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话说, 冷不丁听到远处的通喊声,柳莺莺面上无任何异色,不过, 腰腹间捏着帕子的手却略顿了一顿。
本是无关紧要之人, 不必在意。
可是,那活色生香的一幕幕到底在脑海中下意识地浮现了。
柳莺莺一时缓缓闭上了眼, 再一睁开眼时, 只尽量端得一派四方八稳来。
旁人都在争相相看,因她背对着身后戏台方向坐着,故而没有要转身看去的意思。
唯恐一眼看去, 令她眼中怒火翻腾,显露了情绪来。
不想, 就在这时,不知亭间众人瞧见了什么, 只见一个个神色惊诧了来, 不多时,只见沈月澶忽用手肘撞了下一旁的宓雅儿, 又见宓雅儿转脸与她对视了一眼, 二人均是面露惊诧,而沈月骊沈月曦等人纷纷交换了个目光,下意识地呢喃道:“大……大哥他——”
柳莺莺觉得众人神色古怪,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缓缓转过了头, 朝着对面戏台的方向看了去。
这一看, 便见连柳莺莺亦是面露了一丝惊讶来。
只见此时老夫人被众人簇拥着起了身来, 以老夫人为首的一众人纷纷抬着目光迎向了远处而来的那一众人,而那一众人之中, 为首的那人格外引人瞩目。
只见那人着一袭玄色衣袍,上缀以深紫色锦纹,衣袍色深端严,给人一股冷峻威严之气,又见他头发高束,头戴深紫色金冠,腰配麒麟之玉,背着手缓步而来,远远望去,整个人如同鹤立鸡群,有种纵横天地之间的巍峨冷厉之威,令人无端望而生畏。
那人所到之处,周遭所有人纷纷低头避让,就连身后跟随人群也自觉退避三五步之远。
那人便是鲜少在沈家露过面的沈家大公子沈琅是也。
除了他的骤然出现令人感到意外以外,更令人感到眼前一诧的是,这日这大公子沈琅竟换了一身玄色衣袍。
以往二十多年里,看到的从来都是一身白衣飘飘,他一身千尘不染,看着丰神俊逸,如仙如画,而今,竟第一次褪下那身白衣,换了一身玄色衣袍,只见原先的仙冷之气渐褪,取而代之的则是通身的威厉森严,越发叫人望而生畏,只觉得那身上的威严之气甚至胜过大老爷去。
若说原先是松柏之姿,那么,眼下便是松柏下的那座巍峨巨峰,只有令人望而却步,望而胆寒的森严,身上的威严之气甚至完全压盖了那俊美的面庞。
就连柳莺莺看了都心下一跳。
心道,若是她第一次看到的是这样的沈琅,怕是不敢轻举妄动的试图勾搭。
不过柳莺莺所见沈琅次数本不多,无论白衣还是黑衣在她眼中差别不大,不过是换了种气质而已,反倒是觉得他身上的气势几日之间变化巨大。
然而落在了旁人眼里,却是足以令人颠覆的地步了。
“大哥看着好像与以往有些……有些不同了……”
恍然间,只听到沈月澶与宓雅儿小声咬着耳朵。
宓雅儿闻言,亦是定定的看着远处那道身影,缓缓点了点头,半晌,只轻声呢喃着:“具体哪里,却又说不上来。”
而听到这番话后,柳莺莺怔了一下后,一时略有些心虚的抬手捋了捋耳间的散发,心中染过一丝莫名的异样来。
对方的突然变化,莫非与……那两日有关?
她还只以为只有女子变化大,没想到男子竟也有这么大的变化?
像是某种抽丝剥茧的蜕变般。
一个人有变化倒还好,就怕两个人都变化巨大,一同出现时,令人生疑了起来。
早知道她今日便不欲盖弥彰了,只有种掩耳盗铃之嫌。
就在柳莺莺暗中琢磨之际,这时,忽而敏锐的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直直落在了她的脸上,朝着她脸上看了来,柳莺莺下意识地偏头看了去,视线落下的那一刻,身后苏子磬偏过了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柳莺莺神色一愣。
视线收回时,却见一旁郑雪蕴看向远处的目光略带着几分痴意。
“祖母,千秋万福。”
话说以沈琅为代表的十余晚辈纷纷朝着老夫人拜寿,在沈琅作揖拜下之时,只见老夫人立马松开下人搀扶走了过去,一把扶起了沈琅的贺寿之礼,一时紧紧托着他的手,神色激动道:“衔哥儿何需行如此大礼。”
一时紧紧抓着他的手,神色异常高兴又悲悯的说着。
说完,抬起头来,一双苍老精悍的眼里泛起了些微红来,只目不转睛地将眼前的人定定打量着,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良久良久,神色依然激动动容道:“哥儿……长大了,长大了。”
“好,真好……”
沈老夫人久久抓着沈琅的手,舍不得松开,舍不得挪眼,一错不错看向沈琅的眼里已是泛红了一片。
时隔一年,沈琅看着日益苍老又神情激动高兴的老夫人,那双清冷的薄唇微微一抿,良久良久,只低声道:“孙儿……不孝。”
沈老夫人却立马道:“不许瞎说。”
又一时紧紧拽着沈琅的手,道:“我哥儿最是孝顺听话的,哥儿是祖母眼里最最乖觉的,不许瞎说。”
沈老夫人微微红着眼如是说着,与哄着幼年沈琅时的情景一般无二。
沈琅闻言,良久良久,只缓缓抬起另外一只手覆盖到了老夫人手上,却见沈老夫人再度一把紧紧将他的手攥住。
祖孙二人竟出人意料的情意深深。
眼里哪里还有旁人来。
还是不知过了多久,苏氏见一戏园子人全都直挺挺的站着,只笑着开口道:“瞧瞧,大公子回来给母亲贺寿,母亲有多高兴。”
又道:“快,快,横竖一会儿叙旧的时间还长着了,母亲,快快入座罢,戏快要登场了。”
老夫人闻言,神色一恍,一抬眼,这才见众人竟都争相站在原地,一时缓过了神来,笑着道:“瞧瞧,瞧我这老婆子,人都老糊涂了——”
说着,将一众小辈们叫了起,很快,又亲自拉着沈琅高兴的入了座,边走边喜不自胜道:“咱们祖孙二人今日好生说说话,好生听听戏。”
一行人这才三三两两的落了座。
远处这一幕看得柳莺莺不由有些意外,记得刚来府不久,听锁秋说她入府多年,见大公子次数都不多,听说沈家大公子不常往北苑走动,还以为不单单与清河郡主关系清冷,与老夫人感情也较为淡漠,今日一见,分明祖孙情意深重。
更令人意外的是,周遭沈家几位姑娘们的神色分明比她还要更为意外,好像眼前这一幕并不多见,只见一个个纷纷面露惊诧。
只觉得这沈家,关系真真错乱。
“表姐,戏快要开始了,咱们也过去罢。”
那边落座后,这边,沈月澶等人也正要过去一同热闹,不想,正要起身时,这时,只见沈老夫人跟前的晴芳忽而远远绕了过来,笑着冲着凉亭里的几位小主子们道:“姑娘们怎都还在这儿扎堆,戏马上快要开始了。”
沈月澶笑着道:“刚看到大哥来了,正要过去的。”
晴芳笑着道:“大公子方才来了,老夫人高兴坏了,几位姑娘们也过去一同热闹热闹罢。”
晴芳与几位姑娘们寒暄一番,说完,忽见晴芳朝着宓雅儿方向看了一眼,小声道:“表姑娘……”
说完,晴芳退避到了亭子外侧。
宓雅儿见状,缓步而下,走到晴芳跟前,便见晴芳凑到宓雅儿耳边小声耳语了一番。
下一刻,便见宓雅儿抬着目光朝着戏台方向远远看了眼,一向落落大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浅晕红来,不过很快便见宓雅儿恢复如常了,端得一派娴淑之姿,扭头朝着沈月澶等人说了声:“我先过去了。”
便宓雅儿先行了一步。
宓雅儿一走,只见亭子里余下众人四目相看间,眼中纷纷露出了一抹或八卦,或惊诧,或了然,或打趣的神色来。
晴芳是老夫人跟前的二等婢女,晴芳来寻,必定是老夫人吩咐来唤的人,老夫人这个时候单独来唤宓雅儿作甚?
众人的视线落在远处那道威严苍劲的玄色身影上来。
表姑娘长大后嫁到沈家来,这是整个沈家人尽皆知的事情。
而整个沈家六房,除了大房的两位公子,何人能配的上宓家独女,于是,表姑娘的最终去处不是大公子便是二公子。
有人传,大公子二十有四,至今未娶,是一直在等表姑娘长大。
又有人传,二公子与表姑娘青梅竹马,更为相配。
传什么的都有。
从前事态不明,而今,沈家看着好事要将近了。
看着先走一步宓雅儿的姗姗背影,柳莺莺目光定了定,片刻后,在心中默默将第一条路给堵死了。
等到柳莺莺随着沈月澶一行人过去时,只见宓雅儿已然落了座。
老夫人坐在正中央的位置,左边坐着沈琅,右边坐着宓雅儿,正一左一右的笑呵呵的同着二人说着话。
柳莺莺随着众人一道给老夫人贺寿,老夫人叫起时,柳莺莺目光一抬,视线毫无征兆的落入了一双更古无波的清冷眼眸里。
沈琅淡扫了眼远处那张花枝招展的妖艳面庞,不多时,视线一错,便要若无其事收回,然而下一刻,忽见对方面带娇羞,低眉敛目了起来。
沈琅剑眉微蹙。
下一刻,意识到不对劲,清冷的目光自那片火红的衣角上掠过,而后往后侧移了半寸,便见斜后方的六弟沈庆眼下目光痴痴,脸面如血。
再一转脸,只见前方那片火红身影视线越过了他,直直落到了后排那道清秀端正的身影上。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目光一触。
又默契飞速分开。
一个红透了脸。
一个低眉敛目,略带娇羞。
沈琅薄唇一抿。
第072章
话说给老夫人贺寿时, 许是沈大公子到场,沈老夫人这日心情肉眼可见的大好,整个人跟尊弥勒佛似的, 满面红光, 脸上满是止不住的笑意,对着每个前来拜寿的小辈都和颜悦色的关切了一遭, 若是脸生的, 还会笑着指着给沈琅介绍。
轮到柳莺莺拜时,只见老夫人神色一怔,脸上的笑意缓缓停了下来。
老夫人久久没有叫起, 而周围人群也一时没了声息。
柳莺莺只察觉到所有的目光一瞬间齐齐汇聚到了她的身上来。
此时在戏台下,沈家所有的小辈们可谓到齐了, 哗啦啦二三十余人,场面不可谓不壮观。
柳莺莺一经露面后, 原本还热热闹闹的人群一下子就噤声了。
柳莺莺依然半屈身姿, 不见任何摆动,不过片刻后, 察觉到那道目光还一直直直落在她的脸上, 似在打量着自己,顿了顿,柳莺莺只缓缓抬了头来,与正首的沈老夫人视线撞在了一起,二人对视了一眼。
便对上了一道精悍犀利的目光。
一双苍老的, 却锋利的眼, 直直落在了柳莺莺身上, 仿佛能够一眼窥探到她的内心深处。
却在迎上柳莺莺目光的那一瞬间,便见那双精悍的老眼, 一瞬间敛下了所有的锐利,恢复了原有的慈祥和喜爱,似盯着她愣了许久,缓不过神来,良久良久,这才反应过来冲着柳莺莺笑眯眯道:“快起来,快起来,瞧这孩子,行这么大的礼作甚。”
说话间,立马将柳莺莺招呼到了跟前来,一把拉着柳莺莺的手将她不错眼的盯着打量了好几遭,只忍不住啧啧称叹惊艳道:“瞧瞧这孩子,究竟是怎么生的,怎么这么会长,简直一日一个样,一日要比一日还要伶俐来,瞧得老婆子我都险些认不出来了。”
说笑间,那双慈爱的眼一寸不寸的落在了柳莺莺身上,定定将人打量着,方才远远瞧着,便觉得十足招眼,这会儿隔得近了,如此近距离的美貌就连老夫人都见之纳罕,尤其只见那脸上的春光满满溢出来了,不由让她瞧了双眼都止不住微微一跳,老夫人心头惊艳更甚了,不过面上不显,依然笑呵呵道:“可是将这几个丫头片子全给比了下去了。”
说着,视线朝着身旁一众人脸上掠过,只见身后一众小子们各个眼神清亮,看了一圈后,又重新落到了柳莺莺面上来。
不怪他们各个蠢蠢欲动,只觉得不过几日不见,眼前这个莺丫头变化实在太大,大到她心头都止不住微微一跳来。
老夫人到底是过来人,这满面的春光不由令她下意识地生了疑来,又觉得许是这日盛装出席的缘故。
不知为何,惊艳的同时,沈老夫人下意识地朝着左侧长孙方向看了一眼,衔哥儿今日亦是变化甚大,不过一年未见,不知是今日变化还是近一年来的变化。
一转脸,只见长孙衔哥儿端坐在那里目不斜视,神态淡漠,心下顿时一松。
也是,哥儿修行多年,连雅儿在沈家养了十多年,都不曾动过半眼心思,又岂会是个重颜色之人。
不过,只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心里涌现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来。
一时,指着柳莺莺笑着冲着沈琅道:“这是柳家的莺姐儿,是个伶俐的,刚来府中不久,大家认识认识,日后多多照拂一下。”
话一落,只见柳莺莺神色自若的朝着沈琅福了福身子,道:“莺儿见过大公子。”
柳莺莺语气恭敬中透着淡淡的生疏,似第一次见到他般。
沈琅淡扫了她一眼,片刻后,略微颔首,连个只言片语都没有。
方才介绍苏子磬时,他分明还冲她还点了点头,虽清冷,却仍不失礼节的“嗯”了一声。
可是到了柳莺莺这里,竟连个“嗯”字都显多余。
老夫人见状,心下再度一松,只张罗着沈琅、宓雅儿陪她一起看戏来。
很快,台上的戏曲唱响了,唱的第一曲是由大公子亲点的戏《八仙拜寿》,只见南天门上,一个个大仙小仙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前来热烈贺寿。
唱戏的是特意从元陵城请来的名角,一声声咿咿呀呀,一道道仙姿玉姿直令人眼花缭乱,就在大家瞧得津津有味之际,不想,戏唱到一半,竟见一众神仙们竟接二连三下了场,瞧得众人一脸莫名。
就在众人不知所云之际,这时,原本的戏曲配乐瞬间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则是阵阵擂鼓之声。
“咚咚咚——”
声声震天,响彻天际。
众人纷纷探颈伸脖,不知眼下这唱的究竟是哪一出,就连老夫人亦是一脸纳罕,《八仙拜寿》年年登唱,印象中里头没有这一出啊。
就在众人纷纷翘首以盼之际,这时,一个响彻天际的唢呐声骤然响起,与此同时,一头偌大的金毛团从幕后滚了出来,而后平地一跃而起,直接跃到台子中央,在台中央打了个滚翻了个跟头后,而后头一转,眼一眨,赫然露出一张威武霸气的狮头脸来,竟是个金毛狮王。
原来戏唱到一半竟舞起了狮子来。
因狮子方才那番翻跃动作漂亮,在转脸露出那张狮头脸的那一瞬间,坐席上有不少郎君直径叫起了“好”来,大家缓过神来后,顿觉惊喜,纷纷跟着鼓掌叫好。
狮子在台上翻转跳跃,一下跃到半空中,一下又跳到地面上,以脸着地,动作惊险十足,也精彩十足,随着阵阵响破天际的锣鼓声,顿觉欢声雷动,举府若狂。
沈家一众姑娘们多深居简出,听戏听得多,瞧这舞狮的戏码倒是瞧得少,何况还是这样精彩的戏码。
瞬间一个个捏紧了帕子一下提心吊胆,一下子欢呼雀跃。
柳莺莺挨着沈月灵,坐在第一排最边缘的位置,相比众人的惊喜连连,她的神色倒要淡定许多。
她当年所在的万花楼是元陵城最热闹的商街,周遭花楼酒楼众多,今儿个你开张宴客,明儿个我舞龙舞狮,有时两家舞狮对打,整条街的人都过去凑热闹,不可谓不热闹。
柳莺莺见得多便也见怪不怪了。
不过今日这头狮王灵敏凶猛异常,且不知是不是柳莺莺的错觉,只觉得那头狮王贱兮兮的,一会儿飞到半空中,一会儿佯装要不慎滚到台子下,惹得一众千金小姐们时时一颗心脏挤到了嗓子眼。
依柳莺莺看,分明透着明晃晃的卖弄。
就在她笑着摇头之际,不想,这时只见那只金毛狮王赫然一下子从台上跃起,一跃而下竟直接跳到台下来了,结果用力过猛,险些刹不住了,直接要冲撞到宾客身上来了,惹得大半个坐席区的人吓得纷纷起了身来,或纷纷侧身躲避。
眼看着那头狮王踉跄几下最终一路滚落,便要撞到最边缘的人群身上去了。
所有人惊得纷纷捂胸捂嘴。
沈月灵更是吓得尖叫一声,立马闭上了双眼。
在那头狮王头脸将要冲撞到柳莺莺身上来的那一瞬间,狮子脸冲着柳莺莺眨巴了下眼睛,然后,狮脸贴着柳莺莺的擦脸肩而过,然后一个跳跃而起,竟站稳当了,而后又反身一跃,竟在原地肚皮朝上,连翻了四五个跟头来,原来,方才险些栽倒的动作竟是个假动作。
这一惊险一幕一时瞧得众人瞠目结舌,又一连后怕,再连连鼓掌叫起了好来。
也有不少人侧目朝着柳莺莺这个方位看了来,向她投来“关切”“无奈”之意。
柳莺莺却觉得,她这是被只狮子给调戏呢?
正恍然间,这时好似看到一张威严清冷的面庞随着众人的视线朝着这个方位侧目看了来。
柳莺莺侧目看去时,又分明什么都没看到。
很快,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都被狮王吸引了去。
狮王在人群中戏耍了几下,一会儿凑到宓雅儿跟前冲她摇头晃脑,一会儿又凑到柳莺莺跟前冲她眨眼卖萌,戏耍了她二人几下后,等到那狮子头再度凑过来之际,柳莺莺反应过来,蓦地笑了,一时缓缓抬手,从狮王嘴里取下一副红色对联,她将对联缓缓展开,赫然只见红联上写着“福如东海长流水”七个大字。
在她将对联展开的那一瞬间,便见狮王又摇头晃脑的凑到了宓雅儿跟前,宓雅儿这下了然,笑着从狮子嘴里取下另外一副红联,展开一瞧,赫然见上头写着“寿比南山不老松”七字下联。
在看到这副贺寿对联展现的那一刻,台下所有人齐齐合唱道“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声音震破天际。
那一瞬间,饶是一向老身持重的老夫人也不由高兴得合不拢嘴了,险些连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只一个劲儿的道着:“好,好,好……”
话一落,便见那狮王骤然将头顶的狮子头摘了下来,露出狮身里头那样一张邪魅俊美的面容来,只见那张脸似笑非笑的冲着老夫人道:“孙儿特挑了两个最美的给祖母贺寿,怎么样,老太太,高不高兴?”
狮王骤然开口说话了。
沈老夫人朝着那会说话的狮子看了去,赫然只见方才还上天入地的狮子王成了她的孙儿烨哥儿,瞬间反应了过来,一时眼一红,作势要朝着他的狮子头脸上敲了去,只又惊又喜,又高兴又一脸后怕道:“我说哪个敢搅合了台子上的戏,原是你个泼猴在这大闹天宫!”
众人这才缓过神来,原来今日这大闹北苑的狮王竟是沈家二公子沈烨是也。
一瞬间,所有人齐齐簇拥了上来,围着他的左拥右戴着。
这时沈月曦沈月骊二人也不由凑了上来,淡淡吃味道:“好啊,二哥,感情在你眼里,除了表姐和柳姑娘外,咱们都是些丑的。”
沈月曦一脸的“酸味”。
沈烨闻言,瞧着沈月曦头上淡淡敲了两下,道:“这可是你说的,你二哥可没说过这话。”
说话间,忽而抬眼看了看宓雅儿,又转过脸来笑着将柳莺莺认真相看了一眼,而后目光再度投向了沈钰曦,一时佯装认真思考了下,只一时轻笑道:“不过二哥觉得你这话说得极是!”
沈月曦愣了一下,反应了过来,瞬间气得要吐血来。
余下几个妹子瞬间将沈烨围攻了。
柳莺莺一时摇头,笑着退出了人群。
老夫人见状,看了眼被人簇拥的烨哥儿,忽又远远抬起了眼,不由朝着柳莺莺方向多瞧了一眼。
正热闹间,这时,忽而见园子外头人群晃动,众人这才将目光从狮王身上挪开,朝着远处争相看了去,原是清河郡主到了。
老夫人朝着远处瞧了一眼,一时笑呵呵道:“好了,好了,你们这群小的叽叽喳喳的,让你们这些小的一通搅合来,连戏都没法好生听了,你们年轻人就该玩年轻人爱玩的,就甭老歪在咱们这些老婆子身边了,去罢,去玩你们爱玩的去罢,老婆子知道你们不爱听戏。”
竟笑呵呵的将一众小辈们赶走了。
不过话一落,又冲着左右两侧的大公子和宓雅儿二人使了个眼色,笑着道:“哥儿跟雅儿留下,祖母和郡主有话要同你们说。”
众人见此状,纷纷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来。
第073章
“八姐姐, 咱们府里是不是要办喜事了。”
话说,柳莺莺随着沈月澶一干人等从戏园子里头撤下后,只见半数人还在讨论方才沈二公子舞狮的精彩绝伦, 另外半数人却纷纷一脸八卦的讨论着某个天大的八卦, 一边止不住频频扭头朝着戏园子里头看着。
那里,清河郡主落了座位。
与老夫人各坐一隅。
一旁, 沈大公子沈琅与表姑娘宓雅儿各侍奉一侧, 俊郎美女,郎才女貌,远远地看去, 宛若一对壁人。
男子堆里都爱舞刀弄枪,女子堆里则分明对情情爱爱之类的更为热切。
一个个都到了如花似玉的年纪, 对这个正敏感热烈着了。
沈月骊这话一起,便见沈月曦也飞快扑了过去, 眼冒金光的期待着。
余下众人纷纷竖起了耳朵听着。
便见沈月澶笑着道:“咱们府里多久没办过喜事了, 也该办了。”
沈月澶虽话语未明,却分明意有所指了。
沈月曦闻言, 立马高兴欢呼道:“真的?那这可是我出生以来咱们府里办的头一桩大喜事!”
沈月骊亦是眨了眨眼, 道:“看来,马上便要恭喜表姐了。”
这话一落,只见身后数人露出数副神态来。
沈家几位姑娘随着苏子磬还有郑雪蕴几人走在前头,柳莺莺随着沈月灵、姚玉兰几人走在后头,却也将她们的议论声听了一耳朵。
柳莺莺神色漠然, 脸上神色如常。
沈月灵瞬间瞪大了眼珠子, 扭头便冲着柳莺莺一脸吃惊道:“柳姐姐, 表姐是不是马上要嫁给大哥了。”
正说话间,这时沈月灵头上挨了一记敲打, 沈月灵立马捂住脑袋转脸,看到来人后,顿时娇嗔,高兴又委屈道:“二哥,你又欺负我。”
却见沈烨提起扇子,悠悠朝着沈月灵脑袋上再记了一下,懒洋洋道:“你敢传大哥的谣,一会儿我状告给大哥去。”
沈烨似笑非笑的说着。
沈月灵虽知他是说笑,可一听要状告大哥,仍然瞬间腿肚子打颤了起来,一时立马牵着沈烨的袖子央求道:“好二哥,你……你别状告大哥,我……我……”
说话间,灵光一闪道:“莺姐姐教我养了蚕宝宝,一个个肥头肥脑的,他日定能吐出许多丝来,我日后亲手给你做条帕子如何。”
沈月灵呜呜央求着。
却见沈烨眉头一挑,道:“我要你做的帕子作甚。”
说话间,眼里染起了丝丝笑意,眼尾一扫,视线落到了一旁的柳莺莺脸上,目光灼灼道:“你莺姐姐送给我还差不多。”
柳莺莺闻言,顿时在心里头翻了个白眼来,嘴上一句“公子慎言”正要随口脱出,一旁的沈月灵立马先一步先发制人道:“二哥,你不许无礼——”
正要双手叉腰为柳莺莺出头之际,这时,却见沈烨忽而嗅了嗅,不知闻到了什么,一脸夸张的轻嗅了起来,嗅着嗅着凑到了柳莺莺这个方位来,柳莺莺正要避及之际,却见沈烨适时撤了回去,只挑了挑眉道:“柳姑娘身上……有股味儿。”
柳莺莺顿时皱了皱眉。
这话引得一旁的姚玉兰都看了过来。
只见柳莺莺抬起袖子嗅了嗅,道:“什么味。”
沈烨笑道:“檀香味。”
又改口道:“香火味。“
说话间,目光投放在了柳莺莺春光满面的脸面,定定看着,忽而好奇道:“妹妹平日里礼佛么?”
一瞬间,那个“柳姑娘”便成了“妹妹”。
柳莺莺瞬间一阵无语了起来,意识到压根没有什么味道,对方分明是在调戏她。
这样的戏码,当年在万花楼见多了。
顿时,想再翻个白眼来,不过,话一出口,分明笑意浅浅,礼数周全道:“我鲜少礼佛。”
一旁的沈月灵见状,立马凑到柳莺莺身上用力的嗅了嗅,扭头便冲着沈烨道:“哪有什么香火味,分明只有香香味!”
沈烨蓦地笑了,一时摇着扇子轻轻一笑道:“那便是我闻错了。”
几人正在说话间之际,这时,前头等人留意到了他的到来,瞬间一窝蜂叽叽喳喳围了过来,一脸欢喜八卦道:“二哥,你们在说什么,是不是表姐她们那边有什么内情不曾。”
沈烨瞬间收起了方才的调笑,淡掀了掀眼皮:“想知道?二哥送你过去听听如何!”
沈烨笑起来时一切好说,不笑又觉得无端威严。
沈月曦立马吐了吐舌头,卖乖道:“别,二哥,我说笑的。”
沈月澶却留意到了他与柳莺莺二人之间的互动,一时复又想起了方才二哥在台子下与柳莺莺互动的画面,又想起回府那日,二人下马车时的场面,目光在二人之间探究了片刻,心中有些警惕,良久良久,方缓缓开口道:“二哥,柳姑娘是客人,你可不许欺负她。”
沈烨再度掀了掀眼皮,淡扫了沈月澶一眼:“澶儿本事不小,管到你二哥头上来了。”
脸上虽严肃着,眼尾却笑了笑,又道:“你何时看到你二哥在欺负她?”
说话间,似笑非笑的转脸看了柳莺莺一眼,语气慵懒散漫道:“你二哥分明在感念柳姑娘方才在台下的默契配合。”
沈烨笑吟吟的说着,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视线扫过众人,一脸懒洋洋道:“谁叫你们几个小的方才一个个笨头笨脑的,险些害得你们二哥我冷了场子来,但凡你们几个伶俐些个,何需惊动到了客人头上来!”
沈烨淡淡挑眉说着,话一落,只冲着柳莺莺眉头轻轻一佻,似笑非笑道:“对吧,客人。”
柳莺莺:“……”
柳莺莺:您闭嘴罢。
沈月澶:“……”
沈月澶:我闭嘴好罢。
好在这沈烨见好就收,笑看了柳莺莺一眼后,打趣很快点到即止,适时收起了说笑,视线一扫,见视线里乌泱泱的全是脸,又见那位客人退出了人群要走,一时懒洋洋的摇着扇子冲着眼前的小孩儿们道:“好了,今日天气好,日头好,日子好,你们二哥心情也难得极好,今儿个二哥带你们玩如何?”
沈烨吊儿郎当说着。
沈烨素来得女孩子们的欢心,他虽身份尊贵,却并不循规蹈矩,府中庶出的妹妹也能同他说得上话,他爱玩,也会玩,就是平日里多在外头玩,才懒得搭理他们这些小孩儿,难得这样兴致大好,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是,今儿个竟要同她们一起玩。
于是,这话一出,人群中瞬间一呼百应,欢呼雀跃了起来。
半刻钟后,二十余人的队伍齐聚到了月湖,那儿有块空地,大家纷纷举手投决,你一言我一语的,七嘴八舌,沈家许久不曾这样热闹过了。
最终以投壶票数最高。
大家决定玩投壶的游戏!
沈烨清点了人数,正要颁布游戏规则时,只见这时远处有人缓步而来,众人定睛看去,只见沈家大公子沈琅和宓雅儿二人远远并肩走了过来。
看到沈琅出现的那一刻,原本欢呼雀跃的人群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
沈家大公子七岁入寒山寺修行,至十六才离寺回府,然而转年又外出游学,一去七八年,他在府中露面的次数两个巴掌都数得过来,年纪小的,见他不过一两回,还多是在人多的场合,私底下许多弟弟妹妹甚至没有同他说过话。
这还是一众弟妹印象中,第一次在闲暇时刻见到大哥沈琅来。
若是以往,看到一男一女并肩而来,又加上方才长辈们的举动,现今所有人早就一窝蜂围着打趣探问了,然而,因此人是沈琅,方才还敢偷偷打趣,这会儿人在眼前,却见一个个瞬间如同见了猫的老鼠似的,一个个大气不敢出一下了。
别说打趣,连声都不敢吭了。
原本愉悦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气氛略有些冷凝。
还是沈烨摇着扇子迎了上去,挑眉看向并肩走来的二人,只笑着邀请道:“大哥,咱们在玩投壶游戏,大哥可要一同松松乏?”
沈烨说话间,沈琅同宓雅儿二人已走到了跟前来。
柳莺莺朝着远处淡扫了一眼。
一身玄衣的沈琅气势威严,冷峻而威厉,无论气质还是相貌天下怕是确实少有人能及,人中龙凤说的便是此人罢。
一旁的宓雅儿仙姿玉貌,貌若天仙,她比柳莺莺略矮少许,甚至不及他肩头的位置,跟沈琅走在一起,虽显得娇小纤弱了些,可她举止落落大方,雍容雅步,竟并没有被沈琅的气势完全掩盖,二人并肩走在一起时,远远看去,确实登对!
柳莺莺若说早起参加这场寿宴前还有那么几分活络心思,试图要挟沈琅对她负责的话,那么,此时此刻,所有的心思已全部化为乌有。
并非她道德高尚。
也非她对自己无甚信心。
而是,她心知肚明,这定然是一条艰难万险之路,绝非剩余一个半月能够成事的,便是顺利办成了,往后茫茫此生,每一步都是艰险重重。
她闭眼想象了一下,自己穿插在这对壁人之间,三人行的画面。
吓得她立马睁开了眼。
这时,一睁眼,便见沈烨方才朝着柳莺莺身上凑了凑,这会儿竟又朝着沈琅身上凑了凑,忽而用扇子指着沈琅的脖颈处,故作吃惊道:“咦,大哥,你受伤了?”
又忙道:“怎么伤的?”
说话间,竟缓缓凑近了去瞧。
沈烨这话,一时将众人的视线全部吸引了去。
只是,众人不敢往沈琅身上多瞧,不过飞快看了一眼,却也看了个大概来,只见沈琅的右侧脖颈处,那片玄衣衣领间依稀露出了两道半指长结了痂的痕迹来。
许是痕迹有些深,不单单破了皮,还深入了肉间,故而在那如玉的脖颈处便现得有些清晰狰狞来。
看着有些像……抓痕。
这个位置,这个形态的痕迹,其实是十分引人遐想的。
只是,这道痕迹若落在沈烨脖颈处,众人定然毫不意外,而今落在了沈琅脖颈处——
只见宓雅儿下意识地抬头朝着那处痕迹上看了一眼,方才她在戏台下其实早已经看到了,一开始没留意,还是祖母连连看了几眼,她顺着看去时发现的。
沈月澶也有些意外。
郑雪蕴亦是定定看着。
唯有柳莺莺眼观鼻,鼻观心。
苏子磬看着脖颈带伤又衣衫厚重的沈大公子,片刻后,又将视线落在了同样衣衫厚重的柳莺莺身上来。
今日柳莺莺露面的那一瞬间,众人只留意她这日盛装出席,苏子磬却觉得哪里有些怪,这抹怪异却又如何说不上来,直到……直到大公子露面的那一瞬间,苏子磬噌地一下反应了过来,原来柳莺莺这日不单单盛装出席,还一反常态的穿戴得极为厚重。
时下已四月中,已到了夏日了,所有人都穿着薄衫甚至薄纱,唯有柳莺莺一身厚重,她摇曳曼妙的身姿下,其实分明将全身捂得严严实实的!
在沈烨话落下的那一瞬间,便见苏子磬飞快调转了视线,将目光直直锁定在了柳莺莺脖颈处,远远地,只见延伸到耳朵下的那片领口下,那白如雪的雪肤下,细看,竟有淡淡的分层来,苏子磬以为自己看错了,还要再看时,这时,对方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忽而将身姿一侧,避开了她的视线。
与此同时,只见沈琅神色淡淡道:“牲畜抓的。”
说着,抬眸扫了沈烨一眼,道:“无甚紧要。”
沈琅此话一出,便见挽着柳莺莺的沈月灵心下一突,忍不住弱弱问道:“是……是狼抓的么?”
话一落,便见沈琅抬眼看了沈月灵一眼。
沈月灵又好奇又怂,立马吓得缩了下脖子。
众人听了这番话后先是齐齐瞠目,而后纷纷反应过来,瞬间连连抽气。
什么?
竟是……狼?
是哦,相传大哥院里养了一头狼。
听到这里,再见沈琅颈上的痕迹时,大家已没了半分怀疑。
沈琅收回视线时,从沈月灵身旁那道身影的玉颈上掠过,见那片原本该红痕遍布的雪颈上干干净净,目光一定,仿佛多看了一眼,这才淡淡收回了神色,冲着沈烨及众人道:“你们玩。”
说着,背着手朝着一旁的八宝亭中走了去,竟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是……要看着他们玩的意思?
宓雅儿见状,也笑着道:“我先看你们玩。”
竟一路跟着沈琅入了亭。
沈琅一走,沈月灵立马捂了捂心口,大哥一眼扫来,她吓得腿肚子直打颤,然而他一走,又立马一脸坚定的冲着柳莺莺说道:“肯定是狼抓的。”
又喃喃道:“莺姐姐,你说是不是?”
一副又怕又好奇的神色。
柳莺莺听了,只强自挤出了三分淡笑来,呵呵附和道:“应该是罢。”
嘴上这样说着,然而此刻脑子里却只有“牲畜”二字不断在回响。
你才牲畜,你全家牲畜。
你祖上十八代全部都是牲畜。
不过好在,所有的不快很快便被一个巨大的好消息给冲散了。
沈烨到底还是会玩的,这一次的投壶游戏,原是男女组队,而上天垂怜,柳莺莺竟得偿所愿的跟沈家六公子沈庆抽到了一队。
真是老天开眼啊!
柳莺莺感动得恨不得落泪。
只觉得丢了芝麻,却捡到了个大西瓜。
去他娘的芝麻粒。
她要大西瓜。
第074章
话说此次的投壶游戏规则是男女搭配, 每二人一组,现场人多,一共分了十二组, 地上一共设了两个壶, 游戏的玩法便是每组分别投一个壶,先男子投掷, 再由女子分别接棒继续投掷, 女子投完再由男子投掷,如此反复接替,直至胜出, 但凡其中一人不中,则那组人马直接淘汰, 换另外一组人马上场接替。
“也就是说,此次玩法属于强强联合, 十分考验二者之间的默契程度, 但凡一人不中,则二人全输——”
沈烨一边握着扇子缓缓往手心敲击着, 一边漫不经心的公布着游戏规则, 而后,举起扇子朝着身后护卫手中一指道:“这是方才来的路上从宾客送的礼品堆里随手顺的,你们二哥也不知这里头装的究竟是什么,便当作今日的彩头罢,看哪个有本事将这份彩头打开了。”
沈烨慢条斯理的公布玩法和彩头。
因为以前投壶游戏玩的虽多, 可玩法皆比较单一, 皆是投一个壶, 谁输谁赢一目了然,这一次改变了玩法, 比赛看上去更加刺激,尤其男女搭配,莫名令人兴奋紧张和期待。
而这不知名的彩头一出,又分明激起了大家的胜负欲,一个个顿时摩拳擦掌了起来。
且看那礼盒稍大,看着还挺沉的,一时令大家左顾右盼,纷纷猜测起了里头究竟是何物来。
当然更加令人感到紧张和兴奋的自然要数抽签子了。
柳莺莺抽到了一个“四”,而后放眼望去,只见沈琅、沈墨、沈杰、沈鹤、沈隽、沈庆、还有旁支的沈庭、沈鹏等人,沈家人十之八九柳莺莺已算认了个脸熟,余下还有两个沈家的族亲,以及中途临时被沈墨拉过来的许久不曾见过的苏子詹,放眼望去,一个个皆是优异之士,柳莺莺无所谓跟谁一组,当然,若要选,自然还是最最希望能够抽到与沈家六公子沈庆一组。
不过,概率实在太小了,柳莺莺本不抱什么希望。
没想到当她报出一个四字后,下一刻,便见沈六公子沈庆红着脸小心翼翼地举起了手中的签子,支支吾吾道:“我……我也是四号。”
沈庆说完,飞快朝着柳莺莺这个方位看了一眼,下一刻,脸嗖地一下红成了一块红抹布,飞快将头低了下去。
在柳莺莺之前老二房的沈庭抽到了同姚玉兰一组,沈墨抽到了同郑雪蕴一组,四人均是大大方方组合。
轮到沈庆时,不想,他脸红得实在太过厉害,又见他竟然跟这位新来的柳姑娘抽到一组,不免惹得大家纷纷或亢奋或挤眉弄眼,或意味深长,又羡慕连连的起哄了来。
要知道,今儿个这美人堆里要数谁最美,有眼睛的都心知肚明,一个个本就到了适婚之龄,当初在北苑看到这位天仙似的妹妹第一眼时,早已有不少人动了心思,不过是之前学业繁多,又要应对考试,自然是鞭长莫及。
而今,考试一结束,自然一身轻了,终于一个个又心思活络了起来。
何况,今日在场的郎君多是沈家人,他们注意留意的自然是沈家以外的姑娘们,这样一除,在场便也不剩几个了。
半数人的目光多不免落在了柳莺莺身上,只多不少。
一时,有人笑着往沈庆胸口打了一拳,小声羡慕道:“行啊,便宜你小子了。”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就你小子有福,早起踩了狗屎罢。”
又有人道:“还傻愣着作甚,还不过去。”
不过,大家都知道沈庆这人往日里一心都扑在书堆里,平日里太过循规守纪,心思又本分纯净,实则没有任何攻击性,故而打趣的意味更多,并无任何恶意,也没有多将他放在眼里,下意识的认为他不足为惧。
打趣间,一人一语,便笑着将沈庆推出了人群,推到了柳莺莺这个方位来。
原本没什么的,被大家这么一打趣起哄,就跟有了什么似的。
沈庆有些懊恼,一度红着脸有些不敢看柳莺莺的眼睛,良久良久,只胀着脸,朝着柳莺莺作了一揖。
正好这时柳莺莺也恰好微微朝着沈庆福了福身子。
两人同时行礼,同时一怔,下一刻,纷纷不由自主抬眼朝着对面脸上看了一眼。
目光一触间,很快双双低下了头去。
看到柳莺莺嘴角带着一抹浅笑,沈庆心头一松,好在柳姑娘没有因大家的打趣恼怒了他,他方才快要懊恼死了。
很快,心头又涌上一抹狂喜来,这才后知后觉的缓过了神来,他……他竟同柳姑娘抽到了一组,他真幸运。
沈庆高兴得嘴角微微一咧。
直到,柳莺莺轻轻瞪了他一眼。
沈庆一愣,立马飞速收起了嘴角来,却觉得心头一时痒痒的,脸上的红唰地一下,遍布整个脖颈了。
因旁人皆在这二人身后,故而没有看到这二人之间的小动作来,反倒是不远处的八宝亭里的宓雅儿好巧不巧的撞见了这一幕。
心头不由有些诧异。
没想到这柳姑娘竟同沈六——
她见这位柳姑娘姿容绝色,又落落大方,后来打听下才知跟沈家交情其实甚远,这样的低门却有几番姿色的姑娘不远千里送到沈家来,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只是,她本以为这位柳姑娘眼光应该更高些才对,高到,宓雅儿视线远远落到了远处沈烨身上看了看,又一时收了回来,余光则朝着身侧那道威严的身姿上飞快看了一眼,却不想——
下一刻,宓雅儿的视线复又远远落在了一身文气却本性纯良的沈庆身上,定定看着,不多时,嘴角淡淡勾了勾,面上染上半分赞赏来,心道,这位柳姑娘眼光倒是不俗,还长远。
一时缓缓收回了目光。
眼下,宓雅儿同大表哥沈琅共处一处。
大表哥浑身威严淡漠,话并不多,以前宓雅儿压根不敢与他同处一处,便是上回回沈家后特去玉清院拜访,也是死磨硬泡非拉着沈月澶一道前往的。
如今,不由想起方才在戏园子里,祖母和舅母隐晦提及了二人之间亲事的场景,只见大表哥神色淡淡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祖母与母亲决定便是。”
竟算是默认了这门亲事。
她跟大表哥的亲事怕是要板上钉钉了罢。
想到往后要嫁给大表哥,终归是要一起生活的,想起方才祖母拼命朝着她使眼色,让她多同表哥走动走动,多培养培养感情,想了想,便见宓雅儿主动开了口,淡淡勾唇打趣道:“没想到柳姑娘同六表哥还挺般配的……”
宓雅儿淡淡笑着说着。
话一落,却见身侧并无回应。
宓雅儿缓缓抬头侧目看去,正好撞见大表哥沈琅神色清冷的收回了目光。
宓雅儿正好无意间撞见了那双威厉又冷锐的双眼。
不知是不是宓雅儿的错觉,只觉得那双眼似深潭,潭水深冷,更古无波,幽深而冷厉,无端令人心下微惧。
宓雅儿神色一愣。
而远处空地上,此刻已然抽完了所有的签子。
沈月澶抽到了同苏子詹一组,而沈烨则同苏子磬一组。
这两对兄妹倒是默契互换了。
只不知是不是柳莺莺的错觉,远远地只见一向高高在上的沈大姑娘沈月澶脸上染上了一抹淡红,竟无端有些娇羞。
而苏子磬见沈烨举着签子朝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一时顺着他的方位看了去,而后淡淡打趣道:“二表哥可要我同柳姑娘互换一下签子?”
苏子磬扬了扬手中的签子说笑着。
沈烨被她抓包,竟神色自若,没有片刻异色不说,反倒是笑着转过了脸,道:“表妹说笑了。”
又一时挑了挑眉,懒洋洋道:“队友哪有对手有趣。”
说话间沈烨宣布比赛开始了。
第一局,沈庭姚玉兰对战沈隽白芷儿,结果沈庭投中,沈隽射偏了,沈隽白芷儿二人直接下场了,二人只有些懵,白芷儿甚至还没摸到箭,还没反应过来便遭淘汰了。
一时大家瞧得忍俊不禁。
紧接着沈月灵同堂兄沈杰一组,沈杰中,两队打平,接着姚玉兰上场竟也一投即中,沈月灵立马紧张的只直喊莺姐姐,柳莺莺笑着上前给她打气,结果沈月灵到底年纪小,一下射偏了,沈月灵同沈杰又再次败下了阵来。
“哟,庭兄同姚姑娘默契十足哦——”
沈庭和姚玉兰二人一下打败两队人马了,惹得大家调侃了起来。
战况到这里,已渐渐有趣了起来。
这时,轮到沈墨同沈雪蕴二人上场,姚玉兰他们那个甲壶已进了两支箭了,而他们眼前这个乙壶才进了一支,现今轮到郑雪蕴接棒,只见郑雪蕴调整了下呼吸,竟难得有些紧张,沈墨见状一时笑着提点道:“放松,手臂抬高——”
郑雪蕴在沈墨的指导下,将手中的箭直接一投,竟直接一箭入壶。
郑雪蕴顿时慧心一笑,高兴的朝着沈墨福了福身子,却见沈墨立马转脸朝着苏子磬脸上看了去。
却见苏子磬这时垂下了双目,并没有看他。
沈墨神色一顿。
接着沈庭与沈墨二人相继投中,这一回姚玉兰射偏了,这对默契妙手终于被拉下神坛了。
气氛到这里,渐渐激烈了起来。
众人渐渐领略到了这场赛事的趣味,纷纷簇拥了过来。
而这时,轮到柳莺莺与沈庆二人登场了。
郑雪蕴乃国公府嫡女,她玩投壶已久,自是不在话下,沈墨看着又略通武艺,相反,柳莺莺看着妖妖弱弱的,沈六公子更是一身文气,大家都不看好他们这一对。
不想,这时柳莺莺接替下位的姚玉兰,只见她踮起脚尖略微一投,竟将手中的箭轻飘飘投入了壶中,竟叫众人神色一愣。
不过,许是她的动作实在太过轻松了,大家皆以为她是运气使然,这时,郑雪蕴却笑看了柳莺莺一眼,称赞道:“柳姑娘箭法不错——”
话一落,郑雪蕴提起箭瞄了许久,只见箭头射在壶口,晃了一下,竟晃到了壶中来。
“中了。”
沈月骊沈月曦十分捧场的欢呼。
郑雪蕴瞬间松了一口气来。
之前几局,明显女子比男子势弱,每一局都败落在女子方,此番郑雪蕴投中了,压力瞬间给到了柳莺莺他们那方。
接下来,轮到沈庆接位,柳莺莺笑着主动取了一支箭递给了沈庆,沈庆看了看柳莺莺一眼,又看了看手中的箭,一时紧紧握紧了手中的箭支,而后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似有些紧张,不过在柳莺莺的打气鼓励下,只见沈庆抿紧嘴角,严正以待着,那架势比上考场还要紧张重视,在他小心翼翼的勇敢一抛下,只见手中的箭竟歪歪扭扭落到了壶嘴里头了。
竟一举射中了。
“六哥,厉害。”
沈庆看到竟然射中了,愣了一下,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后反应过来,嗖地一下转过身来立马飞快朝着柳莺莺脸上看了去。
只见柳莺莺笑盈盈的冲他竖起了个大拇指。
沈庆见状脸骤然一红,片刻后,终于鼓起勇气将眼前的柳莺莺多看了一眼。
这一刻,只觉得心口滚烫,跳的厉害。
沈月曦也有些意外,自家大哥分明是个半吊子,没想到竟一投即中,沈月曦欢呼的同时,视线却投放到了柳莺莺身上,片刻后,半眯起了眼来。
沈庆的射中令不少人意外,不多时,人群缓缓鼓起了掌来。
而这下,又轮到沈墨,本以为沈墨手到擒来,结果不知是不是心不在焉的缘故,这一下,沈墨竟一箭射偏了,一时令人大跌眼镜来。
于是接下来,轮到苏子詹与沈月澶粉墨登场。
苏子詹入箭轻松,结果轮到沈月澶时,不知是不是有些紧张,竟见一箭射偏了,投壶高手的沈月澶竟与苏子詹来了个一轮游,亦叫人惊讶连连来。
沈月澶一时有些泄气,好在苏子詹脾性不错,淡淡笑着安抚道:“不过游戏一场,大姑娘不必难过。”
沈月澶闻言,一抬眼,对上苏子詹俊逸优雅,淡淡带笑的面容,瞬间脸微微一红。
而柳莺莺同沈庆这对最不被看好的,没想到竟一连打败了沈墨郑雪蕴,还有苏子詹沈月澶两路高手来,一时叫人另眼相看。
不过,这两对都是高人马前失蹄,到这里时,还有不少人觉得柳莺莺和沈庆是运气好,直到接下来,二人强强联手一路杀得众人片甲不留之际,众人终于渐渐瞠目结舌的缓过了神来。
那位柳姑娘竟是个投壶高手!
而沈庆竟在柳姑娘一路打气助威还有指导之下,竟也潜力无限。
一时,叫人意外地同时,竟也看得众人热血沸腾来。
终于,熬完了所有的对手,熬到最后沈烨苏子磬二人上了场来。
“二哥可是投壶高手。”
“听说苏表妹亦是手法精湛。”
“不过小六跟柳姑娘也难得默契,今日两人简直配合得天衣无缝,别说,这二人今儿个……嘿嘿……”
“这下要看鹿死谁手了。”
沈烨苏子磬二人上场,瞬间将整个月湖场上的比赛气氛拉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来。
兴致上头,有人竟然押起了注来。
结果这一押,几乎所有人全压在了沈烨苏子磬那一对上,沈庆和柳莺莺只获得了两个友情注。
于是,在一众人热血沸腾的下注下,最后一局最为精彩的战事终于在千呼万唤中拉开了序幕。
这一局是苏子磬接替上一局败北的沈月骊,只见苏子磬朝着柳莺莺脸上看了一眼,随即取箭投射,整个过程不过眨眼之间,动作干净利落,一箭入壶。
众人还没有缓过神来,箭已入壶。
竟比柳莺莺初箭更要快准狠。
众人神色一愣后,缓过神来,纷纷鼓掌叫好道:“好——”
“表妹厉害……”
就连沈烨也不由侧目看了去。
柳莺莺有些意外,不由朝着苏子磬方向看了去,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位与她同一日入府的苏姑娘对她有种莫名的敌意,这股敌意一开始没有,突然有一日有的。
这一眼看去时,却见苏子磬淡扫了她一眼,很快将目光落到了沈庆身上。
沈庆原是文人,哪里投过壶,连射中这么多箭,已是奇迹了,而今见苏表妹这样厉害,又深知整个府里怕是无人玩得过二哥,深知他们败局已定。
然而这时,却见柳莺莺丝毫没有逼迫他的意思,也没有给他任何压力,反倒是笑意绵绵冲他道:“无妨,咱们赢了这么多,够了,六郎……六公子随便玩玩即可,中或不中早已无关紧要。”
柳莺莺温温柔柔的说着,竟一脸善解人意。
沈六听了,心头却微微一暖,他知道,柳姑娘是在安抚他,见她温温柔柔的看着他,捍卫着他的尊严,不知为何,沈六心头一窒。
从小到大,无人这样维护拥护过他,也无人这样永远无条件的信任他包容他。
仿佛激起了心中的某种斗志,便是为了柳姑娘,他也定要赢到最后,这样想着,只见沈庆举起箭朝着壶中一投,竟再度射中了。
而这一中,只见柳莺莺十分捧场的竟一度跳了起来给他助威道:“六公子,你真棒。”
沈庆愣了一下,而这一下,他的脸不在红了,只目光痴痴定定的看着眼前一脸欢喜的柳莺莺,这一刻,他的心头仿佛已有了坚定的信念和方向。
看着遥遥对望的二人,旁人仿佛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气色。
不由各自对望,交换眼色。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沈烨淡淡咳嗽了一声,终于打断了二人的欢喜之色,二人纷纷回过头来时,便见沈烨抱着臂膀,随手将箭一扔,竟轻飘飘的将手中的箭扔进了壶中。
扔箭时,他仿佛都没有正眼朝着壶的方向看一眼。
柳莺莺嘴角一抽。
一抬眼,便见沈烨挑眉冲她做了个“请”的动作。
而比赛进行到这里时,壶中的箭已快满了,极难射入,便是射进去也会蹦跶出来,柳莺莺这一下凝了凝神,这一回,连她也没了把握。
不过比赛重在参与,若非陪着沈庆一起“强强联合”,柳莺莺甚至压根没有耐心玩到这个时候。
于是这一箭射入时,只见箭头斜插在了壶口,晃了一下,就在即将要掉下来的那一瞬间,却奇迹般地被其余箭支给卡住了。
竟又中了。
而这一中,只见柳莺莺转身,一脸高兴的同沈庆二人默契击了一掌。
苏子磬看了看欢呼雀跃地二人,片刻后,视线落到壶口上,清冷的脸面上也不由得染上了一丝凝重来。
投壶越投到最后越难。
壶中箭支越来越多,渐渐堵住了壶口,她方才轻松,一方面为了震慑对方,打击对方士气,一方面是壶口仍有余地来,形势分明比柳莺莺他们那边更要好一些,只想着她方才一经投中,那边定然败下阵来,不想,那二人运气实在太好,两个竟然都中了。
这一下,压力到了她这边来。
是真的压力。
她方才与沈烨两支箭已完全堵住了壶口,这一下,略有缝隙,却无比艰难。
若是换作沈烨,没准还能有一线生机,可是苏子磬自问没有手法精湛到这个份上来。
只见苏子磬紧紧捏着手中的箭,一时缓缓闭上了眼,心里对自己说到:不能输,一定不能输。
输给谁都行,唯独不能输给她柳莺莺。
这样想着,只见苏子磬紧紧呼出了一口气,而后,寻到壶中最后一丝空隙,几度心理建设后,终见她小心翼翼地起跳投入。
这一刻,所有人视线随她紧盯着壶口。
眼看着一箭入了壶。
竟中了!
中了!
就在所有人正要尖叫呐喊之际,就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之际,连苏子磬都嘴角一勾,正要松了一口气之际。
却见这时,沈烨撑开扇子挡住了脸,懒洋洋的叹了口气来。
下一刻,射进去的箭竟被一股力道反震了出来。
箭竟被——弹了出来!
苏子磬一愣。
四周陡然一静。
大家都纷纷有些难以置信,所有的亢奋激动全部堵在了喉咙里。
原是临门一脚,可惜,只差了一脚。
大家都不由为苏子磬暗暗感到可惜来。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只见还是沈烨率先缓过神来,一时笑着摇着扇子冲着柳莺莺沈庆二人道:“愿比服输,你们赢——”
沈烨一锤定音的话语一经响起,众人这才如梦惊醒般,纷纷缓过了神来,竟是柳姑娘和沈庆赢了。
没想到爆了个大冷门。
比赛前,谁能想到竟是这二人赢了?
不过游戏而已,大家皆是见多识广之人,很快反应了过来,正要恭喜二人之际——
而柳莺莺亦是愣了一下,良久良久,似乎有些没有想到,没想到最后竟是他们赢了?
这是捡了大篓子?
柳莺莺一时微囧。
正与沈庆二人隔着人群,遥遥对望着,一时高兴得无以复加之际——
这时,忽见一支利箭从柳莺莺与沈庆二人面门之间犀利擦脸而过,下一刻,只闻得嗖地一声,一支箭毫无征兆的落在了方才苏子磬射进又弹出的那个壶嘴空隙中。
稳稳地插在了壶中。
那支箭甚至还带着箭锋,发出凌厉一声箭声。
一举打破了所有的祝贺声。
众人看着这支骤然从天而降的箭,纷纷不明就里,一度不知发生了什么。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激动的缓过了神来,指着那支笔直插入壶中的箭一脸震惊纳罕道:“射中了,快看,射中了——”
众人这才相继缓过了神来。
一时举目四望,你瞧瞧我,我看看你,纷纷寻找这离奇射箭之人。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八宝亭中一道威严的玄衣身影自石桌后缓缓起了身来,众人相继看去,顿时瞪大了双目。
这支箭竟是……大哥投的?
又见沈琅背着手自台阶上缓步而下,竟朝着这个方位走了来,更叫众人瞠目结舌了起来。
大哥这是……也要来玩?
第075章
话说, 沈琅一经出现,人群自动散开避让,自动为他分流出一条道来。
便见他背着手, 神色淡淡, 宛若天神降临般,似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踏了来。
彼时, 一支箭冷不丁自柳莺莺和沈庆二人面门之间横穿而过,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发生得实在太快了,快到令人猝不及防。
以至于利箭在二人之间擦脸而过时,二人还一时有些没有缓过神来。
直到凌厉的利箭笔直无误的射入了壶中, 发出“咻”地一声剑锋声。
柳莺莺与沈庆二人对视了一眼,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那支箭竟是从二人之间横穿过去的。
那一刻,二人心头齐齐一惊, 纷纷吓了一大跳。
沈庆立马紧张的朝着柳莺莺走近了半步, 只下意识地抬起了手,想要护住柳莺莺, 不过手抬过一半时意识到此举好像有些不妥, 又意识到这个动作已是来不及了,脸胀了一下,正要放下来之际——
这时,忽而冷不丁察觉到周遭气氛有些不同,便下意识地抬眼与柳莺莺一起随着众人的视线探及了去, 便见那大公子沈琅不知何时竟已到了跟前来了。
锐利的目光直射二人面门, 比方才那支箭竟还要锋利几分。
看到沈琅走过来的那一刻, 柳莺莺似怔了一下,这箭, 是他投的?
什么意思?
来砸她的场子?
这是看到沈琅后,柳莺莺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不过,这个念头一闪,很快便又被柳莺莺抛掷脑后了。
沈琅好似并非这般无聊之士。
而柳莺莺也没有自信到这个份上,对方是为她而来。
自那日……之后,已经过去整整七日了,而在这七天的时间里,对方没有任何表示,甚至连出现都不曾出现过一次,态度已然一目了然了,对方并没有想要就那件事负责到底的意思。
尤其,经过今日宴会后,柳莺莺更加清晰明确了这个念头:原来,沈琅与宓雅儿的婚事提上了日程。
是啊,对方马上就要成亲了,又怎么可能会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对她负责了。
成亲之前突然闹出这样一桩桃花债来,岂不毁了他沈家大公子多年来高岭之花的清誉来。
只是,一整日,对方与她形同陌路,这会子又凑过来作甚?
看着壶嘴里的那支利箭,分明有些……来者不善!
这还是两人自那事之后,第一次面对面会面。
对方神情冷漠,眼无秋波,好似那一夜……两夜压根不存在般。
柳莺莺一时微微抿起了嘴角,一时不由想起了秦妈妈的训女名言:男人皆薄情。
而沈庆看到沈琅走过来的那一瞬间,心头只莫名有些紧张,沈琅在所有沈家小辈面前,宛若长辈般的存在,不单单是他,所有小辈见了他怕是都会无端紧张罢。
正要立马朝着对方作揖之际,这时,只见对方清冷的目光直直定在了他的手上,沈庆怔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此时此刻,他高高举起想要庇护柳莺莺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来。
因方才二人比赛赢了,后又被这支箭所惊,故而此刻二人挨得极近,这番姿势落在对方眼中,怕是有些亲密过头了。
沈庆意识到此举不妥后,脸微微一红,立马放下了手,又忙往后退了两步。
一抬眼,却只见目光紧盯着他的沈琅,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只觉得大哥的目光有些冷岑严寒,无端迫人,令人有些不敢直视。
沈庆闪了下神,一时不由又想起了大哥回府那日,正好出现在了回廊尽头,不知是否将他那日同柳姑娘寻簪一事撞了个正着,而今,又撞见他们现在——
只觉得被大哥撞见了所有的秘密心事般。
沈庆脸微微一红,像是被长辈抓包到了心事,莫名有些羞耻。
片刻后,沈庆稳了稳心神,立马朝着沈琅作了一揖,一脸恭敬询问并邀请道:“这投壶游戏,大哥……大哥也想玩么?”
话一落,立马下意识地取支箭想要递送给对方,然而取箭的那一刻,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什么,目光下意识地朝着壶中看了去,那里,大哥的箭早已投了进去?
只是,若按照游戏规则,这支箭该由……该由接下来接替队伍中的女子来射才是,如今……如今大哥这一箭,分明已算是破坏了游戏规则了。
正当沈庆一脸为难之际,这时,只见沈琅清冷的目光自沈庆面容上淡扫而过,而后那道冷寒的目光余光仿佛自那抹妖艳之姿上,一扫而过。
正好这时,宓雅儿也很快跟了过来,还来不及开口,便见沈琅迫人的目光直直落到了宓雅儿,薄唇一抿,忽而难得开口,淡淡道:“要玩么?”
这话一起,只见宓雅儿神色一愣。
似没有料到大表哥竟有此一问。
方才看到表哥忽而取箭隔空投入远处那壶嘴之中,尤其是那支箭从柳姑娘和沈庆二人之间横穿而过时,有那么一瞬间,宓雅儿心中涌现出了一个奇怪念头来。
那个念头在心头一闪而过,她甚至还来不及捕捉,便见表哥已起身而去,宓雅儿只得立马跟了过去。
不想,表哥竟是为了陪她玩?
沈琅这话一落后,想起方才祖母叮嘱二人多亲近亲近的画面,宓雅儿面上顿时微微一热。
而众人听到这话时,顿时回味了过来,原来……大哥竟是同表姑娘陪玩来的?
难怪,大哥从前从不曾参加这样的活动。
没想到如今为了表姑娘——
想起方才戏园子里头那一幕,大家纷纷意味深长了起来。
沈琅这话一起,却见柳莺莺忽而朝着远处那塞满了箭支的壶嘴中看了一眼,而后抿嘴道:“我们已无箭可进了。”
说着,柳莺莺淡淡笑着看向宓雅儿道:“我们……认输了。”
竟一副不想再比下去了的架势。
柳莺莺此话一落,众人也毫不意外,毕竟,那壶中已再无空隙了,确实无能为力了。
不想,这时,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沈烨立马收起了扇子,笑眯眯地踱步而来,冲着柳莺莺道:“别啊,大哥今日难得要大显身手,大家难道就不想瞧瞧大哥的英姿么,要不这样罢,这局就先到这里了,咱们再开一局如何!”
说着,又笑吟吟地看向沈庆道:“小六,你们今儿既赢了,便陪大哥练练手罢。”
说话间,还不待柳莺莺反驳,便见那沈烨竟立马吩咐人清场,竟要重新设了场子来。
而沈琅这些年鲜少在府里头,大家对他几乎一无所知,只知大哥略通医术,院子里养了猎鹰,竟还养了一头雪狼来,天然便觉得他是个厉害之人。
于是,一个个万分期待了起来。
却未料,就在将要清场的前一刻,却见那沈琅这时忽而背着手慢慢踱步走向礼壶前,只随手从各自的壶中分别抽出了两支箭来,而后转身将那几支箭扔进了箭篓中,只留下一支捏在手中,转身回到原来位置的那一刻,便见沈琅捏箭随手一投,瞬间一箭入壶。
在众人还没有缓过神来之际,比赛竟已开始了?
这意思是……要继续就着这局比的意思?
而在沈琅投箭之际,他甚至都没完全转过身去,相当于侧着身子,相当于射这支箭时,他甚至连看都没有朝着礼壶方向看过半眼。
以至于,箭都入壶了,众人还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
还是不知过了多久,亲眼目睹这一切的沈庆愣愣的反应了过来,没想到大哥这么厉害!竟连目标都没看,就一击即中了。
大哥既已投箭,接下来便该轮到他了,他方才一时之勇,甚至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射入的,这会沈琅在场,只觉得压力倍增,又加上壶内渐满,这一投,毫无意外,竟连壶口的边沿都不曾挨到。
果然,这才是他的真实实力。
沈庆一时悻悻地。
这时,沈琅见状,忽而第一次正经的抬起目光朝着柳莺莺脸面直直淡扫了去。
果然,不出意料的,便见柳莺莺微微绷起了脸来。
沈琅削薄的嘴角略微一勾。
沈庆败北,柳莺莺他们这组输了。
所有人本以为柳莺莺会直接认输撤退,却见这时柳莺莺忽而冷不丁直接抓起了一把箭入手,随手取出其中一支便毫不犹豫地径直朝着壶中投去,一箭入壶。
大家纷纷惊叹了起来。
却不料,还未曾缓过神来之际,便见柳莺莺紧接着再投一箭,后又再投一箭,竟一连连投三箭,且箭箭射中。
不过眨眼之间,只见那壶嘴一时被十数支箭卡得死死的,再无一丝空隙了。
这番技能,一时看得人群热血沸腾,难以置信了起来。
这是怎么做到的?
不多时,人群中不由有人震惊叫起了好来。
然而下一刻,却见有人推搡,于是,敏锐的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来。
比赛比到这里,怎么冷眼瞅着,好似朝着奇奇怪怪的方向走了起来呢?
宓雅儿看着脸面绷紧的柳莺莺,又看了身旁负手而立,目光深深的沈琅,恍然间,心中忽而萌生出一丝奇怪的错觉来,表哥原不是为了陪玩她来的,而是——
就在宓雅儿神色恍惚间。
方才一气之下失了理智的柳莺莺瞬间缓过了神来,掐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一用力,不过片刻功夫她便瞬间清醒了过来。
若说一开始还只是怀疑,那么,在沈琅明晃晃的“恃强凌弱”的那一瞬间,柳莺莺便深信不疑了,他在争对沈六公子,还有她。
六郎是她柳莺莺瞧上的人,欺负他就是欺负她自己。
于是,一时不慎,气得将这些日子所有的憋屈全部一股脑地发泄了出来。
只是……爽归爽,到底……不合时宜了起来。
她一个寄人篱下之人,怎敢在大庭广众纵目睽睽之下同沈家最为尊贵的大公子杠起来呢?
旁人见了作何感想?
柳莺莺反应极快。
几乎是在她意识清醒过来意识到此举不妥后那一瞬间,便见柳莺莺微微紧绷的脸瞬间放松,又见她神色微囧,继而一脸讪笑,又有些难为情,不过眨眼之间,便见柳莺莺面上一瞬间变幻了七八种神色来,最终,冲着大家摇头轻笑道:“瞧瞧,方才赢到手的赛事输了,到手的鸭子竟直接要飞走了,实在气不过便破罐子破摔了起来,不想歪打正着,竟激发了一股神力来,这股神力将我都给吓坏了,没有吓坏大家罢,呵呵,实在是失态失态,让大家见笑了。”
柳莺莺笑盈盈的说着。
说这话时,柳莺莺做一脸懊恼状,然而她举止却分明落落大方,话语妙语连珠,加之她风情万种,娇媚丛生,声音婉转如莺,说出这番话时,便觉得风趣幽默,又妙语生花来。
一时让大家纷纷跟着笑了起来。
只见沈烨摇着扇子似笑非笑的捧场道:“没想到柳姑娘竟还有这等潜力来,幸好姑娘比完了才激发出来,不然方才哪还有咱们上场的份。”
沈烨一语,一时引得大家呵呵大笑了起来。
多数人却也信了她的话的,不然,方才那技术,便是连男子都不如。
当然,也有将信将疑的,譬如,淡淡笑着看向她的苏子詹。
柳莺莺被沈烨这么一打趣,瞬间脸微微一红,最终连连朝着众人遥遥拜了又拜,这才劝住了大家的说笑。
最后,又一时看向对面沈琅、宓雅儿二人,只冲着宓雅儿姗姗一笑道:“方才是我们输了。”
“叫大公子和表姑娘见笑了。”
嘴上虽称呼着大公子,然而整个过程,柳莺莺却只有些无奈的看着宓雅儿,同她说着话,连个余光都不曾扫过旁人一眼半眼。
柳莺莺盈盈笑着说着。
她这番说辞,倒也……合情合理。
她方才神情,似在迁怒。
只不知是当真如她所说,是迁怒输了比赛,还是旁的什么,便也不得而知了。
宓雅儿看着柳莺莺风姿卓越的浅笑,只觉得好似方才那一幕恍惚不过是场幻觉。
就在二人两两对视间,这时,一个巨大的礼盒突然出现在了二人之间,二人双双定睛,便见沈烨将那礼盒高托举了来,送到了柳莺莺和宓雅儿,淡淡笑着道:“二位,这彩头——”
沈琅挑眉问着。
若按赛程来说,双方都赢了。
沈琅这个裁判,也一时进退两难了起来。
宓雅儿见状,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的沈琅,便见沈琅似朝着八百副面孔的柳莺莺脸上瞥了一眼,片刻,只见沈琅淡淡挑眉道:“柳姑娘神技了得,何人敢与她争抢!”
沈琅神色淡淡说着,说这话时,语气并不任何起伏,一如既往的清冷淡漠。
可细细听去,又仿佛透着淡淡轻讽。
话一落,还不待众人缓过神来,便见沈琅忽而背着手,转身负手离去了。
转身之后,想起方才那气得发狂的绝美面容,便见沈琅双眼轻轻一挑,那清冷削薄的薄唇似淡淡勾了一下,浑身的威严森冷之气竟瞬间淡散了几分。
他转身,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徒留下柳莺莺得到了这件本该属于她的彩头,却得的好似名不正言不顺般,最终,在众人的好奇游说下,缓缓拆盒,竟是一尊玉观音。
第076章
话说, 一场比赛,比得柳莺莺是心力交瘁。
却也令她大放异彩来,一时在这宴上风头无两了起来。
不过, 柳莺莺并不贪恋这样的风光。
赛后, 男女分流,各自散去, 有人在月湖赏花, 有人回到戏园听戏,柳莺莺则领着桃夭悄无声息的探入了那片密林中。
自见到沈六公子后,便陡然想起了那日沈六公子送给她的那枚簪子来, 因那日事发突然,生了意外, 等到彻底醒来后,已是三日后的事情了, 那日醒来后, 柳莺莺发现自己浑身光溜溜的,那日所穿戴的衣裳及身上所有的东西全部不见了踪迹, 也包括沈六公子送给她的那枚簪子。
那枚簪子, 几乎可以算作二人的定情信物了,自然紧要。
其实方才从戏园出来后,柳莺莺便要立马去寻的,不想,跟着大家一起参加了这样一场游戏。
简直一言难尽。
唯一欣慰的是, 柳莺莺与沈六公子组队, 培养了一日的感情, 二配合默契,游戏如此, 想来日后若有姻缘的话,若经营的好的话,便也如同这日游戏般,同样的壁合珠联罢。
只是,本来还能更默契更美好的,不想,有人临门一脚插了进来,像是一锅鲜汤里掉进一颗老鼠屎似的,害她险些“人设”崩塌。
想到方才横插一脚进来的那人,柳莺莺隐隐有些不胜其烦。
她一时有些琢磨不透对方的意图。
不过,柳莺莺深知,男人都爱犯贱。
你拼命去迎合时,往往对你不屑一顾。
你视而不见了,又横插一脚。
柳莺莺出自风月场所,欲拒还迎这招曾运用得炉火纯青,她甚至一度怀疑那姓沈的,今日是不是真的在犯贱。
不过,眼下,柳莺莺一门心思都扑在了沈六公子身上,对旁人什么心思她懒得花半分心思去琢磨,何况,还是一个即将要定亲的老男人。
只不知那支簪子是中途遗失,还是落在了……旁的什么地方。
于是,只得沿着那片密林一路仔细搜寻了去。
那日,簪子她贴身收藏,在回到宴席上饮下那杯茶和果酒前,柳莺莺确信那簪子还在身上,只是后来药效发作,她一路东倒西歪的朝着林子里走,中途甚至摔了两三回,不知怀中的锦盒可有跌落出去。
柳莺莺沿着那荆棘丛生的小径一路仔仔细细搜寻了过去,直到寻到一处枯山石旁,柳莺莺知寻到了头,却仍然一无所获。
看着眼前那座略微有些眼熟的枯石,那日的景象一时模模糊糊涌上了心头。
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景象,时过境迁,不免让人五味杂陈了起来。
那日,她就躲在了这座山石后头,被个年轻公子尾随了,虽不曾瞧到正脸,但声音陌生年轻,应当并非沈家之人。
那日,沈琅若不曾出现的话,她怕也绝无逃生的机会。
不过,这个世界上每一件糟糕事情的发生,不一定都是毫无益处的。
能够出现在沈家之人,显然非富即贵,倘若那日若没有沈琅的出现,没准柳莺莺能因祸得福也说不定,因为,不是每个将人吃干抹尽之人,都是沈琅那等薄情寡义之人。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有那姓沈的难搞。
没准,那日尾随之人身份高显,与柳莺莺春风一度后,柳莺莺甚至不费任何力气便能顺利入得高门也说不定。
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沈家一个高门。
若那样的话,便也不会再有现今还需要的煞费苦心的算计了。
不过,泼出去的水永远也收不回来了,稍稍感慨了一番后,柳莺莺便将注意力再度集中到了寻簪一事上。
莫非,簪子并没有中途掉落?而是……而是被人……褪下衣衫之时不慎滑落,又或者,被那人拿走了?
这个念头一经响起时,便见柳莺莺神色一禀,只有些犯起了难来。
与此同时,只见柳莺莺抬起了眼,朝着密林中四周探了去。
那日之事,她药效发作,理智全失,后面的事情其实记不大清了,只模模糊糊知道那两日,他们并不在沈琅的玉清院里,因为他们压根不在地面上,像是在一处地下的密室中,隐隐约约只记得密室昏暗,需要点灯,还记得周围竟还有一处深潭。
又想起,那日一开始,柳莺莺好似是被人打横着抱着走的。
那日府中宴客,四处皆是宾客婢女,人多口杂,而她被人那样堂而皇之的抱着却未被任何人发现的话,显然他们并没有离开过这片林子,便是离开也定是朝着人烟稀少的方向去的。
这样想着,只见柳莺莺犹豫了片刻,便缓缓撩起裙摆,一路朝着身后月湖那片人声鼎沸人群的反方向缓缓朝着林中央探寻了去。
这片林子虽大,荆棘丛生,然而横穿过这片林子,方一踏出这片林子不远处时,便见眼前一片桃花盛开,远处一座嶙峋山石分外眼熟,看着眼前的景致,柳莺莺怔了一下,这才见这片林子竟与月湖那片桃园相连,竟是紧挨着玉清院的。
而视线落到那片嶙峋假山处时,电光火石之间,柳莺莺忽而想起勾引沈琅那日,她佯装头晕,朝沈琅讨水那回,分明见那沈琅的贴身护卫吴护卫去给她取水时去的并不是玉清院,而是舍远求近,消失在了那片假山之中,一转眼,很快便将茶水取了来。
这一块附近并无任何屋舍。
也就是说,密室就在这个附近?
这样想着,柳莺莺视线稳稳落在了那片嶙峋山石之上,一时眯起了眼来。
那里便是密室入口。
也正是……那两日两夜所待之地。
想到这里,柳莺莺一时咬了咬唇,步履有些迟疑,然而想到那是与六公子的定情信物,柳莺莺一时咬了咬牙,大步朝着那片假山中踏了去。
这座假山,其实柳莺莺熟悉的很,她与灵儿每日前来玉清院采摘桑叶时便是从假山上的小桥上横穿而过的,此处是月湖通往玉清院的必经之地。
那日,与沈钰那熊孩子在此处达成协议时,柳莺莺正是坐在这片山石旁纳凉,而那日,她跟熊孩子被沈琅罚站时,也在这片山石前。
没想到这座山石竟还暗藏玄机。
柳莺莺踏入山石之中,才见里头七绕八绕,竟跟座迷宫似的,她按照心中直觉一路往里探,便见饶了几绕后,眼前出现一处下行的石阶,柳莺莺犹豫了片刻,便领着桃夭沿着石阶缓缓下行,便见不多时,眼前出现一座石门,石门紧闭,关得严严实实。
柳莺莺当年所在的万花楼,因怕那些恩客家人前来闹事或者其余什么用途,便在楼中设了几处密室藏人,柳莺莺对密室并不陌生,只见她在石门左右前后摸索敲击了许久,不多时,按压住某块石头时,便见石门竟缓缓转开了。
柳莺莺与桃夭对视一眼,随即小心翼翼地踏了进去。
便见一入内,一丝丝熟悉的画面直接扑面而来,只见眼前当真出现了一间密室,石壁上点了灯,密室不大,一眼便能看到头,只见密室里头不过设了一方矮榻,一墙书墙,一张案桌而已,除此以外,再无其他,一眼便能将整个密室收入眼底。
自然,一眼便看到了背对着立在书墙前那道高大挺拔的玄衣身影。
许是密室低矮,比寻常屋内高度低矮了许多,只见那道身影头顶不远处便是密室石顶,一眼望去,整个人快要齐密室屋檐一般了,便觉得分外迫人,愈发威严森厉了。
这道身影不是旁人,正是方才不久才刚刚消失人前的沈家大公子沈琅是也。
此刻沈琅背着手,背对着她这个方位负手而立着。
对于柳莺莺的骤然出现,对方毫不意外,甚至都没有回头,神色平静到,早已猜出了撞入密室之人的身份,又像是……竟像是专门在此处等着她似的。
而柳莺莺却丝毫没有料到,沈琅此时此刻竟会在此处,她还以为……还以为对方早回玉清院了。
此时此刻,感觉自己像是守株待兔的那只兔。
第077章
石壁上点着灯, 光线昏暗,影影绰绰。
目光所及之处,矮榻上, 案桌上, 封闭的场所里,每一处, 满是……欢好过的痕迹。
一瞬间, 脑海中那些模模糊糊的画面,随着故地重游的契机,全部清晰无误的展现了脑海中。
就跟在现场复又重新上演了一遍似的。
饶是柳莺莺出自花楼, 面皮较厚,此刻也忍不住面上一热。
万万没想到沈琅这厮竟又回到了这里。
而她也千方百计地摸了来。
两人竟在这里碰了头。
到底有些尴尬。
只觉得有种事后特意赶来回味, 又或者想要继续暗度陈仓的意味似的。
在这之前,两人若都不想认账的话, 还有可以假装当作无事发生的可能, 例如今日一整日二人的视而不见,然而随着此时此刻二人的“故地重游”, 便是想装也装不下去了。
再一抬眼, 沿着整个密室环视一圈,便又看到了摆放在矮榻上叠放整齐的一身素色裙袍,裙子是素雅的淡绿色,此刻被叠放得整整齐齐,连裙袍上的素腰带亦是规规整整叠放着, 最上头则是一支玉珠素钗, 一支百蝶金钗, 以及一双素色稠面,绣着玉兰花色花样子的绣花鞋, 不过巴掌大小,却分明已清洗干净过了,眼下,全部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了那里。
一览无余。
正是柳莺莺那日身上全身上下的所有饰物。
看到这些衣饰的那一瞬间,柳莺莺烈焰红唇轻轻一咬,她无法想象这些首饰衣饰究竟是如何一件一件从自己身上被摘下,被褪下的,也无法想象,自己究竟是如何光着身子被送回沁芳院的。
没有目睹还好,如今亲眼看着,多少有些羞耻和难堪。
而桃夭在看到那些熟悉的衣饰时,神色亦是微微一怔,姑娘的事情她再清楚不过了,不过对于那两日的事情姑娘仿佛不想提及,她便也不曾过问过,今日在月湖玩投壶游戏时,她见姑娘与六公子眉目传情,二人之间默契十足,加之,之前姑娘与沈六公子有过一簪之缘,还以为那两日与姑娘……的人是沈六公子了。
没想到,看到远处那道森严的背影,又看着榻上那件件桩桩熟悉的衣饰,桃夭心头一片震惊,没想到那人竟然是——
“我的簪子了呢?”
话说在看到那些衣裳首饰后,很快又想起方才在投壶游戏上对方横插一脚地那一幕幕,柳莺莺很快收起了心中的羞耻,径直走到那些衣饰面前翻找着,所有的东西都在,却独独不见了沈六公子那日送给她的那支簪子,便也决定不再与对方废话,直径冲着书墙前那道身影开门见山问道。
柳莺莺语气略有些不善,与之前千方百计勾搭沈琅时的柔美天差地别。
这话一起,便见背对着她们站着的那道身影终于缓缓转过了身来。
只见沈琅背着手,转过身来淡淡看了柳莺莺一眼。
眼神虽淡,不过那双清冷的双眼却毫不避讳的直接在柳莺莺身上慢慢打量端详着。
目光一寸寸落在她的脸上,而后视线缓缓往下移,最终落在了她雪白无骨的玉颈上,而后,丰盈挺翘的,圆润上,再沿着她的水蛇腰一路往下。
竟一路沿着下滑至大腿处,定定看着,而后,不知想起了什么,只见他目光渐渐幽深了起来。
对方的目光直接赤,裸,毫不避讳,带着浓烈的侵略性。
仿佛能隔着薄薄的衣衫面料,直达内里,直接在她赤,裸的全身,游走似的。
这样的目光毫无疑问是无礼的,是唐突的,甚至是……色,情的,可偏偏落在沈琅那双清冷威严的双眼里,竟觉得理所当然似的。
饶是如此,柳莺莺依然忍不住胸口上下起伏了一下,只见她脸色微微一变,正要板着脸斥责对方无耻之际,不想,就在这时,却见沈琅背在身后的手忽而微微一抬,一个熟悉的乌木匣子便被他推到了身前的案桌上。
沈琅淡淡看了柳莺莺一眼,收回了那道侵略的目光,转过了身去。
整个过程,没有开口说过话。
远远地只见那个乌木匣子款式简单,色泽古朴,正是那日沈六公子送给柳莺莺的那只盛了那支粉蝶海棠簪的小匣子。
没想到当真在他手里?
柳莺莺方才有些不确定,不过随口一问,竟没有想到当真被他拿去了?
他单拿她的簪子作甚?
柳莺莺见状,立马咬着牙大步跨了过去,便要将那只匣子夺过来,不想,就在她拿起那只小匣子正要收回之际,一只修长却宽大的手忽而冷不丁摁在了那只小匣子上,阻拦的柳莺莺的动作。
柳莺莺一怔,一抬眼,便见沈琅微微垂目,微抿着唇,居高临下的盯着她。
“你……什么意思?”
柳莺莺见状,瞬间气急问道。
什么柔弱贤淑,什么温良恭顺,通通都见鬼去罢。
两人此时早已坦诚相待过了,无论是身体,还是旁的什么。
之前没有撕破脸皮之际,柳莺莺还想装成柔弱淑女,这里到底是沈家,是对方的地盘,没有与之结怨的必要。
可是,对方将她吃干抹尽后却并没有要负责的意思,加之,柳莺莺几次勾搭人,都被对方亲眼撞见,她是什么样的人,想来对方早已心知肚明,便也没有要假惺惺继续伪装的必要了。
柳莺莺抬着下巴,迎上沈琅的目光,语气不善的质问。
说话间,抓着小匣子的手同时用力,不想,她耗费了不少力气,那只匣子却稳稳当当的躺在案桌上,纹丝不动。
男女之间的力量到底是悬殊的。
就在柳莺莺耐心耗尽,忍不住将要与之彻底撕破脸皮之际,却见这时,摁在小匣子上的手骤然一松,然而还不待柳莺莺反应过来,又见一只小玉瓶赫然取代了对方的指尖,钉在了小匣子上。
与此同时,沈琅淡扫了柳莺莺一眼,终于开了口,却是风马牛不相及,完全没有要回答她话语的意思,只神色淡淡,自顾自说道:“伤未完好,因内里有伤。”
说话间,他清淡的眸光略上佻了佻,又淡淡道:“此乃内入药,将药丸推入体内,缓缓按压,三两日便能痊愈。”
沈琅神色清冷的说着。
说这话时,他依然微微垂目的看着她,不过一脸神色自若,脸上倒没有任何多余的神色。
然而,内入药?推入体内?
是柳莺莺理解的那个意思么?
看着那个小玉瓶,是一个淡绿色的小玉瓶,玉质温润,色泽清雅。
这个药瓶柳莺莺自然熟悉认识,她已有了两个一模一样的了。
而骤然听到这样的话语,只见柳莺莺神色微微一怔,下一刻,缓过神来后,脸骤然一胀。
这人究竟是怎样做到既这般薄情寡义,又这般厚颜无耻的。
他是怎样做到对一个闺中女子说出这样的一番恬不知耻的话来的,关键是,还表现得一副天经地义,气定神闲的样子。
柳莺莺雪白的面容上瞬间染过一层薄绯,继而转成一丝愠怒,不多时,只一字一句咬牙道:“我有没有伤,伤好没好,便不劳您沈大公子费心了。”
话一落,将那瓶小玉瓶随手一拂,小玉瓶轱辘轱辘滚到了地面上,柳莺莺连瞧都没再瞧半眼,拿起案桌上的小匣子便转身毫不犹豫的往外走去。
“放过小六,他不适合你。”
却未料,在柳莺莺转身的那一瞬间,忽而听到身后传来这样一句清冷的话语。
柳莺莺脚步微微一顿,捏着小匣子的手微微一紧,不多时,只怒极而笑道:“怎么,六公子不适合,谁适合我,难道你沈大公子适合我么?”
柳莺莺嘴角勾起一抹淡讽。
不阴不阳的说着。
说完,一侧脸,抬起下巴便目光讥讽地朝着沈琅的脸面直射了去,却见那沈琅抿着嘴角,转过了脸去,竟直接淡淡避开了她的视线。
只看得到他清冷凌厉的一截下颌线,比正脸正要威厉冷岑。
柳莺莺见状,嘴角瞬间冷笑一声,看了桃夭一眼,桃夭反应极快,马捧起软榻上那些衣饰,随着柳莺莺主仆二人毫不犹豫,大步朝着密室外踏了去。
一直到走到石门门口时,便又见那沈琅继续淡淡道:“放过他。”
“此话,我只说两次。”
说这话时,沈琅继续背着手,背对着石门方向负手而立着。
这一次,语境里仿佛透着淡淡的警告。
柳莺莺脚步再顿,下一刻,只挺直了胸腹,装作没有听到似的,随即将广袖一甩,面无表情的踏出了石门。
等到出密室,走上台阶回到地面之时,不知是头顶的太阳太过刺目,还是怎地,只见柳莺莺高高挺直的腰背骤然一阵垮塌,下一刻,柳莺莺下意识地抬手扶住了一旁的山石。
桃夭见状,立马紧张担忧道:“姑娘,怎么了?”
只见柳莺莺胸口剧烈起伏,气得要借助身旁的山石才能稳住身子。
她搀着身旁的山石,良久良久,顺了顺气息,这才冲着桃夭摆了摆手,道:“没事。”
然而,心里则气急反笑了起来。
那狗男人究竟什么意思?
他不负责便算了,难不成还想断她生路不成?
没想到堂堂清冷如玉,宛若谪仙的贵公子,竟是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好啊,他若敢断她姻缘,她便敢在他大婚之日捂着肚子跑到老夫人跟前状告他沈家大公子搞大了她的肚子。
他若敢断她姻缘,她也定要让他一身腥。
柳莺莺气咻咻地想着。
暗气间,想起了手中的小匣子来,看到这个熟悉的小匣子,便不自觉想起了那张净白文气地脸来。
柳莺莺这才一点一点稳住了气压。
一时将小匣子打开,便见里头安安静静的躺着一支赤金粉蝶轻嗅海棠花簪,簪子工艺精湛,粉蝶海棠花雕刻得栩栩如生。
柳莺莺心中一松,心头染上一抹失而复得的情绪来。
这是她跟沈六公子二人的定情信物,定是要好生保管的。
柳莺莺见簪子健在,心头终于转急为安,一时,小心翼翼地合上了匣子,然而下一刻,意识到一丝不对劲,又很快重新将小匣子重新打开,缓缓伸手去取簪时,便见海棠花上的那只粉蝶骤然一歪,直径跌落在了匣子中,只取了一根簪身还有簪上那朵海棠花来。
簪子竟然……坏了?
柳莺莺一愣,下一刻,气得浑身乱颤了起来,恨不得转身再度冲进密室,将这支簪子扎到对方脸上去。
于是,当吴庸来到假山中时,撞见的便是柳莺莺捏紧簪子,气得一脸癫狂的一幕。
“柳姑娘。”
因那日郡主宴上,窥得了那一幕,故而吴庸竟难得主动朝着柳莺莺点头招呼。
吴庸虽不过是私卫一名,然因他是大公子沈琅的贴身护卫,虽为下属,却连沈家的家主,小主都待他极为尊敬,沈家的大姑娘沈月澶见了她都老老实实的唤他一声“吴大哥”,更甭替旁人了。
至于柳姑娘这样的身份,压根入不了吴庸之眼,不过是之前将她误认为了苏家那位表姑娘,不然,之前,吴庸压根正眼不会瞧她半眼,更甭替为她端茶倒水了。
故而眼下这一示意,已算是莫大的礼数了。
却见他这话一起,便见那柳姑娘嗖地一下抬起了脸来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着,只见她目光死死的盯着他,面无表情,与以往那几回所见的柔弱娇媚相去甚远。
又见她手中死死抓着一支玉簪,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好似随时随地便要一簪子朝着他的身上插来似的。
青天白日里,吴庸生生打了个寒战。
不多时,只见吴庸立马道:“那什么,姑娘……姑娘先忙,我……我不打扰了。”
话一落,便见吴庸脚底抹油,瞬间消失在了嶙峋山石中。
“少主,京城来信,太子……太子病重,怕是……怕是快要不行了。”
话说吴庸就跟背后有鬼在追似的,立马一溜烟跑到了密室中,待石门开启又合上之后,与世隔绝之后,这才悄无声息的松了一口气。
见沈琅立在书墙前,背在身后的手在一下一下轻拨念珠。
吴庸立马走过去,将怀中的秘信奉上。
话一落,便见拨动念珠的手指微微一顿,停了下来。
沈琅转身,接过一条细小的卷轴,缓缓打开,便见上头写着言简意赅,却足矣颠覆整个朝堂的八个字:太子病重,时日无多。
沈琅看着,面上无甚异色,甚至连个多余的表情神色都没有,看完后将纸条重新递给了吴庸,吴庸接过,立马取出火折子将密信烧掉了。
一抬眼,见少主复又漫不经心的拨动起了手中的念珠。
少主只有情绪起伏之际才会摸出念珠平缓情绪。
想起方才在假山中遇到的那道倩影,想了想,只见吴庸绘声绘色道:“属下方才在外头遇到了柳姑娘,结果您猜怎么着,那柳姑娘见了属下竟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全然再无了往日那般温柔小意,吓得属下立马拔腿便跑,唯恐跑慢一步,那柳姑娘便要一簪子朝着属下扎了来,少主,几日不见,怎么柳姑娘性情这样大变。”
吴庸绘声绘色的说着,话一顿,又喃喃道:“那道这天底下的女人一直都有两幅面孔么?哎,这女人也未免太令人捉摸不透了,女人心,海底针。”
吴庸喃喃自语着。
在吴庸说到柳姑娘一副吃人模样,便要一簪子朝他扎来之际,只见沈琅拨动念珠的手微微一停。
指尖那修长有力的指腹将指腹下的一株念珠紧紧按住,一直到吴庸所有话说完,才见那修长的指尖蓦得一松。
一个打旋间,整窜念珠已消失在了手指间。
沈琅淡扫了吴庸一眼,这才转身朝着密室走去。
不想,他方一转身,忽见吴庸在后头忍不住问了一句:“少主,您……您真要娶表姑娘么?”
吴庸骤然发问着。
其实,结合那日所撞见的香艳画面,以及今日宴上关于少主与表姑娘婚事的种种传闻,不难理解那位柳姑娘方才的吃人目光了。
吴庸是个藏不住话的人。
那位柳姑娘,是他跟随少主这么多年来,唯一见过与少主……有染之人。
咳咳,可能有染之人。
便忍不住喉咙一热,问了出来。
话一落,便见一道锐利冷寒的目光像柄寒箭似的,直直朝着吴庸面门而来。
吴庸立马将嘴一闭,道:“属下……这便去领罚。”
第078章
话说柳莺莺回去后便将上回压箱底的那支海棠花簪子给翻找了出来, 一支普普通通的赤金如意海棠簪,不过是她的随口之言,诓骗那沈六公子说是她祖母留下来的唯一遗物, 不想, 他竟毫不犹豫的相信了。
干净的跟张白纸似的。
簪子修缮得极好,没有一丁点折损过的痕迹。
而今, 柳莺莺又缓缓将这个新得来的小匣子打开, 而这支粉蝶海棠簪子竟不巧又不慎损坏了,虽依然可以修缮得完好无缺,然而看着两支同样损坏的簪子,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还是沈琅那番威胁的话至今还隐隐在耳畔不断徘徊的缘故, 总觉得一股子不安的情绪忽而染上心头。
此时,距离她来沈家已一个半月了, 她竟失身于沈琅, 又钟意于沈六公子,前者并不好拿捏摆布, 后者虽温顺单纯, 却总隐隐觉得过于美好,就像镜花水月般,更像是一层美好的幻影。
一条被她走成了死路,一条前路未明。
横竖两边,无论哪边都并不算特别顺利。
若这两条路都没能走好的话, 余下一个半月的时间里, 怕是更是难上加难了。
柳莺莺一时幽幽叹了口气。
不过, 到底将两支簪子紧握在手中,想起临别时沈六公子的那番话, 柳莺莺多少还是抱有期待的。
希望一切顺利。
与此同时——
四房。
一日宴会终于落下帷幕来。
一直到掌灯时分,尤氏这才通身疲惫的回到院中,一回来,便直接合衣歪在矮榻上动弹不得,嘴上喃喃道:“每年这四月比过年更要累人,好在这两场寿宴总算是连着办完了,接下来半个月总算是能消停下来了。”
尤氏喃喃自语着。
屋中的婢女立马端茶倒水过来侍奉,将茶端过来,却见尤氏闭眼好似睡着了,曹妈妈立马摆手让人退下,一转脸,见尤氏满脸疲倦,立马取了个美人捶来,坐在软榻上朝着尤氏腿上,背上一下一下不重不轻的敲打着,尤氏难受又舒服,喉咙里不断发出低低的喟叹声。
曹妈妈见状,立马道:“太太这些日子陪着二太太宴宾客,受累了,您且歇会子,听说老爷还在前院宴客,今儿个怕是回的晚,待老爷回来您在起来也不迟。”
曹妈妈一脸心疼说着。
尤氏含含糊糊点了点头,却也不过才阖眼眯了一会子,便又很快悄然睁开了眼,想起了什么,立马道:“对了,哥儿回来了不曾?今儿个一整日都不见他人影。”
曹妈妈立马笑着道:“一早便回了,公子自去给老夫人拜完寿后,后随着府中几位公子姑娘一道去月湖散了散,便很快回来了,一回来便去了书房。”
尤氏听了立马放下心来,道:“哥儿最是个令人省心的。”
尤氏一脸欣慰,片刻后,又略有些无奈道:“这般热闹的日子,还忘不了他那些功课,也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令人心疼。”
尤氏嘴上虽这样说着,面上却隐隐有些满意之色,顿了顿,不知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对了,白家那对呢?没惹出什么幺蛾子罢。”
曹妈妈想了想,道:“今儿个那对双生花倒是规规矩矩地,自年初那会儿老奴警告过那对双生花一遭后,今年冷眼瞅着倒是安分些了来。”
说着,曹妈妈又道:“太太自该放心才是,白家那对可入不了公子的眼。”
尤氏淡淡笑着道:“我自是知晓,那对双生花虽生的还算招眼,却也并不过于出挑,哥儿虽是我肚里出生的,比不过大房那二位尊贵,却也是个满腹诗书,胸有丘壑的,自是瞧不上那两个,不过,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焉知会不会使出哪些下作手段来,哥儿这些年来一心扑在学业上,到底单纯老实了,不知人心险恶,连当年那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混世魔王不也着了那个的道么?我啊,得时时替他牢牢把关着。”
尤氏说话间,朝着东南角方向看了一眼。
曹妈妈顺着看去,自然知晓太太指的哪个,正要笑着说些什么,却见那尤氏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一抬眼道:“对了,今儿个在戏园子里头看到那个了么,就是老太太院里新来的那个,叫……叫杨什么……”
曹妈妈对尤氏极为了解,立马默契提醒道:“姓柳。”
尤氏立马道:“对对对,姓柳,那个柳丫头,你今儿个瞅见了么,那样貌那身段,啧啧,连我瞧了都恍了几下眼,你说天底下怎会有人能生成那个样子的,那个妖媚样,啧啧,得亏那样的不在咱们院中,不然我一日也不能够安生。”
说着,尤氏想了想,又道:“今儿个冷不丁一瞅,竟将雅儿都给比下了。”
尤氏一脸啧啧称叹道。
曹妈妈却笑了笑,道:“便是那号的在公子跟前怕也会被视作无物罢。”
又道:“那样号的,便是比得过表姑娘又如何,到底难登大雅之堂。”
尤氏听了瞬间一脸高兴道:“也是,那样号的哪个正经府里敢娶,哪像个正经当家主母的样子,倒像是那些勾栏……咳咳,若娶回来日后还不得被勾得早早坏了身子。”
又道:“好在咱们哥儿眼里一心只有学业,没见今儿个大房那个老二,二房那几个,还有老二房、三房那几个,一个个眼珠子恨不得全黏上去了,唯有咱们家哥儿没有被那美色迷住。”
尤氏今儿个随六房一道先去了郡主那里拜会,跟郡主一块儿去的,故而没有看到更早之前的画面。
她过去时,儿子已隐匿到了队伍最末尾的位置,一直低着头,没有像旁人那样被美色迷得神魂颠倒。
尤氏隐隐有些得意。
不过,说到这里,片刻后不知想起了什么,到底又有些愁容道:“听说,雅儿跟大房那个老大——”
尤氏说着,不由有些倾羡道:“雅姐儿是个好姑娘,也是,整个府里除了大房那两个哪个能入她的眼,哎,我家哥儿其实也不差,可惜投错胎投到我肚子里来了,连个入场的资格都没有。”
尤氏想起今儿个在戏园子时老太太呵退左右,拉着大公子与雅儿一脸高兴撮合的模样,说不酸是假的,要知道,那可是大俞四大家族的宓家唯一的嫡女,这样的家族若攀上了,岂不是强强联合,将来他们哥儿未来定然一派光明,扶摇直上。
却也知道,他们四房到底人微言轻,在这偌大的沈家,压根出不了头。
好在哥儿还算争气。
曹氏见状,却立马安抚道:“太太不用太过苦恼,咱们公子还小了,大房固然有大房的显赫,可咱们四房却也不差,咱们哥儿可是清远有名的神童,在学问上便是大房那两位也不一定比得过他去,就连老夫人还有沈家几位族老都对他寄予厚望,听说几日前的小考公子考得都极好,只要今年秋天的乡试一过公子便是举人了,三年后再进京赶考,若一举得中的话,何愁将来没有机会直上青云,到那个时候,甭说表姑娘那样号的,便是侯爵府的千金,便是那皇家的郡主公主定也是攀得上的。”
曹妈妈一脸自信满满的说着。
尤氏听了,顿觉满腔热血,一脸激动道:“也是,不急,不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哥儿的亲事咱们还得慢慢来,急不得急不得,好东西总是后出现的,要跟哥儿十年寒窗苦读一般,咱们都得慢慢熬。”
说着,尤氏瞬间坐不下去了,立马道:“厨房今儿个忙活,不知给朝晖院送了汤食不曾,不成,我得亲自去盯着。”
说罢,还不待曹妈妈劝阻,便见尤氏火急火燎从软榻上起了身来,便要马不停蹄朝着西院厨房赶去。
不想,刚走到门口,帘子一掀,竟与儿子撞了个正着。
沈庆满腹心事,有些心不在焉,故而没有留意到帘子的动静,差点撞上尤氏后,立马眼明手快的伸手一扶,忙道:“母亲,可有碍?”
又忙道:“母亲这是要上哪儿?”
尤氏不想儿子过来,瞬间面上一喜,连连拉着沈庆的手,笑着道:“为娘又不是个泥捏的,哪能有碍,还能撞碎了不成?”
又忙高兴地拉着沈庆的手将人止不住上下打量道:“这么晚了,怎还来了这儿,娘不是说你读书辛苦,不用日日过来请安么,可是瞧书瞧累了,出来散散眼。”
高兴间,立马拉着沈庆往屋子里走,边走边道:“快,里头坐着,娘正要去厨房看汤食备好了没,你来了正好,正好一会儿吃了汤再走。”
说话间,高高兴兴的将儿子招呼进了屋子里头。
没一会儿,厨房里的汤食便送了过来,沈庆闷头一口全喝完了,一滴不剩,尤氏高兴得不得了,拉着沈庆好是嘘寒问暖一遭,不多时,瞧着眼外头的天色,立马将人打发走道:“天色已晚,哥儿别在娘这里耗着了,快些回去歇着罢。”
又道:“明儿个还要早起,今儿个府里喧嚣,就当放假一日,夜里可不许再熬夜了,当心熬坏了一双眼。”
尤氏苦口婆心的叮嘱着,话一落,便立马起了身,要亲自送儿子出院子。
不想,话说完了,却见一向温顺听话的儿子这日竟坐在八仙桌旁纹丝不动。
尤氏神色一怔,只觉好奇,正要发问,不想,这时只见沈庆像是下了某种重要决心般,忽而噌地一下起了身,随即往后连退三步,一直退到屋子中央的位置,随即弯腰作揖,竟朝着尤氏行了个大礼来。
尤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一大跳,嘴里说了声“我儿这是要作甚“,便要立马过去搀扶。
便见沈庆将牙一咬,不给她任何发问的机会,便一鼓作气一脸坚定道:“母亲,孩儿……孩儿日前小试得了小考第一名,夫子……夫子说孩儿考上乡试轻而易举,若……若孩儿中了举子,不知母亲和爹爹可允诺孩儿一桩事情。”
沈庆一向脸皮薄,从小到大,还从未曾向任何人提出过任何要求,此话一落,只觉得厚脸皮做派有失读书人风范。
却仍然一脸的坚定。
不过,一鼓作气地说完这番话后,便见沈庆白净的脸面瞬间染上了一抹薄红。
尤氏看着这样大动干戈的儿子,愣了好半晌缓不过神来,片刻后,下意识地与身侧曹妈妈对视了一眼。
脑海中则飞快运转着。
莫不是哥儿想外出游学,效仿他那位大堂兄那样在外四处游历?这是两年前哥儿提过的,说满了十六也要外出游历。
或者……也想行医?
这是哥儿一向乖顺的人生中唯一的两处“叛逆“时刻,好在哥儿到底听话,在她跟老爷苦口婆心的劝阻下,到底一心扑在了学业上。
莫不是又要旧事重提?
这样想着,尤氏尽量稳了稳心神,道:“哥儿这是说的什么话?快起,快起,大半夜的行这么大礼作甚,有什么好好说,只要不影响我儿的学业,娘和你爹有什么不能答应你的?”
说话间,尤氏立马过去,便要亲自过去搀扶。
却见沈庆听了尤氏的话瞬间脸上一喜,不多时,脸上的红晕一点一点在白净的面庞上渐渐染开,只见沈庆有些难以启齿,却最终一脸坚定道:“儿子……儿子想娶柳姑娘为妻。“
说着,便见沈庆再度朝着尤氏方向激动一拜,浑身止不住的激动和羞耻道:“还望母亲成全。”
然而,这番话一落后,竟像是晴天白日里平地惊起了一声巨雷。
只见头顶久久没有任何回应。
直到不多时,雷炸了。
人前身影一晃,便听得惊慌失措的一声:“太太——”
沈庆猛地抬头,便见尤氏身影一歪,险些直接朝着地上栽倒了去。
第079章
“可是那狐媚子勾引的你?”
“不是, 是孩儿对柳姑娘一见倾心。”
“你……你糊涂!”
“你可是未来的状元郎,是咱们四房全部的希望,岂能在这等关键时刻被那等狐媚子给迷了心智, 那狐媚子……那狐媚子究竟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 她来府里才多久,你才见了她几回, 竟将你勾得这般不着四六了, 哥儿,你……你太让为娘失望了!”
“柳姑娘……柳姑娘她不是狐媚子,求母亲成全!”
“要我成全, 好,好, 除非……除非我死!”
“母亲……母亲若不同意,孩儿……孩儿便长跪不起。”
“你……”
话说一阵砰砰砰巨响后, 整个四房都为之一震。
这一剧烈动静, 吓得四房所有的婢女婆子纷纷心惊胆战的跑了出来,便见六公子一动不动的跪在庭院中央, 那单薄的背脊挺力得直直的, 众人纷纷目瞪口呆,眼下这是发生了何事?
六公子怎会跪在院中?
六公子这是惹得太太生了怒?
只是,怎么可能呢,要知道六公子素来性情温顺,脾气甚好, 他一心扑在了学业上, 多得府里的老夫人和沈家诸多族长门器重, 这么多年来,别说惹太太生气, 更是大声说话都不曾说过一句,怎会无故惹得太太生气呢?
而太太亦是将六公子恨不得含在嘴里,捧在手心上,太太日日亲手做汤羹,日日对六公子嘘寒问暖,母子情深 ,不知惹得其余几房几多钦羡。
不想,今儿个竟闹得又是砸东西,又是罚跪的地步来。
院中丫鬟婆子纷纷跑出来瞧热闹,压根不敢多瞧,故而一个个缩在院子外头探头探脑。
话说,四房一向低调不张扬,在整个沈家与六房从不招眼,并没有多少存在感,若非因着出了一位沈六公子,才学斐然,不然怕是整个沈家六房中最无人问津的存在。
因为四老爷的生母身份卑贱,原是家生婢出生,不像二老爷的生母,至少是正正经经用轿子抬回来的一房良妾,便是同样身份卑贱的六老爷生母,至少得了沈老太爷的宠爱,更甭提大房、三房、五房了,那可全部都是从沈老夫人爬出来的,那可是沈家正正经经的嫡老爷。
而四老爷,从出生起便最是个不起眼的,加之他天赋平平,在沈家诸多族亲中便显得越发平庸来,于是,连带着尤氏嫁过来这么多年来,一直在众多妯娌间抬不起头来。
好在她肚皮争气,生了个才学出众的小神童,好是让她扬眉吐气了一遭。
尤氏将毕生的心血全部投放在了儿子身上,一心盼着儿子他日一朝高中,再娶个高门嫡女回来,好让她和整个四房在沈家真正直起腰杆来。
却不料——
“哥儿一向老实听话,从小到大从未曾顶过一句嘴,怎么……怎么今儿个成了这副样子来,那……那狐媚子究竟给我儿下了什么迷魂汤,竟勾得他鬼迷心窍了来,这可咋办啊……”
话说,屋内,杯子茶水散落一地来,无人敢进来收拾。
尤氏晕厥过去又被人掐醒了,此刻歪在床上,额头上垫着湿巾。
她浑身阵阵发软,险些一口气缓不过来,直接一下子去了。
这会儿胸口仍然剧烈起伏着,曹妈妈给她刮了痧,又替她松松腿脚筋骨,这才勉强撑起了一口气来,只歪在床榻上哭干了好几条帕子来。
曹妈妈见状,劝了又劝,不由叹了口气,道:“太太方才不该跟公子动气的,公子……公子并非不讲理的人。”
“他讲理,他讲理……他讲理就不会贸贸然说出那般惊世骇俗的浑话来。”
尤氏说到激动之处,一时气不顺,又继续猛烈咳嗽了起来,她握着拳头一拳一拳用力的砸在自己心口,砸着砸着便又忍不住呜咽哭了起来,道:“你说,我怎么这么命苦,原先在娘家时便遭继母苛待,好不容易嫁到沈家这世家门阀来,以为总算是可以抬头挺胸了,却不想,不曾抬过一日头,府里又是郡主,又是高门妯娌,便是二嫂身份寻常,可她偏偏八面玲珑,惯会做人,我苦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肚子争气生了哥儿这么个出息的,缘何突然间闹出了这样一桩祸事来,那狐媚子……那狐媚子出生低贱给不了我儿半分扶持不说,还一身的骚气,那一脸狐媚样若缠上我儿,我儿将来若被她勾得再无心学问,岂不了白白断送了这大好的前途来,你说,满府这么多青年才俊她不去勾搭,怎偏偏独朝我儿下手,她若敢害我儿,我……我定要与她势不两立——”
“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尤氏一拳一拳朝着自己胸口捶打着,可谓捶胸顿足着。
声声咒骂和哀怨的哭喊声透过正房,飘到了庭院外来。
一声声清晰无误的落入了沈庆的耳朵里。
沈庆背脊僵硬,脸色苍白,整个人如同一个木偶雕像似的,一动不动,整个麻木没了知觉来。
他其实早知母亲不会轻易松口同意。
可是,从小到大,他都温顺听话,对爹娘百依百顺,他知道母亲在府里受人轻视,他知爹爹郁郁不得志,故而日日头悬梁锥刺股般埋头苦学,他从小到大几乎从未求过爹爹,求过母亲什么,无论儿时自己喜欢什么,想做什么,只要爹娘不松口,他断然不会强求,几乎有求必应。
只此一次,就这一次,他此生唯一一次遇到了想要拼命达成并努力实现的事情,却万万没有料到,母亲的反应竟这般的激烈。
那个平日里温柔贤淑的母亲一下子变得那样的陌生,那样的面目可憎。
还将所有的迁怒全部投放到了柳姑娘身上。
一口一个狐媚子。
沈庆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母亲般——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沈庆双拳一点一点用力的握紧,一双干净纯净的双眼一点一点猩红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去去去,一个个都在偷看什么——”
话说,四老爷沈徽本在前院随着大老爷一道宴客,族里的老兄弟们难得齐聚一堂,正在畅聊朝中国事以及盘点沈家未来,一个个正神色凝重,气氛紧张之际,这时院里的丫鬟忽而匆忙来请。
四老爷瞪眼将人打发走了,不一会儿随行的小厮竟又悄然闯了进来,四老爷只觉得愤恨离场。
直到走到半道上听到竟与儿子有关,顿时不敢松懈,马不停蹄的赶了来,一回来,便见四房最为出息乖顺的嫡子此刻跪在了院子中央,四老爷顿时脸色一变,立马大步跨了过去道:“庆儿,好端端的怎么跪在院里?哪个罚你?快,快给爹爹起来,这夜深露重的,若是染了病该怎么办?”
四老爷立马要将沈庆搀起来。
却见沈庆冷不丁朝着四老爷恶狠狠连磕了几个头,嘴上打颤一遍遍拼命渴求道:“求父亲成全,求父亲成全,求父亲成全——”
一个一个全扎扎实实地磕到了地面上,发出阵阵低沉的“砰砰”声。
四老爷何曾见过儿子这副摸样,瞬间吓了一大跳,立马将人搀着,道:“儿子,别这样——”
却见一向听话乖顺的儿子眼下竟跟魔障了似的,嘴里翻来覆去只有那一句,他心头一跳,立马道:“好,爹爹答应你,爹爹答应你,无论什么事爹爹都答应你。”
说着,立马便要搀着沈庆起来,却见沈庆面上骤然一喜,眼里立马闪过一抹亮光,然而下一刻不知想起了什么,眼里的光焰瞬间熄灭。
只见沈庆神色呆滞的朝着正房方向看了去。
四老爷顺着沈庆的视线看了去,瞬间反应了过来,立马将袖子一甩,大步踏进了卧房,不过片刻功夫,便见四老爷低沉的声音传了来:“儿子想娶娶了便是,虽门第不佳,只要儿子喜欢便是了,庆儿一向省心——”
却不料,话还没说完,便被尤氏的大怒声盖住了,道:“你当年没有娶到便想唆使儿子娶是吧,你想让儿子一辈子跟你过这样的窝囊日子不代表我也想!”
又道:“沈家早晚得分家,这个沈家明明白白写着的是大房的名,可不是你四房的,沈家到了儿子那一辈早晚得分出去,就跟老二房三房那样,若没个好的前程,儿子将来怎么办?年年拖家带口的到沈家前来巴结献媚?这事儿你四老爷做得出,我儿子可做不出来!”
“他现如今这般上进,他日若高中再结个好亲事,将来飞黄腾达还能少得了你的好,若如今便吊在那勾栏摸样的狐媚子身上,若被勾走了上进,勾坏了身子,往后又如何还能上进?真要那样的话,别说儿子,就连你,我看你将来也只有被逐出沈家家门的份!”
“我断不能看着我宝贝儿子往火坑里跳,那样的狐媚子若想进我四房的门,我便一头撞死在这屋子里——”
话说,四房的官司闹了一整夜,不见消停。
沈月曦昨儿个因参宴太过疲累,回院后便早早歇下了,对正房的事情一无所知,因她有起床气,屋子里婢女也并不敢惊动。
还是天未亮,听到屋子外的喧嚣,这才迷迷糊糊醒了,还没来得及问话,便见白家双生花不顾礼数闯了进来,一脸焦急道:“妹妹,曦妹妹,你怎地还睡着,正房要翻天了,六表哥……六表哥昨儿个在姨母院里头跪了一宿如今怕是快要熬不住了,你……你快去救救六表哥罢。”
沈月曦听了这话神色一愣,眼下还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听到双生花二人这样一禀后,瞬间脸色一变,连洗漱都来不及洗漱,匆匆披了件衣裳便直奔四房正院,不想一去,正好撞见沈庆体力不支,直接昏厥倒地,沈月曦立马惊恐大喊一声:“哥哥——”
话一落,立马扑了过去将沈庆抱在了怀里。
这一抱,只见哥哥全身冰冷僵硬,又见他脸色白得跟张纸似的,瞬间吓得沈月曦一边大哭一边伸手小心翼翼地朝着沈庆鼻尖探着。
这时,尤氏与沈徽被惊动,纷纷跑了出来,尤氏见沈月曦此动作,心一梗,竟吓得也跟着当场晕倒了去。
一时,整个四房大乱了起来。
直到大夫被请进了府。
正房嘴角严实,昨夜之事被封锁了,白芷儿白莺儿姐妹二人压根打探不出任何消息来,还是沈月曦亲自出马,这才从一个守院丫鬟嘴里打探了出来,只见那守院丫鬟支支吾吾道:“好像……好像昨夜听公子说……说他想娶……想娶那位柳姑娘来着——”
沈月曦一听,惊得浑身一摆,浑身惊出一身冷汗来。
她昨儿个玩游戏时便依稀瞧出了些苗头来,哥哥与那柳莺莺二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又或者在这更早之前,就察觉出他那位性情温和,一心扑在书本里的书呆子兄长神色不对劲,镇日发呆,时不时脸红,原本想要趁着今儿个给母亲请安时在母亲跟前提上这么一嘴,却不想,事情远比自己想象得更要离谱和骇人。
“传下去,昨夜之事,谁敢声张出去,我挖了她的舌头!“
沈月曦恶狠狠地冲着守院丫头威胁着。
话一落——
“柳莺莺!”
只见沈月曦嘴里咬牙切齿般从嘴里研磨出这样几个字来,随即,气势凌厉的朝着院外冲了出去。
只见一脸怒气冲冲,哪里还有往日半分俏皮伶俐可言。
沈月曦一走,只见白芷儿与白莺儿二人对视一眼,纷纷使了个眼色,二人立马跟了上去。
临走前,白芷儿脚步一顿,忍不住扭头朝着身后院子里看了一眼,竟还一脸担忧着,大夫还未出来,不知屋子里的人可有大碍,只想着守在此处,待大夫出来才能安心,还是被白莺儿一把硬拉了去。
第080章
“柳莺莺——”
一大早的, 天才刚亮,整个沁芳院静悄悄的,这时, 一道凌厉的呼叫声忽而响彻了整个庭院!
彼时, 柳莺莺才刚醒来,她昨夜有些没睡好。
许是昨夜是十五的缘故, 以往每月十五她都会遭噬心丸折磨, 唯独这个月药效提前了,后又被人解了药效,于是, 这日十五并无大碍。
不过,许是这大半年来每月这日早已养成了彻夜难免的习惯, 故而昨夜竟也有些辗转反侧。
加上,昨日游戏结束后, 沈六公子红着脸飞快小声的冲她说了一句“我我今日便去向母亲禀明”, 虽说得含含糊糊,柳莺莺却瞬间明了了。
成败之举, 到底有些惦念着, 便翻来覆去到极晚。
方一睁开眼时,只觉得仍一脸倦怠,正抬手轻柔着太阳穴,不想,陡然间听到这样一声来者不善的喧闹声——
那道声音略有些熟悉, 像是……像是四房十二姑娘沈月曦的声音。
沈月曦乃沈庆胞妹。
柳莺莺顿觉不好。
心里骤然一紧, 已察觉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来。
“柳莺莺——”
话说, 沈月曦风风火火往沁芳院里闯,后头紧跟着婢女, 再后头又跟着白家双生姐妹花,这浩浩荡荡的一条队伍,沁芳院何时这样热闹过,瞬间将整个沁芳院的人全部给惊动了。
就连东院的人听到这声动静后,立马也跑到东西院中央的雕窗旁探头探脑。
有人见情况不对,甚至立马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姚玉兰也闻声赶了来。
话说锁秋看到沈月曦这一脸怒气冲冲的模样,立马上前迎接小心问道:“十二姑娘,您这是要——”
不想,话才刚开口,便直接被沈月曦毫不留情的给怼了回去道:“柳莺莺呢,让她出来见我——”
锁秋还欲规劝安抚,便见沈月曦一个厉眼瞪了过来道:“锁秋姐姐,你是祖母院里的人,我不为难你,将柳莺莺那个贱人给我叫出来,不然可别怪我无礼往里闯了——”
沈月曦板着一张小圆脸,却分明怒发冲冠。
锁秋听到“小贱人”三个字时顿时心头一紧,便知多说无益,只得一脸担忧的进去禀告去了。
而缩在角门的品月见这阵仗更是吓了一大跳,她哪里敢拦,非但不拦,不一会儿,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的缩在远处看起了大戏来,心道,瞧罢,这狐狸精总算是本性暴露了,总算有人同她一样,瞧出那张妖艳脸背后那颗不安分的心来了。
打起来,打起来,最好好生将其教训一段,看她往后还怎么有脸在沈家住下去。
品月暗搓搓道。
“十二姑娘,稀客啊稀客,一大早的,我一脸蓬头垢面,实在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话说,锁秋还没来得及进屋禀告,便见里头身影一晃,柳莺莺早已得了动静迎出来了。
她眼下一身素衣淡服,素面朝天,三千乌发随手拢在身后,仅在背后用白色发带随手束着,一副刚起床的慵懒模样。
她脸上带着盈盈的浅笑,好似全然不曾察觉出沈月曦的来势汹汹般,一脸笑脸相迎。
然而沈月曦却毫不吃她这一套,看到她后,就跟看到了灭族仇人般,只双目恶狠狠地盯着她,一张圆润可爱的小圆脸上满是止不住的恼怒愠怒,竟不由分说,直径朝着柳莺莺劈头盖脸道:“柳莺莺,我警告你,日后见了我四房的人你最好躲着走,不然,我定撕烂你的脸——”
沈月曦来之前,还在想着不能将事情给闹大了,若闹到人尽皆知,丢的可是她四房的脸,毁的可是她哥哥的清誉,可是一来到这沁芳院里,见到柳莺莺那慵懒散漫的自在样,便想起了方才才在她怀里晕厥过去的兄长来,顿时理智全然丧失,直指着她破口大骂了起来。
到底不过才十三四岁,稳不住心性。
“十二姑娘一大早的,说什么胡话梦话,我怎地一句都听不懂了。”
话说柳莺莺被她这样在大庭广众、纵目睽睽之下当众指着鼻子大骂了一遭,到底脸色淡了下来。
却也依然忍耐了一番,淡淡抬眼,冲着她身后两个婢女道:“你家姑娘平日里也是这般咋咋呼呼、大呼小叫的么?”
柳莺莺神色淡淡说着。
说这话时,脸上笑容渐褪,神色懒懒的,已再无了方才的半分笑脸相迎。
若熟悉柳莺莺之人,当知她这般神色已是耐心耗尽了。
却不料,沈月曦见她这副做派,竟越发激怒道:“柳莺莺,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我警告你,这里可是沈家,是百年簪缨世家,我不管你打哪儿来,不管你来我沈家有何意图勾当,也不管你在别处是如何妖言惑众,勾引人心的,我只警告你一点,既来了沈家,你最好给我安分守己一点,不然,我沈家绝容不下你这等品行不端的狐媚子来,你若再在我沈家继续作乱的话,我沈月曦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将你这等狐狸精给赶出沈家去——”
沈月曦越说越气,指着柳莺莺警告的手四下颤抖着。
说到激动之处,竟也不管不顾了,什么话都敢往外喷。
不想,话一落,却见柳莺莺将袖子一甩,而后竟径直走到沈月曦面前,一把将她指向她面门的手指挥下,而后忽而再一把抓起了沈月曦的胳膊便不由分手一言不发的往外拽。
整个过程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见那柳莺莺竟已到了跟前来,托着沈月曦便往外走。
众人被这一举动吓得神色大变来。
沈月曦尖叫道:“你要作甚,贱人,你要作甚?”
沈月曦被柳莺莺拽住手臂,竟如何都挣脱不得,她伸手便去挠人,不想,她人矮手短,哪里敌得过柳莺莺长手长脚来,三两下便被早有防备的柳莺莺一把擒住了两只手,抓着便往外拖。
双生花中的白芷儿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立马大声喊道:“柳姑娘,你……你这是作甚?”
白莺儿亦是尖叫警告道:“柳莺莺,你……你大胆!还不放开表妹!”
两个婢女竟也相继扑了过去,却被早已有所防备的桃夭一把拽住。
沈月曦三人以一敌三,竟隐隐有些敌不过柳莺莺。
一时,整个沁芳院大乱。
柳莺莺一路将人拽到院门口的位置,在白芷儿白莺儿二人的相助下,她才终于顺势松开了那沈月曦来,一时上下扫了三人一眼,冷笑一声道:“作甚?有人不分青红皂白的污蔑到我头上来了,指着我的鼻子大骂狐媚子,一口一个狐狸精往我头上按,好啊,那咱们现下便到老夫人跟前辨上一辨,我倒要瞧瞧,我柳莺莺究竟是哪儿品行不端,哪儿斜歪了,竟惹得一大早四房的曦姑娘对我破口大骂口诛笔伐了来,我柳莺莺虽门户低下,比不得你沈家人高贵,可若有人敢往我身上泼脏水,却也不能够,今儿个曦姑娘若不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来,别说告到老夫人跟前,便是告到官府衙门,我定也要为我的名声辨上一辨。”
“走,去寿安堂,有什么话咱们去老夫人跟前说去。”
柳莺莺神色冷淡的说着着。
说这番话时,她脸上并无任何凶恶之色,可是淡着一张脸,竟莫名有些迫人。
话一落,便见她忽又要继续拖着沈月曦往外走。
沈月曦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她是百年世家的千金小姐,从小到大皆是由宫里的教习嬷嬷教养着规矩,虽性情略有些乖张,最多不过在姐妹间阴阳怪气几句,今儿个是实在恼恨过头了,才气势汹汹骂了这一遭。
哪里敌得过柳莺莺这“说干便干”的架势来?
她素来惧怕那位笑里藏刀的祖母,再加上,这件事本不光彩,又哪敢将这件事情闹到老太太跟前去?若闹得人尽皆知,回头母亲还不得将她给活剐了。
被柳莺莺这一拽一吓,当即吓得花容失色,双眼通红了起来。
白莺儿见柳莺莺那发疯模样,亦是吓得忍不住喊道:“还不是你勾引了六表哥,六表哥昨儿个说要娶你,在姨母院子里跪了一整夜,人都已经跪晕了过去,你还说你不是狐媚子,还说你没有勾引人么?”
白莺儿将沈月曦一把护在身后,冲着柳莺莺咬牙喊叫道。
柳莺莺听到这里,一时愣住了。
沈六公子当真说话算话,当夜便同父母说了想娶她这件事?为了求娶她,竟还在院子里头跪了一夜?还晕了过去?
听到这里的那一瞬间,说不上来是何心情。
其实,对沈六公子她并不多少爱意,她来沈家就一个目的,就是为了寻个出处,不是她沈六公子便是沈五公子或者沈七公子,谁都可以,无论是谁,对她来说并无任何不同。
之所以选择沈六公子,一是那日遇到之人便是他沈六公子,二则是他好撩,三则是他人品脾性各方面都不错罢,还有便是,四房听说是整个沈家最不起眼的一房来。
然而此时此刻,听到这里,说不动容是假的。
这个世界上真心约莫是能换得到真心的。
她这样一个出自风月场的人,都忽而有种淡淡的愧疚感来。
柳莺莺心里一时间只有些酸酸涩涩的。
然而等到再一转过身来时,便见柳莺莺很快收起了方才的复杂情绪,脸上只冷冷一笑道:“哦?沈六公子要娶我?何时的事?我怎不知?所以,我就是这样成了狐媚子的?怎么,你曦姑娘,还有两位白姑娘将来便都不嫁人了么?往后是不是但凡有人向你们三位求娶的话,那你们三位是不是都成了狐媚子来?”
柳莺莺变脸极快,不过眨眼之间便见她很快转换了一副脸面来。
她冷笑着说着,说话间,一双微微冷色的桃花目直直射在了沈月曦、白芷儿、白莺儿三人脸面上。
便见三人胀红了脸,白莺儿忍不住开口道:“你……你这分明是狡辩——”
然而话还未说完,便见柳莺莺再度冷笑了笑,道:“何况,爱慕之心,人皆有知,难道这世上但凡有人对我柳莺莺心生好感,起了求娶之心,便要往我头上按上一个狐媚名头了么,这是哪儿来的理?真要这样的话,那可怎么办,说句讨打的话,我柳莺莺自十二岁起,无论男女,无论哪个见了我没有不心生爱慕的,我从十二岁起,便开始收到上门提亲的帖了,至今三年,想向我柳莺莺求娶之人不到千人也有百人,所以,这便是我的错了么?”
“旁人见了我心生爱慕,便回到家中求娶,这是旁人的事情罢,又与我何干,我便是想管,也好似鞭长莫及,我总不能因为我有这貌美,就该自毁了这容颜罢,就像曦姑娘总不能因你身份尊贵遭人嫉恨,便将这沈家尊贵的千金之位拱手相让了出去罢,不是么?天底下可没这样的理儿?”
“自古婚配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时轮到咱们这些小辈们在这里自作主张,胡乱妄议呢?”
“曦姑娘,今日这话我只说一次,你哥哥若是真心爱慕我,便直接说服他爹娘去向我爹娘求娶便是,若你爹娘不认可我,大可自作主张断了这门亲便是,我大俞上下数百年,哪一家议亲不是这样的议的?难不成,独你沈家独一份么?瞧不上旁人推了便是,议不好不议了便是,不中意的话也犯不着找上门怒骂对方一遭来个恶语伤人罢,只有无能之人,既说服不了当事人,又忤逆不了自己的双亲长辈,才会将所有的怨气撒到毫不相干毫无缚鸡之力的弱者身上来,这是要恃强凌弱么?”
“曦姑娘这样一闹,不怕他日事情传了出去,往后再无一人敢与你四房甚至敢与你沈家结亲了么?”
柳莺莺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走回了台阶之上。
她一字一句抓着个理字,竟一时怼得对面三人哑口无言,只见那沈月曦白着一张脸,竟无半句可回之言。
话一落,只见柳莺莺缓缓转身,站在高阶之上,隔着大半个庭院,冲着院门口那三人神色淡淡道:“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说下去便没意思了。”
“曦姑娘请回罢,别再闹出笑话来,回头惹得整个四房遭人笑柄,便不好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