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试医术?
难道要讨论无菌羊肠线缝合术?胎位异常剖腹产?又或是提取牛痘治天花?
云岫可不通医理,尽管在后世曾看过医学基础知识的纪录片,但她既没有实践操作经历,更没有一应器具材料,她要如何与人交流切磋?
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小馆角落因她闭口不语一时静若无声,氛围略显尴尬。
那人见她不说话就使了激将法:“想不到姑娘竟然不敢与老夫比试?多好的切磋机会呀,可惜,可惜。”
话虽是这么说,但云岫见他也没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思来想去还是如实告知:“老先生,并非小女不愿比试,实在是因我不会医术,不通医理,这样如何能比?”
可老者却不相信,只以为是她的推脱之词。
“据老夫所知,你自锦州来,在胡椒花医道大赛中排第五十名,赢得了最后一块胡椒花竹牌,因此得入药典阁。如今却说自己不会医?呵呵,年轻人啊……”
他就坐在云岫对面,矍铄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帷帽素纱把她看清看透似的。
老者固执如此,她很难以一己之力改变对方的看法,别人要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突然,腹中发出的鸣响令老者愣怔片刻,好在小二哥的到来,打破了僵局。
店小二端来此地特色的胡椒系列菜肴,还没上桌就能闻到那股浓郁的山胡椒香味散发在空气中,无形中刺激着云岫的味蕾。
云岫沉迷其中时却听见小二非常浮夸的一声惊呼:“典阁主,得您亲临真是令小店令蓬荜生辉啊!”
他声音又响又尖,引得其他桌的客人纷纷朝这边望过来,目光停留且议论纷纭。
“您是药典阁的主人?典老先生?”
“好像真是典阁主。”
老头被人认出来也不避讳,还大大方方地对云岫道:“所以小姑娘你到底要不要和老夫切磋?”
一旁已经有人凑了过来,话听一半就忍不住起哄:“姑娘,机不可失啊,能和典阁主比试,那是莫大的荣幸。”
“是呀,能得典阁主指点,医术造诣必定突飞猛进。”
“你说这位姑娘能入得了典阁主的眼,得到胡椒令吗?”
指点?胡椒令?是比胡椒花竹牌的等级更高的牌子?
见云岫还是不言不语,典阁主心有失望,他还以为能把《药典图鉴》读完的女子,在医术上应该是天禀极高之人,这是他寻来的原因,也是他发起挑战的缘由,想不到这人却不想比试。
“罢了罢了,你若不愿,老夫亦不强人所难。”眼见围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他也不再停留,掸了掸衣袖就要起身,就听小姑娘出声询问:“敢问先生可会解毒?一种症状似寒症却以驱寒之法而无法根治的毒,中毒之人手脚冰冷,四肢发酸,脉率低弱,身子阴虚,且生长缓慢。”
典阁主瞬时直眉瞪眼的:“嗯?寒泗水?”
那毒叫寒泗水?云岫心头一跳,纵身而起:“老先生知道这毒?可有解毒之法。”
乔长青对她有搭救之恩,当年生云霁时也多亏他悉心照顾,便是如今的安稳生活也是占了他家的户贴得来的,所以,她想报恩。
再者,乔今安和她虽然没有血缘骨肉情,但安安既然叫她一声娘,那就是她儿子,若有解毒之法,她也想为他解毒,让他免受寒症之苦。
“你说的症状很像寒泗水,但中此毒者活不过一年,你那病人多少岁?中毒多久了?”中寒泗水后症状就和风邪寒症一般,但若是当成普通风邪入体治疗,中毒者会慢慢虚弱而死,活不过一年。
此毒阴邪,明明是毒却似普通寒症,极易让人忽视,所以南越早已销毁殆尽,典阁主想不通,怎还会有人中此毒。
“中毒之人是位孩童,今年刚满五岁却已中毒五年,应该是他母亲怀胎时中的毒。”
京都镖局的人杀要灭口,却因涉及私盐怕动作大招人耳目引人细查,所以才使用中毒症状类似寒症的寒泗水,如此一来就算中毒身死,死者家里人也不会多想,只会以为是寒邪入体延误病情而亡。
“这毒老夫能解,但你需同我比试且赢了我。”解毒对他不难,他就是想见识下这姑娘能耐如何。
这可难倒了云岫,她是真的不懂医,并非推诿不愿。难得打听到解毒方法,让她放弃是不可能的,只能另辟蹊径。
“典阁主,小女此行是受友人所托,替她到药典阁背记医书典籍的,确实不懂医,更无力与您切磋。可家中小儿身中寒泗水,还望您出手相助,日后若有用得到小女的地方,尽可吩咐。”
典阁主眉头一蹙,疑声问她:“你不姓唐?”
云岫摇头否认:“小女夫家姓乔,并不是在大赛中排得第五十名的锦州唐姑娘。”
两人心照不宣,都知道唐姑娘是指谁。
唐晴鸢是赢得胡椒花竹牌的女医者,这点他知道,但是戴帷帽的小姑娘说她是来背书的,又令典阁主琢磨不透。
五年才开放一次的药典阁二楼是医者大夫们梦寐以求的地方,当真有人愿意把得之不易的机会让给别人?
他嘴角嗫嚅几下又不知从何说起,假意咳了咳问她:“你说你是来背书的?那背了多少?”
围观的百姓还没散去,听着两人从比试说到中毒,又说这位帷帽姑娘是替人入阁背书的,把众人听得晕乎乎的,记药方不是大夫的本事吗?不懂医的人又能记下多少方子?
一时间,大家也想见识见识,看这姑娘所说到底是真是假。
头戴帷帽的云岫也不怕人认出来,索性直言道:“《药典图鉴》已熟记于心,还有甲乙丙丁四个区位的书籍也已全数记下。”
典阁主的脸僵住,笑意消失殆尽,昂然挺立的身姿也微微颤栗,面上更是不可置信:“你、你说、你十日记下了《药典图鉴》?还是整册?”
连店小二都呆傻在一旁,围观百姓噤声,大气都不敢喘。
在场众人都觉得是自己听错了,或是姑娘说错了。
《药典图鉴》是药典阁镇阁之宝,药典阁又可谓是云水最珍贵的财富,把《药典图鉴》记下岂不是把他们的宝贝搬走了?!
气氛不对,云岫暗叹一声糟糕,她弄巧成拙好像要坏事了,急忙找补忽悠:“持胡椒花竹牌入阁虽不能笔墨记录,但凭心记能记下多少便是多少,小女应该没有违规。”
若是今日被扣在这里,那她该如何是好?一孕傻三年,多年未出远门,竟松了防备之心。
典阁主听出她语气间的紧张,也扬手安抚她:“小友莫慌!莫慌!入阁者能记多少药典全凭个人本事,有老夫在,整个云水县的百姓都不会为难你,老夫只是想确认你当真背下全册《药典图鉴》?”
他目光诚挚不似假话,但云岫却不愿再在众人面前暴露更多。
典阁主略一思索后就朝店中百姓拱手道:“老夫与这位姑娘有事相商,还望诸位给个面子暂且回避。”
他在云水县威望不小,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客气几句,也愿意自此退去。
在店小二的帮忙疏散下整个食肆只剩云岫和典阁主两人,还有躲在后厨帘子后面偷看的食肆伙计。
“姑娘头戴帷帽,老夫识不得你的真面目,只不过想请姑娘解惑而已,等姑娘出了这食肆,帷帽一摘再换身衣服,谁也不会认出你。”
云岫有自己的考量,但事关安安身上的毒,她还是想搏一搏,如果能拿到寒泗水的解药就再好不过了。
“小女斗胆,想以寒泗水解药作为交换。”
典阁主眉毛一扬就差吹胡子瞪眼了,背了他家的《药典图鉴》,还要让他给出解药才能知晓她到底记下多少。
可偏偏这赔本的买卖他愿意,他着实好奇三十六册的药典,真有人十日就能全部记下?
“据老夫所知,中了寒泗水的人活不过一年,你说的五岁小儿,症状虽对,但时间却不对,老夫不亲自看一眼是不会轻易给药方的。但是,你如果真将《药典图鉴》记下,那我可随你走一遭亲自诊脉。”
他知道中毒者身子弱,自然也就没提让她把人带来云水,几年未出青州了,出去走走也无妨,何况是这么有意思的小姑娘。
云岫心情澎湃,一股喜悦直冲大脑:“此话当真?”
典阁主信誓旦旦:“老夫从不打诳语。”
云岫端正己身,满怀敬意地说道:“请典阁主考核。”
《药典图鉴》前三册是基础常识,第四册之后才是整套书的精华,他直切紧要:“第十七册,记录在册的是哪种疾病?如何医治?方歌是什么?”
书页知识犹如一张张照片似的,储存在她的脑海中,不用费力回忆思索便能脱口而出,云岫流畅地念出方歌:
“厚朴七物是复方,甘桂枳朴姜枣黄,腹满发热脉浮数,表里交攻效力彰。”
“厚朴七物表里方,桂枳姜枣草大黄,解表散邪和肠胃,临证加减在变通。”
“主治外感表证未罢,里实已成,症见腹满发热,大便不通,脉浮而数。”
“方剂:厚朴半斤,甘草、大黄各三两,大枣十枚,枳实五枚,桂枝二两,生姜五两,上七味,以水一斗,煮取四升,温服八合,日三服。呕者加、半夏五合,下利去大黄,寒多者加生姜至半斤。”
典阁主目瞪口张,双眼越睁越大,越来越亮,敬佩之心油然而生。
小姑娘大!才!也!
从晌午到黄昏,一老一少绕桌倾谈。
典阁主脸色变幻莫测,从惊诧与钦佩到惊喜与矛盾,再到遗憾与思念。总之,他对这头戴帷帽的姑娘心悦诚服,终于信了这世上当真有人能十日背下《药典图鉴》:“那小友有意学医否?可拜入老夫名下,药典阁藏书可全数让你阅之,学之。”
云岫忙婉拒道:“多谢典阁主赏识,但小女在医术上确实没有天赋,恐有负您老所望。”
“你出色的记性便是做大的天赋。”
那是天赋,却不是做大夫的天赋,云岫无奈:“不瞒典阁主,小女对望闻问切全然不通,便是把脉也摸不准脉象,这又如何能确定病人病情。“
”再者,如果只记得书籍上的药方,却无法根据病人的实际病情下药,这样的医者还是有天赋的医者吗?”
“这不也是您要亲眼看到身中寒泗水的病患,亲自诊脉后才能给解药的原因吗?”
“真正的医者是要对病患负责的,而我,没有能力,没有经验,没有一颗热爱医术的心,无法对他们负责,所以我并没有做大夫的天赋,只是占着些小伎俩在刻记书籍知识而已。”
一番话令典阁主对她刮目相看,越发欣赏。
人的一生中最难的便是顿悟,顿悟什么才是自己最想要的,什么是自己做不了的。小姑娘年纪不大,但看透了,也想明白了,他不再多言说服。
“老夫知晓了,只是你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却安于后宅,当真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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