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凛只当不知道这回事,任由顾尚书去请顾山长。
四月初,顾尚书一行人祭祖回来,果然把顾山长请了来。赵宝丫急得不得了,等她爹去上朝了,就偷偷跑到云亭侯府,央着陈慧茹带她入宫。
陈慧茹有诰命在身,按大业律法,是可以直接递牌子进宫的。
陈慧茹这日娘家正好有事,只得让身边的婢女红珠带两人进宫。如今皇宫里禁卫军、羽林卫、十二监连同太医院都有赵凛的人,她倒也放心。
再加上霍星河和姜子安他们都在宫里,两人进宫也是十分安全的。
云亭侯府的马车才到宫门口,迎接的公公听闻是赵首辅家的闺女,立刻让人上报了如今的大太监总管冯乐。
冯乐听说后,亲自来了一趟。先朝陈慧茹行了一礼,继而很是热情的朝赵宝丫道:“赵姑娘可来了,皇上天天念叨您呢,快随老奴来。”
“劳烦冯公公了。”赵宝丫已然有了贵女的姿态,加之她眉目灵动,很是讨喜。这一声劳烦说的冯乐很是熨帖。
心道:无外乎小皇帝日日念着,这赵家的姑娘好看嘴又甜。
如此,态度又殷勤了许多。
赵宝丫拉着小蜜儿的手跟着冯乐往小皇帝的寝殿去。
小皇帝如今住在先皇的寝殿,这里虽然奢华,但又大又空旷。但自从小皇帝帮来后,寝殿里到处都是鸟雀,时不时有两只兔子、乌龟在地上爬,倒是没那么冷清了。
伺候的宫婢小太监每回进出都得留心脚小,生怕一不注意踩到了小皇帝的爱宠。
比如这刻,冯乐推开寝殿的门要先等一两息,等到有东西窜了出来,才敢继续走。
赵宝丫虽然心急,倒是反应快,侧身闪过了。后面的小蜜儿浑然不在状态,压根不知道要躲,被那只小兔子结结实实撞了个正着。她倒是无碍,那兔子撞在她镶嵌了珍珠的鞋面上,晕头转向一阵直接躺尸。
小蜜儿懵逼了两秒,突然弯腰提起那只兔子,眉眼弯弯,嘴里滋滋的咽着口水:“姐姐,我们中午吃烤兔子吧!”
还不等赵宝丫开口,小皇帝就从寝殿里冲了出来,伸手就夺过那兔子抱在臂弯里。耷拉着病白的脸,恼道:“你不可吃它,它是朕养的兔子。”
小蜜儿大大的眼睛眨了两下,提醒他:“可是兔子死了,不吃会浪费的。”
小蜜儿开始讲她的歪理邪说:“它自己撞过来肯定是不想活了,我们吃了它,它就算功德一件。我娘说做了功德的动物下辈子肯定会投个好胎的。如果你实在想它,我吃了它,你以后就把我当兔子吧,好吃的都可以给我吃,我也可以陪你玩的。”
小皇帝抿唇,双眼含泪:“你才不是兔子呢。”
眼看着两人要吵起来,赵宝丫赶忙打圆场,伸手提了提兔子的耳朵:“好了,起来,别装死!”
原本挺尸的兔子突然睁了眼,一溜烟跳下小皇帝的手,又跑回了寝殿。小皇帝惊异想去追,大太
监冯乐看了看天色,提醒道:“皇上,该上早朝了,大臣们已经等候多时。”
小皇帝一听早朝,注意力立马转移,极不情愿的问:“能不早朝吗?朕不想去。”他从前都是养在深宫之中,遽然让他面对那么多大臣,他害怕他心慌。
尤其是大臣吵架的时候,若不是赵太傅镇场,他都想拔腿就跑。
冯乐躬身:“皇上,祖制不可废,现在已经是五日一朝了。”
小皇帝期期艾艾:“不能十日一朝吗?”
冯乐为难,求救的看向赵宝丫。
赵宝丫明眸微弯,哄道:“皇上莫怕,等坐到金銮殿上,你就把下面的臣子都当兔子、乌龟,当成一群在吵架的麻雀,一点也不可怕的。”
小皇帝想象了一下一群麻雀在吵架的画面,好像是没那么可怕了:“可是,可是麻雀不会问朕问题,他们会为难朕。”
赵宝丫伸手拉住他手臂:“那我陪皇上一起去上朝吧,我是仙女,会保护皇上的。”
小皇帝这下终于不害怕了,点头跟着她走,小蜜儿一瞧也连忙跟了上去。
到了金銮殿后,小皇帝坐到龙椅上,赵宝丫和小蜜儿就躲在了龙椅之后的屏风后面。原本皇帝年幼,太后是可以垂帘听政的。但诸位大臣一致反对,赵凛也觉得没有这个必要,王太后也就没过来。
如今两个小孩儿躲在这,冯乐虽然觉得不太合规矩,但只要皇上愿意上朝那就这样吧。
只要不出声,大殿里的大臣也不知道后面有人。
等小皇帝坐定,冯乐一甩拂尘,高声唱和。殿门大开,早已经等候多时的大臣鱼贯入内,依次站到平日里站的位置上,叩拜三呼万岁。
赵宝丫从屏风镂空的缝隙里,一眼便瞧见站在最前面的赵首辅。
他身材高大,一身绯红官袍,脚踏云靴腰系玉带,往那一站威风凛凛,叫人生寒。赵宝丫还是头一次见到在大殿之上的他,原来她爹这么威严啊,脸上一点笑意也无。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冯大总管的一声唱吟拉回了赵宝丫的思绪,她在人群里仔细查看,没有看到顾爷爷的身影。
奇怪,不是说顾爷爷已经进京了吗?这会儿不见人来,难道六部不准备对阿爹发难了?
正这么想着,顾尚书就上前一步,跪下。双手呈上折子,高声道:“皇上,六部朝臣联名弹劾赵首辅专权独揽,视皇上于无物;陷害忠良,排除异己,结党营私!”
他身后站着的陆坤上前:“皇上,户部没想参赵首辅,是顾尚书自助主张把户部纳入其中!”
顾尚书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气得吹胡子瞪眼:“陆坤,谁不知道你同赵凛一个地方出来的。就当本官口误,是我们五部共同参赵首辅。”
工部李尚书、吏部陈尚书、礼部苏尚书、兵部花尚书齐齐上前,将陆坤往边上挤:“皇上,臣等一同参赵首辅!”
小皇帝一听到这个就头疼:又来了又来了,这些人吃饱了撑
着,不是找他的麻烦就是找太傅的麻烦。
小皇帝不搭腔,五位尚书就开始控诉赵凛这些日子以来做了何等过分的事,无缘无故拉了他们什么人下马,又扶了他自己的什么人上去。
说着说着扯到赵凛的出身,顾尚书高声斥道:“赵凛他就是流民出身,生来狡诈善钻营,劣迹斑斑、德不配位,请皇上明鉴啊!”
五部的大人纷纷附和,一直双手插兜的赵凛突然开口:“诸位大人说赵某狡诈善钻营、劣迹斑斑,赵某倒是想请问,赵某哪里狡诈善钻营、劣迹斑斑了?顾大人可以具体说说,若是像方才一样空乏其谈,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赵某就要反过来参诸位大人一本了!”
顾尚书和赵凛对上:“那赵首辅可当堂接受臣等的十句诘问?”
赵凛眉眼睥睨:“有何不可,赵某行得正坐得端,别说十句,一百句也照答不误。”
“好好好!”顾尚书哼哼两声,又朝高座上的皇帝道:“皇上,不若请赵首辅的恩师,青山书院的顾老来替臣等诘问!顾老最是了解赵首辅的狡诈钻营的本性,看看他赵首辅待会还有何话要说!”
小皇帝蹙起秀眉,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怎么开口。
赵凛先一步道:“皇上,您就让顾老师进来吧,臣也要看看,他如何诘问臣。”
他开口了,小皇帝才小声的开口:“既,既然如此,宣!”
冯乐高声宣唱,很快,顾山长被请了进来。
比起四年前,顾山长苍老了许多,眼眶肉眼可见的凹陷了下去,原本半白的头发全都花白了。进来时,一手拄了一支拐杖,一手捧着一卷长长的册子。
众臣见他进来齐齐让开一条道,皆侧目礼让。
躲在屏风后面的赵宝丫也情不自禁站直了身体:才四年,顾爷爷怎么就老了这么多?
顾山长亦步亦趋的走到大殿最前方,顾尚书立刻上前去搀扶他:顾山长一脉虽是旁支,可论资排辈,顾尚书要喊他一声小叔公。
而且顾山长在族中地位超然,族中子弟又多是他教导。近年游历四方,甚有贤明,又兼出书立作,在大业读书人中声望越发的盛。这次他回去祭祖,说起赵凛的事,顾老当即就黑了脸,二话不说就跟了来。
顾尚书众人已经能想象到顾老怒骂赵凛的精彩场面了。
只要顾老能出面,天下读书人就会盖棺定论,赵凛就是个奸臣。再学徐有松当年一样,弄个万民书生联名指控他,不信皇帝能坐得住。到时候唾沫星子都能淹死赵凛这厮!
他刚伸手,顾山长就避开了他。没看五部的人一眼,也没看赵凛,而是朝着皇帝就要下拜。
小皇帝瞧他拄着拐杖,又是这么老一个人家,立刻惊慌摆手:“别跪,别跪,顾老还是别跪了!”
顾山长谢恩,然后高举手里的册子,道:“草民长溪顾庭岩千里而来,为爱徒赵凛陈情!”他虽年迈,但咬字清晰,声音高昂,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震得五部的人措手不及。
众人看看
顾山长又看向顾尚书,眼神里皆是询问:怎么回事2_[]2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不是说帮忙诘问赵凛的吗?
怎么就陈情了?
还爱徒!!!
这到底是帮他们还是帮赵凛?
顾尚书不干了,立刻出声打断他:“小叔公,您是不是弄错了,请您来是让您来诘问赵首辅的。”
顾山长看向他,接着又扫向其余等他给说法的五部官员,嗤笑一声道:“老夫错哪了?你们这些尸位素餐、朱门酒肉的世家勋贵有何面目诘问他?”
顾尚书被骂得面红耳赤,指着顾山长的鼻子你你你了半天,恼道:“小叔公,这赵凛是不是给了您什么好处或者威胁了您。您怎么就是非不分,帮他一个流民蝇营狗苟之辈说话?”
这话不仅是侮辱了赵凛,还侮辱了顾山长!
顾山长看着他那张脸就气不打一处来,抡着拐杖就往他身上招呼,边打边骂道:“你什么你?赵凛是老夫的弟子,老夫比你们这群酒囊饭袋要了解他。他在荆州开荒时你们在哪?他每日每夜救治疫民时你们在哪?他以一己之力清缴静王府时你们又在哪?”
别看小老头儿老了,腿脚还不便,但半辈子拿戒尺的手可不是吃素的。抡起拐杖来虎虎生风,打人倍疼。
顾尚书是小辈,别说不敢还手,就怕还手了这小老头儿当场厥过去了。他只能不断的躲,往其他官员身后躲。其他五部的官员见此也连忙伸手阻拦,但都不敢太用力。
顾山长年轻时脾气就不好,老了更甚,他发起火来六亲不认,管你什么阿猫阿狗,谁拦砸谁。
一时间朝堂上人人自危,被追得东躲西藏,惨叫连连。
“专权独揽,陷害忠良,用人为亲?世家百年独揽朝政还少吗,陷害忠良,他陷害哪个了?站出来说说?老夫这几年游历大业,处处见你们世家子欺负弱小,陷害忠良,你们世家用人为亲,连文章写得狗屁不通的人都能当官,这是什么道理?”
“世家举荐制早该废除,早该有人站出来敲打敲打你们,寒门学子十年寒窗,凭什么就要低你们一等?清之、子晨,哪个不比你们这些混账强?”
“他改革官制,动了你们的利益,要劳烦你们千里请老夫来诘问他?”他越骂越气愤,下手也越重。
乱成一团的官员退着退着就退到一起去了,也不知谁绊了谁,第一个先摔了下去,紧接着像是下饺子似的。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一大群人摔作一团。
哎呦声、斥责声不绝于耳。
平日里肃穆威严的金銮殿乱得像摔跤、打闹的集市。
赵凛唇角翘起,抱臂上观。
屏风后的赵宝丫和小蜜儿目瞪口呆,冯大总管哎呀哎呦的叫唤,连忙让几个小太监去把人拉开。
御座上的小皇帝也从未见过这种混乱的场景:这哪里是一群麻雀在吵架,简直是一群老鹰在干架啊!
还不等几个小太监靠近顾山长,顾山长再次抡起手里的拐杖往摔倒在地的顾尚书脑门砸去,大骂道:“老夫看想动摇国本是尔等,竖子不教,与虎谋皮,亦已焉哉!”
砰咚!
刚挣扎要爬起来的顾尚书脑门被砸了个洞,鲜血从额头流到眼睛。他伸手一摸,看到满手的鲜血,不可抑制的抖动起来,嘴唇翕动间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朝廷上死一般的寂静,五部的诸位大人都忍不住颤了颤:他娘的,是谁说顾庭岩这个老家伙厌恶赵凛的?
又是那个傻逼把顾庭岩这个老不死的请到朝堂上来的?
他们六部今后恐要被天下人耻笑,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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