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睁开眼睛就知道他被送到了医院。
压抑感十足的白色墙壁，无处不在的消毒药水气味，统一且冷漠的仪器运行声音。
恍惚间他以为自己又进了icu病房，等待他的是又一张病危通知书。
聿洛垂眼看着自己手背上的留置针头，他身上的衣服换成了病号服，干干净净的，仿佛昨晚的遭遇不过是他做了个梦。
不，或许他这两个月以来的经历都只是一场梦。
其实他仍旧病入膏肓，下一秒就会宣告死亡。
聿洛想去找面镜子看看自己的脸色，他抬起手臂碰到了床头的药瓶，按到了呼叫铃。
护士很快赶了过来，见他已经醒了，连忙说了句：“我马上叫医生过来。”
聿洛安静地靠着床头，等医生过来，给他做了一遍检查。
医生拧紧眉头，似乎欲言又止，这让他烦躁得无以复加。
“我怎么了？”他问。
“昨晚你昏迷倒地之后送来医院，你还记得么？”医生问。
这似乎跟他每一次被送到医院的理由都一样，聿洛冷冷淡淡：“然后呢？”
“送到急救中心之后，你出现了休克，心脏骤停，我们对你进行了cpr，”医生略带迟疑，“你恢复心跳之后一直没有清醒，我们把你送到病房输液治疗，直到现在。”
“现在？”
“现在，你的身体状况良好，甚至可以说，已经康复了。”
医生的语气像是在怀疑自己从医十几年的经验。
“所以我可以出院了？”聿洛慢慢地问。
“我建议你再留院观察几天，当然，这取决于你的意愿，”医生说，“我们已经跟你的家人取得联系，他们很快就会到医院来看望你。”
“不用了，谢谢，帮我把针头拔了吧。”聿洛冷漠地说。
聿洛下床走了几步，没觉得自己有任何不舒服，他心里放松些许，转头问医生：“请问跟我一同被送到医院的麦玉宇，他在哪儿？”
“你的同学在隔壁93床，我们已经给他的伤口进行了处理，今天输液一天就能办理出院了。”护士回答。
聿洛于是转身去了隔壁病房。
麦玉宇正光着膀子坐在病床上，龇牙咧嘴地看着护士给他换药。
“老大，你没事了吗？”他一看到聿洛就开心起来，“太好了，你昨天突然昏了过去，把我吓死了，还以为你身体又出啥状况了。”
“你怎么样？”聿洛走到床边坐下。
“我感觉还好，就是这几天都不能出去活动了，不然伤口会崩开，”麦玉宇把脸对着他，“医生说我眼睛情况比较严重，你看我眼睛是不是挺红的，老大。”
聿洛仔细看着他的眼睛，麦玉宇眼睛底部红血丝明显，眼白整体偏黄褐色，他不过是转了一下眼珠子，似乎就有泪液渗了出来。
“我长这么大都没掉过眼泪，这眼睛自己控制不住往外蹦豆子。”麦玉宇拿手捂住眼睛。
聿洛漠然地想，你说你没掉过眼泪，我死那天你分明都哭成那样了。
“眼睛疼么？”聿洛问。
麦玉宇惊讶于聿洛声音里不易察觉的一分温柔，回答得有些颤抖：“倒是不疼，但是有点看不清东西，我是不是也要配副眼镜戴戴了。”
“你让医生帮你治疗，如果视力受影响了，就去配眼镜。”聿洛说。
麦玉宇连连点头：“好，我听你的，老大。”
“之前校医给你开的眼药水，你用了么？”聿洛不经意地问。
“没用，昨晚不是外面吵翻天了吗，我就拿了我大表哥的车出来了，”麦玉宇捂着眼睛说，“学校都乱成那样了，那个校医都不知道还在不在。”
聿洛若有所思：“回学校之后我去看看。”
他和麦玉宇正说着话，这时两人的手机同时响了一声。
是学校班级群发来的消息，所有班级都发送了同一条：
-由于学校昨晚晚自习期间发生恶性斗殴事件，教学楼3号楼严重受损，周三至周五三天学校将停课修整，高三学生于周六归校，用周末补上三天缺的课时，并且改换到5号教学楼上课，请各位同学安心在家自行复习，不要以谣传谣，也不要太过于惊慌，学校会全力以赴保障所有师生的安全。
“5号楼？那栋楼不是已经废弃整整一年了吗？”麦玉宇把眼睛凑到手机屏幕上看完，表示惊讶。
“昨晚3号楼都快塌了，比5号楼更不安全。”聿洛淡淡地说。
麦玉宇说：“说的也是，3号楼还死了那么多人，我估计以后在那儿上课都会害怕。”
两人想起教学楼里的惨状，都陷入沉默，不再说话了。
聿洛在床边坐着，除了有些没精神，看着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但昨晚聿洛爆发出的力量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被什么给附身了？
麦玉宇小心打量聿洛，但又不敢问。
聿洛去医院外的小商场买了两套衣服，等麦玉宇输完液，让麦玉宇换上，他自己也换了另一件。
他们在病房里坐着的时候，警察到医院找所有伤员做笔录，也找到了他们。
聿洛和麦玉宇如实写了笔录，但看警察的表情，大概是不怎么相信。
他们办完了出院手续，刚要从电梯下楼，一个人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老远就听到他在叫着“小洛”。
看来医生说帮他联系了家人，这个家人就是宗黎了。
聿洛冷冷淡淡地想，倒是没什么问题。
宗黎站在他面前，把气喘匀了，惊魂未定地说：“昨晚出了连环车祸，我的诊所都被征用做临时病房了，我没想到你们学校也会出事。”
他试探着伸手，想要检查聿洛的身体情况，聿洛一句话阻住了他：“我没事，没受伤，来医院是为了陪麦玉宇。”
麦玉宇一头雾水：“？？？”
“但是我听医生说——”
“医生诊断错了。”
“……”
宗黎虽然半信半疑，但眼前的聿洛的确看不出半点问题。
他甚至觉得聿洛脸上又多了几分血色，唇色也很自然。
聿洛眼神充沛，语调平缓，没有任何一处能让人怀疑。
“那我送你们回家吧。”宗黎于是说。
他们从电梯里出来，聿洛看向门外，心不在焉地问：“外面能通车了？打扫干净了？”
“通车了，交警忙了一整宿，伤员也都被送到医院了，现在菽城看上去很和平。”宗黎说，“昨晚发生的意外也都已经按交通事故处理完了。”
聿洛勾了一下唇角，没说话。
的确是“看上去很和平”。
昨晚究竟是什么原因引发了连环车祸还不得而知，谁也不能保证今天不会再度发生意外。
人人都想要若无其事地生活，人人都如履薄冰。
“昨晚的车祸死亡人数其实不多，车辆和路面的损失比较严重，”宗黎又说，“菽阳的那场事故，电视里播报了，好像是有个学生因为学习压力太大杀害了一些老师和同学，还好你们俩没事。”
聿洛和麦玉宇对视一眼，只能表示沉默。
宗黎先是把麦玉宇送回了家，再载着聿洛回到辰安公寓。
因为辰安附近的路面受损，他们不得不绕了远路。
一路上聿洛都在盯着车窗外，尽管除了一些忙碌的道路工人，他看不出街道上有什么特别的。
他们坐着电梯到了三十楼，期间没有发生任何特殊情况。
走廊上的灯光也很正常，似乎一切都已回归到平静。
“你们学校是不是通知放假了？这几天我留在这儿陪你吧。”宗黎一进门就说。
“不用，我想一个人在家休息。”聿洛果断回绝。
“好吧，你如果有什么事随时可以叫我过来，”宗黎好脾气地笑着，“这个星期的药我也给你拿来了，要记得喝。”
宗黎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几袋清醒水，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他做完这些就准备离开，正要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聿洛一眼。
聿洛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
宗黎连忙转回身：“怎么了，小洛，哪儿不舒服？”
聿洛靠着椅背，轻声说：“其实我昨晚送到医院的时候，心跳又骤停了。”
宗黎吓了一跳：“什么？你在医院的时候怎么不告诉我！”
宗黎一边说着一边取下背包，似乎想掏出听诊器来给聿洛当场做个复查。
聿洛歪歪头，思索着说：“但我很快就没事了，就和那天一模一样。”
“我死了，又很快活过来了。”聿洛轻声说。
宗黎走到聿洛面前蹲下，一字一顿地说：“小洛，你一直都活得好好的，没有离开过这个世界，也许你曾呈现出假死状态，出现过医学上无法解释的奇迹，但你并没有死，而且活到了现在，你本来就不该这么年纪轻轻就面对死亡。”
“我为什么能活下来，而且身体能复原得这么快，跟它有关么？”聿洛偏过头，看了桌上的清醒水一眼。
“我想是的，”宗黎认真地点头，“这是庄教授专门为你制作的药，适用于你的身体，事实证明它的确有奇效。”
宗黎临走之前又叮嘱了他一句：“记得喝药，凉了之后记得加热。”
聿洛却一直在想他放在房间里的属于梁青帆的那包药。
梁青帆变成怪物会和药物有关么？
他如今身体产生了异能，跟他停了清醒水又有没有关系？
聿洛回到房间，弯腰看着他从昨天就放在容器里的两份液体。
昨天他本想尝尝梁青帆的药的味道，但被打断了。
趁着学校放假三天，他兴许可以再试一次。
他正要拿起放在一旁的吸管，这时他家门铃响了起来。
这个时间来找他的只会是麦玉宇和其他小弟，但麦玉宇显然目前来不了。
会是谁？
聿洛看向一旁的电脑，他动了一下鼠标，门口的监控画面便露了出来。
按他家门铃的人却不是别人，而是他的邻居，许离枫。
许离枫原本低着头站在监控底下，穿着干净的蓝色运动衫，露出黑色的头顶，这时仿佛感应到他的注视，忽然抬起头朝他看了过来。
许离枫的眼睛藏在镜片后方，没有一丝情绪。
聿洛忽然想起那天在走廊上许离枫护着那个女生，算是许离枫少有的暴露出情绪的时候。
他扔掉吸管，果断地走了出去，把门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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