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顶着那张不及修整,略显邋遢的脸,眸光却异常尖锐凌厉,如一把利刃般令苏织儿的背脊一阵阵地发凉。


    她只觉眼前的男人仿佛能剖开自己这张虚假的笑脸,看穿她不堪的心思,一股子自心底漫上来的恐惧令她不自觉生出退意。


    然想到孔乡绅之事,她强忍住退缩的冲动,努力昂起脑袋,扯开唇角,让自己的神色显得自然一些,“大哥在说什么,织儿不明白,大哥想来是误会了……”


    言至此,她眼眸微垂,面上流露出几分伤感,“不瞒大哥,其实我爹也是流人,看到你便总想起我爹来,就难免想亲近些,若让大哥不高兴了,往后织儿便不来打搅你了。”


    她一双潋滟的杏眸湿漉漉的,眼泪似坠未坠,一副楚楚可怜惹人心疼的模样。


    可落在惯看后宫争斗,朝堂博弈的萧煜眼里,苏织儿的演技实在太拙劣了些。


    不过她的感伤倒不是全是演的,多少掺着几分真心,但更多的不过是应付他的假意。


    萧煜眸色愈沉了几分,“若不想倒霉,我劝你最好离我远些……”


    苏织儿闻言怔忪了片刻,方才强笑道:“大哥这是什么话,你是良善之人,我为何要躲着你。”


    面对男人疏远戒备的目光,和周身散发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息,苏织儿无措地掐了掐掌心,晓得再待下去也没甚好处,便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这锅里的饭,大哥瞧着煮得差不多了,便舀出米汤,再闷一会儿就好,那……我先走了……”


    她也不期望男人给出回应,只笑着冲他一颔首,折身离开。


    萧煜望着那抹纤细窈窕的背影,想起她方才说的话,唇角微动,泛起淡淡的讥讽的笑。


    既像是在嘲笑苏织儿,又像是在自嘲。


    良善之人……


    他之所以落得如今这个结局,便是因着他曾经的天真,他以为只消他不争便会安然无恙,却不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萧煜很清楚,方才那叫苏织儿的女子所以提起河神庙根本是在试探他,而他确实也还记得河神庙中发生的事。


    那夜他毒发痛苦难当,便在外游走,企图让凌冽寒风麻木他的身躯,减轻他的痛苦,在冰面上倒下的一刻,他本想着就此了结也好,没想到醒来时,却见一个女子伏睡在他的身上。


    他也无措了一刻,可听到庙外有不少人靠近的动静,便飞快替她系上衣裳,躲在了神像之后。


    庙中随后的一场闹剧他听了个大概,明白她虽救了他,但大抵更希望他忘却此事。


    毕竟和他这种人沾上关系能有什么好处。


    萧煜很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他早已不是昔日备受圣上宠爱,以一棋局名噪天下,交口称誉的六皇子了。


    不过身负巫蛊大罪,残了一条腿,被押送到这偏远之地,苟且偷生的流人罢了。


    面对他这样的人,那姑娘应像先前送来的女子一样,对他万般嫌恶,避之不及,才属正常。


    故而对于她煞费苦心的接近和突如其来的殷勤,萧煜定不可能相信她只是单纯的同情心作祟。


    只他想不通,她究竟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萧煜瞥了眼这寒酸脏破的草屋,旋即将视线定在自己瘸了的左腿上,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他还能有什么值得她图谋的?


    那厢,因着一无所获,苏织儿这一日的心情始终有些凝重。


    她本想着借当初河神庙一事达到自己的目的,可看男人的反应,对她的戒备实在有些浓,怕是根本不好提起。


    若按如今这般,不知何年何月她才能让男人答应她的要求。


    可等到那时,哪里还来得及啊。


    是夜,苏织儿紧锁着眉头,收拾了碗筷和灶台,才烧了热水简单梳洗了一番,身心俱疲地准备回屋歇下。


    眼下这天儿暗得一日晚过一日,回到西屋时,尚且霞光满天,未被夜色吞没。


    见顾兰坐在炕上,对着摆在炕桌上的铜镜用篦子顺着头发,苏织儿只淡淡瞥了一眼,便转而脱鞋上了炕,方才掀起薄薄的被褥正准备躺下,余光却瞥见她始终搁在炕角的包袱松松散散,似乎没有系好。


    她眉心一蹙,凑近瞧了瞧,面色登时冷了几分。


    这包袱教人动过了!


    上头打的结根本不是她一惯打的式样,何况她根本不可能系得这般松散。


    苏织儿心下一颤,立刻慌乱地解开包袱,清点起里头的东西来。


    这是当年她阿娘过世后,她带来顾家唯一的行李,想她阿娘时或在顾家受了委屈时,她常会在夜里偷偷打开,忍着眼泪一件件反反复复地翻看,或抱在怀中一道睡,就好像她阿娘还在她身边一般。


    包袱里的物件不过寥寥几样,且多是些不值钱的。


    她阿娘的几件旧衣裳,团圆节在镇上庙会买的兔儿爷,还有她阿爹当年亲手编的草蟋蟀,和用来逗她的小玩意儿……


    那些值钱的在她阿娘死后几乎都教孟氏私自摸去或给卖了。


    剩下的还是苏织儿眼疾手快提前藏起来的。


    苏织儿一件件地数着包袱里的物件,心也一点点地落下来,然直到翻开最后一件厚袄子,却并未如愿摸到衣袂里藏着的东西后,她不由得慌了慌。


    她转头看向顾兰,拼命抑制住心底几欲喷薄而出的怒火,努力让自己的声儿听起来还算平静。


    “我的东西呢?”


    顾兰梳发的动作微滞,眼神飘忽,理不直气不壮道:“你这人好生奇怪,你的东西问我做甚?”


    “这屋里只有你,不是你拿的又会是谁!”苏织儿凝视着她。


    顾兰惯不会撒谎,她心虚成这般,还要嘴硬说不是自己,根本是此地无银。


    “你别血口喷人,怎就是我了。”顾兰啪地将篦子摔在炕桌上,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展现自己气势,“你的簪子没了,关我什么事!”


    听到这话,苏织儿险些没气得笑出声,“我可没说丢的是簪子,阿姊你倒是很清楚啊……”


    顾兰闻言面色一白,一时百口莫辩,“我……”


    苏织儿也不想同她废话,只一把推开她,掀开她身后有意遮遮掩掩的枕头,果见其下藏着一支样式素朴的海棠银簪。


    被抓了个正着的顾兰一张脸涨得通红,却还在狡辩,“我……我不是偷……就是借着戴戴,怎么了……”


    苏织儿没说责怪的话,亦不想与她争吵,她很明白,就算吸引来了她舅父舅母又能如何,也不会有人站在她这边,说到底,她不过就是他们可以随意卖了换钱的外人罢了。


    她拿起簪子,只一言不发,默默掀开被褥背对着顾兰钻了进去。


    她只剩下这些东西了,谁也不能碰!


    尤其是这枚簪子,他娘当年就算病重也没舍得当了换药钱,因着这是她爹送给她娘的。


    她将来还要靠此物与她爹相认呢。


    那厢的顾兰本就因被抓住偷簪而难堪不已,紧接着又被苏织儿无视,心下自然气得不轻,便开始念念叨叨以此泄愤,“不过就是个破簪子嘛,当我稀罕,再过两日,等我娘得了钱,自能给我买更好的……”


    两日?


    捏着银簪的苏织儿闻言眉头一蹙。


    原只剩下两日了……


    她咬了咬朱唇,眉宇间的愁色又浓重了几分。


    不能再等了!


    可还有什么能让那人不得不收容她的法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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