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
果然是拾哥儿。
他一身黑色圆领袍, 外面罩了孝服,当年的婴儿肥退去,长高了许多, 细细瘦瘦的,眉宇之间很像程玉璋。
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厮, 年纪也不大, 十多岁的样子,恭恭敬敬的, 程拾边走入院里,边吩咐道:“我看莲妹妹在灵堂跪的膝盖很痛, 你去寻她过来, 就说我找她有事。”
莲妹妹?
江春月疑惑,是大房那里生了女儿吗。
“爷爷和父亲的药今日喝了没, 是万万不能断的。”
小小年纪, 真是操碎了心, 江春月内心愧疚不已。
“放心吧小少爷, 二爷和二少爷身边的人会提醒他们的。”
“嗯, 现在正是多事之秋, 你们都要机灵些,不要让别人趁虚而入。”
江春月听着听着不免热泪盈眶, 他才五岁多, 思虑就像大人一般了, 反观央哥儿,还是个爱哭鼻子的稚子, 哪里会考虑这些, 程玉璋将他教的很好。
程拾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门里。
说好的只远远看一眼的, 现在看到他了, 就应该离去。
她为了一己之私,舍弃了她的拾哥儿,她已经不配做他的母亲,可若是重新选择,她大概仍然会这般,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呢。
黯然神伤一会,江春月准备离开,刚直起身子要走,却听月门处又有说话声,吓得她赶紧蹲下来,还拨了一旁芭蕉叶子将自己遮住。
“小少爷回来了吗?”
竟然是程玉璋的声音!
江春月心脏“咚咚”直跳,那些被她压覆的情绪像是要突破口子,爆发出来。
“回来了,您说让他回来抄写悼词的。”
“嗯,他到底年纪还小,一直跪在灵堂撑不住的。”
程玉璋的声音虚无缥缈一般,落在江春月的耳中,她怔然,心里的滋味她自己也辨不清楚。
“少爷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偏偏不疼惜自己的身子,您瞧瞧您现在的面色有多差。”
程玉璋没有回答他,只是过了一会,咳嗽了两声,咳嗽声是痛苦而压抑的。
他们似乎在门口慢慢的走过,他要是回自己书房,是要路过这里的,脚步声也没有断过。
他身子怎么了?他病了么?
“咳咳……赵召,你去找林四,让他加紧这边布防,如今形式多变,父亲不能有任何差池。”
江春月心下一惊,什么,这边要加紧布防,她要快点出去才行!
等到她听不到程玉璋他们的声音,江春月拿掉芭蕉叶,扫了眼院子,等一个下人不往这边瞧时,偷偷顺着墙根走了出去,等到出了月门,她收回目光,转身就要向外跑,可没想到眼前突然一暗,她脚下生风,根本来不及刹车,只能眼睁睁的向那凭空出来的一堵墙撞过去。
可怕的是,墙还被她撞倒了。
她又只能推着墙,与他一齐倒下去,江春月鼻子撞的生疼,眼泪已经受到刺激流了出来,她又惊又怕,顾不得这些,抬着头往上看,眼前从模糊到清晰。
程玉璋!
竟然是程玉璋!
莫非他早就发现了自己。
江春月大惊,还没怎么办,又听到上方一声大喊。
“少爷,少爷您没事吧!”
江春月眼皮一跳,低头细看去,发现被她撞倒的程玉璋竟然脸一歪,神色痛苦,眉心紧锁,双眸紧闭,唇色苍白,嘴角竟流出一丝血来。
“不……我不是,我没有,这不能怪我吧……”
江春月条件发射般的否认,还十分利索的从地上爬起来,她慌乱的六神无主,起来就要跑,却没想到人还没迈出一步,裙子就危危下坠,她赶紧提住裙子,往下一看,见到程玉璋正睁着眼睛,死死的盯着她。
他一身丧服,脸色又过分惨白,加上嘴角的鲜血,纵使脸蛋漂亮些,也是漂亮的恶鬼。
江春月害怕极了,伸手使劲要从他手里拽出来,还哭道:“松开啊!”
程玉璋不仅没松,还伸出另外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脚踝,这下更跑不掉了。
程玉璋的情况并不容乐观,他没有持续多久,人就昏迷了过去。但昏迷了也不妨碍他抓着江春月不放。
一旁的赵召看的着急,“少奶奶,不要再扯了,现在少爷的身体经不起这样动啊。”
江春月一瞬间僵住了,少奶奶?
久违的称呼,他的手下竟然还这样称呼她,已经是相当给她面子了。
看着地上昏死过去的程玉璋,江春月叹口气,也只好放弃挣扎,“还不快请大夫给他看看。”
不知道兄长时不时已经在找她了……
江春月跟着他在外书房的卧室里躺下,他的东西大部分都在这,看起来他常常睡在这里。
她坐在他书房的案几前,惴惴不安,想走却又见赵召如同铁砣似的挡着门口。
里面文仲先生在给程玉璋诊脉,刚才文仲先生一来,就是给他一顿施针,才使得程玉璋松开他,刚才她亲眼看了,那针扎的到处都是,看着都疼。
文仲先生似乎诊完脉了,长叹一声,一旁的林州紧张的问道:“可是严重了?”
“是,老夫世代学艺,枉还著有医术,竟看不透少爷这病缘何而起,情志不舒,肝郁气滞,又伴有脘闷嗳气、不思饮食,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引得真元耗尽,油尽灯枯啊。”
“少爷一定是因为……”林州着急的说了句什么,又觉得不对,戛然而止,他思来想去,握紧拳头,快步走了出来,看着江春月,毫无征兆的向她直直跪下,头磕的响亮。
“少奶奶,求您救救少爷吧!少爷对少奶奶情根深种,这些年更是没有一天忘记过您,自从您走之后,少爷身子就越发不好了,如今更是三天两头的昏迷,二爷就这一个独子,属下求求您,留下来照顾少爷吧,少爷看到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林州一顿重言,令江春月不知所措,正不知道怎么回答时,却听门口一声斥责之声。
“林州,你出去。”
江春月循声望去,发现不知何时,程砚书站在了那里,她急忙起来,向他行礼,一时又不知道称呼什么的好。
他比之三年前要苍老一些,鬓发白了大半,可他也只有不到四十的年纪。
程砚书看着她,对她弯唇笑了笑:“不必在意,你跟玉璋的事,等他醒了,与他商量即可。”
程砚书没等她做出回答,迈步向里面走去,声音带着焦急:“我儿如何?”
文仲先生向程砚书汇报了程玉璋的情况,江春月坐在外间,听着里面小声模糊的交谈声,望向窗外,不知何时,天已经暗了下来。
她心中怅然不已。
程玉璋是因为她才变得这样么。
当初离开这里,说没有意气用事也不尽然,多少是存在情绪的,怕重蹈覆辙,怕程玉璋像前世那般待她,如今这些困惑已经得到印证。
那她还爱着他么。
这让江春月想到在张掖时,自己也动过给央哥儿找个父亲的事,再遇上李士康,也就是原本随州坊间卖猪肉的李大康,是意料之中的事。
李士康已经是顾桓身边的副将,他的位置,全靠他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因为忠厚老实,又英勇善战,被兄长收在身边做副将。
他真的还了当年欠自己的银子,对于现在的江春月来说,钱已经不重要了。
李士康仍然是威武雄壮的汉子,高大威猛,跟以前没什么区别,身上随处可见的疤痕是他的功勋,他喜欢自己,江春月知晓。
他不善于表达,只是偶尔送捉来的野兔或者狐狸给央哥儿看,或者配央哥儿出去玩,每次过来的时候,她都能捕捉到他悄悄看过来的眼神,被她发现,又会立马缩回去。
李士康是个知根知底,可以信任的人,相信他也可以照顾好央哥儿,也不会嫌弃她嫁过人,是非常好的再嫁人选。
但江春月始终没有考虑这件事,她打心底在排斥任何男人。
她到底在守什么,在期盼什么,答案一直有,她只是不看。
没有人可以像程玉璋那样为她舍命,没有人可以像他这样专情,他的心还有什么可以怀疑的。
今天他抓住自己的时候,那双眼睛里什么都说了。
“春月,可以跟我谈谈吗?”
不知何时,程砚书走到她跟前,脸色疲惫,强撑精神一般。
“嗯,好。”江春月起身,跟着他出去。
他现在是内阁首辅,皇上亲征,朝中正乱,张烨的事又闹的沸沸扬扬,这个首辅恐怕不好干。
江春月跟着他到了门外,张继在不远处站着,还有两个小厮,她知道是为了她的名声。
“你跟玉璋,既没有和离,他也没有休你,是这样吧。”
“是……”江春月低着头,指尖磋磨着自己的衣裳。
“所以,你仍得叫我一声父亲。”
江春月抿了抿唇,面上滚烫,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喊出这个久违的称呼。
她是在羞愧。
“作为母亲,我是不够格的,程玉璋完全可以……”
程砚书抬了抬手,江春月就不敢再往下说了。
“我不知你与玉璋之间到底有何种矛盾,我问过他,他只说是他的错,是他曾经负了你。你们之间的是非我不好评判,但我能感受到你们还是相爱的。”
被轻易挑破心事,又是身为公公的程砚书说的,江春月无地自容,可他们之间的事太过复杂,又包含不被常人理解的前世今生,外人难免不清楚里面的事,恐怕许多人会像林州等人,觉得是她自私冷漠。
“我跟知知,你逝去的婆婆,我们两人琴瑟和弦,我一直弄不明白那场大火,她是不是故意轻生,埋怨与我,直到后来晋阳王叛变事中,我才知是先皇故意谋害,她用最后的力量,保住了我们的孩儿,也就是玉璋。”
程砚书声音好似来自渺茫的空中,引得江春月心脏抽痛,她能感受到程砚书从不解、后悔到明白、更后悔的心境。
“我本以为此生再也找不到玉璋,可机缘巧合,我的人在随州找到了他,他们说你面目可憎,玩弄玉璋的感情,但我见到玉璋的时候,就明白玉璋不是轻易被人玩弄感情的人,他跟我一样,不会轻易把心交付给其他人,但一旦倾心,此生只会认定一人。”
“他这样做的前提,我大约也能猜到,你当初是知州府的嫡小姐,低嫁给身无分无的玉璋,虽然缘于毒妇的谋害,可你应该并未嫌弃于她,与他相知相守,在他心里,你是他微末时的婵娟。”
江春月忍不住流下眼泪,程砚书说的没错,他们前世,就是这样的状态,今生,在她做了那么多任性的事后,程玉璋仍然认定了她,恐怕还是缘于前世她在随州对他的扶持。
这份爱,竟然是这样深重……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我总是意气用事,现在想想,对玉璋很不公平。”
是她用心也好,用计也好,欺骗了程玉璋的感情,他没有知道前世的事时,他那样的人,知道被骗又该多难受。
“别哭,我不是想责怪你,孩子,你当初想离开玉璋,我大约也能知道原因,是怕他像许多高者一般成为负心汉吧,太多这样的事,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
“玉璋容貌俊秀,初来京城是极惹人眼的,不少高官都想榜下捉婿,但玉璋之坚定,我是看在眼里的。琼林宴上,他被公主看中,因为不想背叛你,他承了我的人情……”程砚书说着轻笑一声,无奈道:“他一开始以为我害了他母亲,本不想认我的。寿春公主是当今皇上的亲妹妹,被宠的肆意妄为,她若真想得到程玉璋,用些手段也不是不可能。”
竟然有这样的事!
江春月大为震撼。
程玉璋从来没有给她说过这些。
所以……前世因为程砚书没有提早找到他,他是一个人抗拒了公主,才导致迟迟没有回来的么……
江春月用手捂住了嘴,仍无法抑制住啜泣。
原来是这样。
前世没有程砚书的帮助,程玉璋他是怎么脱离寿春公主的手掌的,那时他只不过是一个刚刚考中的进士而已。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呢,有没有她不知道的,她负程玉璋太多啊。
“莫哭,玉璋为你做过许多事,你也为玉璋做过许多,你们的爱是平等的,没有谁欠谁,你们还年轻,总有弥补的机会。”
程砚书说着顿了顿,他捏紧了手,才承受住突然而来的眩晕感,他伸手不经意的扶在窗台上,继续说,他深知若今日不能与江春月谈透,两人恐怕没有再复合的可能了。
“你是妇人,对朝政的事是不敏感的,但我听玉璋说,你很爱看书,所以我想向你说说玉璋的志向。本朝历经三百年,已经沉疴痼疾,许多百姓流离失所,我听说,你母亲当年,也曾带着你跟着流民走过。草野如此,朝堂更是风气差,人情世故,派系纷争,国家入不敷出,国库亏空,在这样的时代做事,若是想不染纤尘,一边享受着众人的美誉,一边做些变动是绝无可能的,只有入世才能出世,只有混入众官之流。春月啊,这世上诸君想要做官,想要拿到权力,是为了耀武扬威,便利自己。但玉璋跟我说,他不学姜言只守权而不用权为民争利,不学张烨变革而不守己,他要保身取权,权用于民,此等抱负,令为夫都感叹敬佩。”
“我老了,算不如玉璋,且我为情所困,心胸郁懑,身体每况愈下,时日无多,这危危之大国,还需玉璋去救,这条路注定充满荆棘与谩骂,你是玉璋最在乎的人,若能陪在他身边,我想这路于玉璋而言,是繁花之路。”
江春月已经控制不住的哭出了声,即便是知道在程砚书面前这样失礼不好,可是她胸中之悲痛溢出,只能用哭泣来发泄。
是她没有看懂程玉璋,是她糊涂啊。
“我说这些,并非要你一定选择留在玉璋身边,你仍然可以跟随顾桓回到张掖,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你曾经有个走丢的兄长,现在你们兄妹三人能聚在一起,也是上天恩赐。”
“我让拾哥儿见见你吧,你这次进来,就是为了拾哥儿吧,那孩子心里也很想你的。”
程砚书看起来很累了,江春月这才注意到他扶着窗台,背脊微微弯着,呼吸也变得有些艰难。
江春月摸了摸泪,向他行礼,声音艰涩道:“今日谢父亲说这些,之前是我一直不敢面对玉璋的情谊,我会想清楚的。”
“嗯,去吧,下人会带你去拾哥儿那里,他还不知道他父亲晕倒,不必告诉他了。”
江春月红着眼睛再次谢过程砚书,跟着下人去见拾哥儿。
她心情很乱,一时也捋不清,但她清楚的认识到,自己错怪了程玉璋。
他才不是奸臣,她就知道他不是奸臣,他最爱的便是阳明心学,书房里挂着“经世致用”的醒言,这样烂如泥土的朝堂里,他若真想做些事,一定要爬下来与那些人滚在一起,要被裹挟其中的,而他与那些人不一样的就是他有一颗濯清涟而不妖的内心。
是他前世愚昧,没有看懂玉璋。
他非奸臣,而是救世之主,在他被所有人骂的那些年,反而是本朝重新兴盛之时,流民减少,国泰民安,商贾富庶,百姓安居乐业。
走到知微居,下人引她进去,然后便出去了。
江春月擦干眼泪,控制住想哭的情绪,好一会才迈步进去。
那小身影正伏在案前,就这灯火,一笔一划的在抄写着什么。
江春月慢慢靠近他,酝酿着开口要说些什么。
“别靠近我,我讨厌你!”
突如其来的厉声,使得江春月止步不前,怔忪的看着拾哥儿的背影。
他已经知道自己来了。
他恨自己,也该如此,她是个不负责任的母亲。
江春月双手无力的垂着,想要退却,可她总要面对拾哥儿的,不求他能原谅自己,总要向他表示歉意才是。
拾哥儿还在抄写着,头也不回,看都不想看她一眼,江春月愧疚又难堪,心里想着面对不能逃避,她准备坐下来与他慢慢谈。
可她刚走动一步,小人又大声的喊了一句,声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颤音,似乎是……哭了?
“你这次若是再走了,我就永远不原谅你了!”
江春月看了眼旁边的椅子,又看看儿子的背影,一时间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悻悻解释道:“没有,我不走,我只是想坐下来跟你好好谈谈。”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拾哥儿仍没什么好语,江春月注意到他伸出袖子快速在眼前横了一下。
他哭了吧。
他也只是个五岁多的小孩子。
江春月心里一阵心疼,快步走了过去,伸手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想去看他的眼睛,他却扭着头,也不理会她,任凭她抱着,一动不动。
除了他不断往地上掉的金豆子,江春月还注意到他案上的纸,眼泪已经将字晕染的一团花。
哪个孩子能不依赖母亲呢,江春月今日注定要将泪水流干,她哭道:“拾哥儿,无论怎样,都是母亲对不起你,可母亲决定留下来,照顾你跟你父亲好不好,你不喜欢我,不想认我,都可以,但给我个改正的机会好不好?”
拾哥儿虽然长大了这么多,抱着却好像比他弟弟还要轻,江春月心疼,看他不理睬自己,准备将他放下,不想逼迫他,可她刚一动,手就被拾哥儿按住,他扑腾两下,一下子撞入她怀里,使劲的往她怀里钻,嚎啕大哭起来。
江春月紧紧抱着他,一声又一声的唤着他的名字。
“拾哥儿,母亲在这。”
“不要再离开父亲和拾哥儿了好吗,求求你了,母亲……”
“好,拾哥儿要一直跟你父亲和拾哥儿在一起。”
母子二人,泣不成声。
程砚书在江春月走后不久,突然扶着墙低头呕了一口血,一旁的张继立马过来搀扶着他,想要叫大夫,被程砚书抬手阻止:“先给玉璋看吧,我没事。”
张继着急的不行:“怎么没事,先生说你这身体不可再这样用力,您刚才还硬挺着说了那么多话,劳心费神,二爷是何苦。”
“扶我回去吧。”
程砚书摆摆手,扶着张继想要走,突然眼前一黑,腿下无力,直直往前倒去。
张继大惊,连忙扶住他,没让他摔在地上,喊了二爷几声之后,也不见他答应,张继立马进去叫了文仲先生出来。
程府二房父子两人均病倒,张继想定,立马前去叫三爷程砚文帮忙主事,回来时又亲自跑了一趟知微居,告知了江春月。
张继跪在地上,神情严肃,语带恳求:“如今二爷与二少爷纷纷病倒,今日又值老太太三天,还请少奶奶出面,稳定大局。”
江春月沉了沉心,说了个“好”字。
再多的懊悔也没有用,那就从现在开始吧,她想重新认识一次程玉璋,不带前世今生的爱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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