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云岫所问,程行彧已不敢再怠慢:“是,兄长是姨母所出,是先帝七子,也是如今的德清帝,我与兄长感情深厚,彼此深信,平日里都唤他兄长。”
他以前自称是一位做买卖的普通商人,不仅没有道明自己侯府世子的身份,也隐瞒了兄长的身份,才答应以后什么都不再欺骗云岫的程行彧心里忐忑不安,似没底一样,“岫岫,这事是我疏忽,没来得及和你坦白。你有什么疑问尽可问我,我不会再欺瞒你丝毫。”
他很怕云岫因此再与他置气,好在云岫只是若有所思地颔首点头,虽沉吟不语,却没有冷脸对他。
几息间,云岫已经对程行彧五年前的行事所为有所推断。
“走吧。”本存下带他回家的心思,在得知他兄长是德清帝后也不得不歇了。
她与程行彧无非两种结局。
其一,她嫁给程行彧,和他回京。但以后免不得要与官家世家夫人打交道,学习宫中规矩与持家本事,然后被困在后宅,被各种条条框框束缚。
再者程行彧爱她惜她,但也会有他顾不到的地方。五年前她就曾被宁姑姑奚落暗讽,又何况是以后那些和她非亲非友的夫人小姐。她虽然有能力应付,可也会疲惫心累。
最后,她好歹也是位穿越者,不去拼事业而是去搞宅斗宫斗,那也太浪费她一身本领与学识了。五年前初入社会一时恋爱脑跟着狗男人回家也就作罢,五年后她有钱有名有能力,还要放弃目前所有再跟他回京重新开始,她实在是做不到。
其二,是另一种结局,就是程行彧和她去锦州,她当夫子,他可做官也可为商。虽然远离政治权力中心,日子平淡却自由且潇洒呀。
可是就算她再有财有名,也无法让当今皇帝的亲表弟给她做上门女婿,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她不肯妥协和他回京,当今皇帝也不会容许皇家子弟去给一身份不明的孤女当赘婿。所以难啊,狗男人怎么会是天子表弟呢!
云岫心里颇有感慨与惋惜,看来她还需尽快脱身,要不然纠缠久了,阿圆的存在瞒不住,到时候程行彧来硬的,她根本无力与皇室官家对抗。
打定主意她先行一步朝着斋堂而去,在她身后慢了半步的程行彧竟未发现丝毫端倪。
青山寺香火旺盛,不仅是善男信女众多的缘故,也有这里斋饭爽口的原因。
以前的饭菜也尚可,但自从五年前,突然某一天,这青山寺就推出了特色斋饭,吃过的人无不称赞。
在此处修行的都是比丘尼,女居士也可以在寺院中静居留宿数日,烧香拜佛做功德,少了些普通寺庙的避讳,又能吃到口味独道的素斋,因此又吸引了不少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
这个点早已过了吃早斋的时辰,但不知汪大海怎么沟通协调的,斋厨还是给他们做了一桌菜,有杂菌汤,小春卷,糖醋藕排,梅菜蒸冬瓜,三丝豆干,翡翠玉卷,红烧豆泡,三色薯球,麻婆豆腐,酸笋土豆丝,还有两叠咸菜。
除了一些因时令缘故无法烹饪的菜品,青山寺六月的招牌特色素斋基本都上了。
果然,只要给足香火钱也能让师太破格下厨。
“岫岫,这是青山寺特有的金银饭,你尝尝看。”程行彧把有黄有白的玉米饭递送到她手中,“听海叔说,这金银饭色香味美,亦有‘有金有银、金银满盆’的好寓意。”
往来寺庙的香客大多也有求富贵的,金银饭有这样的寓意噱头,不少士绅也愿图个吉利。
“嗯,你也吃。”她记得程行彧重口喜辣,就给他舀了一勺色泽红亮又软嫩多汁的麻婆豆腐。
汁水浸入米饭中,在她的注视下,程行彧端起碗来就吃下一口连带汤汁的米饭。
多年未沾辛辣,麻婆豆腐的鲜辣感才入口,他就咳呛不止。
在外边享用斋饭的汪大海闻声立马窜了进来,见状盛上一碗杂菌汤送过去,看见他碗中的麻婆豆腐,更是不由得念叨起来:“公子,便是想吃辣,也得循序渐进呐,你怎能直接食用重口辣汁。”
他刚刚尝了一口这名为麻婆豆腐的菜肴,豆腐软滑鲜嫩,不紧没有豆腥味,配上独特的料汁可以称得上是一道非常完美的下饭菜,过麻过辣,刺激味蕾,能让人恨不得多吃下两碗饭,可这滋味却不适合饮食清淡的程行彧。
云岫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局面,她以为喜辣的程行彧还会喜欢这道经典川菜,就像以前那样。在汪大海盛菌汤的时候,她也匆忙为他倒了一杯寺里特有的花茶。
等他缓过来挥手让汪大海退下后,才忍不住问他:“你现在不吃辣了吗?”
曾经留下许多辣味菜肴的菜谱,也不知道他找人做了没有。
程行彧怕云岫误会,顾不得满口辛辣就解释:“没有,我吃辣,我一直喜欢吃辣的,只是…”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令云岫好奇催:“只是什么?”
“岫岫,我喜辣,我喜欢你做的水煮肉片,蒜泥白肉,剁椒鱼头,香辣排骨,只是在你离开我后,我便逐渐不吃辣了。”没有云岫的那些日子,每一道辣味菜肴都提醒着他,他把自己的心爱之人弄丢了,他怎么还有胃口吃得下,若不是兄长信誓旦旦告知他和云岫还有有再聚之缘,他都想绝食求死。
话说得委婉,但云岫听得明白,心里亦有担忧,程行彧这般执着,若是她自青山寺再次离他而去,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清风朗月的少年郎竟有她以前从未曾发觉的偏执,不愿再过多猜想,她也没有再追问其他,给他添了些其他不辣的素菜,“吃清淡的吧。”
程行彧心底暗乐,云岫昨夜与他同眠,今日又多次给他夹菜,想必已原谅了他,也许再过几日她就愿意叫回他阿彧了。
“我喜欢你做的菜肴,岫岫,你日后若得空,再做给我吃吧,几年不吃那味道我也想念得紧。”
米饭中的麻婆豆腐被汪大海扒出来,但还是有米粒儿沾染到不少料汁,他吃到少许还夸赞连连:“这青山寺的素斋确实不错,这豆腐滋味和你当年所做的还有八分相似。”
云岫吹豆泡的动作顿了顿,却也未再言语,把吸满料汁的豆泡送入口中,静静享受青山寺的素斋。
杂菌汤是用泡发的干蘑菇炖煮的,里面除去干菌还有几片青菜叶,只加盐调味却自有一股特殊的鲜甜,喝下几口汤后程行彧又吃了一块云岫夹给他的糖醋藕排。
那藕块是切成条状的,上面挂着一层炸得酥脆的面糊,面糊外又裹满亮红色酱汁,口感脆爽,酸甜适中,他吃着口感味道都不错,也给云岫夹了一块,“岫岫,你尝尝这个藕排,是酸甜口的,这寺院的素斋确实别有风味,恐怕有不少香客信众就是冲素斋而来。”
“嗯。”云岫闷声应了他一声后继续默默吃饭,她真没想到再回青山寺,竟然是和程行彧一起。
这顿饭两人吃得相安无事,程行彧沉溺在找到人的喜悦中,并未察觉其他,便是汪大海也疏漏了。
汪大海极其喜欢那两道下饭咸菜,捐赠不少香火钱,然后找寺中师太各要了一坛麻辣萝卜干和腐乳。
等人把东西送来,他又叫住送咸菜坛子的小师太,和蔼可亲地朝人打探:“这位小师傅,叨扰您一会儿,老朽想与你打听一位法号静慈的师太,可否为老朽传话,让我等与之见上一面?”
汪大海脸上一团和气,年轻的小师太以狐疑不解的目光上下打量他,不过半晌就拒绝了:“青山寺没有静慈师太,这位施主寻错地了。”
她说完后就要离去,却被人再次叫住。
汪大海混迹宫中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练得如火纯青,他可没错过小尼姑的眼神变化,若是寻常人被问到不认识的人,眼中会充满迷惘,且不需犹豫就会立马否决。而不是小尼姑眼中的不解,他揣测那种眼神应该是对他的不解,不解为什么会有人来找静慈师太。
“小师傅,我等自京都而来,确实是来此地寻人的。”他光滑的脸庞上笑眯眯的,“只想与静慈师太见上一面,还请您通报师太一声。”
汪大海行事客气,出手又大方,本不想惹事的小师太听见他自称从京都而来时却突然出声询问:“京都而来?是官是商?何故寻人?”
此话一出,汪大海便知静慈师太必定就在青山寺,“是官亦是商,缘故?我等恐怕也要在相见后才能得知。”
为避免官商勾结,为官者不得从商是自古以来的例规,就是当今陛下也没有废除,什么人能为官的同时还能从商?
小师太想不通,但也不敢得罪官商同为者,于是又问:“可有信物证明尔等身份?”
信物肯定是没有的,他们只有一个锦囊,锦囊中也就那么一张字条,再无其他。总不能对小师太说,我们是当今陛下派出京都,寻访有识之士的吧。
略一思索,汪大海便掏出程行彧放在他这的巡抚令,手执令牌,置于小师太眼前。
小师太圆眼一睁,看清这块白玉令牌上方雕的是双龙戏珠纹,下方刻的是“南越巡抚之令”的字样,顿时合手施了个礼:“劳烦施主等候片刻,容贫尼前去禀告师太。”
瞧着人儿从容离去后,汪大海才进去斋堂告知程行彧。
两人说话没有避开云岫,她也是这时才得知他们竟是来寻静慈师太的,那位脸上有刀痕令云岫印象深刻的师太。
不多会儿,先前离去的小师太再次回到斋堂,对几人说:“静慈师太在竹林等候诸位,请施主随贫尼前往。”
程行彧牵着云岫跟了上去,汪大海随行。
三人通过庙宇游廊,来到后院,一片竹林中藏有一间竹屋,只要有风拂过,就能听见竹叶摩擦声,沙沙作响。
小师太声音清脆,合手扬声道:“师叔,人已带到,弟子先行告退。”
得到屋内人一句“劳烦”的回应后,她便留下三人径自离去。
汪大海满腹疑虑,这位师太好像在避世修行,也不知此人能耐如何,会不会跟他们离开青山寺。
他伸长脖子看向竹屋,满腹疑云,却无意瞥见一道身着灰色素衣的身影缓步从小屋内走出,那瞬间,饶是见多识广的宫中大监也不由得神色惊变,眼眸中全是震悚。
他眼神不差,记忆也尚可,绝不会认错眼前人,口中一声轻淡的“候夫人”炸得云岫昏头转向,不知所何。
同时响起的,还有程行彧缥缈惑然的呢喃:“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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