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
人命要紧,虫子的事情日后再提。
黎幼薇的手搁在陆笙笙的额头上,幸好已经不怎么烫了,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将她横抱起。
陆笙笙远比她想象中要轻上许多。
黎幼薇垂眸看她。
陆笙笙就这样安稳地枕在黎幼薇的肩头,像一只熟睡乖巧的羊羔,怎么都不像能做出刚才凶煞的举动。
可她自然也懂得,对反派太怜惜太过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
她轻柔地把陆笙笙放回床榻上,在皎洁地月光下伫立,黎幼薇观察着陆笙笙的睡颜,内心五味杂陈。
清辉映着陆笙笙的长睫,将其镀上一层银霜,显得有些清冷。
黎幼薇转过身,想说的话兜兜转转还是欲言又止:
“等你醒了再问你吧。先好好睡上一觉,以后再提。”
翌日清晨。
陆笙笙醒时,感觉双膝酸麻的很,她目光下移,发现黎幼薇正趴在床边,酣然入睡。
她本不欲打扰,但黎幼薇睡觉浅,其实陆笙笙坐起身时,她便已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帘。
黎幼薇这才意识到,自己枕着陆笙笙的双膝睡了一夜。
她赶紧揉揉陆笙笙的膝盖,抱愧地说:
“刚刚压疼笙笙了吧。”
“还好。不必揉了,多谢师姐。”
陆笙笙摇头,她按住黎幼薇的手,目光无神。
她沉默许久,才斟酌地开口道:
“师姐,我晚上做了个恶梦。”
陆笙笙继续说道:“我梦见好多人追杀我,我找不到我娘亲了,就去找凶手报仇,可是我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所以我去问我的恩人。”
不同于黎幼薇,陆笙笙从幼时便穿进了这个世界,对于原宿主更感同身受。
陆笙笙的面容略显感伤,她蜷起双膝,无助地说道:
“恩人要我放下仇怨,可是事关家仇恩怨,又怎能放下?尤其……我连谁是仇人都不知道。”
越来越符合原剧情的趋势了。
原著中水祟引导欺骗陆笙笙:灭族仇人藏在清风派中,而且正是黎霸天。最后致使两人反目成仇。
当然,现在陆笙笙与主角黎霸天关系本就不融洽。
黎幼薇背后不由得一冷。
该如何避免陆笙笙接触寒江水祟,而且把她暂时留在清风派呢?难不成要先查查她的底细,看来清风派的缘由,再进行下一步的揣测?
黎幼薇想破头都想不出个所以然。
“我穿书比你早很久,师姐。”
陆笙笙好像看出黎幼薇内心的挣扎,解释道:
“但是我在两个世界都一样的痛苦。他们都说我是灾祸,连身边的人也要遭殃,所以无论是哪个世界,他们都会驱逐我。除了你。”
黎幼薇错愕地望向她。
这回陆笙笙的目光没有躲闪,她的目光澄澈无邪,郑重其事地说道:
“所以我很喜欢师姐。”
黎幼薇并未多想:“欸?”
陆笙笙并未发现黎幼薇的异样,只是赧然轻笑,平静地讲完。
和年少在疯人院没有什么不同,这里的人照样只会给予她冷眼,生活寡淡无味。
在这个世界陆笙笙离群索居,就连抢一块馒头,都要遭到喊打,这身武功还是她趴在寺庙的门缝,总结自创的功法。
虽然她也知道,擅编改功法,极其容易走火入魔。
陆笙笙冥眸,回忆着刚穿书的时光——
十一年前的京畿通衢,漫天飘雪。
又是二月除夕时,先帝下令剿灭巫咸族三月有余,巫咸族余孽陆笙笙混迹各处。
少年陆笙笙抱着双臂,在空无一人的大道中漫无目的地游荡,皲裂的脚掌踩在冰冷刺骨的硬雪中,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她借助朱门红墙外灯笼的微渺的光辉,来汲取遥不可得的暖意。
不远处的一户人家,一个彪形大汉举着饭勺对着陆笙笙大喊:
“你这个疯犬,要多远滚多远,敢偷我家饺子吃,活腻了吧。”
“真是扫把星,全族的人都被你克死了,现在又想向我们乞怜,滚。”
……
陆笙笙浑身发抖,也不知因为害怕,还是因为腊月天寒。
她觉得人们说的没错,朱门酒肉臭,而属于贫苦人的灾难,也总是流往最苦的人的,世道本就不公。
而在朱门红墙的内头,员外老爷面前站着位身穿绫罗的的少女。
少女尚至垂髫年纪,皮肤白皙细嫩,这个年纪明该嵌满明艳的笑靥,而她却垂着头,听着老爷的训斥:
“你这阿姊有没有表率作用?每门每户至多出一个仙门名额,就让给你弟弟。女子不就该修习女红么!彼时他庇护门楣。”
门外,陆笙笙停住脚步。
老爷着急地敲着桌案,门内的少女本欲辩解,她焦急地抬起眼,却还是心惊胆战:
“可……”
可自己不需要别人庇护,也不想修习女红。
员外老爷身边的二夫人却道:“老爷去,莫要凶小姐。”
夫人握紧了少女的双手,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司巧啊,你愚长嫡小公子一岁,入仙门是光耀门楣的事,也同样辛苦,你不必因此辛劳,何况老爷给你安排了合适的如意郎——”
员外老爷给二夫人使了个眼色:
“咳咳。七娘。”
二夫人立即会意,她正想再多做劝说时,司巧最终还是妥协了:
“……司巧明白了。”
听到这里,陆笙笙忍不住冷呵一声,她继续向前走着。
好像她们也没什么不同,一个浪迹萍踪,一个困在宫闱的樊笼,都是命由天定、身不由己。
凛冽的寒风中,就在陆笙笙坐在石阶上准备将自己交待在此夜时,司巧提着绛纱灯从高墙内的府邸中走出。
身穿绸缎狐裘却逃不过宿命的长千金,与自由却熬不过这个冬夜的女孩对视了一眼,从此两人的生命交轨。
司巧莞尔:“囡囡。你叫什么名字。”
陆笙笙怔怔地抬起头,绛纱灯的光芒洒在她的面庞。
人啊,总是忘不掉最落魄的时候,所迎接的那抹曙光。
陆笙笙睁开眼眸,有些畏惧地看着她,讪讪道:
“我名……阿弥。”
司巧笑容温柔,一双手递向她:
“冷不冷,要不要跟我回府?”
陆笙笙下意识地伸出手去,与司巧十指相扣。
司巧的手掌细嫩温暖,带着一股暖流。她的力量不大,可是陆笙笙却感受到了一种踏实感。
以至于之后,陆笙笙在河道被虫茧的傀儡丝束缚时,那个人将自己护在身前,又重现了那熟悉的踏实感。
只是可惜,后来陆笙笙把这份熟悉感亲手毁掉,再也找不到她了。
……
黎幼薇攥紧陆笙笙的手,换了个法子试探着问道:
“如果你找到了仇人呢。万一这个仇人……还是你的挚友,或者是你的故交的话。你该怎么办?”
面前的人和回忆中的少女的身影重叠,陆笙笙嗫嚅嘴唇,答案兜兜转转咽进肚中。
毕竟凡是靠近她的人,都会受其牵连。
最终她佯装平淡地回应:“怎会呢,我不曾有过朋友与故交。”
黎幼薇被这个答案噎了一噎,心里某一块忽然空落落的。
但黎幼薇还是不肯放弃,她继续说道:
“可你明知这个世界是假的,就不想回到过去吗?”
陆笙笙微怔,黎幼薇隐约看到她的眼尾泛红,还以为是听懂她话中之意。
但很快陆笙笙便轻笑起来,最后转为捧腹大笑,仿佛觉得黎幼薇的问题荒诞不经。
陆笙笙道:“我的过去我也记不大清了。师姐说世界是假的,是啊,我当然知道是假的。”
“可我觉得原来的世界也是假的。既然都是假的,那就都全是真的。”
陆笙笙向后退却,她笑的更加癫狂,眼底的那抹红也越发明艳诡异。
坏了。
黎幼薇拽住陆笙笙的衣袖,赶紧让她回神:
“陆笙笙!”
陆笙笙这才缓过神,她眼底的艳红也顷刻消散,她疲惫地塌身:
“对不起。笙笙说太多了。”
她失神地问黎幼薇:“我……昨晚有做出格的举动吗?就像刚才那般。”
黑虫的事还是先不要告诉陆笙笙为好,自己先去查阅,万一关于陆笙笙的事情更加扑朔迷离怎么办。
为了稳妥起见,黎幼薇只是摇头。
“真的吗?”
陆笙笙歪着头,看向黎幼薇脸上那道短刀所致的尚未干涸的血痕,有种设问反诘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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