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慈!”


    阿亭笑眼盈盈,摇着手冲济慈打招呼。济慈自方才起就站在原地,怔怔望着她,嘴唇微微翕动,阿亭离得远没听见。


    韩疏影见阿亭这般热络,诧异道:“五年前我听说你为了这少年与人起了争执,起初我不信,以为你那性子怎么会这般冲动。今日看来,他人所言非虚。”


    五年前?


    阿亭愣了愣,心想自己和薛敬之起冲突恍若昨日之事,竟已过了五年之久。她侧脸看向韩疏影,她从一开始就很喜欢这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女子,嫣然笑道:“这世上有三种人不能招惹,君子、小人、女子,我恰好是最难惹的小人和女子。”


    韩疏影不禁莞尔,柔柔笑道:“我已送你至此处,该回去向师父复命了。雪柔师妹,竹隐山远离昆仑其他主峰,日后若需要什么,尽管找我。”说完,便将一面手掌般大小的铜镜置于阿亭手中。


    阿亭端详着手中灵巧素雅的铜镜,镜子背面铸有精美的卷云纹饰和看不懂的上古铭文,问:“为何给我镜子?”


    韩疏影笑道:“这你都忘了?这是昆仑弟子之间互相联络的昆仑素镜啊,你以后在这竹隐山生活,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我开口,而且……若有异常,可以及时求救,避免自己受到伤害。”韩疏影说到最后,望向不远处的济慈,眼神之中有担忧之色。


    阿亭心知韩疏影是好心,便收下了铜镜。韩疏影走后,阿亭侧过脸去看济慈,清风吹拂,少年乌发如瀑,星眸冷寂。


    四五年过去,他可能已经忘了我吧?


    阿亭迈步走到济慈面前,笑道:“济慈,你还认得我吗?我们几年前见过的。”


    “阿亭。”


    济慈脸上无情无绪,眼睛却紧紧盯着阿亭,生怕一眨眼就会错过什么。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阿亭一脸惊喜,笑道:“我才从灵鹫山回来,师父命我来竹隐山。”


    济慈不语,阿亭疑惑道:“济慈,我觉得你好像没有小时候那么爱说话了。”


    “灵鹫山……”济慈神色微动,似乎在克制某种情绪的流露,淡声道:“我知道你去了那里。”


    阿亭笑道:“灵鹫山听名字就是一座好山。”


    此时的她并不知道,昆仑灵鹫山乃放逐之山,是昆仑弟子犯下重大过错的流放之山。传闻山中无花草树木,终年是破败荒芜之景,山中蛰伏着诸多《神怪志异》中的嗜血野兽,遍地是这些异兽厮杀留下的骸骨和沾血的皮毛。为防止罪者逃出,开山祖师设下多重结界,非掌门首肯,山中活物无法向灵鹫山外踏出一步。自昆仑开山初始,古往今来,被放逐至灵鹫山的昆仑弟子少之又少。


    阿亭见济慈面有异色,笑道:“我没有嫌弃你们竹隐山的意思,我觉得你们竹隐山和灵鹫山一样好。”


    济慈怔怔望着阿亭,缓步上前。阿亭忽然发现他已经比她高出很多,身上带着清冽飘逸的竹香,她笑道:“我以后也是住在这屋子里了,我先进去参观一下。”


    说着,便兴冲冲往竹屋里跑去。


    竹屋内光线明亮通透,窗后竹海随风浮动,清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阿亭心中还算满意,回眸冲走进来的济慈粲然一笑:“济慈,我以后就住这里了。”


    薄暮时分。


    厨房内浓烟滚滚,济慈站在门口只听见“咳咳”其声不见阿亭其人。


    “阿亭?”


    “不行了,这烟太熏人了,我受不了了……”阿亭蹲在灶台前,没注意到有人来,继续自言自语道:“我的眼睛要瞎了,我的眼睛真的要瞎了……”


    济慈走近灶台一看,阿亭雪白的衣襟上已经沾上了污渍。阿亭忽然抬头,济慈见她灰头土脸和来时判若两人,唇边噙着一抹极浅的笑。


    阿亭见到济慈来,手抹了抹额头,气鼓鼓道:“这个火太难生了,燃了又灭。不过你放心,我一定能做出几道菜来。”


    “要不……”


    “既然师父说要我掌管这里的事物,我就不信我连饭都煮不出来。”阿亭又埋头捣弄柴火,看上去有股点不着火就誓不罢休的气势。


    夜幕已至。


    济慈看了看神采飞扬的阿亭,她指了指桌上那道豆腐青菜汤,笑道:“这道菜叫‘水光潋滟晴方好’。”她又指着一盘小炒青菜,道:“这道叫‘绿树阴浓夏日长’。怎么样,我取的菜名很雅致吧?”


    阿亭神情得意,含笑的眉目也感染了济慈,他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快吃快吃,”阿亭坐下,道:“今天就先这样了,日后我再给你露一手。”


    济慈在阿亭的催促下终于动了筷,他夹起一块豆腐送至嘴边,目光无意间落在阿亭手上。阿亭察觉到济慈在看自己,扫了眼手上的伤口不以为意,漫不经心笑道:“不小心割了一下,就破了点皮而已。”


    翌日早晨,阿亭睡梦朦胧之际闻到一阵清香,她揉了揉惺忪睡眼,起床洗漱后走到厨房。厨房内鲜香四溢,香气扑鼻,阿亭不禁咽了咽口水,笑道:“你怎么起这么早?原来你会做饭啊?”


    济慈道:“会一点。”


    阿亭走过去帮忙把菜端到饭桌上,等济慈入座,连忙夹了块红烧茄子,食完之后口齿留香,称赞道:“你怎么能把这么普通的菜炒得这么好吃,我昨天炒的那些青菜豆腐你是怎么咽下去?”


    济慈不禁笑道:“不是‘水光潋滟晴方好’和‘绿树阴浓夏日长’吗?”


    阿亭扑哧一笑:“十盘‘水光潋滟晴方好’都比不上你的一盘红烧茄子,今晚上我也要做一道好菜来。”


    济慈和缓道:“以后都由我来吧。”


    阿亭拒绝道:“师父命我来这里,我肯定是要管你的衣食起居的。况且我比你年长,也应该照顾你一点。”


    济慈看了看阿亭,良久才说:“到这里的人,都不是来照顾我衣食起居的。你误会你师父的意思了。”


    阿亭脱口说道:“你一个人在竹隐山,不是来照看你又是来做什么?”


    “来看我何时会坠入魔道,若有异常便及时禀告掌门和长老。”济慈淡淡说着,神色依旧平静。


    阿亭的心一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阿亭,”济慈望着她,声音带着些歉意:“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阿亭浅浅一笑,笑颜恬静美好。过了一会儿,阿亭忽然道:“济慈,这往后的日子竹隐山上就你我二人……”


    济慈凝目望着她。


    “我们以后就可以在这竹隐山上为所欲为了!”阿亭大笑起来:“太好了,不用上昆仑练功,我看到其他弟子做功课的时候好累的。”


    济慈:“……”


    阿亭又道:“对了,我昨晚上在我房中翻到一把剑,你说会不会是哪位高人留下来的上古仙剑?”


    济慈看阿亭目光炯炯,料想她心中一定对那把剑产生了诸多的奇思妙想,淡淡说:“可能吧。”


    其实是之前那个老人用来砍竹子的。


    阿亭脸上的笑容更甚,她想起自己还未将竹隐山的风光一一领略,向济慈提议道:“我们吃完出去走走吧。”


    “好。”


    吃完收拾好饭桌,阿亭兴冲冲跑了出去,不一会儿抱着那把没有什么特色的普通铁剑跑了进来,冲济慈笑道:“走吧。”


    竹隐山虽不是昆仑虚的主峰之一,比起阿亭以往爬过的山却有过之而无不及。是日,春和景明,阿亭和济慈并肩穿过静谧的竹间小径,仿若走进了清丽脱俗的隽美画卷。青山环抱,竹林环绕,惠风和畅,阿亭很快就走在了济慈前面,像是久居深闺的女子,终于等到了出城踏春的日子,忻悦不已。


    济慈走在阿亭身后,这竹隐山的景十二年来他早已看倦。即便如此,今日的风光却与往日不同。


    阿亭隐隐听到流水声,她往前走去,流水声由远至近。


    蜿蜒在山谷间的清冽溪水出现在阿亭眼前,阿亭沿着这泓清溪往上游走,果然见到了更美的景象。溪水从高处落下,形成小型瀑布,湍急处朵朵晶莹剔透的浪花如玉喷珠溅,落下之处早已汇聚成湖。


    阿亭转过身冲济慈招手笑道:“济慈你快过来!”


    还未等到济慈走近,阿亭坐在溪边的岩石上俯身将鞋履脱下,挽起衣裙的下摆,撸了撸袖子,一手举着剑柄,双足踏入清凉的溪水中。


    “好冰啊,”阿亭身子一抖,回眸冲济慈灿然笑道:“济慈,我们今天晚上吃鱼吧!”


    她边说便走向溪湖中央,溪鱼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丝毫不将举着剑的阿亭放在眼里。阿亭露出志在必得的神情,勾唇笑道:“鲤鱼怪,鲫鱼怪,青鱼怪,你们的死期将至,吾乃昆仑虚最负盛名的女弟子,快速速受死吧!”


    阿亭举剑刺下,岂料不仅没捕到鱼,还将剑插入溪石当中,怎么使劲都拔不出来。她笑着向济慈投去求助的目光,济慈站在原地,手指微动,似想起什么,又将手放下,走至溪湖边脱下鞋履后走到阿亭身边。


    阿亭见他毫不费力就将剑拔了出来,笑着去接还躺着些水珠的剑。不料脚踩到一块长着青苔的圆石,重重往前扑去。济慈眼疾手快,一手执剑,一手将阿亭拦腰抱住。阿亭正欲道谢,脚下又一滑,拉着济慈往水里倒。


    “济慈?”阿亭看向济慈,他衣物已湿透。


    “不碍事。”济慈一袭胜雪白衣浸在水中,睫毛上沾着的水珠,眼睛轻轻一眨宛若泪水划过。他侧过脸与阿亭对视,淡漠的神情仿佛是因这山间的风暖日和,眼里显露出笑意。


    “我们这样子看起来好傻,哈哈哈哈……”


    阿亭想着方才狼狈落水的情景发出爽朗的笑声,丝毫没被这突如其来意外扫了兴致。


    两人起身后,济慈坐在溪湖边的岩石上注视着与溪鱼搏斗的阿亭,他的目光随着她的身影移动,时常被她的大言不惭逗出浅浅笑容。阿亭背对着济慈,用剑插了半天,最后徒手去捉鱼,灵动的身姿镌刻在他人心间。


    阿亭垂头丧气道:“我今日是吃不到鱼肉了。”


    济慈指尖轻轻敲击着岩石,淡笑道:“你再试试。”


    阿亭叹气,俯身聚精会神的盯着游鱼,在她手落下去的那一刹,原本该摇头摆尾轻易躲开的游鱼像是在等她似的落入她手中。她欣喜若狂道:“济慈我捉到鱼了!今晚可以吃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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