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程家来客人了。


    大舅妈坐在程家里边,脚下散落一地瓜子皮,她见着程夏进来,便笑着打趣,“哎呦,这是夏夏吗?这么久没见,都变成大姑娘啦,瞧瞧这脸蛋,真是越来越水嫩咯。”


    李翠芬一看见她就拉着好长的脸,急着抓她错处,冷哼道:“程夏你一大早上跑哪儿去了。大舅和大舅妈来家里做客,也不见你好好招待客人,整天就知道瞎跑。连你弟弟都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出去玩,你倒好,整天往外跑,恨不得干脆不回家是吧。”


    程夏安安稳稳地坐下,抓起暖水瓶给自己倒了水,淡淡地说:“我上工去了。”


    李翠芬向来说话不过脑子,这下被自己架在高处下都下不来台,她表情尴尬,给自己找补道:“少上一天工还能饿死你不成。”


    程夏不说话了,定定看着她,眼神好像在反问:“难道不是吗?”


    “你……”李翠芬一口气堵得不上不下的。


    大舅妈很会看人眼色,眼看这对母女不对头,马上就要打起来了,她赶忙打着圆场:“夏夏,来来来,让大舅妈好好看看你。听说你和盛家那小子要结婚了是吧?”


    “是有这么个打算。”程夏说。


    “哎呦,以前你连你表哥都不带,就爱带着那孩子一块儿玩,没想到你们的缘分竟然这么深。哎,我听说那盛家小子还是个当兵的,你大舅朋友的儿子也是在部队里当兵的,我听他们说啊,这当兵的待遇好,福利好,每个月都能领不少津贴呢。你这丫头真是捡到了个金龟婿,福气还在后头呢。”聊起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大舅妈的话滔滔不绝。


    她不说这事倒好,她一说,李翠芬就露出尴尬的神情。“嫂子,你说这个干嘛?”


    大舅妈一脸不赞同道:“你家闺女给你捡回来一个金龟婿,我这不是在夸你的福气好吗?怎么,还不给说啦?我啊,就是羡慕你,你命好,要是我家闺女能找到个当兵的谈对象,那我得高兴地连夜在家门口放鞭炮庆祝庆祝。哪像你和木生,把这事搞得这么低调。”


    她这么一说,李翠芬就更没脸提这事了。


    程冬冬在旁边摆弄着他的木马,头也不抬说:“当兵的有什么好?只有赵大哥才能当我姐夫,其他人来我都不认。”


    他连赵文涛被抓这事都不知道,每天都等着这个想娶他家的赔钱货的赵大哥上门给他送糖来呢。


    大舅妈一听就知道里边有蹊跷:“翠芬呐,冬冬说的这个赵大哥是哪个人?是咱们夏夏的追求者吗?瞧瞧我们夏夏这小脸蛋,这要是咱们城里头的闺女,那追求者可多了去了,什么肉联厂啊机械厂啊电子厂啊,这些人都得抢着上门给你当女婿。”


    李翠芬坐如针毡。


    她哥她嫂子都还没听说他们家曾经想过要把程夏嫁给赵文涛这事,结果后来这事不了了之,赵文涛还因为流氓罪被抓进局子了。


    他们到现在都没跟程夏商量过她的婚事,不仅是没脸提,更是气程夏破坏了他们原先的计划,气她不安分守己,气她不答应和赵文涛的婚事。


    当初她要是早应了,那不就没后来那事了,赵文涛也就不会被人抓进局子,他们老程家也不会被人看笑话。


    李翠芬说:“小孩子不懂事儿,瞎说的,哪儿来什么赵大哥,都是瞎说的。”


    李翠芬不愿意说,要换平日,大舅妈肯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可她今天来可不是为了跟她闲聊的。


    所以大舅妈不再追问,打着呵呵就过去了。


    大舅妈难得对程夏热情一回,招呼她:“夏夏,过来尝尝这瓜子,这可是你大舅他特意买的,一斤要五毛钱呢。”


    程冬冬他大舅和大舅妈虽然住在城里,领着糖厂的工资,但为人也是最吝啬的,平时到程家来,蹭吃蹭喝不说,还连吃带拿,临走前必定会连哄带骗的把程家的土鸡蛋都给带走,怎么这回突然变得这么大方了?


    大舅妈见她不拿瓜子,就自己抓了一把塞进她手里,催促她:“吃吃吃,别客气,都尝尝,这瓜子可香了。”


    程夏嗑了几粒瓜子,边吐瓜子皮边想,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李翠芬和大舅妈边嗑瓜子边唠家常。


    大舅妈显然有显摆城里生活的意思。


    李翠芬没嫁人前就是在城里生活,她爸原本是糖厂的工人,后来她爸不行了,她哥就顶上去了,家里那么多张嘴全靠她哥一人的工资养活,后来李翠芬经人介绍,嫁到了里山大队。


    这些年她对程木生除了埋怨就是埋怨,怪他没用,害她和儿子跟着他吃苦。听她嫂子说起城里的事,李翠芬心里那个悔的啊,她又悔又恨,气得把瓜子皮都给咬碎了。


    中途,程夏出去了小半天。


    程莹莹顶着大热天跑过来程家找她,跟她疯狂诉苦。“我爸真是疯了,天天给我安排人相看。这也就算了,可他今天竟然让我跟方大山相看!”


    程莹莹语气很夸张地说:“那可是方大山啊!不知道他最近发什么疯,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我爸灌了什么迷魂汤,哄得我爸那叫一个心花怒放,天天在我面前夸他这儿好那儿好的,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程莹莹说:“他以前就是个闷葫芦,现在突然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跟我出去还主动给我买冰棒,真把我当小孩看了。”


    程夏说:“人总是会变的。还是说,你更喜欢以前那个闷葫芦的方大山?”


    程莹莹脸蛋噌地涨红了,“我哪个都不喜欢!”她嘴里这么说的,但那微微翘起的唇角已经说明了答案。


    程夏问她:“你最近相看的怎么样?有看上的吗?”


    程莹莹瘪了瘪嘴,“那些我都看不上,他们都图我爸是大队支书,他们喜欢的是我爸,又不是我。”


    “那方大山呢?”


    从他家拥有里山大队唯一一辆自行车来看,就知道他家条件在里山大队里算是顶天的了,他根本不需要图谋程莹莹家的任何东西。


    程莹莹托腮叹息:“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答应我爸跟我相看。他既不图我家东西,又不图我这个人,那他跟我相看是为了什么呢?”


    程夏把她说过的话送回给她:“你啊,真是一窍不通。你说你,怎么就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呢?”


    程莹莹转移话题,说:“这天儿好热啊,你让我进去喝口水歇会儿呗。”


    “……”程夏把她领进门。


    她们前脚进了程家门,大舅和大舅妈后脚堆满笑容从程家离开。


    两拨人几乎是擦肩而过,程夏转头注视着大舅妈离开,大舅妈感受到她的注视却没敢跟她对视,反而脚步匆匆拉着大舅逃也一样消失在程夏视野范围内。


    程夏皱眉。


    程莹莹没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笑嘻嘻的扒着她的胳膊撒娇。


    李翠芬在收拾地上的瓜子皮,见到程莹莹进来,赶忙扯出笑容说道,“这不是莹莹吗?怎么过来了?”


    “正好,这里还有些瓜子,过来尝尝。”


    程莹莹说:“不了,婶。我就是渴了,想喝口水。”


    被忽略了的程夏给程莹莹倒了水,接着假装若无其事地问起了大舅和大舅妈。“今天大舅他们怎么不在我们家吃饭了?”


    李翠芬随口答道:“你大舅他们还有事赶着去办,没功夫在家吃饭。”


    “什么事这么急?”程夏趁机追问。


    李翠芬心里倒是清楚,可她得瞒着程夏,便假装不耐烦了,“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有事就是有事,你管他急不急。”


    程夏撇了撇嘴。


    李翠芬低头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呀,忘记灶上还有火了,我得去看看。”她解开围裙,走的很急。


    程夏思来想去,觉得不对劲。“你先嗑会儿瓜子,我去看看我东西还在不在。”


    程莹莹不明所以,乖乖应道:“哦。”


    没一会儿,程莹莹就看见程夏脸色难看的走回来,她丢下瓜子,赶忙说道:“怎么了?丢东西了?”


    程夏点点头,“我夹在书里的玉坠不见了。”


    程莹莹见过那块玉坠,她有印象,确认道:“是你亲生父母留给你的那块玉坠?圆圆的刻着你名字的那块玉坠?”


    “嗯。”


    那块玉坠是跟着她一块被捡到程家的,她名字里的夏就来自于那块玉坠上刻的字。


    程木生和李翠芬还找人鉴定过,说那玉坠的玉是不值钱的假玉,他们就把那假玉坠扔给了程夏。程夏把它夹在书里,真玉也好,假玉也罢,就当作是亲生父母留给她的一点念想。


    上辈子她拿着玉坠去找过她的亲生父母,可她没找到一点线索。后来她去过一次古玩市场,那里的人看中了她的玉坠,说是真的羊脂玉,想花钱买她的玉坠。


    程夏那时才知道,亲生父母留给她的玉坠原来是真玉,不是假玉。


    但在程木生和李翠芬的眼里,那就是一块不值钱的假玉,他们不稀罕,所以程夏才把它夹在书中放在抽屉里,防的只是程冬冬而已。


    程夏怎么也没料到,还有这一出。


    上辈子她把玉坠带到赵文涛那边去了,所以玉坠一直在她手里,没丢过。


    程莹莹知道玉坠对程夏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屁股一抬就站起来了,拽着程夏就要往外跑,“走!我们找我爸去,找公安去!”


    程夏说:“不用找了。我大概知道是谁拿走了。”


    她冷着脸走到厨房门口,径自把门推开,门嘭地撞上墙根,发出巨大的声响。“是不是你们把我的玉坠拿走了?”


    她突然闯进来,李翠芬吓的心跳都漏了一拍,“什么?”


    程夏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是不是你们把我夹在书里的玉坠偷走了?”


    李翠芬慌了一拍,“谁、谁拿你的玉坠了?你那玉坠又不值钱,谁要拿你的玉坠……”


    她说着说着,又理直气壮起来。“你凭什么冤枉人?你有证据吗?”


    程夏不想跟她浪费口舌了,她跟程莹莹一块拖着李翠芬往外走。


    “走,跟我们见公安去!谁偷了我的玉坠,公安自然会帮我查出来。”


    李翠芬听见公安俩字,她立刻扯着嗓子哭喊起来,“夭寿咯!养大的闺女良心都喂了狗,狠心肠,要把我送去见公安!夭寿咯!”


    程夏和程莹莹拖着她出了门,没有停下的意思。


    她才发现她们这回是动真格,她怕极了,“你那玉坠给了你大舅妈,她和你大舅要拿去卖钱!不关我的事,是他们拿走了!”


    程夏抓起她的领子,追问:“他们住哪儿?”


    李翠芬不情不愿地说了个城里的地址。


    程夏和程莹莹立刻骑上车追大舅大舅妈,等他们赶到李翠芬说的那个地址时,却发现人去楼空,他们早就搬家了,没告诉李翠芬新家的地址。


    程夏和程莹莹空着手回到程家。


    她们走的时候让人去转告支书程家有人偷东西,让支书过来看好李翠芬和程木生这两个嫌疑犯。


    回去的时候程支书已经到了程家,程木生和李翠芬都在,程木生面无表情,眼神却透出一股狠劲,李翠芬哭天喊地,埋怨程夏良心被狗吃了。


    程夏跨过程家的门槛,对程支书说:“我要把我的户口迁出程家,我要跟他们断绝关系。”她铁了心要跟程家断绝关系。


    李翠芬尖叫起来,“你说什么?!”


    程支书劝她,“程夏,这不是小事,你再好好想想。”


    只有程木生冷笑,表情阴郁,“好啊,那你就迁啊,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能迁到哪里去!到时候你别哭着求我让你回来!”


    “木生,你少说两句。”程支书对程夏说,“你一个年轻姑娘,离开了程家,就是无依无靠孤身一人,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程夏要说出口的话突然卡壳,她仿佛心有灵犀般,转身看向来人。


    穿着绿军装的青年突地出现在程家门前,长身玉立,剑眉星目,他沉声问道:


    “请问这里是程夏的家吗?”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