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行回过头, 在对上苏意羡眼神的时候，她低头躲了一下。
“对不起叔叔，我只是有点儿害怕……”
再抬头的时候, 苏意羡已是满眼的泪。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把眼泪逼回去, 却仍旧止不住地流，“等我找到房子, 立刻搬走好不好？我不会给你添麻烦……”
“我不想呆在这里了, 这里除了沈爷爷没有人对我好。”
沈知行拿了纸给她擦眼泪, 他不紧不慢地将纸巾折成四四方方的块, 然后在她脸颊和眼角轻轻按压。
他没立刻答应，也没拒绝, 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意羡等着他回话, 心里一直在打鼓。
她怕他拒绝，更怕他看穿自己那些隐秘的，难以见光的小心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就很想要看见沈知行, 想要经常见到他。
这种欲望逐渐增加, 到今日达到顶峰。
从午饭后知道他晚上要走, 苏意羡就心不在焉。晚上得知他能多留一晚, 当即是开心，可很快又开始为第二天而难受。
从小到大，除了留不住的亲人，苏意羡一直都顺风顺水, 她想要的都能轻易得到。
但这次似乎没那么容易。
毕竟连沈老爷子想日日见到他都是难事，更何况是她。
沈知行不常回来, 苏意羡只能想办法，想办法搬到离他近一点的地方。
所以她提出要找离沈知行家近的地方, 哪怕他家距离江大很远……
所以哪怕今晚她并没有被醉酒的沈松吓到不敢继续在沈家住，她也想让沈知行以为自己被吓到了。
只有这样，她才能顺理成章地告诉沈知行自己害怕，借机提出去他家借住。
哪怕只住几天也好……
苏意羡不知道自己的做法对不对，她也没来得及考虑，只是随心而行。
“明天一早你跟我走。”沈知行又抽了几张纸给她，让她自己把眼泪擦干。
“实在害怕的话你今晚去我那边睡，一楼有间空房。”
将她送到湖对面小楼里，沈知行喊了阿姨过来收拾房间。
“你先坐着休息，等阿姨收拾完就去睡觉。”
外面有人来告诉他，沈兴中父子都已经到祠堂了，由于今晚闹得动静太大，这会儿连沈老爷子都醒了，正在去祠堂的路上。
“你要很晚回来吗？”
“我尽量早点回来。”
以为她是不想一个人待着，沈知行看了一眼时间后在一旁坐下，“等阿姨来了我再走。”
沈知行赶到祠堂的时候，祖孙三代人都到了。
沈老爷子坐在正中闭目养神，他在睡衣外面套了一件黑色唐装，头发也梳理过。
相比之下，沈兴中就随意多了，他头发乱糟糟的，睡衣纽扣还扣岔了位置。
坐在最下方座位的沈松大咧咧地叉着腿，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他依旧光着上半身，身上披着的那件黑色外套围在脖子处，没能挡住肚子，看上去跟小孩子的围兜一样滑稽。
见沈知行进来，沈兴中蹭地一下站起来，语气十分不满，“老五，大半夜的有什么事儿不能明天再说？你折腾我和小松无所谓，爸那么大年纪了本来睡眠就不好，你……”
“大哥。”沈知行打断了他的话。
他摩挲着自己袖扣布料的纹理，不慌不忙道：“大半夜折腾的是沈松，扰人清梦的也是沈松。”
话音刚落，沈知行伸手扯掉了沈松围着的衣服，而后毫不客气地抬手在沈松的头上用力推了一下。
沈松的头撞到了椅背上，咚的一声。
几秒钟后，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摸了摸撞疼了的后脑勺，满脸疑惑，“小叔？爸……你们这是？”
“站起来。”沈知行陡然提高了音量。
沈松吓得立刻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脚下一个没踩稳，差点儿被椅子腿儿绊倒。
沈知行虽比他只大了两岁，但不知道是辈分还是性格的原因，沈松一直很害怕他，觉得他天然有一股压迫感。
“小叔，怎，怎么了？”沈松有点儿怂了。
他不知道沈知行为什么这么生气，上周他弄黄了一个几千万的项目时，他也没有如此疾言厉色。
沈知行推了他一把，让他站到中间去。
他在方才沈松的位置上坐下，语气淡漠，“你告诉你爸和你爷爷，你今晚干了什么好事儿。”
“我今晚？”沈松方才睡了一个多小时，酒醒了不少。
他虽然仍旧晕着，可起码能够与人顺畅交流了，不似之前在苏意羡院子里，连人都认不清楚。
沈松皱着眉，使劲儿晃了晃脑袋，“我今晚就是喝了点儿酒，然后就……”
他顿了一下，不想继续说。但当他看到沈知行刀子一样的眼神时，又不敢不说。
“就……就开了个房。”沈松的声音低了下去，口齿模糊。
沈知行屈指敲了敲桌子，“大点儿声。”
沈松愣了一瞬，而后扭头去看沈兴中。
沈兴中躲开了他的眼神，扭头看着远方，一言不发。他摸不透今晚沈知行要唱什么戏，不敢轻易说话。
沈松上周弄丢了一个大单子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虽然几千万的单子对于沈家来说不是什么要紧事儿，可那关系到明年西边市场的开拓……若沈知行为此发难也属正常。
可这事儿有必要大半夜说吗？
沈兴中搞不懂。
沈松见沈兴中低下头避开自己的眼神，觉得恼怒万分。
从沈知行回国，他和沈兴中的地位在家在外都一落千丈。
沈兴中白担了一个长子的名头，也白长了这么大的岁数，生意上的事情弄不过沈知行也就罢了，连在家里在爷爷跟前都要受他的气，凭什么？
“就开了个房！”
他扭头走到沈知行面前，满是挑衅，“怎么了小叔？你管公司也就罢了，我开房也归你管吗？我又没睡你女人。”
沈知行对他的污言秽语恍若未闻，他懒得抬眼，只道：“然后呢？”
“然后？睡完我就回来了啊！那贱人不会是告状告到你这儿来了吧？”沈松气得来回踱步。
他想了又想，脑子里又涌出了一些片段来。
“不对，不对……我好像没进屋，我房间谁给我锁了，我敲半天门没能进去。”
沈松站得累了，走过去倚着贡品桌子，刚靠上桌沿忽然觉得后背疼。
他抬手摸了摸，在自己后腰处摸到了血迹和土。
记忆瞬间回到了脑子里，他指着沈知行，大喊道：“爸，爷爷，他打我！”
“我敲门进自己屋，沈知行突然就把我拉到旁边踹了我一脚！”
沈老爷子逐渐听明白了，他睁开眼，看着跟乌眼儿鸡似的沈松，“你敲的是苏家小姑娘的门。”
沈松的屋子离沈知行远得很，沈松就是把房子拆了，地掘了，再在院子里放炮，也吵不醒湖边小楼里沈知行。
“啊？”沈松自己也懵了。
“敲就敲，老五你至于吗？”沈兴中松了口气，原来不是为了那桩生意，也不是儿子做了什么违法犯罪的勾当。
沈知行看了他一眼，没答话。
“再说了，也没敲开不是。”沈兴中丝毫不在意，觉得沈知行小题大做。
他实在是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值得大半夜的三个人为了一个小丫头聚在这儿扯皮。
沈知行语气淡淡的，“如果敲开了，他这会儿就应该在公安局。”
沈松听完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脖子，他总觉得沈知行真的会说到做到……
“又没出事儿，连根毛都没碰到她的，你还把小松打成这样。”
沈兴中重重地吐了口气，不耐烦道：“那你说怎么办？是我这个当爹的没本事，教不好孩子，请五弟帮我教？”
“在祠堂跪一夜，明天早上去餐厅当着全家的面给人家道歉。”
这话一出，别说沈兴中了，连沈老爷子都看了一眼沈知行。
察觉到沈老爷子的眼神，沈兴中连忙做出一副爱子的模样，“爸，你看看五弟，把那丫头护成什么样子？不过就是小松喝醉了敲了她的门，他就让他亲侄子跪祠堂跪一夜？”
“他是没生孩子，体会不到父亲的心。他若是当了父亲就知道了，孩子要是受苦，当父亲的恨不得替他受。”
沈老爷子开口劝道：“知行，就明日让他给意意道个歉，跪一夜太过了。”
“多次酗酒打架，在外面仗着沈家的名头胡作非为，私生活混乱，吃喝嫖赌样样不落。”沈知行面色平静，不疾不徐道，“我冤没冤枉你，你自己知道。”
他又将目光落在沈兴中身上，嗤笑一声，“若是我儿子，腿早就被我打断了。”
“做弟弟的没资格替大哥教训儿子，还是听爸的吧。”
沈知行起身离开，“爸，意意被吓得不敢睡觉，我先回去了。”
沈知行一走，沈兴中立刻凑到沈老爷子面前，“爸，时间不早了，您看……”
“听知行的。”沈老爷子脸色不好。
“爷爷！”
“爸！那可是您亲孙子，长孙！跪一夜祠堂明儿个路都走不了。”
沈老爷子用手杖敲了敲地面，重复道：“听知行的。”
他起身，走过去用手擦了擦妻子的排位，示意助理扶他离开。
临走前，沈老爷子看了一眼沈兴中，“你要是想留下来陪也可以，带着你儿子跪远点儿，别让你妈在底下生气。”——
沈知行回去的时候，苏意羡坐在门槛上，怀里抱了只白色小狗看着天上的星星发呆。
阿姨站在院子里陪她，见沈知行回来了，走过去轻声道：“沈总，苏小姐不肯睡。”
苏意羡刚刚让阿姨先回去，但阿姨不放心，一直陪着她等。
沈知行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辛苦了，您明天记得去登记加班。”
沈家除厨房外所有的阿姨下班时间是晚上八点，八点以后如果再需要工作，全部按小时计算加班费。
沈知行走到苏意羡旁边，也在门槛儿上坐下。
沈家老宅位于城郊，附近鲜少有高楼大厦，星星要比在市里看到的多得多。
他扯了扯苏意羡怀里白色小狗的耳朵，问她：“睡不着？”
苏意羡点点头，“想知道您干什么去了。”
想知道他是怎么给她撑腰的。
“我让沈松在祠堂跪一夜，明天早上给你道歉。”沈知行言简意赅。
“够吗？不够我再想想办法。”
苏意羡没忍住弯了弯唇，轻声道：“够了……”
若是没有沈知行，这种事情也只能不了了之。
沈松到底是没有敲开她的门，而且他又是一个醉鬼……很多人对醉鬼总是宽容些，认为他们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都是情有可原。
她不在乎沈松如何，能明天跟他离开，她已经很开心很开心了。
“您不会得罪他们吗？”苏意羡知道沈家兄弟三人关系一般，只是因为沈老爷子所以才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沈知行不太在意，“就算没有今天的事，也早已经得罪了。”
沈知行迈入集团的第一天，他就接手了沈家最主要的长三角地区的生意，后来又因为沈兴中的无能而顺理成章地从他手里接过了中原地区业务的大部分。
沈兴中一直有诸多不满，可奈何自身能力实在不足，没法儿把失去的抢回来，只能给沈知行使绊子，还都被当众识破了。
“不必替我担心。”
“嗯。”苏意羡点点头。
她将下巴搁在小狗玩偶的脑袋上，声音闷闷的，“其实偶尔还挺羡慕您的。”
“虽然跟大哥二哥有竞争，但您这么大年纪了还有疼您的父亲、姐姐，还有外甥女儿……有这么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人。”
不像她，什么都没有。
没有了父母亲人，连自己生活了那么久的房子都回不去……
沈知行沉默须臾，“什么叫我这么大年纪了？”
苏意羡僵了几秒，而后疯狂找补，“不是，对不起，我，我的意思是您有很多爱您的亲人，不是说您老，我是说您年纪比我大，不是，那个……”
她脑子有些卡壳，索性总结了一句：“反正没有嫌您老……”
说完后，苏意羡将脑袋整个儿埋进小狗玩偶里，不敢看他。
沈知行失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逗你的。”
他抽走苏意羡怀里的小狗玩偶，将它摆在二人中间的一小截儿门槛上坐着。
“抬头。”
苏意羡慢吞吞地抬起头，她脸都急红了，眼眶也泛着泪花。
沈知行略微弯下腰，侧着头与她对视，“你的至亲虽然离世，但你的模样、性格、脾气修养……方方面面都受他们影响，有他们的痕迹。他们一直在你心里的各个角落，陪你长大，陪你面对所有的事情。”
“而且你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你还有我。”
第17章
“我能给颜研的, 以后都会尽量给你。”
沈知行在苏老爷子墓前承诺过，说沈家会帮他照顾苏意羡。
他会说到做到。
苏意羡垂着眸，其实她不是很喜欢沈知行将她与颜研放在一起提及。
她与他并没有血缘关系。
“叔叔, 你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 生意上或者其他的，都可以告诉我……”
苏家的生意目前都由职业经理人代为打理, 苏意羡虽然不懂公司管理, 但她有支配权。若是沈知行缺钱周转, 或是生意遇到困难, 她或许能够帮上点儿什么。
“我对颜研没什么要求，不要求她报答, 对你也一样。”
“可研研说她以后要给你养老的……”
养老……
沈知行无奈, 苏意羡今天好像很喜欢提他的年纪。
“怎么，你也要给叔叔养老？”他半开玩笑地问她。
苏意羡蹙着眉，沉吟片刻。
她一本正经地看着沈知行, 声音清亮, “我以后会对您好的。”
“行, 那我等着你们以后孝敬我。”沈知行觉得既欣慰又好笑。
他不过是辈分大点儿, 但今年也才26, 怎么这一个两个的都盘算着要给他养老？——
次日，苏意羡刚迈进餐厅，就看见端端正正站在厅内的人。
苏意羡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差点儿没认出来，沈松今日换了身正经衣服, 长而卷的头发被剃成了板寸，还是金黄色板寸, 挺奇怪的。
见苏意羡进屋，沈松立刻走到她面前道歉, “对不起，昨天吓到你了。”
他态度还算诚恳，虽然面儿上还能看出些别扭来，但苏意羡觉得这已经是沈松能做到的极限了。
苏意羡点了点头，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沈松看了看她，又扭头去看沈老爷子。
他强装出来的稳重一秒破功，有些焦躁地挠了挠头皮，“不是，你这是原没原谅我啊？”
“我昨天真的是喝醉了，我不知道那是你屋，我以为有人把我屋锁了。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不是正经人，可我就是再畜生我也干不出来那事儿啊。”
“我接受你的道歉。”苏意羡面色无波无澜，语气也很冷淡。
沈松的嘴角略微抽动了一下。
不愧是沈知行养着的，脾气性格与他如出一辙，连那冷冰冰看人的目光都一样。
沈松想追苏意羡的心思歇了大半，毕竟谁想娶一个性转版沈知行回家？一言不合就冷脸，看着他时像是在看傻子一样。
“行了，吃饭吧。”沈老爷子出声，招呼苏意羡落座。
沈松悻悻地坐在最外侧的位置，离苏意羡和沈知行老远。
早饭结束，苏意羡跟着沈知行离开。
颜研知道苏意羡要跟他们回家后开心得不行，拉着她蹦蹦跳跳往门口走。
阿姨将行李送到了车上，苏意羡的行李不多，她只拿了一些日常穿的衣服。其余的东西沈知行都让放在沈家，说以后年节回来还要用。
苏意羡预备上车时看见从门里匆匆跑出来的沈松，他手里也挎着个大包，怀里还抱了只枕头。
沈松冲着沈知行招手，扬声喊道：“小叔，小叔你等等我。”
沈知行示意苏意羡先上车，然后降下车窗。
“您能不能载我一程？我去分公司报道。”
沈老爷子今早一道调令，直接卸了沈松总公司的职位，打发他去分公司从小职员干起。
老爷子还亲自推掉了他一脑袋的黄毛儿，让人停了他的卡，勒令全家老小不许给他一点儿资助。
他甚至让秘书给江城的那些公子哥儿的家里都打过招呼，谁要是敢借沈松钱，就是不给他面子。
老爷子这次狠下心，要改改沈松的荒唐行事。
他一直以为沈松只是无能纨绔，所以没有太多地干涉。他若只是无能也就罢了，沈家不是养不起，但他不能继续放浪形骸下去，否则迟早要出大事。
“小叔，我真的知道错了，爷爷今天早上跟我谈过了，我以后一定，一定改。”
沈知行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衬衣，与他平日里穿的那些档次差了一大截儿。
“你车呢？”
“爷爷收走了。”
“钱呢？”
“爷爷只预支了我一个月的薪水，四千现金，从这儿打车去要小两百呢……”
沈松知道这回事情严重了，沈兴中也帮不了他，所以钱得省着用。
“你爸呢？”
“他也被罚了，自身难保，哪儿管得了我。”
沈知行知道老爷子这次是铁了心要治沈松，他也不好帮忙。
“你去找陈叔，让他带你下山坐地铁。”
“可我没坐过地铁啊……”沈松挠了挠头发，他要是进去以后什么都不懂，也怪丢人的。
“没坐过就学。”沈知行将车窗升起来，吩咐司机开车。
颜研回头看了沈松好几眼，没忍住问：“小舅，你为什么不让陈叔直接送他去分公司？”
就沈松那个狗脾气，颜研怕他在地铁上让老幼病残给他让座，那丢的还是沈家的脸。
“三轮车电不够。”
“啊？开三轮车过去吗？”
颜研幸灾乐祸道：“那估计大哥的脑浆子都要被颠出来了。”——
把两个姑娘送回家后，沈知行连车也没下，直接去了公司。
进屋后，阿姨告诉苏意羡她仍然住三楼，不过要换个房间。
“苏小姐，这边。”阿姨将她带到那个单人电梯前，“沈总说以后您住他的房间。”
苏意羡有些惊讶，“那他呢？”
“他住客房。”
阿姨伸手挡着电梯门，让她先上去，然后自己从另一个电梯上楼。
电梯到达三楼，苏意羡一进屋，就看见了那床自己上次睡过的粉色狐狸床单铺在原本属于沈知行的大床上。
粉色的四件套与屋内黑白灰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她从卧室走到书房，阿姨正好推门进来。
“套房有独立卫浴，电梯是专用的进出方便，衣帽间我已经按照沈总的吩咐腾空了，书房里也只留了些闲书，您要是觉得那些书占地方的话……”
“不用麻烦，不占地方。”书架已经腾空了大半，苏意羡只是暂住，用不着那么大的储物空间。
“那沈总以后在哪儿办公？”苏意羡记得她之前住的那间客房不大，应该放不下办公桌。
“早上腾了另一间客房出来改成了书房。”
沈知行昨夜就发信息交代了房间的改造方案，阿姨早起看到消息后就立马联系人收拾，紧赶慢赶才终于在苏意羡来之前准备好了。
“您辛苦……”
苏意羡觉得心里堵堵的，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沈知行对她很好。
但对她是与对颜研一样的好。
她起身走去浴室，想看看里面放着的还是不是那套儿童用品，果不其然还是。
甚至还多了一瓶奶油水蜜桃的儿童洗手液。
苏意羡洗了个手，擦干后凑近鼻子嗅着。
奶油蜜桃太过甜腻，她还是喜欢那夜薄荷混合蜜桃的味道。
“姐姐，姐姐！”
颜研在她门口敲门，苏意羡连忙从洗手间出去。
颜研抱着一沓物理卷子就进来了，她将卷子放在书桌上，往一旁的沙发上一瘫。
“小舅说怕你觉得不好意思，所以你在家的这段时间就不给我请物理家教了。”
沈知行知道苏意羡心思重，为了减轻她的心理压力，索性给她找点事儿干。
“好。”苏意羡果断应下，“但你要把四册物理书找给我。”
初中物理的重点她已经记不太清了，需要先翻翻书回顾一下才好教。
颜研冲她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拉着她下楼拿物理书。
“我上次就跟小舅说要你住过来，可他非说什么不方便……我看挺方便的，姐姐你不然就别租房子了，就跟我们一起住嘛。”
“总是住一起可能是不太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开学了也只有周末过来，除了谈恋爱可能不太方便……”
“你自己注意点。”颜研好心提醒她，“小舅那个老古板知道你一上大学就谈恋爱肯定不同意。”
苏意羡失笑，“知道了。”
她安静地翻着颜研的物理书，在书上看见了好几个怒发冲冠的卡通小人儿。
卡通小人穿着西服，脑袋上呼呼冒火。
“这画的是谁？”苏意羡指着一个跺脚的卡通小人问她。
“小舅啊，你看那西装，那发型，多像小舅。”
“那这个人身狗头的呢？”
“也是小舅。”
“人身猪头。”
“小舅。”
“这是猪身狗头？”
“小舅……”
“你对你小舅意见好像很大？”苏意羡笑着合上第一册 物理书，继续翻第二册。
果不其然也画了很多小人儿。
画得还比第一册 更加精致，看得出来颜研虽然物理没什么进步，但画工精进了不少。
“我是喜欢小舅才画他，我可从来没画过大舅和二舅。”
除了沈知行在外面读大学的那几年，颜研从小到大都和他一起生活，他和沈知行甚至比和沈锦都要亲近。
“你小舅为什么从小和你们在一起生活？”苏意羡好奇这个很久了。
问完后觉得不妥，她怕这事儿涉及沈家的家事，连忙道：“不方便的话就不说了，我就是随口问一下。”
“也没什么不方便的。”沈知行把她当家里人，颜研自然也将苏意羡当作亲姐姐来看。
“我妈妈说小舅刚上小学的时候我外婆生了一场大病，外公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外婆，没空管他。”
“大舅和二舅那几年忙着在公司站稳脚跟，他们都推脱着不想照顾小舅，所以我爸爸妈妈就把小舅接过来了，那时候我还没出生。”
沈知行在沈锦这儿一呆就是两年，两年后沈锦把沈知行送回到了父母身边。可没多久，母亲又病了，沈知行便再次被沈老爷子送了回来。
“外婆第三次生病住院的时候，大舅偷偷找了人来算命，算命的说是因为小舅与外婆犯冲，建议把他过继给远亲。”
苏意羡听爷爷说过，很多有钱人都很相信算命的大师，可她从未听过要将亲生儿子过继给别人的说法。
“后来呢？”
“外公一开始是不同意的，但经不住大舅舅每日念叨，而且外婆身体越来越差，用了很多方法都没有好转。”
“现代医学难以解决，就不得不信玄学了。”
沈老爷子找了好多人问过，他们都建议把沈知行送走看看情况再说。
“外婆病得最严重的时候，大舅舅都已经帮忙找好领养小舅的远亲了……外公说宁可信其有。”
最后是沈锦和颜束坚决拦着，说他们会养沈知行，以后不叫他回沈家就是了。
若是沈老爷子再不放心，也可以将沈知行记在颜家，但颜束坚决要求沈老爷子先去公证，保证沈家有沈知行的一份。
沈老爷子当即就准备找律师立遗嘱过继，但最终还是被老伴儿蒋怀兰拦下来了。
蒋怀兰心疼儿子，也不愿意信那虚无缥缈的事情。她对自己无法抚养沈知行长大已经很愧疚了，舍不得他再受苦。
自从沈兴中找了大师算过后，沈知行连医院都不敢去了，怕因为自己而让蒋怀兰病情严重。
他甚至拒绝跟蒋怀兰通电话，偶尔年节的祝福也只是拜托沈锦传达。
“外婆坚持不肯，外公也没办法，后来说不然让小舅改名字吧。小舅原本叫沈兴尧，后来是我爸爸给他取的知行。”
“我妈妈本来叫沈兴琪，她一气之下就也给自己改名了。”
苏意羡没了看书的心思，她双手撑着脸颊，心里堵得难受。
她想象不到小时候的沈知行日子是怎么过的，从小被人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不让他见妈妈，还想把他送走……
小学的孩子懂得很多东西，但也不懂很多东西。
他懂父亲不想要他，却不懂母亲生病其实并不是他的错。
遇到沈锦和颜束是不幸中的万幸，若是没有他们，沈知行如今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从那以后，小舅就一直住在我们家。那几年我爸爸妈妈几乎要跟沈家决裂，直到外婆去世。”
蒋怀兰离世前写下遗嘱，她想把自己的遗体捐给江大医学院用作研究。
她的病绵延近十年，时好时坏，看遍了名医也治不好。
蒋怀兰不相信自己的病是因为沈知行而起，她一直觉得自己生的是罕见病，是一种还没有被研究出来的病。她想把遗体捐出去，想着或许能帮到别人。
“我外公外婆感情非常好，外婆去世后他也病了好久，用了一年多才修养过来。”
沈老爷子病愈后来到颜家，想把正在上初二的沈知行接回去，遭到了沈知行本人在内的一家四口的一致拒绝。
沈知行早已经将沈锦一家当成了至亲，他这些年所有的温暖都是沈锦一家给的。
“你就当我已经过继给别人了，就当没我这个儿子。”这是初二的沈知行对站在颜家门外的沈老爷子说的唯一一句话。
躺在病床上一年多，沈老爷子才发觉自己有多荒唐。
过去几年他过得浑浑噩噩，为给蒋怀兰治病他整个人都要魔怔了。人变得焦躁易怒，想问题也只顾眼前，好似没了正常人的判断力。
那几年他无暇顾及公司，集团大小事务都是由沈兴中沈兴南负责的。他们两兄弟接手集团后，沈氏一落千丈，一度面临破产。
最后，是苏意羡的爷爷救了沈氏。
苏家相助的唯一条件是，将沈兴中沈兴南踢出核心管理层，由沈老爷子重新接手公司。
沈氏也有蒋怀兰生前的心血，沈老爷子不会看着它破败，终于振作起来。
与此同时，他开始尽他所能补偿沈知行，可那时候沈知行已经上初中了。
小学时候缺失的父爱，长大了早就不需要了。
“又过了两年，医学院那边告诉外公，国内外发现了不止一例跟外婆症状一模一样的病人，他们也跟外婆一样被误诊了几年，寻到了最顶尖的医院才引起重视。”
沈老爷子接到电话以后万分后悔，却也只能感叹命运使然。
自那以后，沈氏集团成立了专项基金，用来帮助得这种罕见病的病人。病人只要确诊，沈氏集团会负责后续所有的治疗费用。
“小舅和外公的关系也是花了好多年才缓和的，最开始的时候小舅根本不认他。”
苏意羡擦了擦眼泪，“不好意思，滴到你物理书上了。”
“没事儿，反正我物理书上什么都有……”
颜研重重地叹了口气，情绪低落地翻着手里的卷子，“姐姐，你千万别跟小舅提这事儿。”
“我知道。”苏意羡还不至于去戳人家伤口。
她刚刚听了一半就开始后悔昨夜说的话了，她不知道沈知行小时候过得这么苦，还说羡慕他。
他得多难受啊……
颜研出去找了瓶冰水，她将冰水递给苏意羡敷眼睛，“小舅要是看见你眼睛肿了，肯定会问的。”
苏意羡只要一哭眼睛就很容易肿，她一下午敷热了三瓶矿泉水，晚上却还是被沈知行看出了异样。
“哭了？”沈知行一进屋就发觉她不对劲，“哭什么？”
苏意羡与颜研对视，然后摇头，“没哭。”
沈知行睨了她一眼，并不信。
苏意羡正低着头思考怎么搪塞过去，突然听见旁边的颜研说她是因为物理题太难了哭的。
苏意羡猛地睁大了眼睛，扭头不可思议地看着颜研。
沈知行听完觉得荒唐，蹙眉道：“你以为她是你？还能被你初中的物理题难哭了？”
“真的啊，我把老变……老师出的奥赛题给姐姐写，姐姐没写出来。”颜研抬手指了指天花板，“不信你去看，可难了。”
沈知行依旧不信，他拍了拍苏意羡的头，“你跟我上楼。”
第18章
到了三楼, 沈知行下意识走向原本的书房，在推门的刹那反应过来。
继续沿着走廊往里，他带着苏意羡走进了一个比客房还小不少的房间里。屋里家具不多, 只摆了张办公桌和一里一外两张椅子。
“你稍微等一会儿。”他有份紧急文件要立刻看完, 不然会影响国外一个项目的进度。
沈知行走到办公桌后，将随身带的电脑打开, 微微蹙着眉, 时不时敲动键盘批注。
他今日架着副金丝边眼镜, 大框细边的款式, 最近还挺流行。
戴眼镜本应该让人看上去更加斯文些，可苏意羡却觉得戴着眼镜的沈知行, 气质愈发冷, 愈发地难以接近。
几分钟后，沈知行无意间抬起头，看见苏意羡在旁边杵着。
她站得笔直, 跟军训似的。
“坐。”他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 而后将收回目光继续看文件, “等我一会儿。”
苏意羡拉开椅子坐下, 目光落在桌面的木质纹路, 而后不受控地上移……
沈知行看文件看得认真，一直没有发现她的眼神。苏意羡见他不觉，便愈发大胆。
看一会儿自己的指甲，瞟他一眼。
看一会儿他敲键盘的手, 又瞟他一眼。
看一会儿飘动着的窗帘，再瞟他一眼。
……
他戴眼镜更好看。
这是苏意羡偷看他无数眼后得出的结论。
不知过了多久, 沈知行发送完邮件后合上电脑。
“好看吗？”他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感。
“啊？”苏意羡回过神, 心虚地眨了眨眼睛，“什么？”
“你在看什么？”沈知行早就发觉到她在偷瞄。
“看你眼镜。”苏意羡直了直身子。
她尽量克服心虚，大着胆子去看他，“眼镜很好看。”
沈知行摘了眼镜端详了两眼，而后放到苏意羡跟前比划了一下，又再次戴上。
这副镜架对她来说太大了些，并不合适。
“喜欢的话，我明天让助理去问问有没有女款。”
沈知行将目光落在她红肿的眼睛上，再次问她：“愿意跟我说说为什么哭吗？”
人的情绪需要宣泄，偶尔哭一哭没什么坏处。
他并不想探知苏意羡的隐私，只是怕她受委屈，或者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
苏意羡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不是问她为什么哭，而是问她愿不愿意说。
方才上楼时想的一肚子荒唐说辞都作废，她轻轻摇摇头，“不想说。”
“行。”沈知行不再好奇。
他拿出手机，翻阅着他和钱前的聊天记录，“助理给你找了几套房子，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苏意羡闻言从椅子上起身，双臂伏在桌上，探身凑头过去看。
她越凑越近，整个脸差点儿贴在沈知行的手机屏幕上，“看不清……”
沈知行一抬头，鼻尖碰到了她侧脸垂下的发丝。
他怔愣一瞬，身子往后靠了靠避开。
“发给你了。”
“哦。”苏意羡坐了回去，打开手机翻看着。
沈知行的助理干活儿十分细致，将几套房子的利弊都一一标注出来，还附上了各个角度的图片。
“棠福雅居，二室一厅……这套采光不好。”
“唔，这套附近是幼儿园吗，不行太吵了。”
“这套也不好，客厅没有窗户。”
……
苏意羡挑来挑去，只觉得最后一套还可以。
“这个好像不错，南北通透，地铁直达江大，而且路对面是江城体育大学，周边应该年轻人挺多的。”
“体育大学？”沈知行将文档滑到最底部，缓缓蹙起眉。
他沉吟片刻，立刻将文档退出。
“都不好，我让他重新找。”——
由于第一次找的房子被沈知行全部否决了，钱前做事儿愈发仔细起来。他不敢相信中介的一面之词，干脆每日下班后亲自去看房。
从屋内布局程设，到周边的公共设施，甚至邻居素质和周边小区的邻居素质，他都一一考察，整理成文档。
每次的文档都要先给沈知行看过，他满意的才会给苏家那位小姐。
钱前逐渐从沈知行否决的房子中看出了门道，除了交通不方便、设施陈旧这种基本原因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点——
他不喜欢房子周围有太多与苏小姐适龄的男人。
体育大学、电竞中心、滑板俱乐部……这些地方只要出现，沈知行毫无例外都会直接否掉。
钱前不经感叹沈知行年纪轻轻就活成了老父亲的样子，无所不用其极地防着家里的小姑娘早恋。
弄明白了这一点，他的寻房之路便有了方向。
提交第四个文档时，钱前信心满满。
钱前：【沈总，您看有没有满意的。】
钱前：【我比较推荐老年大学旁边的那个小区，里面的居民素质非常之高，而且比较安静。】
他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根泡椒凤爪，信心满满地等着沈知行的回复。
这次指定行！
我亲爱的财神爷：【那附近是个相亲角？】
钱前：【是的，是江城最有名的相亲角，每到周末都特别热闹。】
钱前：【但我周末去考察过了，不吵。】
我亲爱的财神爷：【不行。】
看见不行二字后，钱前惊得嘴里的泡椒凤爪掉到了地上。
他长叹一口气，十分郁闷地挠了挠头发，这次又是为什么不行？
附近有年轻人也不行，老年人也不行，让苏小姐住回沈家老宅得了，除了沈家人附近连人都看不着。
钱前：【好的沈总，我继续找。】
我亲爱的财神爷：【辛苦。】
钱前欲哭无泪，刚准备把地上的泡椒凤爪捡起来冲一冲吃掉，就看见银行卡进账信息。
2000？
财神爷给他转了2000？
钱前看了一眼刚捡起来的泡椒凤爪，毫不犹豫地把它丢进了垃圾桶。
钱前：【您放心沈总，我就是不吃不喝，也一定找到您和苏小姐都满意的房子！！！】
我亲爱的财神爷：【不着急，慢慢找。】
钱前：【沈总，我多句嘴。】
钱前：【既然不着急，您为什么不在新楼盘给苏小姐留一套？】
沈知行倒是从没有考虑过这个，经钱前一提醒觉得也有道理。
他拿着手机走出去，敲了敲苏意羡的门。
“进来！”
苏意羡正窝在电脑后面看剧，她坐在沈知行原来那个皮质办公椅上，双手抱着膝盖，整个人缩成了一只团子。
她以为是陈阿姨来送昨天干洗的衣服，所以也没按暂停键。
腻死人的偶像剧台词就这么回荡在书房里——
“身份地位又如何？年纪阅历又如何？我爱的是你这个人！就算你以后破产流落街头，就算你以后患病半身不遂，我也一定会陪着你的！”
苏意羡眉头紧锁，脸都皱起来了，这演的什么玩意儿？她怎么记得几年前这位女演员的处女作电影演得很好来着？现在怎么退步成这样。
一抬头，她看到了同样眉头紧锁的沈知行。
“叔叔？”
苏意羡手忙脚乱地中止了电视剧，然后将脚从椅子上拿下来放到地上，规规矩矩地站起身。
“您有事儿？”
“助理又发了几个房源。”
“哦，那您转发给我就好。”
沈知行握着手机没动，“都一般，所以想问问你急不急着搬走，不急的话……”
“不急不急！”苏意羡忙不迭打断他。
沈知行看了她一眼，她似乎不太想搬。
可能是舍不得颜研。
家里阿姨说她和颜研天天腻在一起，两个人在书房一待就是一天。
也不知道她一个快上大学的人，跟一个初二的小屁孩儿怎么能有这么多话讲。不过最近颜研的物理有了很大进步，倒真是她的功劳。
“不急的话，沈氏的新楼盘给你留一套，估计十月底交付。”
算上装修和通风的时间，苏意羡正好能在家里陪颜研到中考结束，有她帮忙看着颜研学习，也省了沈知行不少心思。
苏意羡眼神亮了亮，立马应下，“可以的，那我过几天自己去售楼处签合同吗？”
“不用，让助理陪你去看，你看好要哪一套就行。”沈知行见她还要说什么，紧接着道，“钱你自己给，合同回头让他们送到家里来签。”
沈知行知道苏意羡一定不愿意要他出钱，若房子是她自己花钱买的，她以后住着会安心些。
苏意羡重重地点点头，“好，谢谢叔叔。”
“早点睡。”
“好，叔叔晚安。”
苏意羡目送他出去，刚准备继续看完那集电视剧，却看见沈知行在推开门后又关上门返了回来。
“少看那种没有营养的东西。”沈知行眼神晦暗不明。
他既怕自己管得多了，又觉得不管不行。
苏意羡愣了一会儿，略带委屈道：“可我刚高考完，也不能天天学习吧……看会儿不动脑子的剧就当放松了。”
她只是个正常的高中生，知道学习重要，可也没那么喜欢学习，有些时候还是想放松躲懒的。
“放松可以，但你要是以后敢找一个破产流落街头，截瘫半身不遂的……”沈知行顿了顿，“你试试看。”——
江城自六月底以来下了足足半个多月的雨，梅雨季节过去后便正式迎来了酷暑。
沈锦带着颜研去北方避暑了，她想让苏意羡一起去，后者却不想打扰她们二人难得的母女时光，假借同学约她为由拒绝了。
颜研走后，家里安静了不少，也无趣了很多。
苏意羡白日里躺在空调房看书看剧，晚上偶尔出去逛逛，瞒着沈知行在路边吃个宵夜。
她今日一起床就听见了外面院子里热闹的说话声，拉开窗帘往下看，是陈阿姨找了清洁泳池的工人来。
苏意羡眼馋那泳池很久了，她洗漱完下楼，早饭都没吃就跑去了院子里。
陈阿姨见她过来，连忙让人把泳池边的遮阳伞撑起来。
“吵醒你了？”
苏意羡摇摇头，看着工人们拿高压水枪和刷子清洁泳池壁她觉得有些解压。
“这泳池几年都没用过，是沈总说他要游，才找人过来清理。”陈阿姨拉着她走到遮阳伞下，“你要下水的话晚点再下，今日日头太毒。”
“可是晚点再下水都被晒热了。”苏意羡嘟嘟囔囔道。
“最好是等沈总回来，这水太深，我和你王叔又都是旱鸭子……”陈阿姨止住了话音，她不喜欢说不吉利的话。
“没关系的陈阿姨，我会游。”
苏意羡从小被爷爷逼着学了不少的技能，包括危机险情的躲避逃生，甚至野外常见食物的辨别，游泳已经是最基础的了。
苏老爷子怕自己护不了孙女儿太久，他也知道苏意羡不可能一辈子呆在象牙塔里，所以他从不要求苏意羡学习顶尖，而是要求她独立、能扛事儿、危急时刻有逃生的本事。
陈阿姨没再劝她，而是扭头就去给沈知行发信息。
沈知行收到陈阿姨信息的时候还以为是颜研又怎么了，想会议后再看，可又听了下属说了几句话后，他突然想起来颜研出去度假了。
他立刻打开了手机，看完信息后给苏意羡发了消息。
A沈知行：【不要一个人游泳。】
A沈知行：【等我回去。】
苏意羡收到这两条信息后下意识去看陈阿姨，后者眼神飘忽着，装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还问她怎么了。
苏意羡失笑，觉得陈阿姨可爱。
“没事儿，我知道啦，我一定等叔叔回来再游泳。”
这下陈阿姨满意了，乐呵呵地催促着苏意羡进屋吃早饭。
吃完早饭，苏意羡难得在白天出了门。
高中三年没游过泳，泳衣泳镜这些的都得买新的。
她走进一家专门卖泳衣的店铺，一进去就直接走到了竞速泳衣那排的货架旁。
销售员十分热情地过来介绍，“这边是三角竞速款的，我们还有性感一点的比基尼，那边还有分体带裙摆的。”
“你看，这款我们今年卖得特别好。”
销售员手里拿着的是一件连体泳衣，牛油果绿色带细闪的面料，露肤度非常高，只比比基尼款多了腰间的扭结。
设计确实很别致，颜色苏意羡也很喜欢。
但这种花里胡哨的款式只适合海边度假，根本不适合游泳。
“这件不行。”苏意羡果断拒绝了
她迅速挑了一件纯黑色的竞速泳衣，宽吊带稳固，三角高开叉方便蹬腿。
“就这件吧。”
“但是这件绿色的真的非常好看，您喜欢的话也可以带一件，游泳不穿的话以后总有机会穿的。”
她干这行好多年了，客人喜不喜欢一件东西她一眼就能看出来。更何况眼前这位是个不差钱的，也不在乎多买一件泳衣回家囤着。
销售员继续劝她：“游泳穿那件黑的，和男朋友出去玩就穿这件绿的。这件绿的挑人，小姑娘你身材好，不然我也不给你推荐。”
苏意羡被她说得有点儿上头，最终还是两件都拿下了。
回家后，她把那件绿色泳衣收进衣柜的最底层，然后将黑色泳衣清洗了一下。
她试图偷偷下水，可陈阿姨真的很怕她有危险，直接搬了把小凳子在通往游泳池的那条道上坐着。
可沈知行一般都得六点以后才回家，等他回来天都快黑了……
苏意羡唉声叹气地坐在二楼窗前，眼巴巴地盼着沈知行早些回来。
太阳渐渐西沉，吃完晚饭后又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在二楼听见了院门打开的声音。
懒得乘电梯，苏意羡直接从楼梯飞奔下楼。
沈知行弯腰换鞋的时候就听见了楼梯上咚咚咚的声音，他换完鞋直起腰，苏意羡已经奔到他眼前了。
苏意羡满眼期待地看着他，“叔叔你回来啦！”
沈知行愣了一下，不明白她今日为什么如此活泼。
“你吃饭了吗？”
“吃了！”
苏意羡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音调也较平日里高了一个八度，“您吃了吗？”
“吃了。”沈知行越过她，望向后头的陈阿姨，略有些不解。
陈阿姨冲他比划了一个游泳的手势，沈知行才想起来了自己早晨答应苏意羡晚上陪她游泳，忙了一天都忙忘了。
“你去换泳衣吧。”沈知行说。
“好！”苏意羡又咚咚咚上楼，脚步轻快得很。
“苏小姐好像很喜欢游泳，在家里盼了您半天了。”陈阿姨以前总觉得苏意羡少年老成，说话做事都稳重得很，不似这个年纪的小姑娘。
如今看来只是从前没碰到她感兴趣的事儿，她看见游泳池的雀跃程度，可不亚于颜研瞧见新的积木玩具。
沈知行看着苏意羡风风火火上楼的背影，嘴角缓缓上扬。
她是属金鱼的吗？看见水池子这么高兴。
第19章
苏意羡迅速换完泳衣, 将身体冲淋湿润后裹着浴巾下楼。
她站在泳池边热身，耐心地将身体充分拉伸开。
“您不游吗？”苏意羡见他依旧穿着衬衣西裤。
沈知行指了指手里的电脑，示意她自己今晚还有工作要做。
他捧着电脑坐在沙滩椅上办公, 偶尔瞟一眼池边的人。苏意羡这热身的架势看上去比他要专业得多, 像是系统性学过的。
他本来觉得苏意羡是想玩水，还以为会看见她把颜研那些花花绿绿的游泳圈和鸭子拿出来, 没想到她是真的会游泳。
很快, 苏意羡热身完毕。
她双手撑开泳帽戴上, 利落地将发尾分成两半, 各自卷起塞进去。
随后，她戴上泳镜, 纵身跃进泳池。
25米长的半标池, 她很快游到了尽头，而后流畅地转身，蹬壁滑行。
来回几趟, 苏意羡换了好几种泳姿。
她游泳的姿势很流畅好看, 游的速度很快, 短短几十秒就能游一个来回。
池边的陈阿姨都看傻眼了, “没想到苏小姐游泳游得这么好……”
沈知行闻言抬起头, 凝视着泳池中黑色的身影出神，下属的信息都错过了好几条。
不知过了多久，闷头游泳的人终于游到了岸边。
苏意羡出水的一刹那，看见沈知行拿着浴巾和水在旁边等着她, 眼眶一下子就湿了，小时候爷爷也是这么在泳池边等着她的。
她弯腰踩着扶梯出水, 池水顺着身体曲线一路下滑，滴滴哒哒落在地上。
沈知行怔愣了一瞬, 后退了一步，而后移开目光。
将浴巾披在苏意羡身上，他拧开瓶盖将水递过去，“累吗？”
“不累。”
苏意羡以前一口气能游两千五左右，今日才游了不到一千米而已。
她原本想多游几圈，但在水下偶尔抬头时看见沈知行总在活动脖子。
苏意羡估摸着是他在岸边的沙滩椅上办公姿势难受，所以想早些出水，让他回去书房工作。
“小时候学过？”沈知行问。
“学过，五年级的时候省队教练来游泳馆挑人，还想带我去省队训练，但我爷爷不让。”
苏老爷子带人亲自去了趟省队，在那儿呆了整整一天观察队员们从早到晚的训练，太苦了。
尽管教练说她有天赋，也许能出成绩。可苏老爷子实在是舍不得孙女儿受苦，所以没同意。
竞技体育的路或许对部分人来说是个很好的出路，但苏家的孩子不用。
后来，苏意羡就只把游泳当成了闲暇时的爱好，当成一种解压的方式。
她难受的时候就会去游泳，因为在泳池里流泪不会被人看到。
沈知行接过她手里的水杯，催促她：“上去洗个澡，别着凉了。”
苏意羡点点头，刚往里屋的方向走了两步，突然回身。
“叔叔，家里有成年人用的洗漱用品吗？”
她咬字时加重了“成年人”三个字。
她实在是不想用儿童沐浴露了，她也不想总是被人当小孩儿看。
沈知行愣了一瞬，目光落在她青涩却不幼态的脸上，苏意羡的身材与样貌确实都已经脱离了稚气。
“家里没有。”
这地方除了沈锦和住家阿姨，从没有成年女性踏足。
“那我明天自己去买吧。”
此刻天已经黑透了，晚风吹到身上还有些冷。
苏意羡将浴巾紧了紧，“叔叔我先上去了。”
她快步走进单人电梯，直接到达了三楼卧室。
苏意羡洗了个热水澡，出来时又带着满身的桃子香。
她坐在梳妆台前吹头发，看见沈知行在半个小时前给她发了微信。
A沈知行：【我让助理去找个游泳救生员，你以后每次游泳前提前通知她过来。】
苏意羡没明白他的意思，她放下手机，在睡裙外面又披了件长袖睡衣，而后去了沈知行书房。
他书房的门没关，看见苏意羡后示意她进屋。
苏意羡在他对面坐下，“找救生员做什么？”
谁在自己家里泳池游泳还要请个专门的救生员看着？钱多烧的吗？
“我没空每天都陪你游。”沈知行方才瞟见她穿着睡衣，于是头也没抬，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
“我不会出危险的，我学游泳十几年了。”
而且苏意羡每次下水都会充分热身，她也知道在水里如何自救。泳池深度只有一米八左右，出不了什么事情的。
“以防万一。”沈知行坚持。
从颜束到苏意羡的父母，他们每个人的离世都是令人意想不到的。
所以在日常的生活中，能够预防规避的风险一定要提前规避掉，哪怕浪费钱浪费人力。
苏意羡蹙着眉，低下声音，“那我等你有空再游……”
“或者我去公共泳池。”
沈知行拗不过她，思来想去还是答应了。
“但我最近比较忙。”
“没事。”苏意羡逐渐弯起嘴角，“我保证一定等你有空再下水，我不会偷偷摸摸自己游泳的。”
“我让他们明天来装水线。”
如果游泳的人出现抽筋等紧急情况时，抱住水线可以防止呛水。
“行。”苏意羡态度很好，眉眼弯弯的。
沈知行觉得她这些天好像比以前开朗不少，更加爱笑，人的精神状态也好了很多。
平日里相处的时候，她也不似从前那样小心翼翼的。
而且从前他说什么苏意羡都会听都会同意，现在她可不是什么都听了。
“现在不怕我了？”沈知行问。
苏意羡眨了眨眼睛，“我就没怕过您。”
前两天的体检结果一切正常，苏意羡摘了那个乱报警的破手表后，面对沈知行时就更加轻松了。
沈知行瞟了她一眼，觉得她嘴硬，却也没再说什么。
“你要不要重新买一件泳衣？”沈知行突然想起她明日要逛街，没忍住提了一句。
苏意羡不明所以，“那件不好看吗？”
她觉得挺好看的呀，虽然是黑色竞速款，但是很显身材，露后背的交叉系带也很有设计感。
沈知行对好不好看的问题避而不答，他低头作势去看电脑屏幕，状似随意道：“换个半袖半裤？防晒。”
半袖半裤？
游泳？
他怎么不说穿羽绒服呢？
“不要。”苏意羡果断拒绝。
在水里穿带袖子和裤腿的泳衣很难受，湿哒哒地贴在身上，划水蹬腿的动作都做不利索。
“泳池有全自动的遮阳顶棚，以后让阿姨打开就行。”
今日是因为苏意羡说太阳落山了想看晚霞，所以陈阿姨才把顶棚收起来的。
沈知行语塞，也不好再说什么。
“您平时游泳不会穿半袖半裤吧？”苏意羡表情怪异。
沈知行被她一噎，“不是……”
苏意羡点点头，给他传授自己曾经从教练那里学到的经验。
“大部分男性都穿的五分长的泳裤吧，也有很多专业游泳运动员穿的都是紧身三角泳裤，那种游起来快。”
话音刚落，她一抬头，对上沈知行的目光。
他眼神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情绪，表情也有些不自然。
苏意羡抿了抿嘴，随后立马道：“这，这都是以前我的游泳教练讲的，当然，如，如果您保守的话，也，也有男士的长袖长裤泳衣卖的……”
她摸了摸鼻子，耳根子有些发热。
“我先回去了叔叔，哦，您，您下次游泳的话记得叫我。”
沈知行抬头，“叫你？”
“我怕您出危险！”苏意羡一本正经道。
“您满打满算也才学了三四年的游泳吧？我都学十几年了，而且我的游泳教练有救生员证，他以前也教过我一些救生的知识……”
沈知行推了推眼镜，“水深不到一米八。”
“怎，怎么了？”
“那应该淹不死我。”他语气平淡。
苏意羡舔了舔下唇，低头沉默了几秒后，伸手冲他竖了个大拇指，“嗯……您长得高了不起。”——
转眼八月底，暑假即将结束。
苏意羡从八月初开始就陆陆续续准备开学住宿的东西，快递堆满了家里整个杂物间，最近临近开学，快递箱子直接蔓延到了客厅。
沈知行晚上回来的时候差点儿被脚底下的东西绊倒，看着坐在一堆快递中间不亦乐乎拆箱的人，他忍俊不禁。
“你开学准备叫个搬家公司去？”
她那些东西若是都搬去宿舍，怕是放都放不下。
“不用，王叔送我就行了，先少带一点儿，然后周末回来拿。”
苏意羡不放心颜研的物理成绩，决定每周末都回来一趟，给她把一整周的内容梳理复习一下。
“我送你，王叔不去还能多带点东西。”虽然只差了一个副驾的空间，好歹也能多拿几套衣服。
“您送我？”苏意羡有些惊讶。
“可是我开学是在工作日。”
沈知行最近忙得周末都要去公司加班，每天都要到宵夜的点儿才回家。
“我让助理把时间空出来。”距离她开学还有一周多，把行程稍微紧一紧，应该能空出半天时间。
旁人开学时都是家长送去学校，若是让司机送她去，沈知行会觉得过意不去，觉得自己没尽到责任。
“行，但您能不能换辆车开？换辆便宜的。”
苏意羡实在是不愿意开学第一天就被同学们看见他那辆江A五个8的车牌号。
那相当于告诉所有人她和沈家有关系了，免不了被人议论。
“换卡宴？”
苏意羡：“……”
是便宜了点儿，但不多。
“您开陈阿姨买菜那辆去吧，开学那天人多车多，万一刮了蹭了也不心疼。”
“行。”沈知行随她。
苏意羡最近总说自己成年了，不是孩子了。
既然成年了那就一定事事都有自己的主意和考量，他们做长辈的应该尊重。
“明天你记得让王叔先把车开去洗。”
苏意羡刚拆出了一顶鸭舌帽，她反手扣在头上，对着客厅墙上一面反光的玻璃照着。
“不用洗了吧？车也不脏。”
家里的几辆车王叔都会定期开去保养清洁，脏不到哪里去。
沈知行平静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丝嫌弃，“陈阿姨前几天给你买了好几次榴莲。”
“哦——”苏意羡差点儿忘了，他不喜欢榴莲的味道。
“你慢慢拆，我上去了。”
沈知行拎着公文包走到楼梯口，突然指了指苏意羡脑袋的方向，“你这个帽子……”
苏意羡回过头，“帽子怎么了？最近很流行这个墨绿色，很显白的。”
沈知行沉吟片刻，“很别致。”
他没有作更多评价。
看见沈知行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苏意羡嘟囔道：“老古板。”——
开学当天，沈知行戴着口罩，载着苏意羡到达学校大门口。
苏意羡一路都在车里使劲儿闻，一点儿榴莲味都闻不到，也不知道他鼻子为什么这么灵。
下车后，苏意羡背着双肩包独自前往所在院系的新生报到处。
沈知行在车里等她，等她报道完后一起拿着行李去寝室。
不过准确地说沈知行是在车外等，那车里他一秒钟都待不下去。
他们来得早，报道的新生没来多少人。
苏意羡很快就从报到处出来，快步往沈知行停车的位置走。
他的车停在马路对面的一片树荫底下，苏意羡预备过马路的时候，无意间瞄到了距离沈知行不远处，有一个女孩子总看他，还小步地往他身边挪。
沈知行低头看着手机未察觉，那个女孩子就这么犹犹豫豫地挪到了他的面前。
女孩儿红着脸，抬着头不知道跟他说着什么，还举起了手机。
但很快，沈知行嘴皮子动了动，而后女孩儿疯狂道歉，扭头一溜烟跑了。
苏意羡见女孩儿跑了才朝着沈知行的方向走，可谁知没走两步，她被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拦住了。
“同学你好，我是经济学院的新生……”
苏意羡以为他是来问路的，连忙给他指方向。
“噢，报道在里面，进去以后就能看见。”
“不是不是……”那男生的耳根子慢慢变红，他语速很快地道明来意，“我是想加你个联系方式，都是新生，以后有事情可以互相照料。”
苏意羡犹豫了几秒，问道：“你经济学院哪个专业？”
“金融学。”
“那我们应该是一个班的，我叫苏意羡，你去班群加我吧。”
苏意羡看见对面的沈知行正在看往她的方向，连忙道，“我家里人在等我，我先走了。”
绿灯亮着，她一路小跑通过马路。
沈知行倚在车旁看看她，又看了看马路对面的那个毛头小子。
那小子低头在手机上戳了半天，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转眼，苏意羡到了沈知行跟前。
“走吧，可以去宿舍了。”
沈知行去后备箱将行李拿出来，他递了一个行李箱给苏意羡，剩下的都自己拿在手上。
他看了一眼那个男生的方向，随口道：“现在的大学生挺大胆的。”
“是挺大胆的。”苏意羡点点头。
“您这年纪，打眼一看就不可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居然还有人问您要微信。”
第20章
半个小时前, 沈知行倚在车边看着校门口来来往往的新生，突然想到了自己大一报道的那天。
那时，沈知行只身一人坐飞机去京市报道。
没有苏意羡那么多大包小包, 他只拎了一只行李箱, 其余的什么都没带。
到学校以后，沈知行以后发现许多同学开学都有家长送。
更有甚者是一家人一起来的, 一起送孩子上大学, 顺便在京市旅游。
看见旁人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时候, 沈知行心里不免有些羡慕的情绪在。
可能在旁人看来他那时候挺矫情的, 但对于从小缺失父母亲情的沈知行来说，那是他自上小学以后就没体会过的温馨。
他报道完到达寝室的时候, 三个舍友都已经到了。
寝室内热热闹闹地挤着三家人, 互相分着特产，留着联系方式。
“诶，这是今年江城的那个状元吧？我之前在电视上看见过。”
“对对, 我也见过, 这孩子长得太帅了, 我印象深刻。”
“是江城一中的吧？当时高考当天他就上新闻了, 记者采访他的时候就他说的数学不难。”
……
沈知行一进屋就被人围住, 热情的家长们给他拿了满满一桌子的特产，他连忙道谢，然后把行李箱推到自己的桌子旁。
“你爸妈呢？没带他们来寝室看看？”
爸妈……
沈知行很久没有听到别人问他父母了。
“没有，我是自己过来的。”沈知行礼貌地回答, 声音都较于往常哑了几分。
乍一听到爸妈一词，他脑子里想到的并不是亲生父母, 而是颜束与沈锦。
自小学起，他们二人在沈知行成长过程中几乎完全替代了父母的角色, 他们教给沈知行的，影响沈知行的，比他的亲身父母给他的还要多。
他们本来也是要带着颜研一起来京市的，可是……
“喔，你看看人家状元，不仅成绩好，人也独立。”
那位家长可能察觉到了他不太想聊父母，迅速转移了话题，“你一会儿跟我们出去吃烤鸭吗？以后四年你们还得互相照料，正好提前认识一下。”
“不了阿姨，你们一家人去吧，我去食堂就行。”沈知行礼貌拒绝，他不愿意多提家里的事情，于是转身拿起抹布闷头擦桌子，没再参与他们的话题。
天色渐晚，舍友们带着父母亲人出去参观学校、吃饭，屋里只留下沈知行一个人。
他随便拆了几袋舍友给的特产垫了垫肚子，然后发信息给沈锦报平安。
沈知行：【姐，我已经在宿舍安顿好了。】
沈知行：【宿舍环境很好，舍友人也都不错，你放心。】
沈锦最近几天一直忙着颜束的葬礼，她隔了很久才回复。
沈锦：【好，你自己在外面要多注意，记得按时吃饭，如果宿舍住不惯就出去住。】
沈锦：【你姐夫这边的事情我也都处理好了，他救的那个小姑娘和家里人今天来家里看我，还偷偷留了张银行卡，我明天还得给人家送回去，他们家也不容易。】
沈知行删删减减多次，不知道如何安慰沈锦。
这种时候，再多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更何况他又不是个善言辞的……
沈锦知道他的性格，很快又发来信息。
沈锦：【你不用担心我，安心读书。
沈锦：【放心，我还有你和研研呢。】
沈锦：【主要是觉得对不起你，本来是说好我们一家四口一起去京市的。】
她对这个弟弟再了解不过，沈知行打心眼儿里是渴望亲情的，虽然他嘴上从来不说。
沈知行：【没有，你们从来没有对不起我。】
沈知行：【有事告诉我，我随时回去。】
沈知行：【姐，不说了，舍友叫我出去吃晚饭了。】
看见沈知行最后一条信息，远在江城的沈锦松了口气。
他能与舍友这么快打成一片那是最好，多和朋友在一起相处，也省得他自己一个人想东想西的。
沈锦：【你去吧，我和颜研也出去吃饭了。】
沈知行熄灭了手机屏幕，一个人站在窗边，看着楼下人来人往。
以他对沈锦的了解，她是没心情吃饭的，刚刚那条信息只是为了让他安心。
没过多久，宿舍门被人推开。
“状元！”舍友提着打包袋回来。
他风风火火地进屋，开灯、开空调，放下手里的打包袋后去阳台拽他，“我就猜你肯定没吃饭，快来，我给你带了烤鸭，你赶紧来吃，皮儿还是脆的。”
沈知行看了看舍友，又看了看烤鸭，心里有些感动。
“谢谢……”他看了看高个子舍友，只记得他似乎是北方人。
“我叫姜严威，生姜严肃威猛，我就知道你忘了。”
姜严威给他打开打包盒，又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听啤酒给他，“吃吧，就是啤酒有点儿被我捂热了，你等会儿再喝。”
沈知行刚吃了两口，宿舍门又打开了。
剩下的两个舍友都回来了，二人手里还都拿着打包盒。
“你们也给沈知行带饭了？”一个瘦瘦高高的舍友举了举手里的打包盒，“我带了毛血旺和小炒肉。”
“我带了俩馒头，还有酱牛肉和卤味。”
“那咱仨想一块儿去了。”姜严威索性把四张凳子拼在了一起，招呼着大家陪着沈知行一起吃第二顿。
……——
“你好，请问方便加你一个微信吗？”
突然出现的女声，将沈知行的思绪拽回现实。
他回过神，看见眼前站着一个约莫跟苏意羡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儿。
她来推销？还是什么？
“不好意思，我刚刚没听清。”他礼貌地看着女孩儿，“你刚刚说什么？”
“我方便加您一个微信吗？”女孩儿红着脸重复道。
沈知行瞬间了然，要加微信，那估计就是微商了。
他之前听钱前说他大学的时候也做过微商赚钱，平日里总是往人多的地方钻，拜托人家加微信，拉客源。
沈知行觉得勤工俭学不容易，于是拿出手机准备扫码。
“你是卖什么的？”他想着若不是太无用的东西，多买一些倒也没什么。
“啊？”女孩儿愣了几秒钟。
看见男人打开支付软件准备扫码支付，才反应过来眼前的男人误会她是卖东西的。
“不是不是，我不是卖东西的……”女孩儿摆摆手，脸颊更红了。
沈知行愈发不解，“那你是？”
“你有女朋友吗？”女孩儿大着胆子问。
沈知行有些惊讶，他看着马路对面的苏意羡，往她的方向指了指。
“我是来送孩子报道的。”——
“她信了？”
苏意羡上上下下将沈知行打量了个遍，觉得实在是荒唐，“不应该吧？”
沈知行今日穿得休闲，比平日的正装更显年轻。虽然也不至于能装作本科生混进江大，可装成硕士生混进去还是够的。
“应该信了吧。”沈知行也不清楚，“反正跑挺快。”
“那她可能是觉得您拉皮儿了。”苏意羡肯定道，“毕竟现在的整容整形手段很发达。”
沈知行蹙眉，“我才比你大八岁。”
需要动用到拉皮儿这么复杂的美容手段吗？
“我知道，我就是这么一说，您目前不用拉皮儿的……”苏意羡说完后又瞟了他一眼，“您看起来还，还挺年轻的。”
“目前不用”、“看起来”、“还挺”，真是为难她了。
沈知行无奈地叹了口气，“需要我送你进宿舍吗？”
“不用吧，应该不方便。”
宿舍楼有电梯，搬行李不是很困难。
沈知行帮她把一只行李箱和一个大手提包放进电梯，“你先拿进宿舍，我在楼下等你。”
“好，那您去那边休闲区坐，我上去以后还得找找宿舍在哪儿，应该没有那么快下来。”
电梯门关上的时候，苏意羡冲着门外的沈知行挥挥手。
很快，电梯停在六楼。
苏意羡拖着行李箱出去，顺着门牌号一路向前走，终于找到了616。
推开宿舍门，苏意羡看见一个双颊通红的女孩子正靠在床边打电话。
见她进屋，那女孩儿匆匆挂断电话。
“你好，我叫简丹。”
“你好，苏意羡。”
简丹帮她推了一把行李箱，见她是一个人上来的，问道：“你家里人没送你上来吗？宿管阿姨说开学报道的时候男女都能上楼的。”
“没有，我觉得不太方便，就让他在楼下等我了。”苏意羡放下身上的双肩包，“我还有行李在楼下，我先下去拿。”
“我和你一起吧！”简丹喝了两口水，然后快步跟着苏意羡出去，“我一个人呆着也怪无聊的，我爸妈早上都要上班，所以七点不到就把我送来了。”
“我在报道处等着辅导员上班，然后放下行李后又出去逛了一大圈儿……本以为回来的时候舍友肯定都来了，谁知道又等了好久才看见你。”
简丹是个很自来熟的性格，她挽着苏意羡的胳膊往电梯间走，一路上嘴就没闲过。
“你中午要和家里人吃饭吗？如果你一个人的话我们一起去门口的火锅店吃吧……”
“对了我跟你讲，我刚刚遇到一个巨巨巨巨糗的事情。我在校门口看见一个男的巨帅，真的，帅到窒息……虽然人是挺严肃的，衬衫纽扣还扣到了最上面一个，有一点子古板，但真的好帅！”
“我以为他是我们学校的学长，就跑过去跟人家要微信……”
苏意羡一个激灵，她侧头开始打量简丹，牛仔裤白T恤……刚刚找沈知行要微信的好像也是这副打扮。
“你猜怎么着！”
苏意羡已经猜到了，但她还是期待着她自己猜错了，毕竟学校里牛仔裤和白T恤太多了。
“怎，怎么着？”
“他以为我是微商！”
“啊，哈，哈哈……”苏意羡看着电梯缓缓下降，已经开始替一会儿即将见面的两个人尴尬了。
“但最重要的不是这个，我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你猜他怎么说？”简丹双手扶着脑袋两侧，提高音量，“他说他是来送孩子上学的！”
“不是，不至于吧？他是不是当我傻的啊？他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怎么说也不可能有个上大学的孩子啊！”
“我真无语了，现在的人是不是满嘴跑火车的？不过也正常，我前几天打车还跟人家司机师傅说我二婚带俩娃呢，反正说谎也不犯……”
简丹突然止住了话音，她拽了拽苏意羡的袖子，压低声音道：“你看见那个拉着绿色行李箱的人没？就是他。”
“不对啊，他怎么在这儿？不会是真送孩子上学的吧？也可能是送妹妹……”
“诶，对了，你家里人在哪儿啊？”简丹问苏意羡。
苏意羡尴尬得脚趾扣地，“就他。”
“啊？谁？”
“就……”苏意羡硬着头皮朝沈知行挥挥手，后者看见她以后拉着行李箱走过来。
简丹一脸被雷劈了的模样，看看沈知行又看看苏意羡，“那，那是……”
“我叔叔。”
“额……”
简丹咽了咽口水，在沈知行走到二人跟前的时候，她突然一个鞠躬，大声道：“叔叔好！”
沈知行一眼认出了她，扯了扯嘴角，“你好。”
“这个是简丹，我舍友……”苏意羡从他手里接过行李箱，问道，“您回去吗？还是，还是中午跟我们一起吃饭？”
“回去了，中午有个饭局。”沈知行不假思索。
他指了指行李箱和苏意羡带过来的被子，“你们俩可以拿吗？”
“可以的。”
“那我走了。”沈知行冲简丹点头示意，然后交代苏意羡，“有空给我打电话，回去的话提前告诉我。”
“好，叔叔再见。”
简丹也扯出一个笑容，“叔叔再见。”
走出了学生宿舍，沈知行给钱前去了个电话，“原来中午和孙总的饭局推了吗？”
“已经推了。”
沈知行原本给钱前交代的是今天两点以前都不要安排工作，钱前为了稳妥起见，把行程都拍到了两点半以后。
“改在哪天？”
“还不知道，最近孙家的小儿子从国外回来了，听说刚进公司，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可能会换人。”
钱前试探道：“沈总，您中午是突然有空了吗？”
“嗯。”
“那您能不能去一趟颜研学校？刚刚您姐姐给我打电话问您行程，说颜研的班主任请家长过去，她不想去挨骂，所以想让您去……”
“哦。”沈知行将电话从耳边拿下来，作势准备挂断。
钱前不确定他的“哦”是什么意思，又追问：“那您去吗？”
“不去。”沈知行立刻挂断了电话——
宿舍里，简丹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迟迟缓不过来。
“不，不是亲叔吧？”
“不是。”苏意羡将提前准备的礼物放在每一个舍友桌子上，跟她解释道，“他爸跟我爷爷是朋友，他辈分大，年纪小”
说完后她顿了几秒钟，又道：“年纪也没那么小……”
“你们两家不会有那种什么什么，联姻吧？”简丹能看出来苏意羡家庭条件不错。
有钱人家都喜欢联姻啊，指腹为婚什么的，起码她看的小说里是这么写的。
“没有的，我们家……我们家没有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
“怎么没有？”简丹凑到她旁边去，冲她扬了扬下巴，“你不就是吗？”
苏意羡眼神有些飘忽，“他，他只把我当，当侄女儿吧。”
“狗屁，你没成年的时候他把你当侄女儿是应该的，可你这都大一了，已经是成年人了。”
简丹摇了摇头，叹息道，“长这么帅……喊他叔叔也太亏了。”
“太亏了？”苏意羡不解，“那喊什么不亏？”
“当然是喊老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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