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百姓觉得今年热闹得很,这些官家士族的八卦消息他们从三月听到五月,饭后茶余间传道的那些街头秘闻更是有耐人寻味。
“知道三月初七程世子为啥会悔婚不?”
“为啥?”
“因为啊,徐太傅家的侄女在贺州与人□□,珠胎暗结,被景明候世子成婚当日察觉,气得世子爷口吐鲜血,昏迷多日。”
“真的假的?官家小姐也兴做那档子事?”
“当然是真的,程世子气得瞎眼病都好了,我堂哥表姨家的二叔的小侄子去收恭桶时听景明候府的小厮说的。”
“呸,幸好没娶。”
听到了故事,其他人只管附和:“就是就是。”
另一人家的食肆里,往来食客叽叽喳喳说的,竖起耳朵听的,就是凑个热闹。
“你们听说没,程世子与景明候府断绝关系,听说还闹到陛下跟前。”
“诶,这事我知道,说与徐家结亲这事是侯府继夫人从中搅和,明知道徐家女那啥,还故意给程世子说的这门亲事。”
“果然啊,继母就是继母,够狠毒,比不得亲娘。”
“好在还有七殿下护着。”
“是呀,是呀,听说为了程世子的事,还触怒陛下获罚。”
“哎呀,就是一时生怒,过几日就好了,谁人不知,陛下最爱贵妃,最宠七子。”
“你说得有理,我觉得再过几年,怕是就要立七殿下……”
“呸呸呸,别乱猜,不想要命了。”
这普通老百姓就是喜欢听这些散言碎语,听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传的也是飞快,就像那风一样,呼啦一下就吹遍京都。
五月中旬,天色一直不太好,时晴时雨的,临光别苑偌大一个书房,如果不好好看顾,那些书籍极易生霉。
程行彧从住处搬到书房内,日夜窝在此处,他躺在云岫的软塌上,听着外面雨滴滴落的声音,思念越发浓稠。
眼一闭就似梦非梦的,云岫的脸庞、笑声、呢喃声、娇泣声充斥在他的世界里,思念入骨便是入梦也全是她。
他想喝酒,喝醉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吧,“洛川,替我取酒来。”
门外的洛川闻言,身形未动,反而违抗命令拒绝:“主子,临光别苑内无一滴酒水。”
“那便去买!”
“属下不去。”
“你敢违令!把洛羽给我找来。”
洛川看着意气风发的主子如今模样,痛惜不已,“洛羽也罢,宁姑姑也罢,不管谁来都没酒,一滴没有。”
“禁酒”虽是七殿下定的,但临光别苑内的所有仆从也不愿程行彧借酒消愁。
“呵,无趣。”程行彧反手关闭书房木门,不想见任何人。
睡不着,他便独自一人待在书房内翻看那些书册,又把重要书册装箱,并在箱子内放入防虫的香囊,这些都是云岫喜爱的书册,他一定好好保管,等她回来了,还能继续翻阅。
一本《经络穴位图》混在了两册春宫图里,他心思通络,不消多想就明白宁瑶晕在聚兴楼的缘故。
想起那日,他心里又痛又恨,恨曾经的自己,竟让云岫亲眼看见他当街迎亲,新娘却不是她,那时候的岫岫又有多难过。
“你喜欢我?其实,我也喜欢你。”
“你喜欢我了就不能再喜欢别人了,按我家那边的风俗,你要是有了别人,我就不要你了,我会躲得远远的。”
“程行彧此生挚爱唯云岫一人。”
“嗯,我们一生仅彼此。”
……
往事历历在目,程行彧蜷缩在地,泣不成声。
六月,临光别苑改名云府。
所有丫鬟厨娘全部清退,只留下小厮侍卫。宁姑姑和宁瑶为云岫的离开自责,两人自发出京寻人,她们一走,这云府内剩下的就全是男子。
程行彧会干干净净地守着家,等着他的岫岫回来。
而后云府重建,除却书房保留原模原样,其他地方全被拆除,前院的池塘被填平,后院的梅林也被悉数砍尽。
他让工匠新建了一处念云筑,所有和云岫相关的衣物用品全部搬送进去。
另外还有一座三层的吟语楼,云岫喜欢的珍珠、书册、字画也往里尽数藏之,并下令除程行彧本人外,任何人不得进入,便是洒扫的小厮也不行。
七月,陆清鸣到访云府。
等候许久,才见程行彧从吟语楼下来。
“兄长。”
陆清鸣看着他如今模样稍感慰藉,按时喝药,吃饭,脸色看上去确实要比几月前精神了很多。
“你在作画?”他注意到程行彧的衣袖处有皱痕,指腹间还沾染上不少颜料。
程行彧领着人朝小书房而去,顺道回着话:“嗯,作画可以静心,我喜欢那种感觉。”
陆清鸣面上舒展一笑,问他:“画什么,不若给兄长也鉴赏鉴赏。”
程行彧忽而急言拒绝:“不可,都是晏之的随意之作,入不得眼。”
不给陆清鸣再说看画之类的言语,他提起别的事,“若兄长那里有可用之人,可否荐予晏之,晏之想守着这吟语楼,不想让任何人进去。”
程行彧精通文墨,画技更是不俗,哪会不入眼,陆清鸣明白,他的表弟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且就藏在吟语楼里。
但只要程行彧活着,便是十个秘密,百个秘密,他也能为他守住,“有,一位够吗?”
程行彧松气:“够了,多谢兄长。”
两人行至小书房,洛羽摆上茶果后就在外边守着。
“我这个月要启程去途州,之后两年都不会再回京都。”西边的夷蛮再犯途州边境,他要去平乱,也趁机从京都的一池浑水里脱身。
丽贵妃那里,他已告知乾堎帝的真实面目。对她们母子的利用,心爱之人从来不是丽贵妃,而是后宫中默默无闻,看似不争不取的婉妃;最中意的皇子也不是他,而是婉妃所出的三皇子陆清嘉。
以嘉礼亲万民?是他上辈子沉溺于父慈子孝,未擦亮眼,昏了头。他陆清鸣要看看,没了她们母子当靶子,乾堎帝和婉妃能结个什么果。
“那兄长需要晏之做什么?”贺州盐铁案搁置,琼华册被弃,京都里的案子也不用他再探查,程行彧不知道自己如今还能不能帮到兄长。
“晏之,我要你替我出京行商。”士农工商,商为末,虽为世家不耻,但哪家又真的能对那些金银之物无动于衷。
“京都所有事都放手,不要管,不要问,所有的一切等我从途州回来再论。”
“趁此机会,你可以寻访四方,兄长也愿你提前找到云岫。”曲家的仇,他会报,乾堎帝欠他们的,他也会拿回来。
“多谢,兄长。”程行彧觉得他被困在这京都里,仿佛窒息了一般,活着却又像死了,他无时无刻都希望五年光阴能够飞快划过,能让他马上和他的岫岫团聚。
陆清鸣去到书桌前挥笔而下,半晌后,将写好的纸卷递给程行彧,“记下来,然后烧掉,不能给别人看见。”
宣纸上确实是陆清鸣的字迹,但笔法却苍劲有力,气度磅礴,那个猜想显而易见,他的兄长真的是从后世回来的。
待程行彧看清纸上文墨后,更是心头大颤,“这真是……”
“是。”
一张又一张,全是酿酒、制盐、肥皂的制作方子,还有造纸术、印刷术和农耕技巧心得,这些都是日后南越匠人们研习而得的成果,陆清鸣不忘交代:“你寻访云岫的同时,也替我找一个人。”
“什么人?”竟然连兄长也不知其踪迹。
“一位先生,号杨乔,但不知他是男是女,也不知他身在何处。”上辈子他得此人相助,虽未曾相见,但仅是书信往来,便已令南越改天换地,百姓富足,安居乐业。
这辈子,他还想再现盛世。
“我还会给你三十个锦囊,对应每个州府,你到了便打开,就明白兄长从来没有骗你。”
所以,晏之,你要活下去。
**
云岫不知京都事。
她那日从枯叶堆里爬出来时看见的人,竟然是她曾在药铺里帮助过的小郎君。
两人很惊讶,都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见到对方。
他也在躲避官府搜查,听见三羊县那边传来的动静,以为是抓捕自己的,就抱着孩子驾车奔逃,都跑到山脚另一边了,忽而听到东西滚落的动静,捉摸不定是什么,好一会儿才壮着胆子上前查看。
没想到会是恩人!
坡底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他搀起云岫,“我的骡车在那边,我扶你过去。”
云岫不喜和其他男子接触,所以退身避开他,可是身上擦破的地方火辣辣的疼,若没有这人的搀扶,虽也能走,但极耗时。
正当她纠结之际,就听见小郎君眉眼弯弯笑着说道:“夫人,不要怕,我也是女的。”
竟然是女的?
云岫看他高壮的身子,黑油的脸庞,下颏、两颊处长着细胡,还有耳后飘出的小碎发,委实不像个女子。
似是瞧出云岫的质疑,她拉着云岫的手,触到自己胸前,那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云岫。
云岫目瞪口呆,她终于信了,那里虽然又小又平,但眼前人确实是位姑娘,手感作不得假。
“此处不宜细说,夫人随我来。”
然后她就被扶着坐上一辆骡车。
然后她有了夫君,有了孩子,有了新的户籍路引。
她叫杨云绣,她夫君叫乔长青。
逃出京都而无立身之地的云岫,跟着那位她曾经无意间出手相助的小姑娘南下而去,去往了盘州乐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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