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林知乐跟家里出柜,是在大四那年。
这几年里,阎骁已经在陶萍和林际海面前刷了无数次脸,从不熟悉到现在陶萍把他当半个儿子。
起初是林知乐在家总提起他这个特殊朋友,后面渐渐带人到家里来做客。尤其陶萍了解贺家的那摊子烂事之后,对阎骁更加心疼。
阎骁前两年都是在林家过的年,今年因为跟随导师去滇屯古镇进行田野调查,赶不回来。
飞机高铁全买不到票,天气也不好。
大雨滂沱,阎骁和导师被困在镇子下的一个古旧村落。
他们的团队人比较多,分散借住在村民家中。好在房屋集中建于山麓,相隔不远。
跟阎骁同住的是导师手下的一个研究生,性格开朗,很擅长交际,有他在的地方不容易冷场,因发量稀疏而常年戴着灰色的棉质短檐帽。
阎骁叫他师兄,他让阎骁直接随大家叫他老辉。
阎骁在导师团队里辈分最低,但谁也没真的把他当入门不久的师弟。
老辉在还不认识阎骁的时候,就已经听过有这么个人,本科在读却参加过多次国家级文物修复项目,且在其中担任重要职位,是被导师常挂在嘴边的爱徒。
后来有了一起共事的机会,老辉觉得他名不虚传,不得不承认有的人就是天赋高,好像生来就是干这行的。
明天除夕,从老村里走出去的年轻人多大回来了,游子归家,家家张灯结彩,被时光蒙上尘埃的村落重新焕发了生机。
时不时就有鞭炮炸响,在山谷中久久回荡。
尽管外面风雪交加,浓浓的年味还是驱不散。
村子里主要靠烧柴火取暖,每家院墙下都码着整整齐齐的木材。要么屋子里备个专门的烤火房,要么直接在厨房灶台前烧火。
火堆上挂着铜壶,煮点米酒,或者给小孩烤点橘子板栗之类的零嘴。
阎骁和老辉被这家的老太爷喊去喝酒,暖暖身。
家中小孙女五岁,对借住在自己家的两个陌生人既好奇又警惕。
老辉面相比阎骁和气,女孩有什么事、给他们递东西,都是先喊老辉。
“不容易啊,还有我比你受欢迎的时候。”老辉调侃。
阎骁坐在柴火堆前,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跳跃的火苗映进瞳孔,手机屏幕的冷光给他那张冷峻的脸镀了层柔光。
“都没信号,你老拿手机看什么?”老辉问。
古村里信号不好,联系外面不太方便。
老辉作为单身狗一只,感受不深,团队里有两个还处在热恋期的队员挺遭罪,有空便是思春期。
“我有对象。”阎骁冷不丁地说。
老辉惊掉下巴:“真的啊?”
“这还能有假?”
“没,就是感觉……”老辉犹豫两秒,斟酌措辞,“感觉你不像是容易谈恋爱的那类人。”
老辉说着来了兴趣,开始打听起阎骁的对象何许人也。但阎骁嘴严,尽吊胃口,半天没漏出点有用消息。
老辉遗憾:“本来还想给你介绍对象呢,我手里头可多资源。”
“先紧着你自己吧。”
阎骁起身到屋外试着找找信号,这几天他跟林知乐联系得少,虽然已经提前说明过这边的情况,但还是怪想的,他们很少长时间分开。
从屋檐这头走到那头,手机响起短促的提示音。
阎骁就停在信号恢复的那扇土墙下查看消息。
林知乐给他发了一些照片,不过全在转圈加载,文字倒是能显示出来:
[今天跟爸妈把外婆接过来了,一起过年。]
[买了好多年货……]
[本来想买烟花的,禁燃也没办法。]
[好冷啊。]
[想你。]
越到后面,越像撒娇的口吻。
阎骁能想象到这人趴在床上给他发消息的情形,可能穿着毛茸茸的睡衣,也可能没穿袜子,把枕头抱在胸前。
趁现在,阎骁给林知乐回了电话。
林知乐那头很吵,有电视机的声音,随着他回房间关上门,安静下来。
林知乐问了很多古村的事,阎骁一个个回答。
阎骁察觉到林知乐语速比平常快,问他是不是着急去干什么。
“没有。”林知乐躺在床上反驳他的猜测,“谁知道你那边的信号能维持多久。”
又说:“哪有比跟你打电话更急的事。”
“你好难联系啊,你是什么大明星吗。”
阎骁扬着嘴角听他抱怨,把衣领拉链拉到最高,脖子往里缩了缩抵御寒风。
“你在外面吗?”林知乐问。
“嗯,站在屋檐底下。”
“我听到下雨声了,你进去吧,别淋雨。”
“没淋雨,”阎骁踩着脚边的枯枝说。
屋里的小女孩跑出来,手里抓了一把烤板栗,剥好了的。
她睁着又黑又亮的葡萄眼望着阎骁,如果阎骁不接,她就一直这样伸着手。
阎骁接过来,说谢谢。
女孩一溜烟跑回屋里,又恢复了之前小动物般警惕的模样。
阎骁跟林知乐打完电话回到屋里接着烤火,没有睡意,很晚才上床休息。
第二天天没亮,听见外面有动静,柴门吱呀打开的声音。
是小女孩的父亲赶回来了。
中年男人满面风霜,脸上写满超出年龄的沧桑,左眼看不见,是十几岁时出事故所致。
阎骁和老辉吃早餐时见到这家三代团聚的画面,默默地没有打扰。
上午阎骁去跟住在隔壁的导师开会,得知已经联系上了车辆,今天会把他们一行人从古村拉到镇上。
临走前,借宿那家的老太太拿出一个古董碗,已碎成了两瓣,问阎骁能不能修好,说是传了几代人的老物件。
瓷碗品相不好,成色也一般,碗底漏釉严重,不值多少钱,但对老人家来说意义不一样。
阎骁说能修,但手头没有工具。只能先拿走,等之后修好再送回来。
老人家信得过他,真就让他这么带走。
阎骁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说了个大致的时间。
约好的车已经来了。
两颊被火烤出苹果红的女孩跟着大人一起朝他们挥手道别,被留在那片雨雾缭绕的山中。
到了镇上,团队在宾馆落脚。虽然回不了省城,至少镇上的住宿条件和网络比古村强不少。
这趟田野调查第一阶段几乎完工,大年三十,导师也没再分配任务,大家聚在宾馆搓麻将。
下午三点多以后,雨夹雪停了,天气短暂好转。
阎骁反复查看天气预报和地图路况,在镇上高价租赁了一辆车。跟导师打过招呼之后,决定开车回清州。
同门们听说后都觉得惊讶,因为独自开三十个小时的车赶回去很疯狂,需要面对变化的天气,长途跋涉的辛苦,和一些不确定因素。
只有老辉猜出阎骁着急赶回去的理由。
套房里麻将搓得哗啦响,大家有一句没一句地开始八卦:
“我知道他还做古董生意,有钱……”一个家中小有资产的男生分享自己所知道的。
“人脉真广啊。”
“说不定是个富二代,人家家里就是干这个的……”
*
林知乐的除夕夜过得热闹,吃过团圆饭,陈轻舟他们叫他去护城河边看烟花,那边不禁燃。
林知乐在人群里听着城市上空新年钟声敲响,手机收到许多准点祝福,有群发的,也有真挚编辑过的。
唯一遗憾的是最想见的那个人没有在身边。
新上手的游戏新年有抽奖送皮肤的活动,林知乐睡前抽到一款珍稀皮肤,心满意足地给自己的游戏人物换上,今天也是幸运值满分的一天,欧气爆棚。
他等着阎骁的消息睡着,做了个好梦。
阎骁赶到清州已经是初一晚上十一点多。清州又开始下雪,路边树上挂着冰棱。
阎骁在楼下看见林知乐卧室的灯盏还亮着,电梯上行时拨通了他的电话,“新年快乐。”
“你的新年快乐好迟啊,男朋友。”
“赶路呢,是迟了点。”
起初林知乐没听明白,等反应过来后,掀开被子飞速下床,打开门刚好撞见阎骁从电梯里出来。
想也没想地重重抱上去,两人接了一个短而迫切的吻。
阎骁抱着林知乐看他身后虚掩的门,林知乐做贼似的小声说:“我爸妈都睡了……”
进到卧室,锁上门,才敢用正常音量说话:“你怎么回来的?不是买不到机票吗?”
之前说好的日子是初三回。
“开车。”阎骁脱掉外套,躺倒在床上,手掌挨着林知乐暖烘烘的面颊,“累。”
林知乐从他身上爬起来,跪坐着给他揉了揉僵硬的肩,“辛苦了。”
“谁叫我乐意,”阎骁说,“没办法。”
看到这人亮晶晶充满惊喜的眼睛,都值了,跋山涉水也愿意。
阎骁之前来过多次,林知乐的衣柜里有他的衣服。他拿上快速冲完热水澡回到房间,霸占林知乐的床和他本人。
林知乐的嘴唇很软,适合接吻。
阎骁很重地碰触他,皮肤相贴的温度在冬夜里让林知乐感到舒适,格外配合,说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风雪都被关在外面。
……
第二天陶萍和林际海在家里看到突然出现的阎骁吓了一跳,阎骁解释清楚缘由,陶萍便开始责怪他不应该独自开车跑那么远的路回来,语气中满是心疼,还补给他一个大红包。
外婆很高兴,看着阎骁笑得露出假牙。
她太老了,有时不太清醒,会犯糊涂叫错人,把阎骁和林知乐弄混,明明他们俩的样貌没什么相似之处。
初二陶萍和林际海要去走亲戚,林知乐没去,跟阎骁带外婆去公园散步。
外面道路结冰,怕外婆摔,让她坐轮椅上推着。
老太太清醒了,问阎骁前阵子在忙什么,怎么没回来吃团圆饭。
阎骁告诉她被风雪困在古村的事,提到借住过一晚的那户人家。
外婆听那家的情况听得揪心,感叹连连。阎骁说有打算资助小女孩读书,之后会再联系,还要去送还修复好的瓷碗。
外婆连夸阎骁,阎骁受着夸奖挑眉看了看林知乐,林知乐觉得好笑,两人偷偷勾手。
公园行人不多,草坪上堆着几个奇形怪状的雪人,丑萌丑萌的。胡萝卜鼻子快要掉,林知乐用力摁了回去。
阎骁问外婆要不要照相,外婆说可以。
阎骁让林知乐把外婆推到雪人旁边,给祖孙俩拍照。
等到有路人经过,给他们三人一起也拍了张合照。阎骁和林知乐站在外婆旁边,挨得很近,亲密无间。
林知乐冲镜头比耶,阎骁不由自主侧目看他。
回去的路上外婆说想吃糍粑,不过初二卖糍粑的小店不营业。
外婆变得像老小孩,吃不到就一直惦记,而且只要老字号那一家。
林知乐和阎骁每日晚饭后散步都要溜达去店门口看一看,等到初四老板终于开门。
他们买了一份打包,糍粑粘牙,只能让外婆吃一点点过嘴瘾。
沿路还买了林知乐想吃的蛋挞和炸薯条。
东西被阎骁拎着,另一只牵林知乐。他们路过小区外的二十四小时图书驿站,谁也没想到陶萍会在那里临时躲雨。
图书小屋有半边透明的玻璃窗,足够里面的人把外面景象看清楚。
陶萍觉得自己可以骗过自己,解释为天黑路滑,两个男生才手牵手,这代表不了什么。
但他们太亲昵,外人无法插足的氛围让陶萍无法假装。
或许是因为慌乱而心绪不宁,陶萍没有做太多的准备就找林知乐谈话了。
母子俩去逛超市的路上,陶萍问他跟阎骁是怎么回事。
在此之前,林知乐有过多次设想与家里坦白时的情形,在脑中预演过各种话术,到了真正面对陶萍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之前预演的都不作数。
只是诚实地告诉妈妈,自己在跟阎骁谈恋爱,是认真地,并非冲动。
陶萍沉默了一路。
在她挑选蔬菜的时候,林知乐简短地发消息告诉了阎骁这件事情。
等他们回家后,阎骁主动找了陶萍。
两人比较正式地前去书房谈话。关上门,林知乐听不见里面的声音,不知道阎骁具体是怎么聊的。
只知道后面陶萍没有露出明显反对的意思,也没有说其他的,似乎有点仍由他们发展和放纵的意思。
过了陶萍这关,林际海那边就不算难,只是时间问题。
林知乐的出柜过程既不惨烈也没有太多的波折。
他问阎骁跟妈妈说了什么,阎骁说很简单,做出一些保证,给出一些保障,证明这段感情并非儿戏。
“她很爱你,最在意的只是你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
天气转暖的三月底,阎骁和林知乐去小岛看海。岛上风景如画,夜晚逛跳蚤市场,林知乐淘到一套喜欢的柚木餐具。
岛上的庙宇建得恢弘,金色大佛卧在殿中,殿外游人如织,香火旺盛。
许多人来拜,有许多的愿望。
夜晚住宿的酒店房间面朝大海,静谧的海潮声穿透棕榈树,在房间响起。
林知乐坐在阎骁怀里擦着头发,回想种种,某些时刻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他困惑地问阎骁:“总感觉我幸运过头,到底是为什么呢?”
阎骁从背后抱着林知乐,抵着他微微潮湿的头发,“谁知道呢。”
他其实知道,但不必说。
林知乐的一生,似被神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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