又将目光移到痕仙言二人脸上：“尽我所能。”
得了他的承诺，痕仙言美滋滋地拉着雾永往外走：“劳您费心了，时候不早，您二位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内外间重归安静，小唐靠在墙边，盯着奥卡莫文。
或许是呆在他身边数日，吸收乾坤袋中祖师爷画像上遗留的气息所致，奥卡莫文的身形愈发凝实，气息也重新变得浑厚。
这恐怕是近期唯一的好事。
后者被看得不太自在，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有哪里不妥？”
小唐脑中推演明早景象，对莫易这副不按套路出牌的性子很是头疼。
“没什么，休息吧。”
奔波多日，他的身体异常疲劳，打坐过后躺在地上。
乾坤袋中有先前装修炸鱼薯条店涂油漆时的遮挡布，有几块干净的他没舍得扔，正好铺在地上。
夜早已深了，外面偶尔闪过巡逻士兵的脚步声，除此之外，只能听到泉水株冒水的细微声响。
小唐很久不曾睡着，阖眼思索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意外，反复推演。
奥卡莫文同样醒着，静静地听着小唐的呼吸。
不知为何，他的心境不似往常平静，竟有丝烦躁。
他缓慢地深吸一口气，尝试让自己的心境变得平和。
与小唐相处的这些天，是他波澜不惊、数千年如一日生活中的短暂意外。
总会结束。
他们终会有各自的人生。
奥卡莫文的睫毛微颤，似是被自己的话说服，情绪犹如被安抚的急流，带着惆怅的意味慢慢缓了下来。
小唐拎着两株泉水植出门的情形却毫不客气地闯入他的脑海。
陌生的不悦感再次涌上心头。
奥卡莫文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身为医生，关注病人健康状态很正常。
况且，小唐的事情跟他没什么关系。
对待朋友，不应该越过界限。
他能想得明白，但这缕尖锐的情绪就像是混进绿叶群的一根尖刺，乍一看被抚平，却又时不时冒出来一下，扎得人难受。
他想，始祖精灵留下的精神类魔法讲得太过笼统，没有说明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
烦躁的情绪上涌，奥卡莫文翻了个身。
安静的空间中，突然响起小唐的轻声询问：“还没睡？”
奥卡莫文微顿，在小唐看不到的角度，他的眸底闪过丝局促。
“嗯。”
“明天……”小唐似是在斟酌用词：“保护好自己，不要逞强。就算我遇到危险，你也不必来救。”
夜色中，奥卡莫文微微拧起眉头：“你帮我数次，我不会袖手旁观。”
小唐“啧”了一声：“你我之间就别算这个了，放心吧我死不了，你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好自己。”
说完，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啰嗦：“反正就这个意思，就算打起来，你也别插手。”
奥卡莫文心中紧绷的弦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动，他鬼使神差地开口问道：“我对你很重要吗？”
话没过脑，说完他才觉得唐突，补道：“我的意思是……”
小唐不假思索：“当然很重要。”
奥卡莫文身侧的手指微动。
像是漂浮许久的魂体落在了坚实无比的大地上，胸腔内的许多情绪在被放大。那些犹如混乱丝线一般的情绪，顷刻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好。”
小唐打了个哈欠：“早点儿睡吧，没几个小时能休息了。”
“嗯。”
阴沉的夜晚重归安静，纵有风雨欲来之势，可却再无法掀动奥卡莫文的心境。
他平躺在床板上，呼吸变得悠长。
他想，始祖精灵的教导果然高深。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许多突发情绪是需要自己去应对的。
书面上写不出来，也无法言明。
真不愧是始祖精灵。
第162章 【被退婚的假少爷（22）】
天还没亮, 几人就被冲进来的士兵喊醒。
“快穿上，十分钟后来广场集合！”士兵中气十足, 将几身沾满灰尘的铠甲丢在地上。
痕仙言迷迷糊糊起床，脑袋嗡嗡直响，闭眼好像是前一秒刚发生的事。
他的心跳飞快，缓了半天才意识到这是要上战场了。
雾永已经套了一半铠甲，着急道：“言哥，快！他们的惩罚很吓人的！”
当花匠的那几天，他们碰巧见到过一次处置违反军令士兵的场景, 那叫一个血肉模糊。
痕仙言胡乱地套上铠甲，跟着集结号往外面冲，身体在前面跑，魂儿在后面追。
站在队伍里, 他才觉出不对味儿来。
刚提起来的一口气丢了大半，直到看到小唐和奥卡莫文站在身后的那一刻，他才重重地松了口气。
“不对啊……”痕仙言小声嘀咕, 面色焦躁道：“咱们不是说想办法不参加这场战斗吗？怎么真跟着集合了？”
他们所在的位置处于广场的角落, 后面是乌泱泱的吸血鬼族大军。
天还没亮, 再加上吸血鬼族上空常年被乌云笼罩, 更显昏暗。
见小唐没回答他的话，反而侧身在跟奥卡莫文低声耳语着什么，痕仙言愈发着急。还没等他环视四周, 寻找到方便逃走的路径，新的装备就又发了下来。
吸血鬼族的铠甲是灰黑色, 坚固又沉重。在此基础上, 各小队长又发下来一套赤红色的铠甲。
铠甲一入手，便可感觉到沉甸甸的分量。
痕仙言的脸皱作一团：“临出发了换铠甲？”
雾永迟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言哥，这好像不是用来换的……”
痕仙言已经看到了，站在他们前边的士兵们直接将红色铠甲往原本的铠甲上套，动作非常利索。
“？”
痕仙言难以置信，惊呼：“有没有搞错，这么沉的东西穿两件，还能跑得动吗？”
广场上很安静，只有众将士穿铠甲的声响，他这一嗓子格外引人瞩目。
周围有不少士兵看过来，见他是阿唐先生的朋友，有好心者提醒：“红色是用来防热的，以免天赋受限。”
痕仙言：“防热？”
他想起昨晚唐哥说的结界，把后面的话咽回肚子。
心中的焦躁不减反增，他面露绝望地靠近小唐：“唐哥，现在还不走就真来不及了，我要是穿上这两身铠甲，连走都走不动，更别提打架了……咱们真要对迟盗他们动手啊……”
小唐瞥他一眼：“莫着急，打不起来。”
听了这话，痕仙言心里才好受些，“真的？”
唐哥固然牛逼，但想到莫易那副臭脸，还有那天王老子来了都要我行我素的臭性格，他觉得唐哥说服对方的可能微乎其微。
一方军队的头领要是执意要打，这场架恐怕无法避免吧。
小唐却没多作解释，他看了眼奥卡莫文脸上的幻术，只是道：“嗯，稍安勿躁。”
痕仙言绷着一张脸，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有限的活动空间内不停地转，等待转机。
他盯着远方，不出意外，结界很快就要到。
一旦结界出现，莫易绝对会下令出兵。
即便他心中万分抗拒，但随着雾蒙蒙的光穿透云层，地平线上也出现了那不寻常的结界形状。
虽然肉眼捕捉不到它的前进速度，但痕仙言知道，很快它就会蔓延到前方战场。
他心浮气躁地拍了一把雾永的头盔：“别东张西望了，准备好。”
万一唐哥失算，莫易一意孤行，他也得做好准备。
多撑一会儿，见到熟人他就能安全。
不知何时，天空下起淅沥沥的小雨，如同针芒般的细丝打在铠甲表面上，带起细微的湿意。
痕仙言一顿，正觉古怪，新的命令就下达到各个支队。
“原有计划取消，暂时不出发，等待新的指令。”
……
同一时间，包括蛇族、巨人族、精灵族在内的反叛军联盟也在城外整军待发。
蛇族族长最先发现异样，他深邃的双眼紧紧盯着地面，在细雨的到来前猛地望向天际，神情沉了下来：“怎么会这样……”
迟盗正想上前询问父亲为什么这样说，雨点就砸上了他的鼻尖。
“？”
他错愕地伸出手，去接这场意料之外、不合时宜的雨：“下雨了？怎么会？”
吸血鬼族虽常年被阴云笼罩，但并不常下雨，且现在是最干燥的春季，下雨本就罕见。
更别提正在逼近的结界携带了惊人的温度，从昨晚开始，其所过之处百里之内干旱，植物枯萎。经过一晚上的壮大，受影响的区域只会增加不会减少。
这场雨下得太奇怪了。
预想中的干旱没有出现，结界却在逼近，这对吸血鬼族来说或许是好消息，可对反叛同盟来说，却实在糟糕。
玛丽眉头紧皱，急匆匆离开作战室下达最新的命令。
——原有出兵计划取消，各队伍原地待命。
原本是考虑到结界的因素，他们才选择在此刻攻入。
同盟的战士人数虽然比莫易的军队多出数倍，但后者经过多年的战场经验，单兵实力不可与寻常部队相比，再加上对方是守城之战，天然占据优势。
再考虑到，与莫易的战斗结束后，领主随时会率领王城军发动偷袭，经过多方因素权衡，同盟中的各位族长才敲定在结界蔓延而来时发动攻击。
——干旱炎热的条件会最大程度限制莫易军队的发挥。
另一方面，结界一旦蔓延，便无法再进行穿梭。待结界完成闭环，吸血鬼城将固若金汤。所以反叛同盟选择在结界到来时发动攻击，赶在最后的时间入内。
可现在，最大的优势被抹除了。
这场雨，会大大抵消结界带来的炎热伤害，莫易军队的实力不会被削减。
反观他们，却会因蔓延的结界束手束脚，本应是他们掌握主动权的战局，顷刻间被逆转。
迟盗的牙咬了又咬，不甘心地望向天空。
愈发密集的雨水砸在他的脸上，碎成数瓣，散落开来。
——老天，你可真是不长眼。领主这么昏庸，你却要在这个时候保他吗？
虽然真的很想要带军上前杀个痛快，但冲动如他心里也明白，在这么不利的环境劣势下，如果强攻，胜算将所剩无几。
……
与反叛同盟压抑的氛围比，莫易方作战室内的气氛要轻松许多。
侍卫长神清气爽：“太好了，真是场及时雨啊！”
总指挥难得扬起眉毛：“结界要过来了，主动权也快完全掌握在我们手中了。”
莫易看着窗外，面上却无喜色，眸光微动，意味深长道：“这个时间，不该下雨。”
总指挥虽也觉得莫名，但并未细想：“总不可能是领主干的，他巴不得对面把咱们弄死，名正言顺地出来镇压叛军，一箭双雕。”
莫易抬眸望向他：“不会是领主，自然也不可能是敌军，那还会有谁？”
这话像是在问侍卫长，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侍卫长面露不解：“这场雨对我们的增益最大，难道多一个友军不好？”
莫易轻笑一声，眸底正如这突然降雨的清晨，又沉又暗。
“你觉得是友军？”
总指挥补全他没说完的话：“极有可能是未曾露面的第三方。”
侍卫长一怔，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如果真是这样，局面就糟糕了。
莫易：“情报小组那边怎么说？”
侍卫长摇头：“没有新情报。”
“有意思了。”莫易似笑非笑：“连情报小组都探听不到的人，会是谁呢。”
总指挥：“王爵，结界已经蔓延过来，我们现在出兵吗？”
莫易：“再等等。”
总指挥微顿：“王爵，如果对方撤军，我们会错失这次良机。”
莫易掐不准心中那丝飘忽不定的感觉究竟来源于什么，正欲开口，先锋队队长却突然推门进来。
“王爵，您快去看看，结界出现了内部空间，这是陷阱！”
……
这一消息同时在两方炸响，两方指挥官们赶到前线附近，看到令人震惊的一幕。
——密密麻麻的古怪植株躺在结界周围，浑身上下冒着黑水，如同移动的小型喷泉。
有很淡的清香在空中弥漫，原本隐形的结界空间被黑色的水渍勾勒出形状。
这不仅仅是一面隔离土地的结界，周围还有长达千米的真空带，像是一个玻璃罩子般，只能进不能出。
慢吞吞在罩子边缘游走，不停拍打“玻璃”的植物令双方俱惊。
莫易眸底一沉。
蛇族族长同样面色难看。
玛丽打量这些植株留下的痕迹，心中感激小唐的提醒。
原来刚刚过去的一夜中，结界竟然发生了如此恐怖的进化。要不是面前这场“变故”，现在被困在其中的恐怕就是双方军队。
无论谁获胜，被困在其中者都将成为瓮中之鳖。
前来查探的两支队伍遥遥对视，不约而同退回军营，发出了退军整顿休息的命令。
听到消息的痕仙言乐开了花，不停给小唐竖大拇指：“牛啊牛啊唐哥，我想过很多种方式，没想到您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危机！您是怎么知道结界内有乾坤的？”
小唐淡淡道：“独家秘笈。”
痕仙言瘪了瘪嘴：“……”
等着吧，他一定要成为唐哥的下一个徒弟。
奥卡莫文面露忧色：“那些植株被困在里面，该如何回来？”
小唐冷笑一声：“回？先让它们在里面玩吧，省得污染你的新衣服。”
这些刚进化的黑植株最跳脚，简直是一群刺头。昨晚尝试沟通，他说一句，它们能顶十句。让它们在里面好好反省吧。
结界已经过界，两军在此地没了交战的可能。
队伍解散休整，痕仙言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搂着雾永的肩膀打哈欠：“走，回去补个觉。”
……
不同于痕仙言的放松心情，跟随莫易回来的总指挥情绪很差。
结界的威力竟然如此之大，白白错过了这次良机。
但他心里也明白，幸亏有人提醒，不然今天将会伤亡惨重。
不过，幕后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能看穿领主的心思。
王爵可都没料到这一点。
侍卫长跟在一旁，活跃气氛道：“我们也不算吃亏，拿下叛军本来就不是容易事，幸亏王爵的警惕心才让我们躲过一劫。王爵，您的伤势恢复得越来越好了，今早医生都觉得惊讶，有您在，军队的实力只会强不会弱。”
莫易淡淡瞥了他一眼。
侍卫长轻咳一声，闭上了嘴。
看出来了，王爵现在的心情很糟糕。且多半不是因为未能进行的战斗，而是因为那突然出现的第三方。
两人跟在莫易身后沉默地上了台阶，打开作战室的大门。
刚迈进门槛，莫易身形忽地一顿。
他后撤一步，视线飘向花盆后方。
很隐蔽的气息，差点没发觉。
侍卫长极有眼色地上前，眼疾手快地揪住两株正打算逃跑的古怪植株。
他面色错愕：“这是……”
这冒水的状态，长得和结界里的植物有点儿像啊。
他沾了一手水，迟疑道：“难怪早上军医复查时，说您的潮湿环境保持得好，难道是因为它们的存在？”
莫易敛眉。
总指挥立刻叫来了负责清扫的佣人：“这东西什么时候出现的？”
佣人战战兢兢，仔细回忆：“昨晚下班前还没有……墙角我都仔细擦过了的……”
侍卫长欲言又止：“昨晚……好像只有阿唐先生来过。”
莫易抿起了唇。
第163章 【被退婚的假少爷（23）】
屋内的气氛有些微妙。
莫易坐在长桌后的宽椅上, 桌面上摆着两株绿色的泉水植株。
察觉到面前的人异常强大，完全无法逃脱后, 它们索性放弃了挣扎，躺平在桌面上静静吐水。
虽没法离开，但它们也能感觉到，屋内这三人并没有恶意。
两束植株一合计，给小唐传去了消息，让他赶紧来救驾。
沁人心脾的香气充溢屋内，逐渐变浓。
总指挥鼻尖耸动, 愈发肯定这些植株和出现在结界周围的黑色生物有关系：“就是这个味道！”
他突然的开口引得桌面上的植株懒洋洋地扭头，百无聊赖地吐了个水泡。
侍卫长眯眼，脑中似有白光闪过，猛地抬起头：“王爵, 我想明白了！您说隐藏的第三方，会不会就是阿唐先生？”
总指挥深以为然：“我也这么想。”
他盯着桌面上躺得乱七八糟的植株，煞有其事地分析起来：“没人了解人族的圣物究竟是什么功能, 连王爵您都没见过。但克劳家族不同, 他们奉领主之命经常外出, 搜集各地特产和财宝。阿唐的身份低微, 极有可能常常伴随出游，很大概率见过人族圣物，这才能及时为王爵您预警。”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其他想不通的节点也在此刻通畅起来。
“难怪阿唐先生会与蛇族王子迟盗认识，更是潜入巨人族与精灵族的军营, 应该是先前游历时结识。”
侍卫长连连点头：“在这种关头, 身为吸血鬼族的阿唐先生竟还冒着风险去与敌军沟通，实在难得。”
莫易嗤笑一声, 玩味地看向这两人：“他给你们下了什么蛊，这要是换作是旁人，恐怕早就被判为奸细，拉出去处理了吧？”
侍卫长义正词严：“王爵，这事不能只看表面。阿唐先生看似是去敌军阵营，可他从始至终没有做过任何不利于我方的事情，我方还从中获利。而且从阿唐先生的行事作风来看，他并不想让我们知道这些事是他做的，这份精神实在难得。”
“我觉得……”总指挥将右掌攥成拳，抵在鼻尖若有所思道：“阿唐先生是个人才，暂不论他原有的想法是什么，但这一次为了提醒王爵您，竟不顾多年的隐藏主动暴露实力，多半是欣赏您的能力与才华，认为您是志同道合的伙伴。”
莫易眸中的冰霜暂有消解，但眉头却紧跟着皱了起来。
侍卫长一拍脑门：“怪不得你能当总指挥呢，就是比我聪明。难怪我先前一直觉得哪里不对，现在仔细想想，阿唐先生对王爵您的态度岂止是惺惺相惜这么简单。”
总指挥疑惑：“怎么说？”
侍卫长认真分析起来：“阿唐先生可是出自克劳家族，那是伊莱垭小王子忠心的狗腿子。阿唐先生这些年一定吃了很多苦，被送过来时也必然肩负着当奸细的使命，可他并没有做出任何对王爵不利的事。可想而知，他以‘卑微’的身份，对抗来自整个家族的庞大压力，这一路走来该是多么不容易。”
说着说着，他的语气中多了份动容：“这份感情，我认为已经不能仅仅用志同道合来解释了，阿唐先生虽然没对您表达情感，可像我这样的明眼人却看得清清楚楚。”
总指挥听得一头雾水，总觉得侍卫长的解读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具体是从哪里歪的：“我怎么没看出来？”
侍卫长一脸嫌弃：“就你那思维，除了战术方面你没发言权，别人跟你告白你都听不出来，还能看明白啥。”
提起往事，总指挥瞬间闭嘴。
莫易的面上看不出表情：“你们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总指挥忙道：“王爵，我的话可不离谱，每一句都是基于现实的推断。”
侍卫长“啧”了一声：“那我说的也没错啊，阿唐先生就是在家族的重重压力下还要挺身帮助您。”
屋内正辩论得热闹，敲门声忽地响起。
“当当当——”
门外侍卫的通报声传来：“阿唐先生求见王爵——”
总指挥和侍卫长俱是一静，对视一眼，神情中带了意味深长。
“王爵，我说什么来着。”侍卫长自觉捏到了证据，压低声音道：“以我的推断，阿唐先生肯定是来跟您解释植株作用的，连这方面他都不想瞒着您，他真的……”
莫易不耐烦地摆摆手，以前没发现侍卫长说话的腔调这么烦人：“你们俩先出去。”
小唐进入时恰巧与总指挥侍卫长二人擦肩而过，这两人一个朝他竖大拇指，一个挤眉弄眼，奇怪得很。
身后的门被关上，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他和莫易两个人。
小唐一眼就看见躺在桌面上，正淅沥沥往下滴水的泉水二株。
“……”
亏他一收到消息就急匆匆赶来，这二位看上去安逸得很。
莫易靠在椅子中，把玩着手里的军令牌子，等着小唐先开口。
小唐酝酿片刻，贴心道：“王爵，您的伤势恢复得如何？”
莫易意有所指：“托你的福，好转了不少。”
“您好了就行，小本买卖，客人的评价非常重要。”小唐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笑容：“既然您好得差不多，我就先把医疗器械收了。”
他的语气随意，就像是顺手提走屋里的垃圾，神态自然地上前，提起桌面上的两株植物。
小唐甚至都没捕捉到莫易的动作，回撤的手臂就遇到了阻力。
他的手背被冰冷的触感覆盖，莫易的声音近在迟尺。
“难道阿唐医生不打算解释一下，为什么我房门口会出现跟结界附近，如此相似的植株吗？”
小唐一愣，惊讶道：“啊？我没跟您说吗？”
他的反应之快，态度之真，让莫易都愣了一下。
紧接着，莫易的眉头拧起。
小唐赶在他开口之前，一拍自己的脑门，自责道：“瞧我这记性，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忙忘了。这些本就是我培育的植株，离开家比较久，它们想我了才特地赶来。您别介意，有的品种比较活泼，爱到处乱跑，听说今早还闯进了战场。”
莫易捏着小唐的手，语气中带了淡淡的讥讽：“你不会以为，我会相信你这番说辞吧？”
“……”
小唐面上变幻，神情变得凝重：“既然您已经猜到，那有些话，我就不得不说了……”
趴在门外的两人听到这话，不由愈发凑近门板。
侍卫长得意洋洋地指了指门板，炫耀似地对着总指挥比口型：“你瞧，我说什么来着，阿唐先生忍不住了。”
总指挥：“？”
短暂的停顿后，小唐又开了口，语调悲伤。
“这些植株是我花了大价钱从隐世高人那儿弄来的种子，百年才得以成长到如今规模。我是瞧王爵您遇到危险，才特意将它们召唤过来解围。”
“本想着王爵您是我的第一个客人，可以赠送些预警服务，却没想到您的敌人如此之多，刚才在结界周围的活动，消耗了植株们太多力量，甚至有弱小者因此死去。”
小唐面露感激：“原本我没打算说，没想到王爵您竟然看破了我的伪装，还如此不忍心让我承担损失，那我就给您打个五折。”
“每一株按二两黄金计算，您一共给我五千公斤黄金即可。”
他的语速飞快，着重强调了数字。
听到这份意料之外的报价，莫易与门外二人俱是一顿。
“？”
第164章 【被退婚的假少爷（24）】
小唐离开后, 侍卫长和总指挥很快凑了上来。
总指挥对莫易轻易答应的行为表示不解：“王爵，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您说答应就答应了？”
莫易瞥他一眼：“你不是说，无论如何他帮了忙，减少了损失吗？”
总指挥一噎：“……”
侍卫长顺势接过话头：“话虽然这么说，但阿唐先生跟我们有交情在，没必要算得这么清楚……以后一起相处，少不了互相帮忙的地方。”
莫易神情冷漠：“我跟他可没有交情。”
小唐刚才的行为无异于狠狠打了侍卫长和总指挥一个耳光，莫易话音落下, 两人一时都没有找到话再反驳。
总指挥酝酿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开口：“王爵，无论阿唐先生的态度如何，他现在都是一份助力, 您也说了他的出现是此方战局中的第三方，处好关系总比关系恶化好。”
侍卫长点头：“总指挥这次说得对，阿唐先生虽然没有事先告知, 但所作所为对战局的发展是极好的, 人家也光明磊落地告知了植株的用途, 没有藏着掖着。”
总指挥：“是啊, 专门过来告知我们用途，这行为光明正大。”
莫易瞄了一眼桌上留下的水痕：“植株都被我抓到了，还光明正大？”
侍卫长的声音弱下来：“那阿唐先生又不知道被发现了……”
莫易揉了揉眉心：“此事不要再说了, 安排人把跟踪小组撤回。”
侍卫长一愣，喜道：“是！”
两人领命后离开, 莫易靠在椅背上, 只觉太阳穴蹦蹦直跳。
侍卫长和总指挥跟随他多年，他自然知道这两人苦心劝说的用途, 阿唐展露出的能力确实能为之一用。
他们是不希望，在对方没有展现出任何别有用意时，提前将这份关系恶化。
只是……
想起阿唐那张喜欢假笑的脸，莫易就没来由地觉得烦躁。
罢了，继续观察就是。
……
出了门的侍卫长和总指挥不约而同长舒一口气。
两人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里的如释重负。
总指挥若有所思：“跟踪小组撤了，还有人盯着阿唐先生吗？”
劝说王爵是一方面，但在未确定此人的全部动机前，己方的警戒不能少。
侍卫长指了指身后：“王爵亲自盯着呢。阿唐先生虽然不怎么出手，但我能感觉他的实力深不可测，除了王爵的感应，任何外部跟踪手段都会被觉察。现在是敏感时期，王爵身边多一份助力就多一份胜算，能不惊扰就不惊扰。”
总指挥明白过来，恍然大悟道：“原来你说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根本上还是为我军的稳定着想。”
侍卫长皱眉：“当然了，不过，我也真觉得……”
说到一半，摆了摆手：“算了算了，跟你说了也不明白，忙去吧。”
“你这人怎么老是话说一半吊人胃口！”总指挥不满地抱起胳膊，想挖一挖侍卫长到底什么意图，可对方根本无意跟他多说，提步就走。
“诶！”
侍卫长离开的背影带着丝急色，“没空跟你废话，一堆烂摊子要处理。”
紧急撤兵留下的后患很多，不仅是侍卫长忙，总指挥也赶紧回了演练场。
表面上两军因为结界的到来而休战，可接下来说不定会发生什么紧急状况，需要时刻准备着。
……
察觉到棚子外面驻守的侍卫撤了，痕仙言探出头来望了望，复又钻回来喜滋滋道：“外面的人都撤了诶，莫易现在对我们放下戒心了？”
“谈不上。”小唐换下了一身被黑水浸透的吸血鬼族制服，换上一身宽松的道袍。
“相比于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他的人手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痕仙言不理解：“怎么说？不是不打了吗？”
小唐瞥他一眼，忙着收拾乾坤袋中的杂物以腾出空间，旁边的奥卡莫文帮他分类。
“你好好想想。”
痕仙言愁眉苦脸：“唐哥你明知道我对战术布局这方面一窍不通……”
坐在他旁边的雾永小声开口：“言哥，我觉得唐哥的意思可能是，两方存在矛盾，且目前来看不会和解，就算因为结界而休战，也会另找机会开战。所以对他们来说，今天打不成算不上是什么好消息，背后有虎视眈眈的领主，越拖负担越重。”
小唐投来赞许的目光：“是这个意思，痕仙言，你找了个好军师。”
雾永被夸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正手足无措之际，肩膀突然被搂上：“你小子行啊！”
痕仙言的大嗓门震得人耳膜发痒：“看来我捡了个宝，哥的运气真不是盖的。”
他一早就看出这小子聪明，果然不同凡响。
休战对于莫易来说不算是好消息，可对痕仙言来说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他掰着手指头算起来：“我们的任务时间是一个月，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二天，如果能停战十八天……那我们不就无痛通关啦？”
雾永：“……”
他不太好意思说言哥异想天开。
“有时间做梦，不如帮我干活。”小唐无情打断他的幻想，指了指依偎在奥卡莫文脚边的大片植株：“都搬出去，门口放一圈。”
痕仙言立刻起身：“好嘞唐哥！”
可植株们浑身上下却写满了抗拒，有哭哭啼啼者死死缠上奥卡莫文的脚腕，大有撒娇耍泼的架势。
小唐冷笑一声：“分不清谁是主人？今天我就让你们好好分一分。全部都绑走，表现好才有机会松绑！”
植株们不约而同地表达出抗议和不满，但敌不过小唐的一纸符箓。
它们直挺挺地倒下，只能任痕仙言二人捆了，栽到门口，充当空棚子的保护者。
收拾完，小唐拍了拍手，看着刺头植株们吃瘪的样子，难得神清气爽了一回。
踏出棚子，他朝浑身是汗的痕仙言二人招了招手：“走了。”
“去矮人工匠那儿？”痕仙言气喘吁吁：“那植株放门口没关系吗？会不会出事？”
“礼尚往来，出不了事。”小唐捋了把发带，额前碎发带了飘逸之感：“人家撤了表面上的侍卫，我们也要留下一些东西，不然像是随时准备逃跑。”
天师剑出鞘，自空中游走一周返回小唐面前，身形膨胀数倍，微微停在空中。
“走了。”
***
矮人工匠今天的心情很好，外面战事紧张，没有单子找上门，真是轻松。
他让小徒弟搬了把椅子来，坐在门口嗑瓜子，心情别提有多舒畅。
正哼着小曲，天边蓦然出现一道疾速靠近的光影。
他心中突然浮现不好的预感。
“快！收凳子关门！”
年迈的身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小徒弟拎着凳子收起瓜子就往门里冲。
“砰——”
重重的关门声激起一阵飞尘。
小唐几人抵达时，看到是散落一地的瓜子。
他敲了敲门：“师傅，我来了。”
不出意外的，里面无人回复。
小唐想了想：“按照上次的价格，多给20%的利润，黄金付费。”
里面传出悉悉索索的声响，但木门还是紧闭。
小唐作出最后一次让步：“25%。”
屋内安静如初。
“那就算了。”小唐无奈地叹了口气：“本来还想定完这单再续个一千斤黄金的大单，没想到人不在家，那我们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他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不过是两秒的功夫，身后的木门内就传来闷闷的挽留声：“等等！”
“咔哒——”
门被推开，矮人工匠探出乱糟糟的头：“都得现付，不接受赊账。”
小唐欣然应允：“没问题。”
几人再次踏入熟悉的山洞，能看出这里收拾过，但碍于主人的不良习惯，仍旧是乱糟糟的一片，下脚处找得很艰难。
矮人工匠站在木桌上，才勉强与小唐对视：“你的要求我考虑过了，雨衣的材质不好找，运过来也很费功夫，你得给我额外加运输费。”
他怀里抱着个电子计价器，噼里啪啦摁了一通：“起码得是这个价钱。”
小唐瞄了一眼：“师傅这是想宰客？”
“什么话！”矮人工匠吹胡子瞪眼，不悦道：“你去打听打听，都是这个价，年轻人什么都不懂，瞎砍什么价！”
小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真是不凑巧，我恰好有个蛇族朋友，他那儿有不少类似的材料，原材料我可以自己采买。”
矮人工匠轻咳一声，神态不太自然地减了一个零：“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有点儿人脉，哪有什么都自带的，这个价格总行了吧？”
小唐笑眯眯道：“可以，师傅给出的价格很公道。”
矮人工匠捋了把胡子，因没能拿到更高利润而感到烦躁，语气也变得不客气：“那就这个价格，把你的建筑尺寸画出来，我得考虑拆装方案了，赶紧！”
痕仙言凑过来，为唐哥的成功杀价竖了个大拇指，疑惑道：“唐哥，迟盗带你去过蛇族了？你怎么知道有原材料？”
小唐摇头，以手掩面，低声道：“没去过，我随便说的。”
奈何屋内空间本就不大，就算是压低声音也难免有字音漏出。
空气有片刻的凝滞。
矮人工匠刚拎起石锤的手明显一僵：“？”
好好好，阴沟里翻船。
画完图纸的小唐一行人被马不停蹄地赶出了石屋，门关得震天响。
“独门绝技，谢绝观看！”
小唐一行人：“……”
雾永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痕仙言：“言哥……以后还是别多嘴了。”
痕仙言：“……”
奥卡莫文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小唐：“你打算在吸血鬼领地上，把炸鱼薯条店上开起来？”
小唐沉默片刻：“是也不是。”
奥卡莫文敛眉：“现在不比和平时期的巨人族，如今吸血鬼族难民遍地，这一情况很快会蔓延向周围的族群，想要保证店面安全开张都是问题，更何况获利。”
小唐早有打算：“我没打算向难民收钱。”
痕仙言纳闷：“唐哥你打算免费发放物资？那不是亏死。”
他虽然不懂打仗，但是懂一些做生意上的事。
就算植株们能产出大量土豆，可养植株是需要成本的。店要是真开起来，人工费也是一大笔花销，唐哥这是慈善心大发了？
小唐的答案还是那句话：“是也不是。”
雾永面露不解：“那您打算怎么解决成本？”
唐哥如果想为难民提供食物，其实可以找资方，毕竟这是吸血鬼族的地盘。可现在他们和莫易的关系微妙，要钱不合适，找领主更不现实。难不成要去向巨人族蛇族求援？
就算他们和唐哥关系好，也不会主动救助敌对势力的平民。
怎么看，唐哥都是在做亏本的买卖。
小唐没说话，只是瞧着远方，感应中，一股气息在疾速靠近。
直到黑芒出现在几人的视野中，他才提起唇角：“出钱的人，这不就来了？”
来人是莫易军队中的士兵，他一脸急色：“阿唐先生，王爵让您赶紧回去。克劳家族的人闹到了军营，说让您给个说法，解决掉在家门口闹事的难民。”
第165章 【被退婚的假少爷（25）】
小唐刚到营地门口, 远远就望见黑压压的人影。
克劳家族的排场很大，即便是来军营, 仍旧带了数十位仆人，豪华马车停了一溜。
看这架势，痕仙言吓了一跳：“唐哥你这次什么身份啊，那什么克劳公爵来抓你了？”
小唐一进本就在被押送的路上，对克劳家族并不了解，闻言只是摇了摇头。
一行人刚进大门，就被一身着西服的尖脸男人堵住, 他不悦地打量小唐：“你怎么才回来？少爷都等很久了。”
少爷？
小唐记下称呼，之前被送去莫易庄园时，那两位车夫曾经说过，克劳家族好似是有一位集宠爱于一身的真少爷。
那人上来就想要拽小唐, 被跟在一旁的侍卫挡了回去。
侍卫神色不悦，话说得不客气：“不要动手，一切等见了王爵再说。”
男人不甘, 满腔的烦躁化为行动, 狠狠瞪了小唐一眼。脏话虽到了嘴边, 但碍于莫易的人在, 只能不忿地咽了回去，比口型威胁：你给我等着。
侍卫朝小唐颔首：“请您跟我来。”
小唐“嗯”了一声，提步跟上：“麻烦了。”
一行人跟上, 管家模样的尖脸男子皱起眉头，暗道这阿唐进了莫易的军营, 好像还挺受重视。
随即, 他又冷哼一声，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阿唐是什么德行他再清楚不过, 偶尔被伊莱垭小王子看上玩一玩还算正常，怎么可能真的被莫易重视。
事情果然像老爷预料的那样，莫易无非是用阿唐当一个引导难民的借口。
想到这里，他的双眸中重新溢满了戾气，尖利的紧紧掐住手中的扇子。
等回了克劳家族，有他好看的！
……
推开作战室的大门，其内的威压扑面而来。
莫易坐在主位之上，旁边是一名身着华丽的青年。
他有一头淡蓝色的短发，黑金色的礼服衬得皮肤雪白，神情冷漠地望了过来。
看到阿唐还活着，青年的眸底闪过一丝淡淡的惊讶。
他还以为等人来是莫易的托词。
环视四周，小唐看到了很多位没见过的军队将领，从衣着能够看出是各队的小队长，从座位不难分辨，属于莫易的阵营。
克劳家族少爷带来的人也不少，跟他一样均身着正装，望来的目光中除了惊讶外，还有不同程度的厌恶。
侍卫长最先开口：“阿唐先生，您忙回来了？”
小唐点头：“是，多谢关心。”
他让奥卡莫文痕仙言等人留在了外面，孤身一人在屋中央站定。
侍卫长对小唐的态度让克劳家族众人顿觉错愕。
谁不知道这位莫易手下大将最烦以色事人的把戏，怎么会对阿唐和颜悦色？
屋内静悄悄的，莫易不开口，无一人说话。
在这浓重的威压压迫下，在场之人都有些不好受。克劳家族的成员们可不像身经百战的士官，很快就出现不适的症状，有人的面色开始发白。
克劳家族少爷微微蹙眉，看了眼莫易后，目光飘到了小唐身上。
“这几天，有大批乱民闯进家族庄园，听他们说，是受你指使。”
短短两句，直奔主题。
小唐心里有了数。
还没问清事情原委，上来就扣帽子，这位少爷不会是个简单角色。
他抬起眸子，目光定在青年的脸上，平静开口。
“我奉莫易王爵之命前往新驻地的路上，恰巧遇到遭难被感染的城民，解救后担忧其继续被害，无辜惨死，这才指路家族。”
小唐不慌不忙淡定回应的表现与原本的阿唐大相径庭，仅仅两句话就令克劳家族少爷面色微变。
后者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小唐又接着道：“从小到大，公爵都在教导我们，要时刻以分担领主的压力为己任，将城民的性命安危放在心上。不知道我将饱受饥饿、干扰困扰的难民引回家中，究竟做错了哪一点？”
克劳家族少爷此次是有备而来，他知道莫易不好对付，这次兴师动众地赶来准备好了几套说辞。
却没想到，莫易还没开口，这位向来只会哭闹撒泼的阿唐却先给他堵回去了。
他头一次正视这位向来身着浮夸的青年，却诧异地发现后者今天并未身着鲜艳又艳俗的服饰，反而是一身浅色长衫。
青年拧眉开口：“我没见过难民会有组织地砸掉庄园外墙，破坏仓库。拷问首领后，他的证词是，不仅仅有你指使，路上还被一支军队威逼利诱。”
他虽惊愕于小唐的性格转变，但当务之急是将此事的矛头引到莫易身上。
“指使？威逼利诱？”小唐面露疑惑：“你将他们定义为乱民，却相信他们泼脏水的话？于情于理，我与您出自同一家族，我的话竟然没有你眼中的‘罪犯’有说服力吗？”
此话一出，克劳少爷的面色明显沉了下来。
从始至终未曾开口的莫易眸中带了玩味，好整以暇地望向小唐。
“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克劳少爷语气变得凌厉：“我在跟莫易王爵对话。”
总指挥听得不悦，开口打断道：“克劳少爷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什么样的身份才能和您对话？阿唐先生现在隶属于第一冲锋队，是莫易麾下正式的士兵，没有跟您对话的资格？”
青年面色一顿，神情中满是意外：“什么？”
从阿唐进屋来后的反常待遇来看，他推测过阿唐在莫易军中的新身份。这人安然无恙，看来是利用一贯的特长，笼络了莫易。
他还很是诧异了一下，向来听闻莫易不近权色，送阿唐来之前，家族也早就当他为死人，没想到在莫易这儿活得好好的。
可亲耳听闻阿唐拿到了正式编制，成为前线的士兵，他简直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莫易不是对属下亲如兄弟吗？不是大力排查奸细，将每一分战术都运用到极致吗？
怎么会让阿唐这种手无缚鸡之力、毫无脑子的家伙放入军中？
不对。
他很快捋清了混乱的思绪。
难不成莫易是早就料到克劳家族会借此事发难，特地让阿唐配合他演这么一出戏，以此堵住克劳家族的嘴？
作战室的气氛变得紧绷压抑，克劳家族方众人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没有人会想到，当初随手送来的牺牲品，会成为关键时刻的绊脚石。这口气是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坐在克劳少爷下位的年老者开口，从身着看起码是个男爵。
“就算是士兵，也不应该随便插嘴。少爷在跟王爵对话，还请王爵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侍卫长一听这话乐了：“不好意思，这我就听不懂了。领主曾经说过，每个士兵都是族群宝贵的财富，不同的头衔只是不同分工的结果。阿唐先生是事件的亲历者，只是如实还原事发时的经过，就要被你们从身份上排斥了？”
“那我请问，您一个区区男爵，再加上您旁边这位连公爵之位都没继承的少爷，又有什么资格跟王爵对话呢？”
侍卫长本身的实力不弱，这一番话说出，再加上强大的威压震慑，那股久经沙场、从尸山血海中滚出来的凛冽杀气毫无保留地释放，使得现场克劳家族成员面色俱是大变。
他们擅长家族之间的明争暗斗，却没上过真正的战场，哪儿顶得住这样的恐吓。
“你……”
“我、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立刻有人说起软话来。
见到他们这副模样，侍卫长冷笑一声：“诸位明争暗斗的本事，还是留在王城中吧。想要好好沟通的，我们欢迎，别有用心的，我们也自有办法应对。”
威压缓缓撤去，克劳少爷这才觉得能重新呼吸，他急促地喘息了几口，面露忌惮地扫过莫易身边的一圈人，目光最后落在莫易身上。
这个男人，从头到尾还没有说过一句话。
似乎感受到他的注视，莫易懒洋洋地抬起眸子。只是一眼，那犹如深渊一般的眸底泄出的危险便令青年万分警惕。
不过短短数秒，克劳少爷已是一身冷汗。
眼下，这场他有备而来，并自以为能大获全胜的仗已经输了一半。
真正面对莫易，才知道这位王爵的实力有多么可怕。
自知计划无法进行，他皱眉望向场中，一脸平静模样的小唐。
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这事是我一时冲动，惊扰了莫易王爵。”青年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指向场中的小唐：“但他是此事的亲历者，事关克劳家族，得跟我回去解决问题。”
莫易垂眸把玩着手上的戒指，挺拔的身形散发冷意。
他的态度不言而喻。
侍卫长冷笑一声：“不好意思，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克劳少爷是想一句话带走王爵手下的士兵？”
从没料到带走阿唐都这么艰难，克劳少爷顿感头疼。
事关莫易王爵，克劳家族本是不想掺和进来的，奈何听闻难民闹事后，克劳公爵迎来了领主的使者。
这种关头，不站队不现实。
青年深吸一口气，太阳穴蹦蹦直跳。
前有莫易，后有领主，进退不得的局面，只能硬着头皮得罪一方了。
“王城中被感染城民的数量在激增，这次难民事件也引起了领主的关注，下令让我和父亲彻查。莫易王爵您有军务在身，贸然打扰是我的过错，但阿唐是人证，我必须带回去。”
他的大脑转得飞快。
领主摆明了想要把屎盆子扣在莫易头上，可仅凭几张强行逼供出来的证词，很难达成这一目的，阿唐是这件事的唯一突破口。
再加上他已经成为第一冲锋队士兵，这件事成功的几率会变大许多。
青年眸光微变。
他顶着重重压力而来，总不能空手而归。
可克劳少爷能想到的，莫易麾下一个个人精又怎么会想不到。
侍卫长没了耐心，开启阴阳怪气模式：“听说过有证据抓人，没听说过捕风捉影就带人走的，克劳小少爷这意思，是领主让你这么干的？”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青年顿时没话讲。
想过莫易王爵性格火爆，不把领主放在眼里，没想到手下人也这么一脉相承。
这话要是放在外面，就算是受重用的公爵，也逃不了被惩治。
现在的局面说不上是僵持，无论是从气势还是威压，莫易方都占压倒性的优势。
恰恰是这个时候，小唐开了口，态度诚恳又愧疚。
“这件事由我而起，是我见路上难民惨状，心中不忍，这才贸然出手。连累王爵和家族是我的不对，我愿意回去配合调查。”
“？”
没人料到小唐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不仅是克劳家族的青年一愣，侍卫长也难以置信地望向小唐。
沉默到现在的莫易第一次开口，他的眸底是看不透化不开的沉色，嗓音低哑：“你要走？”
“是的王爵。”小唐的回答没有一丝迟疑：“这件事本就与您无关，我惹出来的祸事不应该波及您和兄弟们，我理应将此事处理干净，永绝后患。您放心，一切结束后我会迅速归队。”
莫易定定地看了他两瞬，深邃的眸色似有积累的情绪翻滚。
但最终，他只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随你。”
侍卫长不理解小唐突然反转的态度，可见莫易放人，也只好强憋回嘴边的话。
他朝身旁同样一脸震惊不解的总指挥使了个眼色：赶紧去后边劝劝。
阿唐先生莫名其妙的个人意愿先放一边，现在王爵的伤可只有他能治啊。
吩咐完总指挥，他怒其不争地望向自家王爵，可刚一抬头就发现主位上空空如也，莫易已然离席。
“？”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掉链子！
……
侍卫长的努力没能成功挽回小唐，听说阿唐愿意走，克劳家族那是片刻也不耽搁，离开作战室直接就上了马车，连口茶也不愿意多喝。
总指挥悄悄前去劝说，却被小唐堵了回来。他只带了奥卡莫文随行，吩咐痕仙言等人留下，顺便画了几张符箓，让莫易不舒服时放在房间内即可。承诺克劳家族的事情结束后，他会用最快速度赶回来。
总指挥不似侍卫长那样能说，几句话被劝了回来。
眼见一切已成定局，侍卫长心中生出丝无力感。
他想破脑袋都不理解，克劳家族对阿唐先生来说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怎么就同意跟着回去了？
眼看着马车车队动身，他忍了好几次，让侍卫队扣人的冲动快要忍不住了。
真就放阿唐先生这么回去，以克劳公爵的阴狠手段，阿唐先生还能活着回来吗？
就在他实在忍不住，正准备发号施令之际，传音却进入他的耳中。
——是莫易王爵。
“派两个人跟上。”
侍卫长微怔，随即神色一震，顿时心领神会。
——谁说王爵对阿唐先生一点感情没有的，这不是生怕人出闪失吗！太好了，不是他一个人在着急。
他立刻招呼队里最身强力壮的两个：“你们，过来！”
第166章 【被退婚的假少爷（26）】
克劳家族的空间传送手段不弱, 相比于跟随莫易的军队来此，竟也没有慢上多少。
回程的路上, 小唐和奥卡莫文单独一个车厢，前是克劳少爷，后是克劳家族前来的各位长老，十几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他们。
奥卡莫文莫名其妙被小唐拐去克劳家族，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坐在车厢中，低头抚摸从袖口钻出的植株。
随行的植株大约有三分之二，它们本身携带强悍的移动能力, 遍布马车四周，隐匿自身身形不在话下。
大约是对植株们的教训起了作用，它们难得听一次话，没大量在车上露头。
小唐面露思忖：“我这次来得仓促, 没来得及见到克劳公爵，无从判断他的天赋属性。精灵族的书中可有记载？”
奥卡莫文敛眉：“有一些记载，但说的并不详细, 只说克劳家族的天赋与肉身强化有关, 与他血脉相关者, 大约也都与此天赋有关。”
小唐颔首, 没再细问。
见状，奥卡莫文神色有些复杂：“你是想要与他们正面冲突？”
“正面冲突不至于。”
小唐语气认真：“就是怕克劳公爵冲动起来伤到你，记住, 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你先保护好自己的安危。”
奥卡莫文手心微痒, 借着抚摸植株的动作压下：“好。”
他知道小唐另有打算。
在夜色黑下来之前, 车队抵达克劳家族庄园。
克劳家族小少爷出门的排场大，回家的排场也是同样规格。只见穿戴优雅的佣人分列两侧, 奢华广阔的建筑群映入眼帘。
厚重的云层虽遮蔽了日光，但建筑群上镶嵌的各色宝石吊灯，将此地照耀得如同白昼。
放下车帘，小唐揉了揉眼睛。
很好，准备敛财。
……
克劳公爵捧着茶杯窝在长椅中，缩在一起的五官远看像是皱作一团的抹布。
他的礼服虽华丽，却套不住他肥胖的身形。
克劳少爷一五一十地从抵达莫易军营开始，还原了今天的经过。
公爵的神情从刚看到小唐的惊愕，逐渐变为震怒。
“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桌面被重重拍响，冰冷又尖锐的拐杖砸了过来，咕噜咕噜滚到小唐脚下。
克劳公爵怒不可遏，指着小唐“你你你”了几句，气息紊乱。
克劳少爷面色一沉，赶忙拍着父亲后背：“您别太动气，莫易显然是早有准备。这事也不能完全怪阿唐，他其实在可操作范围内，最大限度保证了我们的利益。只要他在，我们就还有机会翻盘。”
他的话未能平息克劳公爵的怒意，后者面色反而更加阴沉了。
公爵紧紧盯着小唐：“让你去莫易的军营，就是让你在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及时传消息回来，你倒好！”
他重重咳了几声：“你还知道你是谁的人吗！要不是这些乱民引起了领主的注意，我看你怎么收场。你知道这让家族蒙受了多大的损失吗？要不是我帮你压着，族里的长老早就把你架上行刑台了！”
小唐提起唇角，平静开口：“正是为公爵你考虑，我才主动申请回来。”
他稍有停顿，看到公爵那越皱越紧的眉头，接着道：“我亲眼目睹难民被污染，净化了他们体内的毒素，但见他们仍旧陷入饥寒交迫的境地，这才指路家族。我认为这件事的发生不是偶然，我在路上都能随意撞见，说明这一情况已然在族内各处发生，这是你扬名的好机会。”
克劳少爷面色微顿，那股震惊又错愕之感再次在心中升起，认真思索起小唐的话。
可克劳公爵却丝毫没听进去，不耐烦道：“胡说八道什么！你以为你很懂吗？少自以为是了。当务之急，你赶紧弄个证词，就说一切都是莫易主导，他让你干的，快去！”
小唐沉默片刻，面露迟疑：“公爵，可这样不就将克劳家族也牵连其中了吗？”
克劳公爵板起了脸：“你什么意思？”
小唐：“这次难民事件其实与克劳家族无关，可领主却点名你去找莫易王爵对峙。你有没有想过，在领主心里，你们会不会被打成一伙儿？”
克劳公爵的双眼镶嵌在肉里，远看就是两条缝儿，只听他冷哼一声：“我克劳家族忠心耿耿，领主怎么会这么想。”
“领主是不是这么想不要紧，关键是他会怎么做。”
小唐面露疑惑：“公爵难道没有怀疑过，明明克劳家族不具备兵力，也和莫易没什么过节，为什么要让你来当这只出头鸟？万一事情进展得顺利，在外人看来，莫易是教唆乱民扰乱秩序的人，那为何这些乱民偏偏找上了克劳家族呢？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不是也能将克劳家族当作里应外合的共犯？”
“而且，公爵就那么肯定，得罪莫易后，领主不会充当和事佬把你交出来？”
话音落下，克劳少爷的面色明显跟着一沉。
他不是没这么想过，可这话从阿唐嘴里说出来，带来的感觉格外不同。
青年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神情中尽是打量。
在莫易的军营里他还无法完全确定，现在他可以肯定，面前的人已经不是原来那位愚笨的阿唐。
克劳公爵微顿，他的面上因小唐的话出现片刻思考。可惯性使然，承认一个贱民的话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不要再花言巧语了，你以为这样我就能被骗过去？”克劳公爵起身，慢慢走向小唐：“族中长老说得果然没错，你就是看到更位高权重的王爵，立刻就叛变的贱货。”
他凑近小唐，有浓郁的奇香在空气中蔓延，这浓郁的味道让小唐下意识皱起了眉。
公爵的语气中尽显威胁：“别以为攀上了王爵，他就会来保你。写下证词，你才有活下去的机会，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他抬手一挥：“来人！”
两列侍卫鱼贯而入，长枪杵在地上发出整齐而沉闷的声响。
克劳公爵指向小唐：“把他给我关进地牢，不写证词不许放出来。没想到我这么多年养了个废物，水饭也不用送了！”
“是！”
望着侍卫们押送小唐的身影，克劳少爷神情莫名。
等到大殿内人走得差不多，他才缓步来到克劳公爵身边，“父亲，阿唐刚才说的话，您怎么想？”
克劳公爵不屑开口：“他懂什么？不知道从哪儿听来几句，还真把你唬住了？”
克劳少爷抿唇：“父亲，他可能是随口胡说，但现在族内局势紧张，我们还是行事当心一些，凡事做两手打算，以备不时之需。”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啰嗦？脑袋被那群老顽固污染了？”克劳公爵不悦：“这么多年来，要不是我的敛财本事，这个公爵的位置早就丢了，好不容易受领主一次重用，这是天大的机会。”
青年还想再说些什么：“父亲，您就不怕……”
“怕什么？就算有风险我也蹚定这趟浑水了。”克劳公爵扭着肥胖的身子捡起地上纤细的拐杖：“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毫无风险的买卖。做生意是这样，争权更是，这是保住公爵之位的唯一机会。”
他侧过头，五彩的灯光在他脸上留下一块块光斑：“你给我好好看着阿唐，明晚之前，我要拿到证词。”
克劳少爷应下：“是。父亲，您这是要去哪里？”
克劳公爵唤来侍者整理衣衫：“领主召开紧急会议。你想想，这百年来，除了每年的重大节日，我克劳家族什么时候进过领主的王殿？”
克劳少爷深吸一口气：“我明白父亲的意思了。”
克劳公爵这才扯出一个笑容：“我就你这一个儿子，好好想想，该怎么做这个公爵，以后这位子终究是要传给你的。”
克劳少爷俯身，恭敬道：“谨记父亲教诲。”
……
尖脸管家押送小唐去地牢的路上，面上满是小人得志的快意。
“呦呦呦，这不是曾经风光无限的阿唐少爷吗？”管家的声音尖锐，一张刺满了各色花朵的手帕在脸侧晃来晃去：“诶呀，我都忘了，伊莱垭王子早就放弃你了。”
他的语气愈发浮夸：“瞧我这脑子，竟然忘了你连莫易王爵的高枝也没攀上，不然怎么会落到被押送地牢的程度呢？”
光是言语嘲讽并不过瘾，小唐毫无反应的状态让他更觉恼火，尖脸管家忽地停住脚步，一把揪住小唐的衣领。
“现在还装什么清高啊？以前不是很看不起我吗？当年要不是我，你连进入公爵庄园的机会都没有，也敢对我呼来喝去？！”
管家的神情阴历又怨毒，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恨意，像是蛰伏在黑暗中多年的毒蛇，找到机会就不顾一切地疯狂反击。
往日的碎片交织在眼前，要不是那个雨夜，他在偏远的村庄发现这个瘦小但脸蛋还不错的少年，就没有他今天的地位。
管家从不认为杀一家平民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要不是因为孤儿的家世“清白”，阿唐也没法这么轻易地被公爵认可并被培养。这一路走来，阿唐获得的成就明明都建立在他的帮助之下，却在获得伊莱垭王子的宠爱后反咬一口，找各种各样的借口羞辱他。
他已经忍了太久，阿唐死在别人手里都不足够解气，感谢公爵和少爷给他这次亲手报仇的机会。
管家畅快地扬起手臂，用了十成的力气，重重甩向这张他做梦都想要撕碎的脸。
小唐平静地掀起眼皮，只一眼，对方便身上一僵，呆滞地站在原地。
片刻后，管家恢复行动能力，对上奥卡莫文满是杀意的视线。
两股滔天威压席卷而来，他像是被困在沙滩上的落难者，随时要被呼啸着卷起的海浪吞没。他的大脑一空，心中满是绝望与窒息。
克劳少爷赶到时，管家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他没有注意到管家巨变的神情，赶忙呵止：“住手！你在干什么？”
管家出了一身的冷汗，青年的厉呵将他拉回现实。
面对一脸陌生的阿唐，他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这人好似与以前不太一样。
阿唐身边那位新冒出来的“朋友”好似并不打算放过他，强大的威压让他喉头发涩，瞳孔剧缩。
“别冲动。”小唐拉了奥卡莫文一把，站在他的身前。
奥卡莫文皱眉，原本温润的眸子似凝结寒霜，见到克劳少爷隔开管家，迟疑地望过来，这才收手，神情冷漠。
他知道管家伤不到小唐，但那人的手触碰到小唐时，心底却涌上烦躁，下意识出手。
克劳少爷打量片刻，见管家已然说不出话，唤来侍卫将他带下去，并下命令道：“阿唐的地牢由我看管，其他人不要插手。”
“是。”
小唐安抚性地捏了捏奥卡莫文的胳膊，将手背在身后。
闲适的模样没有半分即将进入地牢的样子。
克劳少爷沉吟片刻，觉得此地不是说话的场合，引领二人走向地牢。
……
“哐当——”
沉闷的锁声惊起墙角安眠的蜘蛛，警戒性地爬向更隐蔽的安全地。
潮湿的环境中带着浓郁的腐臭气味，克劳少爷站在门前，并未第一时间离开。
他屏退周围侍卫，低声开了口。
“我知道你不是阿唐。”
门内无人回应，青年皱起了眉：“我不会揭穿你，和聪明人合作好过对着朽木反复讲利弊关系。你应该明白，不写下证词，你无法离开这里。你如果愿意配合，我可以祝你一臂之力，让你彻底离开莫易军营，重新受到父亲重用。”
狭小逼仄的牢房中，小唐席地而坐，闭目调息，闻言只是轻声道：“我不做亏本的买卖。”
青年摇了摇头，语气中略有些失望：“聪明人应该看明白自己的处境，我给你一天时间，父亲回来之前你要是还不松口，你的命谁也保不了。”
能获得阿唐主动的证词当然很好，如果拿不到，克劳家族会有自己的办法。
听着青年离开的脚步声，小唐睁开眼。
他侧耳听了一会儿，看向奥卡莫文：“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地牢气氛压抑，有细微的声响从远处传来。
奥卡莫文颔首，若有所思：“人很多，气息微弱，不是幽魂。”
“好像是……那日我们遇到的难民。”
……
克劳公爵一路急急忙忙赶到领主的主殿。
虽然他早就计算好了时间，提早到了半个小时，可没想到那群不要脸的世家们一个比一个来得早。他刚进殿，便感受到数十道鄙夷的目光齐刷刷地望来，主座上的领主虽神色平静，但善于察言观色的他立刻察觉到对方的不悦。
他心中暗骂这群勾心斗角的货，面上只能抱歉地说处理族中事物，这才来晚了。
克劳公爵面色恭敬地坐上长桌最尾端的位子，参会的众人无一人回应，继续刚才的话题。
他顿感颜面尽失，忿忿想到早有人不满他继承公爵的位置，觉得现在的克劳家族除了会巴结伊莱垭王子外一无是处。眼下伊莱垭王子没空理会克劳家族，那些踩高捧低的就毫不遮掩地将鄙夷表现在明面上。
你们给我等着，等他完成领主安排的大事，看谁敢对他如此轻视。
想到这里，克劳公爵的神情才好了一些。
压着满腔怒意和憋屈，他听了一会儿。
——领主是在为族中各处被感染的城民感到担忧。
他很意外，不久前同样的话阿唐也说过。
压下心中的震惊，他劝自己这只是偶然。
一众公爵们七嘴八舌地提出很多建议，有提出隔离感染民众进行消灭的，有建议领主尽快找到污染源从根源解决问题的，还有觉得这是谣言、是有人刻意在扰乱民心的。
在场之人吵得面红耳赤，领主却一言不发，面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没有一个建议能入得了他的眼。
克劳公爵为了合群，也提出两个鸡肋的想法，可根本无人理会他。
他本来也不是这块料，本想着装模作样参加一下讨论就算了，没想到旁边座位上的男爵们却投来讥讽的目光。
“克劳公爵还是省省吧，送玩物可拯救不了任何被污染的城民，你那些小手段还是留着自己玩吧。”
“哈哈，也不怕丢了公爵的位置，这回去可要无能狂怒很久吧？”
“伊莱垭王子都不理你了，还当自己是个人物呢？怎么好意思来的？”
现场讨论声众多，很是嘈杂。嘲讽声不大，主位上的领主听不到，可一字一句却触碰到了克劳公爵敏感的神经。
种种情绪压抑之下，他忽地想到阿唐的话，和克劳少爷调查后递上来的报告。
“领主陛下！”他突然提高嗓门，起身壮着胆子夸下海口：“我族中有人恰好有净化毒素的能力，而且已经治好了一批难民，希望能帮领主分忧！”
这话一出，现场一静。
领主也望了过来。
第167章 【被退婚的假少爷（27）】
克劳公爵这话虽说得冲动, 但多年经商，脑子转得并不比这些多年在官场上勾心斗角的公爵们差。
夸下海口的同时, 他就为自己找好了退路。
如果阿唐真有这本事，那正好为他所用，这公爵的位置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坐稳。
若阿唐不能，也能稳住领主一时。反正被推出去的会是阿唐，真要追究也是阿唐出来顶罪。
再说了，全族都没有解药，他愿意接手,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果然，话音刚落，领主便抬眸望了过来。
他的双眸中隐有幽光一闪而过：“哦？没想到克劳公爵还有这份本事，你有几成把握？”
克劳公爵将话说得漂亮：“目前看不到三成, 但我愿意堵上全家族的性命，挽救族群城民于水火！”
这话显然说在了领主的心坎上，只见他起身, 当着族内几乎全部公爵的面, 赞赏道：“好, 能有这样的奉献精神, 放眼整个族群，也就你一个了。”
克劳公爵被夸得那叫一身舒畅。
可其他公爵就没什么好脸色了，论身份, 比克劳公爵名号传承久的大有人在，论实力, 在场各位哪个不比克劳家势大？
谁不知道克劳公爵到今天能保住位置是因为什么, 无非是因为钻研伊莱垭小王子的喜好，走狗屎运般地得了庇护。
这么多年, 克劳公爵的称号早就跟纸糊的一样，虽然在那些男爵女爵的面前有些装腔作势的资本，可放进公爵堆儿，顷刻间就会被击碎。
就算这些公爵平日里不对付，此刻听到领主对克劳公爵的夸赞，难得有了相同的憋屈之感，短暂地站在同一战线。
先是位高权重的普尔曼公爵，他看上去很是年迈，脸颊上布满了深邃的皱纹。
“领主，克劳公爵有这份心是好的，但我们也要考虑族内的实际情况，如果救治不成，被污染人数会进一步上升。”
有他开头，其他公爵也纷纷开口，明嘲暗讽起来。
“老公爵说的没错，连王城军护卫队去镇压，都有士兵受到了感染，更别提克劳公爵的族人了。好听话我们都会说，还是要以实际的能力做事。”
“我记得克劳公爵的家族对做生意在行，族内并没有人擅长处理毒素吧，怎么族中就有净化能力了？”
“要是真有这份实力，早在领主召开紧急会议之前，克劳公爵就应该主动分忧。现在才说出来，不知道是底气不足还是抱着什么其他心思呢？”
公爵们你一言我一语，克劳公爵刚因领主一句夸赞而涨起来的声势很快被瓦解，他好不容易阴转晴的脸色再度难看起来。
他自知说不过这些资历老、底牌足的公爵家族，正深吸一口气准备放放狠话，领主却先他一步开了口。
往日领主重用老牌公爵，没人听他嘴里说过一句重话，今天却一反常态，那张向来温和的脸上，罕见地浮现丝怒意。
“族中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难，克劳公爵挺身而出，你们不鼓励也就算了，还冷言冷语反复讥讽，是觉得吸血鬼族就算覆灭也无所谓吗？”
领主的语气不算重，但轻飘飘的视线一扫过来，现场之人无不噤声，冷汗直冒。
克劳公爵一愣，心里那叫一个大爽特爽。
在这群公爵面前，从来都是他卑躬屈膝装孙子，即便这样还经常遭受冷眼和鄙夷的神色，哪儿像今天，领主都主动给他撑腰。
大殿内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领主话锋一转，望向克劳公爵。
“不过，有几位公爵说的确实有道理，如果清除行动不当，反而会加剧感染范围。我记得克劳家族向西十公里有一处小型难民营，今天回去你就带上族里的净化能人去一趟，让大家看看你们的本事。”
正所谓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在控制两方平衡方面，领主格外擅长。
一听这话，克劳公爵心中稍慌。他本是打算回去探一探阿唐的底，再去重金招募几个拥有净化能力者做兜底，没想到领主给出的时限这么紧迫，完全不给他反应时间。
他只好犹豫着开口：“早就听闻家族附近有一处难民营，我本就打算让族中后辈尽快前去。只不过他近些天身体劳累，我是打算让他先休息休息，要不明天……”
领主却并不打算给他这个面子：“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处理。我会派王城军支队同行，不会出什么乱子，一定保护你和你族人的安危。如果你的后辈真有这样的能力，我会重赏克劳家族。”
领主的话彻底封死克劳公爵的退路，同时也不忘再敲打敲打等着看好戏的诸位公爵们。
“我吸血鬼族以能力为先，如果克劳公爵能成功净化难民营的污染者，我不希望再听到污蔑的言语。从现在开始，所有人配合克劳公爵，解救城民。”
众公爵心里不是滋味，怀揣着各式各样的心思，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是，领主。”
……
克劳公爵头一次享受这么大的排场，离开时王宫时不仅王城军亲自护送，还是第一位离开的公爵，昔日看不起他的“大人物们”都在后面行注目礼。
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虽然有扬眉吐气的快意，但心却沉甸甸的，脑中神经紧绷着。
临行前他旁敲侧击地询问过领主，关于递交莫易引导难民攻入主城的证词，领主却好似并不着急，并未明确回应。
克劳公爵心中有了粗劣的决断，证词一事显然没有净化感染者来得重要。
可此时此刻，浮现在其他公爵心中的疑问也在他的内心浮起。
——阿唐真的有这份本事吗？
***
一间间地牢如同井子格般被严格地区分开来，同样的狭小昏暗。
但在小唐和奥卡莫文的单间中，这份昏暗早就被驱散。
一方金黄色的阵法在地上闪烁，奥卡莫文颇显生疏地结着手印，浓郁的生机从他指缝间溢出。
“对，就是这样。”小唐在一旁悉心指导，时不时再从空气中汲取点儿灵气。
通过这两天的观察，奥卡莫文的体质很奇特。祖师爷的这道碎片拥有汲取此方天地并化为灵力的能力，学起术法符箓来，犹如解锁尘封在地底的宝藏，快得出奇。
就比如眼前这道寻息术法，他其实只教了个结阵的手势，后面的部分都是奥卡莫文自己推演而出。
待阵法结成，小唐惊讶地发现，这阵法的力量竟然比术法书中所写强得多，在其阵法中流转的光纹也格外凝实。
小唐虽有师父，但学习术法大多靠自己。师父成天挂在嘴边的就是“我反正是个半吊子，你想学就自己学。要说赚钱，还得是学风水。”
话虽如此说，但风水方面师父也只是学了个皮毛，天天带着摊位在天桥上拉客，凭借一张胡说八道的嘴做生意，煞有其事地说自己这是与时俱进，新时代要有新的风水说法，自己愿意当第一人。
小唐的自学之路不可谓不艰辛，若获得的是完整的术法书倒还好说，可师父传给他的大多都是残本，只能靠自己的理解拼凑。
可眼下，祖师爷碎片施展出的不仅仅是教科书版本，还是教科书进阶版本。
这对小唐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意外收获，他大喜过望，一边跟着偷学，一边故作高深地皱眉，顺便再从浓郁的灵气中抽出一些，填补匮乏的经脉。
奥卡莫文敛起眉头，望着自己指尖：“我施展出的，跟你刚才做示范的那一遍不太一样，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小唐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第一次学嘛，都这样。”
说话的功夫，他眼睛一眨不眨地记住奥卡莫文的施术细节，心中竟生出丝顿悟之感。
他想，他知道寻息术法缺的那半页写的是什么了。
怎么早没发现奥卡莫文还能这么用，简直是便携式点读机，哪里不会点哪里。
奥卡莫文颔首：“那还是用你的阵法吧，我再好好练习一下。”
“不必。”小唐立刻压住奥卡莫文想要撤开的手，安慰道：“虽然是不太一样，但你的阵法具备最基础的功能，可以一用。”
小唐感觉仅仅是说这两句话，就快有雷劈在他身上了。
他心里疯狂道歉：祖师爷，事急从权，若不运用一些话术，就奥卡莫文这聪明的脑瓜，很有可能猜出真相。心境动摇乃是修道之人的大忌，无论如何，在集齐所有碎片之前，还是不宜透露真相为妙。
听了小唐的话，奥卡莫文听话地继续保持手印。
他的心中有不少疑惑，从初次认识小唐开始，就在他的心头盘旋。
“我明明从未接触过此类术法，为何心中却生出一种无比熟悉之感？”
小唐应答如流：“这很正常，世间万法的根源终归是相似的，你已经将精灵族的魔法修炼得炉火纯青，对其他类型的术法自然也会触类旁通，这不稀奇。与其说是熟悉感，不如说是你对术法、魔法的理解程度很高。”
奥卡莫文接受了这个说法，担忧道：“你教授我这样独特的术法，你的始祖不会降下惩罚吗？”
“祖师爷不会介意的。”小唐说得含糊不清：“我愿意教给你，不会有什么后果的。”
奥卡莫文深深地看了眼小唐，心中生出丝别样的感觉。
试问如果是他，在是否要教授小唐魔法这件事上，都会格外犹豫。毋庸置疑的是，小唐对他很不同，至少和别人都不一样。
这份认知让奥卡莫文的眸色带了柔光，那如同清澈水面一般的眼底带了丝雀跃。
很快，阵法就有了效果。
有许多交谈声在阵法中心显现，不难判断是来自不远处牢门中的难民们。
“好饿，中午的饭你还剩了吗？”
“还有半个苹果派，你吃吧。很奇怪，我感觉我现在很抗饿。”
“哥哥，你轻点挪，我给你换绷带。”说话的人带着哭腔：“什么狗屁公爵，要对你下这么重的手……”
“哥哥没事儿，你看伤口都快愈合了。”
“真的耶！”
“已经关了多少天了，到底什么时候放我们出去？”
“我看那个什么少爷压根就是跟公爵串通好的，说是要救咱们，现在却下这么狠的手！”
“就是，感染的时候没死，一路逃荒过来没死，看来要死在这破地方了！”
“要不咱们趁晚饭送来的时候打出去吧？”
“别异想天开了，外面可都是侍卫。”
“要不趁明早，昨天我出去领饭，照到一束阳光，我的身体真的没有任何不适了，感觉很奇妙。希望明天是个艳阳天，就算有阵法也会有几缕阳光照进来。”
“是诶，我也感觉我不怕阳光了，甚至憋了几天还想出去走走。”
“同感，我们不会感染别的病毒了吧？”
“你们可省省吧，还是呆在这里安全一点，说不定领主会发现异样来救我们呢。”
“是啊，还是相信领主吧。”
七嘴八舌的话涌入小唐二人耳中，他们很快捕捉到一个信息。
奥卡莫文的神情中带了丝诧异：“他们不怕阳光了？”
吸血鬼族畏光是写在基因里的，精灵族的典籍对吸血鬼族的部分讲得很简略，但也提到了这一特点。
若是有个别人也就算了，可听这聊天内容，难民中不少人都发生了改变。
奥卡莫文皱眉：“难不成他们在来的路上感染了不同的病毒？”
“不，可能性极小。”小唐面露思索：“与其说是感染了新的病毒，为什么不能说是，他们体内的所有毒素被彻底清除了呢？”
奥卡莫文面色一怔，瞬间反应过来小唐话中意思，饶是这位前任精灵族大暗夜，也被这巨大的信息量所震惊：“你是说……吸血鬼族族人畏光，并不是天生，而是……”
而是一种被刻意散布的毒素。
奥卡莫文眸底震颤，此事若是真的，说明早在不知多少年前，便有人布下这盘大棋。
吸血鬼族是领主族群，幕后之人费尽心思压制吸血鬼族族人的能力，所图甚大。
小唐摸了摸下巴：“我也只是猜测，想要证实还得做个实验。”
话音刚落，阵法中心便蓦然传来尖脸管家的声音。
“少拿少爷压我，让你滚开就滚开，我还命令不了你了？”
寻息阵法搜集的声音是由近及远，距离越近声音就越清晰。
从管家足以压过所有人的阴鸷声音听，他应该就在门外不远处。
奥卡莫文刚收起阵法，便听牢门“砰”地一声巨响。
有锁链碰撞的“哗啦”声紧接着响起，冷风涌入的瞬间，尖脸管家带着他那张讥讽的脸再次出现。
“别以为这次少爷还会来救你！”管家面色狰狞，面上带了疲惫，不知用什么方法暂时支开了克劳少爷。
他的尖脸蛹动，一股危险气息自周身升腾而起。
手掌长的尖刀从他的脸皮下脱离，化为数十柄环绕在他的周身，空气都为之凝固片刻。
门外的守卫见状，赶忙撤后生怕被波及。
“快！快去通知少爷！”
奥卡莫文见到管家，眸底本就浮现厌恶，见他出手，更是上前一步。
“诶，不用管。”小唐拉了他一把，并未看向门口虎视眈眈的管家，“你袖子好像破了，我帮你补一下。”
说着，便探向乾坤袋中取针线盒。
小唐的无视态度再度激怒了尖脸管家，只听他暴呵一声：“谁也救不了你，就算你求饶，今晚也注定会在我的折磨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悍然发动攻击，尖刀们毫无保留地刺向小唐。
小唐并无动作，尖刀至他眼前一寸时被生生凝固，一道暴呵声遥遥从廊道那端传来。
“你在干什么！”
克劳公爵惊怒的脸出现在众人视野中，他身后跟着一脸匆忙的克劳少爷，见到地牢内的情形面色大变，阴沉地望向管家。
克劳公爵杀气腾腾地踹了管家一脚，抬手之间粉碎所有尖刀，一脸关切地凑到小唐面前，嘘寒问暖起来：“好孩子，快让父亲看看，哪里受了伤？”
前一秒还满脸快意的管家如坠冰窖，无法理解面前突变的局势。
“？？？？”
第168章 【被退婚的假少爷（28）】
克劳公爵突然的态度转变让现场之人俱是一惊, 只有小唐平静以对，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无妨。”
尖脸管家此刻满心惊惧, 生怕被处置，硬着头皮开口甩锅：“老爷，阿唐他目中无人，背地里辱骂您，我一时没忍住才出了手。”
若换做平时，克劳公爵或许会对管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怎么说, 这也是他精心培养的一把杀人刀。
可这次事关小唐，只见他暴怒开口：“还不把这个臭虫扔出去？！敢对少爷出手，立刻把他手脚砍了，丢到池塘里喂鱼！”
尖脸管家双腿一软, 险些跌倒在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公、公爵，您不能这样对我！我是冤枉的！”
克劳少爷也皱眉看向自己的父亲, 难以想象王宫内发生了什么, 父亲的态度才会发生这样大的转变。
克劳公爵无暇理会疯狂求饶的管家, 他关切地望向小唐, 眸中的担忧真情实意：“是我错怪你了，父亲也是为了能让你健康长大，省得招来别人的猜忌, 借机闯入克劳家族把你抓走，你不会怪我吧？”
他的语气肉麻, 慈爱的神情在奥卡莫文看来颇有几分阴森。
态度转变没好事, 定是另有所图。
但他还没上前，便有另一道饱富感情的声音响起。
“公爵, 我都明白的。”小唐欲哭又止，面上带了三份倔强两分伤感：“您的苦心我当然明白，只要是为了家族，我什么都愿意做的。”
奥卡莫文：“？”
地牢门口的克劳少爷身子也跟着一僵。
克劳公爵不甘示弱，搀向小唐的胳膊：“孩子，这次是父亲没本事，让你吃了这么大的亏，我扶你出去。”
“明明是公爵更加辛苦，为了我，您竟孤身应对外面那么多位高权重的公爵。”
小唐的声音中带了哭腔，膝盖微曲，双手反托住克劳公爵的胳膊，神色愈发坚定：“我才应该好好孝敬您，让您再也不受一丝委屈。”
可能是没想到阿唐能表演得比他还恶心，克劳公爵动作稍顿，面上的慈爱罕见地出现道裂痕，他很快移开视线。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出去吧。”
地牢内的腥臭味儿本就难闻，阿唐这副模样更是让他觉得头痛。
被雷得外焦里嫩的同时，他心中也生出丝警惕。
阿唐真的变了很多，若换做之前，肯定要借此机会大闹特闹。克劳公爵在回来的路上都做好了安抚准备，没想到面前这人却极为配合他的演戏。
蠢笨的人不可怕，聪明人才难对付。
克劳公爵带着少爷先行离去，面对奥卡莫文投来的既古怪又疑惑的目光，小唐摆了摆手，眼神示意。
——走，跟上。
奥卡莫文有些不放心，低声询问：“他的精神状态有点奇怪，不会出问题吗？”
小唐嘴角微提：“演得越狠，越需要我，是时候谈谈生意了。”
——这么长时间的牢不能白蹲，要狠宰老东西一笔。
**
克劳公爵的书房虽然没有莫易的大，但视线之内，书架和桌面摆满了奇珍。一个公爵，房内的饰品竟也没比王爵少多少。
在他的命令下，精致摆盘的佳肴堆了满满一桌，他扮演慈祥的养父角色，对小唐嘘寒问暖。
“阿唐啊，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直到现在，我还经常想起你在后池塘玩水的样子。”
为了营造这温馨的父子时光，克劳少爷和奥卡莫文都被留在门外。
——这给了小唐更多恶心对方的空间。
他吃了两口素菜就放下筷子，编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公爵，我也时常想起儿时您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养大，不仅倾尽家族资源，还将本事倾囊相授。看到白发悄然从您的头顶冒出，让我明白无论多么强大，都会走向那注定的终点。每每想起，我都无法抑制眼角流出的泪水……”
克劳公爵：“……”
他拿手的恶心话一下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他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索性切入正题：“你能有这种觉悟，为父很感动。你从小身体弱，把你养大我费了不少功夫，所以……”
“是啊！”他还没说完，小唐便激动打断：“这么多年来，正是因为公爵您和少爷的无私关爱，才让我一次一次从明刀暗箭中活下来。我从来没想过离开，你们这份恩情我没齿难忘，就算是去伊莱垭王子的寝宫亦或是莫易王爵的军营，我都愿意的，真的。”
克劳公爵：“……”
什么话？气氛有点儿怪。
他要是现在开口让阿唐去净化污染者，倒显得有点狼心狗肺了。
嘴边的话往回咽了咽，他又开始重新铺垫：“管家是做得过分了，当年要不是他不分青红皂白杀了你的亲生父母，你或许能过上平平凡凡的幸福生活。不要怕，孩子，我一定会严惩管家。这么多年，我早已将你视为我的亲生孩子。但父亲最近遇到一些麻烦，可能需要你——”
他的语速飞快，生怕小唐再插话。
但怕什么来什么。
“可能要让公爵失望了！”小唐面色骤然变得愧疚，强势打断：“我这些天游历族中，发现不少被污染的难民，恰巧我又觉醒了净化毒素的能力。需知没有族群哪有家？如果吸血鬼族覆灭，公爵您和少爷也将无处可逃。为了我自私的愿望，为了让少爷和公爵活下来，我暂时没有时间帮公爵完成心愿了，我要去拯救难民。”
克劳公爵表情微妙：“……？”
虽然过程曲折，但结果却阴差阳错地对上了。
诡异归诡异，阿唐愿意主动去清理感染者倒省了他许多口舌。
只见克劳公爵故作高深地轻咳一声，“没想到你会这么想。在我私人的事面前，肯定是城民的存亡更加重要。”
——他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得这么顺利，连带看阿唐的顺眼了不少。从王城回来的路上，那份藏在心中的疑虑在缓缓打消。
能主动提出去净化污染者体内的毒素，大概率有些本事在身上。他竟然没发现，这小子什么时候觉醒了这份能力。
小唐索性顺水推舟：“这件事是我自作主张的决定，出现的所有费用也应由我独自承担。只是我想，被解救的难民们该何去何从呢？公爵不妨赞助我些物资，用于灾后重建，给这些流离失所的无辜城民一个临时落脚点。”
如果是净化污染者的消耗，克劳公爵没法拒绝。可听小唐谈起灾后重建，克劳公爵的神色有细微的变化。
他眉头微微敛起，眸底闪过丝不易捕捉的阴沉。
阿唐这次被送出家门，不过是去了一趟莫易军营，变化实在太大了。
这让他没来由地觉得不安。
虽说他需要阿唐的能力，可他不喜欢对方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
一个他培养多年的棋子，不应该出现这种状态。克劳公爵用人多年，最讨厌货物的价格超出预料，更不喜欢手中的木偶有太多自己的想法，妄图挣脱丝线。
“阿唐啊，我会派侍卫护送你去最近的难民营，你的愿望我会帮你达成，专注做好眼前的事。”克劳公爵恩威并施，不再一口一个“孩子”亲切地叫着，语气逐渐变得严厉：“至于灾后重建的事，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你没有那个能力，别道听途说两句就异想天开，这只会给家族和你自己带来麻烦。”
小唐一僵，面上露出被训斥的惧怕，神情中带了丝错愕，似乎是没想到自己的要求会被拒绝，颤声道：“只一间食物铺子的钱也不行吗？”
看到他面上流露出的表情，克劳公爵才重新获得掌控的感觉。
“阿唐，摆正自己的位置。我已经答应你的第一个要求，派侍卫保护你的安全，这已经是看在多年的父子之情上。除此之外，别说是一间食品铺子的钱，就算是一扇窗户、一柄锅铲，都是克劳家的东西，它们不属于你。”
小唐面露落寞，低声开口：“谨记公爵教诲。”
见他这副模样，克劳公爵觉得堵在胸口的闷气散了大半，眉头也跟着扬起。
“你知道的，我只喜欢乖巧的孩子。只要你听话，克劳家族不会苛待你。”
听完看似“慈祥”其实是威胁的话，小唐低眉顺眼地退出房间。
身后的门“砰”地一声关上，小唐面上的神情瞬间消失，平静的眼底冒出丝好奇。
都说商人圆滑，但这位克劳公爵的话术水平可不怎么样。
他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袖口探头的植株，用意念问道：“都录下来了？”
袖中的迎宾株点头，蛹动着身体想要出来，被他一把塞了回去。
“阿唐少爷这边请。”
小唐颔首，在侍卫的引领下朝后院走去。
领主的命令下得紧急，要求克劳公爵今晚就派人去净化在附近流窜的污染者。
在此要求下，小唐不得不连夜收拾行囊，准备出发。
他其实没什么要收拾的，但考虑到这次出去就不会再回来了，便吩咐侍卫将阿唐房间内能搬的家具都搬上了马车。
另一方面，克劳公爵为了让这次行动足够引人注目，特意选了最显眼的马车车队，还调来他随身的侍卫队去撑场面。
保护阿唐的安危倒是其次，重要的是要让所有公爵收到消息，让领主看到他的功劳。
克劳少爷盯着马车整队，行程过半后进了克劳公爵的书房：“父亲，整队基本就绪，我们现在动身吗？”
克劳公爵满意地点头，道：“我不去。”
克劳少爷一顿：“这次行动由我带队？”
公爵皱眉：“你去什么？感染者那么多，你被牵连怎么办？我可就你这一个儿子。”
克劳少爷不解：“父亲，你我不去吗？那领主要是知道，会不会质疑您的能力？”
“这有什么可质疑的？”克劳公爵一脸“你懂什么”的不耐烦：“阿唐是克劳家族的人，他的功劳自然是我的。你怎么一直这么冒冒失失的，一点儿长进都没有，万一净化过程出了什么闪失，他死也就死了，危及到你我怎么办？”
他摊开桌上新收到的情报：“你瞧瞧，领主根本不在意我到底去没去，他在意的是污染源有没有得到控制，是哪个家族出的力。”
闻言，克劳少爷朝桌面看去。
看到密密麻麻的情报，他皱起了眉。
“伊莱垭小王子从前线回来，居然闹得这么大？”
克劳公爵冷哼一声：“他一直都是那个臭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是领主压着，整片领地都知道了。”
克劳少爷一目十行，快速读完情报，面色渐渐凝重了起来。
“恶魔之气？这次的污染源是恶魔之气？”
虽然他心中有些猜测，但真切地看到这四个字，还是有种如坠冰窖之感。
吸血鬼族地是整片领地最安全的地方，却出现如此多的恶魔之气……
克劳公爵却好似对此并没有多担心：“莫易在对抗反叛军，这个关头，领主肯定会压下恶魔之气流窜的事，以防领地各族动荡，将注意转到这件事上来。”
“这将是我克劳家族立功的机会。”
他站起身，神情中满是期待。
“之前阿唐的天赋一直没觉醒，我还以为是个废物，没想到这么有用。等他一战成名，我就距离晋升王爵不远了。”
克劳少爷明白父亲的打算，但心中还是对恶魔之气的出现有些担忧。
他压住情绪，恭敬道：“父亲英明。”
公爵看他一眼：“知道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吗？”
克劳少爷颔首：“将阿唐紧紧抓在手中。”
公爵面上难得有了赞赏之色：“算你有点儿长进。”
“阿唐不安分，刚才还找我要钱，说什么要为难民修营地，别以为我看不穿他什么心思。一天是我克劳家族的奴隶，一辈子都是，还想翻身拿捏我？”
“难民营地？”克劳少爷略一思索，眸光微动：“父亲，族内各地都在闹饥荒，灾情越来越大。领主要是想将观望的各族注意力都引到莫易和反叛军的战斗上，肯定也要解决族内饥荒问题。阿唐或许是想骗取钱财，但想法可取。我倒觉得，难民营地真的可以建立一些。”
克劳公爵抬眸看向他：“你在胡说什么？”
克劳少爷抿唇，加重语气道：“况且，前线已经僵持了好几天没有开战，领主一定在为此烦恼。我们可以借这个机会，用修建难民营地的理由，收购市面上的物资，截断莫易军队的口粮来源，我想您这么做，一定会受到领主的另眼相待。”
克劳公爵一顿，双眸亮了起来：“没了物资供给，莫易不想打也得打。”
克劳少爷：“是的父亲。”
公爵面露思索，拎着面前的情报看了又看，语气又压了下来：“那也不能给阿唐好脸色，这次要是答应他，还不飞到天上去？不再把我们放在眼里。”
克劳少爷欲言又止：“父亲，阿唐他应该不会这么短视，根据儿子的观察……”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公爵打断他的话，没耐心地摆摆手：“你说的我都知道，我会另行安排的，你去盯着车队出发，别有什么闪失。”
克劳少爷只好忍下，行礼离开。
……
虽说克劳少爷是公爵的唯一继承人，两人是父子，有着血脉上的紧密关系。
可他在这个家里谨慎地活了一百多年，明白克劳公爵不会因为血脉相连而饶恕谁。
二十年前，他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
五十年前，他兄弟姐妹的数量是十五。
他知道克劳公爵一直在寻找永生的办法，其中不乏更换躯壳的禁术。
不出意外，他是父亲的选择之一。
远处马车队伍的声响拉回了克劳少爷的思绪。
不得罪克劳公爵是他的准则，但他也需要为自己留出后路。
来到阿唐所在的马车前，他迟疑地敲了敲车门：“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小唐并未露面，只是心不在焉地回了句：“直说。”
克劳少爷眸子低垂，作出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
“我知道你之前对我的想法……不回应是因为我自己都很难存活下去。”
他知道面前的人与之前那个行迹恶劣的阿唐不同，但还是借着相同的身份递出了橄榄枝。
这位阿唐是个聪明人，如果能合作，双方的处境都会好上许多。
克劳少爷顿了顿，复又开口：“能看到你觉醒天赋，我很替你高兴。如果遇到了什么困难，你可以跟我说。就算父亲不同意，我也会尽力帮助你。”
车厢内似乎安静了一瞬，回答他的不是阿唐，而是他身边新冒出的俊美男人。
“知道了。”
淡淡的嗓音响起，马车的门不仅没有打开，连窗也关上了。
克劳少爷：“……”
此时此刻，站在阵法中央的小唐没听清外面在说什么，全身心都投入在脚底即将溃散的阵法上。
他还没研究明白，最后一缕金光就化为尘烟。
“……”
小唐轻咳一声，拍了拍奥卡莫文的肩膀：“再施展一遍。”
奥卡莫文刚从车门方向收回眸子，掩下眸底的异样，道：“你刚才不是说可以了？”
小唐才不会说是因为自己没看清楚，想再多学一点，振振有词道：“我们要处理的问题可能会非常棘手，还是要多练习。”
对着祖师爷的碎片撒谎还是有些心虚，他深吸一口气。
“正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第169章 【被退婚的假少爷（29）】
十公里的路程, 车队在克拉公爵的授意下硬是绕了一大圈，足足一个小时才来到污染者区域。
此行不仅有克劳公爵随身的侍卫队相护, 之前被关在地牢的难民们也都被放了出来。他们被推到车队的最前方，虽然换上了临时采购的铠甲，临行前也发放了食物，但难掩面容上的疲色。
克劳公爵此举的意图并不难猜，一是人多更好吸引他人的注意，二是为了彰显克劳家族的功劳，这些人可是阿唐救下的第一批感染者。
第三, 也是最根本的原因，当肉盾。
克劳公爵的身份不像莫易王爵，拥有自己培养军队的权利。就算是吸血鬼族的公爵，也只被允许培养不超过百人的侍卫队, 每年的演练次数不得超过三次。
重重限制下，克劳公爵能派出的战斗力并不多。
这次他只留下了十人小队在庄园中，剩下的都派出给小唐撑场子。
一旦污染源控制不住, 侍卫们被感染, 克劳公爵将会损失惨重。
——将难民顶在前面, 正好可以预防这种突变。他连老弱病残、儿童都没放过, 五十来人全都顶在了车队前当肉盾。
即便车队行驶得非常缓慢，但被关在地牢中数日的难民仍旧受不了，抵达目的地时已然气喘吁吁, 有伤在身者头晕目眩，甚至有老者晕厥过去。
小唐不动声色地释放出植株, 它们在土壤中游走, 不着痕迹地释放灵气，这才避免有人因此产生性命之忧。
车队停了下来, 小唐能明显感觉到，暗中有许多道目光汇聚而来，其中不乏气息浑厚的高手。
看来克劳公爵的目的达到了，但凡他有什么动作，吸血鬼族上下都能知道。
不过，小唐也并没打算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遮掩。
他率先下车，却听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小唐身形微顿，朝身后望去。
奥卡莫文眉头紧皱，面色发白，垂眸掩盖手腕。若不是这副虚弱的神色，小唐险些要以为刚才听到的动静是幻觉。
“怎么了？”他上前几步，掀开奥卡莫文的衣袖。
奥卡莫文下意识想要避开，却被小唐一把抓住胳膊，掀开了柔软的布料。
冷白的肌肤之上，赫然出现数道伤口，豆大的血珠正汩汩不止地往外冒，浸透手臂下方的衣袖。
“怎么回事？”小唐眉头一紧，瞬间反应过来：“是植株咬的？”
他边说边从乾坤袋中取出干净的碎布条，为奥卡莫文包扎。
奥卡莫文欲言又止，他也不好形容方才的感觉。
“不是植株有意伤害我。”
小唐的动作轻柔，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奥卡莫文的皮肤。
像轻柔的羽毛扫过，奥卡莫文掌心发痒。
粗劣检查下，小唐发现了端倪。
虽然奥卡莫文修习魔法，但体内有一部分力量和小唐同源。
奥卡莫文的伤口不像是撕咬、划伤等外力造成，从伤口边缘扩散且不规则的痕迹来看，倒像是有力量从经脉内强势冲出，才留下这种伤势。
奥卡莫文低声开口：“我猜植株靠近我是感受到我体内有能与之共鸣的力量，尤其是在施展几次你教我的阵法后，这股感觉越来越明显。”
这一路上，他将那股力量压制了许久，却在抵达目的地附近时遭到外界一股强大力量的冲击。
小唐面露思索：“是来自污染人群吗？”
奥卡莫文点头，他打开外衫，露出其中看上去蔫蔫的几株植物：“它们的状态看上去不大好。”
刚抵达目的地，他原本想要压下此事，让小唐专心应付眼前的事，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小唐接过病殃殃的植株，它们原本通体黑白的躯体，正有色彩鲜艳的光点在藤蔓上快速移动，并随着移动轨迹扩大。
先前那几株五彩植株还呆在乾坤袋中休养，小唐尚未搞清楚他们的状况。
为什么眼前这几株，吸了奥卡莫文的血后，也朝这个方向发展了？
他的大脑转得飞快。
奥卡莫文和植株间有共鸣的力量，这并不难解释。
当时植物变异后被净化，汲取了不少小唐体内的灵气。而奥卡莫文本身就是祖师爷的碎片，体内或多或少会有祖师爷本体留下的气息。
虽然关系绕得远了点，但两股力量的确是出自同源没错。
可为什么从污染地传来的气息，会对奥卡莫文造成冲击？就算奥卡莫文的实力大不如前，但境界还在，怎会受到毒素干扰？
就算其中有恶魔之气的成分，作为常年压制封印的大暗夜，奥卡莫文应该早就对这股力量有所免疫。
车门外响起侍卫的轻声提醒：“阿唐少爷，到了，请您下车。”
小唐的双眸微眯，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场污染行动不仅仅是人为造成，幕后之人的地位也绝不会低。不然，这本就难以压制的恶魔之气中，又怎么会多出如此强的威压？
包扎完奥卡莫文的伤口，他将处于奇异状态的植株们通通塞回乾坤袋，提步下了马车。
污染者体内究竟都有些什么，还得看看才知道。
克劳公爵指派的护卫队早就分列两队站在马车前，见小唐下来，齐声高喊。
“恭迎阿唐少爷！”
声音之洪亮，传出几百米不是问题。
小唐：“……”
暗中本就有许多道气息在锁定他，他们这么一喊，远处的污染者也朝这边来了。
他抬眸看向侍卫领头：“你们的防御能力怎么样？”
魁梧的男人一愣，公爵只交代这次出行阵仗要大，要让所有人明白阿唐少爷的身份，其他的没有多嘱咐。
听到此问，他极其官方地回答道：“回阿唐少爷，我们是克劳公爵精心培养的近卫，拥有吸血鬼族顶尖的战斗力。”
“哦，那你们最好赶紧列成防御姿态，不然……”小唐淡淡开口，望向远处的黑暗，乱糟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你们可能都要被感染。”
侍卫领头：“？”
他刚要开口询问什么意思，便听到了异响。
异响的来源来自车尾，众侍卫不比训练有素的莫易军队，就算身强体壮，也没有多少团队配合意识，在看到黑压压的人群嘶吼着冲来时，只有稀拉拉的盾牌举起，更多人则是作鸟兽状散。
因位置原因，原本在车头当肉盾的难民们反而待在了后面。见到异状发生，他们第一反应就是逃跑。
小唐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中，随着他指尖变幻，一方青色阵法出现在人群脚下，并迅速扩散开来。
几十株并未进化的正常植株破土而出，应小唐的召唤将人群围在中间。
完成这些布置只需两瞬，小唐的下摆迎风而动，伴随着一声剑鸣，他飞身而起，立在中间马车的车顶之上，俯瞰全局。
难民们中有慌不择路者冲出保护范围，转瞬便被弥漫而来的黑雾重击，头一栽扑向地面。幸亏同行者将他架回保护圈，气息才渐渐平稳下来。
有了几起类似的情形，再加上靠近的黑雾真的被那些奇怪的植物逼退，难民们也就明白哪里才是安全的地方，不再乱动。
车队另一侧，大批污染者冲入侍卫队，开始了无差别地撕咬。
起初，被吸引而来的污染者还只是几十名，可不过十几秒的时间，随着打斗愈烈，更多的红眼睛出现在视野中，少说也有三五百。
克劳公爵的侍卫队虽然经过一些训练，一个个侍卫的体魄也足够强健，可对上这群不讲道理、且数量夸张的污染者，很快就负了伤。
有被咬到的侍卫发生了变异，浑身抽搐几秒后，双眸变得血红。
从被咬到彻底成为感染者，第一例只用了不到半分钟。
小唐阵法画完了最后一笔。
“阵起。”
简短的话音落下，金光骤然从天际落下，将下方混乱不堪的战局笼罩其中。
就算从奥卡莫文处汲取了些灵力，此刻施展这等高级术法，小唐体内的灵力还是犹如火星掉进棉花堆，烧得极快。
奥卡莫文不知何时站在小唐的身后，似乎看出他的艰难，抬手便要施展魔法为他补充生机。
“别！”小唐眼疾手快拉住了他：“你的身份不宜暴露，用我教你的术法。”
奥卡莫文微顿，神情微动之间手中力量已经变了。
同出本源的力量扩散开来，颜色深邃的金色阵法从他指尖飞出，套在小唐的阵法之上。
“嗡——”
在奥卡莫文力量的加持下，场中胡乱撕咬的感染者俱是身形一顿。
局面暂时得到了控制，在阵法之力的加持下，污染者脸上的黑气渐消，通红的双眸流出猩红的液体。暂时未被感染的侍卫们也赶忙逃出了战场，躲入安全区。
异变发生得很突然。
原本被控制住的感染者蓦然转头，像是被操纵的机械木偶一遍，齐刷刷扭头望向小唐。
污染者的血红双目由红转黑，蛛网一般的黑线从他们的瞳孔中爬出，迅速蔓延向整张脸。
饶是躲进安全区的侍卫领头，见到这一幕都忍不住爆了粗口。
“我靠！这是什么？”
那一张张被黑线爬满的苍白脸颊毫无表情，像是被操纵的傀儡。
阵法之力压制不住如此强横的怨气，闪烁间黯淡下来。
见状，小唐轻呼了口气。
仅仅是几日前的一次交锋，幕后之人竟想出了应对之法，引他入局。
小唐拧眉，锁定人群中一道不起眼的幼小身形。
那孩童嘴角勾着诡异的笑，躺在一年迈者的怀中，双眸中正有黑雾源源不断地冒出。
此子神智已失，被魔气吞噬为邪魔禁术的核心。
“帮我稳固阵法。”小唐低声道，他将自己的灵气抽出阵法，将其交托在奥卡莫文手中，回援安全区域。
感染的人数越多，这份恶魔之力就越强。又有十几名侍卫异变后，那孩童笑容的幅度更大了。
植株的战斗力小唐心中有数，它们恐怕无法阻挡如此浓郁的黑雾蔓延，得尽快将人群疏散。
可他还未捏出阵法，先有刺眼的彩芒晃了他的眼。
原本守在安全区边缘的植株们三株融为一株，身形膨胀的同时，黑白配色也彻底变为鲜艳的色彩，不足一米的细小藤身涨到了三米，直径扩大了足足五倍。
巨型植株们相继低呵，不用小唐出手便击退了想要趁机攻入的黑雾，周身散发的光芒蔓延开来，所过之处黑雾纷纷避让。
“？”
小唐微顿。
植株汲取奥卡莫文的血液时，他便预想到可能会发生进化。没想到，这次的进化来得如此之快。
安全区域有全新版本的植株镇守，他提起的一颗心稍稍下落，抬手指点向污染者人群正中心。
只见青光一闪，天师剑自乾坤袋中飞出，直指鬼魅孩童。
“剑去！”
第170章 【被退婚的假少爷（30）】
小唐修道多年, 在剑道上下的功夫不比术法少。
术法还有残本可略作指导，可剑法除了入门篇外再无相关书籍。小唐研究多年, 只能硬靠自己的感悟提升剑法。
但剑道境界玄之又玄，不是他想提升就能提升的。
师父曾说过他在修剑一道上很有天赋，这是小唐起初兴奋练剑的原因。因为后来他发现，师父八成是在胡说八道。
可这并不妨碍他对练剑的热情。
小唐也说不出来为何自己会对练剑情有独钟，脑中较为深刻的画面是，师父将他领进家门没多久，炫耀似得拿出师祖传给他的宝贝, 一顿吹嘘后询问他想学哪样。
小唐一把就选中了剑。
原因非常简单：能飞，帅。
这要是学会了，再对上那群欺负他的坏人，还不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
见小唐选择天师剑, 师父只是哈哈一笑，嘲笑他个头不大，还挺会异想天开嘞。
从刚摸剑到现在, 小唐共修习了十年。
前八年, 除了会刷一些剑招, 威力和天师剑的名字丝毫不沾边。直到第九年初, 小唐做了一场很奇怪的梦。
直到两年后的今天，他仍旧会想不起来那梦中的剧情场景，只记得好似有一位面容模糊的高人, 说了些什么。
再醒来之后，他好似全身经脉被打通一般, 神奇地学会了御剑, 仅仅花费三个月就悟出属于自己的第一个剑招——【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那不久之后, 第二式便如同水到渠成一般，与一次与强盗的搏斗中顿悟——【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虽然这两个剑招对小唐的剑道修行来说有质的突破，但他隐隐能感觉到，只是这样，还距离梦中那高人的境界太远。
天地之别。
他在这个境界卡了一年多，被拉入异界后，拔剑的次数更是少得可怜。
真正能让他拔剑的场合不多，眼前就算是一次。
“嗡——”
似乎感受到小唐复杂的情绪，剑身跟着嗡鸣起来，青绿色的剑波如同湖水般荡漾开来。
天师剑势如破竹，转眼便破了诡异魔童外围的人肉壁垒，毫不留情地斩向他的脖颈。
剑意时而轻柔，如春风拂过，时而凛冽，如寒冬利刃。
在奥卡莫文的加持下，法阵大大削弱了污染者人群的力量，再加上进化的植株也毫无保留地释放彩气，原本想要偷袭小唐的魔童竟落了下风，黑雾尽数被逼回他的身边。
稚嫩的脸庞出现与年龄不符的冷漠和暴怒。
“你们找死。”
毫无感情的声音听着像是机器人，带着诡异的转音。
孩童抬起手，周身黑雾迅速聚敛，化为数道长矛，呈弧形阵容被投掷而出。
小唐神色一凛，耐心快要被消耗殆尽。
他不知道植株的进化能维持多久，按照人的境界晋升来看，进化刚完成时会有一段虚弱期。
——这不长眼的恶魔，休想毁了他刚得来的强力帮手。
“剑阵，起！”
随着小唐薄唇轻启，天师剑飞向半空，眨眼间幻化出数道虚影。
天师剑由小唐心中剑意驱使，消耗灵气并不如术法多。
剑的威力时强时弱，要看小唐的状态决定。
他时常抓不住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往往施展剑招前要先入定寻找状态。但此时此刻，小唐的眸中只有杀意和坚定，半点儿迟疑都不曾有。
放在平时也就算了，想要毁掉他兢兢业业的劳动成果、未来的发财树、伟大薯条帝国的原料产地，想都别想！
管你幕后是什么大人物，给我死！！
刹那间，此方空间青芒大盛，浓郁的剑意呼啸而立，顷刻间便锁死魔童的退路，毫不留情地围剿上去。
那魔童面上一沉，不管不顾地催动黑矛。
袭向安全区域的被植株拦下了，黑矛被粉碎后化为齑粉消散。看似强横的恶魔之气却在触碰到植株藤蔓的瞬间溃散，远没有刚凝聚而出的实力，小唐察觉不对，猛地抬头。
十根尖矛已然锁死奥卡莫文所在方位，最长最粗的那根长矛还差一寸就要抵上奥卡莫文的后脖颈。
“！”
小唐瞳孔微缩。
对方显然早有准备，暗中将此方空间的波动屏蔽，刚才对招之间，他竟没有探清黑矛的虚实。
黑矛的偷袭来得突然，奥卡莫文下意识想要击退，却想起小唐的嘱咐，看了眼面前棘手的场面，他抿唇做了决定。
若是使用黑魔法抵御，他不会受到丝毫伤害，可他的身份会暴露，阵法也会不稳，感染者很有可能会大面积逃跑，尤其是被控制的魔童。
这对奥卡莫文来说都算不上是选择。
黑矛带来的威压令他的后脖颈火一般地痛疼，可他却只是微微侧身，确保对方不会一击要了他的命，同时将体内全部力量按照小唐所传授之法，尽数化为灵气注入阵法之中。
小唐看得面色大变，暴呵一声：“你在干什么！”
他脑中不受控制地浮现最糟糕的画面，奥卡莫文要是重伤，凭借他现在的灵魂状态，很有可能会死。
他要是死了，祖师爷的碎片也就无法集全，祖师爷回不来，会生生困死在这个世界。
祖师爷一旦消亡，这一脉的后辈都无法得到庇佑。
师父尚还迷失在此方世界中，虽说他又馋又懒又不爱修习术法，但没了祖师爷的力量护佑，怕是更难存活下来。
没了祖师爷若有若无的传承，小唐没法感应到师父的位置。
况且，还不容易见到祖师爷，他缺了十年的功课才刚补了一点啊！！
虽然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但小唐脑中的念头却如井喷般爆发。
无法抑制的强烈情绪令他周身的空间流速变缓，天师剑犹如静止在空中，却于此狭小的空间中诞生无数虚影，无法捕捉其实体所在。
小唐深吸一口气，眸底酝酿的暴怒和惊惧好似被更大的风暴吞噬，乍一看竟变得平静起来。
打破他原本的平静生活，拉他和师父进游戏，逼祖师爷出山。
破坏他苦心经营的炸鱼薯条根据地，还想斩杀刚进化的植株。
现在还要杀祖师爷的碎片，威胁师父和他的存亡，让他再也无法学习术法？
呵。
这跟他送外卖遇到的傻逼平台有什么两样？压榨打工人的时间、体力不说，还想断了打工人的所有后路，只一心给你当垫脚石？
对此，小唐的回应只有四个字：下线吧你！
磅礴的剑意猛地从剑身中迸发，看似数千、数万道虚影，在此刻也只化为朴实的一剑。
剑气涤荡而过，刺向奥卡莫文脖颈的黑矛被震碎。
剑意洞穿魔童的眉心。
有惊雷声在天际响起，不出三秒，瓢泼大雨落下。
明明是普通的下雨场景，可奥卡莫文却没来由地觉得心惊肉跳。他望着泛起电光的厚重云层，总觉得会有一道水桶粗的紫雷冒出来，接着重重地劈向小唐略显单薄的身躯。
大雨浇灭了想要卷土重来的黑雾，也彻底断了魔童想要反扑的心。
在剑意的攻击下，他的身体犹如被贴在烧烤盘上的黑鱼，以雾气为燃料烧了起来。
可同时，大雨也在不停地灭火，发出“滋啦啦”的声响，阻断了火势向周围人蔓延。
在这诡异的一边烧、一边灭的情形下，被控制的魔童肤色渐渐恢复了正常，露出原本白皙苍白的脸，双眼也变得无神。
有黑影从他眉心溢出，无视剑意想要逃窜离去。
惊雷在这时迎头劈下！
“轰隆——”
亮光照亮了方圆百里，小唐只觉一股无法言喻的强大威压袭来。
那不同于莫易、奥卡莫文等人带来的压迫，也不似面对祖师爷时体会到的深远意境，这威压让他看不到底，灵魂深处传来战栗之感，心中竟生不出一丝与之抗争的心。
就像是……天道。
一切正如奥卡莫文预料的那样，水桶粗细的紫雷犹如有生命一般穿透云层，直直地朝小唐劈了过去。
“！”
此方世界分明与现实世界完全不同，五行逆转，无一丝灵气，为何会出现天道？
奥卡莫文面色大震，错愕地望向天际。
他从未感受到过这股力量，可这被小唐引出的威压却瞬间压制他体内的魔法力量，好似原本就是这天地之间的主人。
他隐隐预感到，出手帮助小唐会遭到强烈的反噬，可动作比脑子快一步，回过神来时，他已步入紫雷的攻击范围。
小唐没经历过天劫，但也从书上看到过，渡劫时万不可牵连他人，否则对方定会身形俱灭。
此刻再推开奥卡莫文却已来不及了。
就在他心焦之际，天空中的紫雷却散了。
像是被什么干预，也像是后继之力不足，粗壮的雷电之力溃散，落向四周。
吸血鬼族地到处都是树木，雷电瞬间将其点燃。
那想要逃窜的黑影正巧被一道雷电击中，仅剩的气息萎靡大半，仓皇离去。
火光之中，安全区域大乱。
吸血鬼族最怕阳光，雷电带来的火光同样是来自大自然，足以克制他们的天赋，之前就是因为雨天意外身死的族人太多，领主才让族老施展禁术控制降水。
“快跑啊——”
“走走走！”
“慢点儿！别踩我！”
一片混乱中，一位难民被挤到安全区边缘，动弹不得，绝望地闭上了眼。
可等了一会儿，他错愕地睁眼看了看周围毫发无伤的族人们，难以置信道：“这次的雷电……好像不会伤害我们啊？”
但下一瞬，他见到了被电光刺激得乱叫的污染者。
不，雷电还是会能造成伤害。
安全区内原来越多的人停下了脚步。
不知是谁喃喃开口：“我们……不怕这些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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