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翻译 共枕
在健康情况下, 林格很少会去观察人的眼睛。
普通人家里用爱包裹长大的孩子,不用学习“察言观色”这一项技能。林格也不需要,她只有在最难过的那一段时间, 才会格外地留意周围人的注视。
吃饭时, 服务员多看她几眼, 林格会想,她为什么多看我?她看到我手腕上的疤了?网络上刷到有人玩“德国骨科”的梗,她会冷汗直流,仿佛这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提醒,提醒她曾经和自己兄长犯下过不可磨灭的罪行;逢年过节,回家看望父母,“林誉之”的名字是一个诅咒,父母每一次的无意间提起, 都令她惶惶不安, 提心吊胆, 唯恐父母发现端倪。
她们在恋爱时肆无忌惮,却在分开时谨慎不敢言。
后来的药物让林格短暂地忽略了这一切。
抑制了情绪的波动,也抑制着谷欠念的产生, 在断药后,副作用仍如影随形, 好似招惹后再甩不掉的幽灵。
心理医生对林格说,她适合多多向人倾诉,适当的排解有利于她压抑的情感挥发。偏偏困扰她的事情, 是不能出口的兄妹悖德。
过度的自我压抑,压抑到林格几乎丧失了对男性的兴趣。有时受激素影响而起了兴致, 大多也是简单的自我抚慰, 草草了事, 就像应付一件公差。
今晚或许有些不同。
历史古书,常常把帝王身边的美人称之为狐狸精,恨不得把所有的罪孽和昏庸都归结于“红颜祸水”。而精怪小说中,狐狸精大多也被污名化,只有聊斋中,少数的、极其善良的狐狸,才能保持天真烂漫的名声。
林格想,林誉之应当是聊斋中的狐狸精,是那个无意的“灵狐小翠”,而今晚的她却总忍不住想要将他比拟成被女娲指使的苏妲己。
因他的一举一动都像在引诱她。
吵架时他额头上的青筋,看她时的眼神,因压抑而微微颤抖的声线,在给她看腿时,他甚至连酒店的睡衣都穿得如此淫,荡,为何酒店提供的睡衣如此短?为何遮不住膝盖?他是不是在故意露出他的大腿?是不是故意展露出这漂亮的肌肉线条给她看?
所有的荡漾都止步于林誉之的脸,他微微抿着唇,神情严肃,是正派的、关心妹妹的、纯粹属于哥哥的一张脸。
唯独眼神不同。
他的眼神不应该属于一个兄长。
就像忍不住借着关心的名义触碰他的腿,现在的林格也忍不住问出口。
晚餐中那尾散发着黄油香味的博登湖白鱼在她血液里愉快地甩动着优雅大尾巴,林格捧着林誉之的脸,近距离看他的眼睛,像审计在核对账簿,尝试从中找到能证明那个美人无辜的证据。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一切发生得顺理成章,自然而然。
林誉之没有否认。
林格说:“你要承认自己污蔑了她吗?”
林誉之抬手,按住她的腰,低声:“你一定要我说得直白吗?”
林格问:“什么?”
“现在这种情况,孤男寡女,共居一室,”林誉之说,“你离我这么近,还说这样让我无法反驳的话,格格,我是你哥,不是被阉割。”
林格说:“你的谐音梗一点儿也不好笑。”
林誉之抬手,扶起林格,要她起身:“大概因为我这个人天生不懂幽默。”
房间的隔音效果并不好,隔壁的情侣正在做一些恩爱的事情,透过薄薄墙壁,清晰到好似就在身旁。这样的环境过于暧昧,无论是语言还是肢体动作,鬼使神差,两个人都没有推开对方,对视的目光是粘稠的磁石,这木质结构的套房是困住他们的磁场。
林格的嘴唇又干了。
她没有带润唇膏,忍不住又去舔,抿一抿,润一润。
林誉之的嘴唇就不干,他好基因,天生适合亲吻的唇,连唇纹几乎都看不见。
林格想,他多半也意识到这点,他在看她的唇,看她的舌尖——移开视线,不让那暗暗的火苗点燃不该的引线。
“你想现在睡觉,”林誉之说,“还是,想再出去吃些东西?”
林格不想吃了,她一直保持着晚上少食的习惯。这里并不是热带,她却有种置身于炎热丛林的错觉,好似亚马逊丛林的雨季,空气都是暧昧的、被雨露浸润后的植物汁液味道。她低头,看林誉之那条受伤的腿,他比之前更健壮了。哪怕是腿伤不能正常锻炼,那些肌肉仍旧有力、稳稳地托撑着她。
林格说:“不饿,也不想睡觉。”
“那就上来,”林誉之掀开洁白的被子,礼貌地问,“和我一起躺会儿?”
其实是很寻常的一句话,在这个节点的提出却显得不合时宜。他只穿着酒店提供的睡袍式睡衣,分开的下摆中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两条腿。林格不是清心寡欲的佛门弟子,她已经很久没有近男色,前几天不看不碰还好,尚能有些定力,而现在的她,完全不能多看,不敢多看。
她伸手按住胸口,企图把那些砰砰跳的杂念一并按下。
回答被手机铃声打断。
父母联系不到林格的微信,又打不通跨洋电话,焦急地打到林誉之的手机上。林誉之及时安抚了二老,并让林格和他们成功通了微信视频。
听到林格说自己手机被盗后,林臣儒一脸的“看,我早就说了吧”。
“幸好是誉之陪你去,要是我陪你,现在咱俩估计都要去大使馆了,”林臣儒语重心长,“听你哥哥的话,啊?他有经验,还能打。”
林格说:“你这话说的,就像给我找了个保镖。”
“别胡说八道,是你哥,”林臣儒说,“晚上也注意,别乱跑,啊?我听说德国那边接收了不少难民,看新闻也不太平……注意啊。”
林格嗯嗯嗯嗯,敷衍几声,好不容易哄着爸爸挂断电话,自言自语:“什么新闻?我爸在国内,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德国的新闻了?”
林誉之不说话,递来手机,示意她自己看。
林格探头。
喔。
一个波兰的男性留学生在地铁遭受了一阿富汗籍男子的侵犯。
林格:“……”
好危险。
虽然这已经是奥地利境内,但和德国相比,只能说二弟也别笑大哥。她原本还想去博登湖周围转一转,现下看来,最安全的也就是在酒店中转转、或者在房间里转转。
前者遭到了林誉之毫不留情的拒绝。
“酒店里也不一定安全,你以为这样的旅馆中就能保证客人不受侵犯?”林誉之说,“语言不通,隐形的种族问题,还有你,林格,你是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子看起来多容易被欺——”
“好啦好啦,林誉之,林唐僧,林唠叨妈妈,”林格举手投降,“我不出去了,就在这里看电影,好吗?”
她说:“就你这性格,谁投胎成你孩子谁倒霉。”
林誉之置若罔闻,他问:“气泡水还是矿泉水?”
林格说:“矿泉水。”
林誉之拧开矿泉水瓶瓶盖,递给她一瓶,自己打开一瓶气泡水,喝了口。
隔壁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听得出战况十分激烈,间杂着高昂的oh~baby和一些含糊不清的词语。并不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拓宽词汇量的林格坐立难安,不得已问林誉之:“你能打开电视吗?”
林誉之顺从地开了电视,林格看不懂操作系统上的文字,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林誉之说:“我不认识,这应该是斯洛文尼亚语。”
林格:“喔。”
不懂语言,也看不懂介绍,她拿走遥控器,选了又选,终于选了唯一一部德语电影,放大声音,企图盖过隔壁那对甜蜜的情侣。
事实证明果真有效,二十分钟后,隔壁情侣的声音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林格心不在焉地看着屏幕上的金发碧眼甜妹女主和她帅气的兄长——听不懂的她,只能通过林誉之的在线翻译来粗略地了解剧情。
主角是重组家庭的兄妹,前半截都是寻常的兄妹拌嘴,从敌视到逐渐接纳。妹妹喜欢上兄长所在橄榄球队的一名队员,为了圆妹妹的梦,兄长开始帮助妹妹追爱,私下里告诉妹妹,那名队员的喜好和行径。
截止到这里为止,还是一个很温馨的亲情电影。
故事从兄妹被迫住在同一家旅馆中开始,一严肃的兄长,和妹妹躺在同一张床上,开始身体力行地教她“如何与男性完成一些初次的体验”。
林格:“……什么鬼?”
“我以为你知道,德国人的口味都比较重,”林誉之平静地说,“根据调研,他们更喜欢观看一些有悖常理、挑战人类忍耐力的影片。”
这样说的时候,兄妹二人躺在同一床上,看着电视,屏幕上,那对兄妹也是如此姿势,就连电影中旅馆的装潢风格也如此接近。
“如果你选择和那个小子继续恋爱,”林誉之说,“那就意味着你必须要接受这些东西,劳拉。”
他在同步翻译电影中的台词,念给林格听。
林格就躺在他身侧,枕头没有垫好,迫使她不得不靠近林誉之,近到她的头发不知不觉地靠近他的肩膀,在她不知晓的时刻,属于两人的身体已经开始尝试触碰。
隔壁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林格没有在心中感慨对方的身体好,她此刻的注意力在身旁的林誉之上,他的体温很高,隔着睡衣也要烫坏她;手臂的肌肉在渐渐紧绷,是不是也在为此刻尴尬?颠倒的兄妹身份,这个被选中的唯一德语电影,他翻译的声音,这糟糕的台词。
“放轻松,”林誉之缓缓地说,“别抗拒我,我只是在教你。其他的男人只会想要粗鲁地弄坏你,而我,我是你的哥哥,哥哥永远不会伤害妹妹,相信我,就这样,对,你可以圈住我的腰,就这样,把你的双脚都压在我的月要上。”?
电视上糟糕的画面清晰地印照在林格的视网膜上,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大约是选中了一个小众的深夜电影。不需要拿电影中的男主角和林誉之做比较,他的肌肉没有林誉之好看,身材没有林誉之好,就连脸,也都不在林格的审美之上。声音也是,电影中的男主,声音低哑,每一句都是瑟气的过度挑逗,可林誉之不同,他声音压抑,轻颤,隐忍,没有情谷欠的味道。
在电视上的妹妹发出被伤害到的声音时,林格一动不动,只是静悄悄地夹起腿,两条腿叠放,克制着动静,她暗自祈祷林誉之不要发现自己的异样,她看着这个电影,却因身边林誉之的存在和声音而起了久违的感觉。
她侧脸看,林誉之平静地看着电视屏幕,上面隐晦的拍摄方式和情节并不能给他的眼睛带来丝毫波动,他如一口无欲无求的枯井,只是在循词守句地翻译着台词。
林格却为他这样的姿态而隐隐躁动。
林誉之说:“今晚我不想当哥哥了。”
林格说:“你别乱翻译,电视上他俩一直在乱叫,根本没说这么长的台词。”
“我知道,”林誉之说。“这句不是翻译。”
林格愣住。
林誉之的视线终于从电视上移开,看向几乎整个人都缩进被子里的林格。他侧身,挡住她看向侧边台灯的视线。
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完完整整,不露分毫。
“格格,”林誉之说,“你对我有感觉。”
林格说:“你在说什么屁——”?
“你的体温升高,双腿交叠,呼吸急促,间歇性地调整坐姿,一直在夹,”林誉之说,“我们有过那么多次,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林格难堪地闭上眼睛。
啊,这个聪明的王八蛋。
“忍着对身体不好,严重影响你的健康,”林誉之清清淡淡地说,“如果你接受不了,可以关灯。”
他说:“我刚才已经洗干净手,也漱过口。”
第52章 忘记姓名 情人
电影还在继续。
林格听不懂那些对话, 无论是德语、克罗地亚语、斯洛文尼亚语还是匈牙利语,她所熟悉的语言仅限于中文和英语。
屏幕上的人物已经结束了一轮的“示范教学”,正躺在被子中交谈, 德语的发音更靠后一些, 每一个音节都如同从喉咙深处挤压而出。电视屏幕上的兄长正以音调低且凶的声音同凌乱了头发的妹妹交流, 而电视屏幕外的妹妹,正因自己兄长冷不丁的一句话而呆若木鸡。
林誉之没有同林格再翻译屏幕上两人的对话。
屏幕上,从这场“教学中”获得快乐体验的妹妹正在没心没肺地询问哥哥,接下来的她是不是也可以这样去对自己的心上人?
林誉之不想把这样糟糕的台词翻译给某个会有样学样的人听。
没有等到林格的反应,林誉之在短暂的宁静后抬起手,触碰着她的头发。
奥地利温暖湿润,这两天,她那总是容易炸毛的头发, 也意外地变得柔顺不少。不再如之前, 像炸毛的刺猬, 被炙热阳光晒糊了的狮子,草原上被秋风吹干的野草。
林格没有推开林誉之,她的呼吸都是暧昧的雾气:“你疯了?”
“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林誉之垂眼看她,“也没人知道我们会做什么、做过什么。”
林格想, 林誉之真应该去做超市里的促销员,去当负责推销产品的商人。他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诱惑人付钱的陷阱,他用暧昧的语气增加遮蔽的枝条。
他们都没有喝酒, 甚至没有碰任何含有酒精的食物。可如今他们的状态却像是醉了,像闷在塑料袋中发酵的葡萄, 她不敢去戳破那薄薄一层皮, 不知接下来流淌出的是美酒还是酸醋。
“林誉之, ”林格终于成功找回自己的声音,她说,“你疯了?”
林誉之问:“你不想?”
林格:“……”
这个混蛋,这个畜生,他到底怎么想的?怎样才做到这样面不改色地说这些话?
柔软的鹅绒被像夏日雨前的云,幽静无声地遮蔽着他们。林格的嘴唇上方有干裂的一个小伤口,她不能再去舔了,每一次接触都是柔软的痛。
她缓缓地、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那些凌乱的思绪没有因为这一个缓慢的呼吸而有所清晰,而在这僵持的热潮中,林誉之的手抚摸着她耳垂稍稍向下的位置,哑声:“但我很想。”
双手捧住林格的脸,在她吃惊睁大眼睛的同时,林誉之那有着薄荷味道的唇将她的呼吸覆盖。
这绝不是一个含有温柔意味的吻。
她唇上那个干裂的伤口在此粗鲁的对待下后有着微妙的疼痛,像老旧小区盘根错节的电路,噼里啪啦地闪耀着短路的火花。林格没有推开他,这一切就像是掩耳盗铃式的默许,似乎这样就能稍稍减轻她的罪恶感,她那——需要吃药才能够完全忘掉的罪恶——
为什么古早言情小说中总是存在着许多女主“被迫接受爱意”的桥段?为什么总是存在“强吻”,“强行触碰”“强,摸”,为什么总让男主去“霸道”地做一些“宣示主权”的行为,再着重渲染女主的“羞恼”“娇羞”“虽抗拒却还是半推半就”,为什么要将此描写为“甜”?
因为羞耻。
因为一些趋向保守的读者认为,女主谈性是恬不知耻,是过于开放,是不可饶恕的错。
她就该无欲无求,单纯到脑中只有对男主的爱,就像一个漂亮的、按照意愿按部就班履行“爱男主”这一义务的完美人偶,方便随时代入的一个无灵魂躯壳。
林格在大学时曾为此和舍友展开激烈的探讨,她能够头头是道地将这种“被强迫的甜”分析成大环境和成长历程中不正常的性知识。似乎社会总是对女性多一分苛责和要求,贞,洁在女孩子身上成了沉重的牌坊,男性却将失去它视作能证明魅丽的光荣榜。水性杨花和风流倜傥,同样性质的词因不同的性别而被赋予不一的褒贬。
林格从不为她主动示好而愧怍,她的心结在于主动示好的对象是兄长。
那是超过性别之外的另一道伦理天堑。
这次,是林誉之先跨过了。
她“被迫”地去同无数古早言情小说女主共感。
这不是林誉之第一次尝试取悦林格,早在共同拥有的体验后,林誉之便俯下身,毫无遗漏地吃掉妹妹为他而起的所有痕迹。
他深刻记得自己忍耐了多久,用了多大的力气去克制自己,才能把她好好地哄着,惯着,不动声色地要她越来越快乐,越来越离不开他。
然后便是分手。
初初被迫分手的那段时间,林誉之恨她恨得咬牙切齿,恨到早知就不该那样温柔谨慎地对她,直接吵死算了;后来呢?后来林誉之想,她只要道个歉,说声对不起,他就完全原谅她。
林格始终没有来。
还是他主动,千里迢迢地过来,处心积虑地安排了这场只有两人的异国旅行。提前订满房间,买通酒店前台贪财的服务员,默不作声地看着小偷盗窃妹妹东西时不制止、借故上卫生间时将对方殴打掉两颗牙齿,付费支开她同公司的那两个小朋友……林格不会知道,艋艋和赵蔷是在他授意下才说出那番话,就像她完全想不到,她丢失的手机和钱包,此刻都稳稳地躺在林誉之的行李箱中。
林誉之会还给她,但不是现在。
林格想,此刻的她一定很像一尾鱼,一尾从车厢水箱中甩到沙漠上的鱼。
小时候看过的定格动画中,会用许多帧画面来刻画的一条可怜小鱼。
粗粝到能贯,穿鱼身的石头上不满能撑石皮鱼月复的沙子,干燥,炎热,蒸腾的海市蜃楼。
她脸色并不妙,抬手遮住眼睛,好像就能催眠自己忘掉,忘掉对方是自己的哥哥。
林誉之已经不是那个只知道提前准备好雨衣的男大学生了,他抚摸林格的额头,大拇指顺着她的脸颊,安抚地触碰。林格的异样表现,明明已经动心却没能氤氲出欢迎他的东西。她的表情,呼吸,皮肤,都是已经准备好的表现,却偏偏不到充分接纳的地步。
他没有强迫林格,只是无声叹口气,俯身向下,埋首。
林格说:“哥哥,脏。”
林誉之捏住她手腕,沉沉:“别叫我哥哥,今天我只是你的情人。”
只是她的情人。
林誉之有足够的耐心等她放松,什么兄长什么哥哥,只要能得到她,即使是做她监护人、当她养父都同样可以。只要能长久在一起,无论是什么名声,什么身份。
他已经可以不在乎这些无谓的称谓,可林格还不行,她畏惧。
那就消除她的恐惧。
如蚌含珠,柔软蚌肉中紧紧包裹的名贵珍珠,倘若怕,那便永远不会摘取它;似鸟投林,倘若丛林久旱,不降甘霖,那强硬的鹰隼绝不会强行拨林入山。
只要能消除她的恐惧。
隔壁的声音还在起伏不绝,林格死死捂住嘴巴,不令声音走漏。偏偏林誉之不,他并不说话,只是耐心地吃他的甜品。
过度的压抑呼吸令眼睛代偿,睫毛间氤氲的水汽让林格仰面,看不清天花板,她的呼吸像潮起的大海,不停歇的波浪是将她灵魂抽离的离岸流。手指狠狠地拽住林誉之的头发,如煮熟的海虾弓身,似秋日熟烈的石榴狠狠地磕到牙齿,脚背绷直若即将登台的芭蕾舞者,成千上万的聚光灯齐齐打开、只聚她一身,数不胜数镁光灯疯狂闪耀不停,万千闪光灯,百亿快门声响起,她在顶点定格,继而无力若风筝重重坠入鹅绒被。
林格想不到如这般激烈的歇斯底里爱河发生在何时,她像刚刚跑完一场八百米长跑,脑袋发晕耳朵嗡鸣,千万只蝴蝶翩翩把她包裹,而林誉之,侧躺在她身旁,抬手,赶走她眼前的颠乱狂蜂。
他的脸颊、鼻梁和嘴唇落了一场局部的小雨,有着她熟悉的气味。
林格手中还有他两根头发,是她控制不住,硬生生拽下来的。
她已经没有精力去想他是否介意了,她现在比在温泉中连续泡了半小时还要虚弱。
林誉之倾身,抬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柔声叫她名字:“格格。”
林格闷声:“嗯。”
林誉之说:“我有话要问你。”
被枪指着,林格不能睡,她不得不仰脸看兄长,打起精神,以应对他接下来的对话。
他的表情很严肃,就像打算问一个有关地球存亡的问题。
不。
不能这样类比。
就像有关她明日是否还能看到太阳,或者他是否能安然活过今夜……
这样的表情。
林格说:“你说吧。”
林誉之抚摸着她的头发,问:“你和你前男友在一起时,也这么舒服吗?”
林格:“……”
林誉之说:“我和他们比起来,你认为和谁更爽?”
林格说:“这种话完全不像是能从你口中说出的,林誉之。”
林誉之点头:“那我换个委婉的说法,你更喜欢和他们做,还是和我?”
林格说:“你为什么忽然会问这种问题?”
“不为什么,”林誉之说,“你之前不是说,’终于找到不会弄痛你的人’吗?”
他模仿林格的语调,静静凝视她:“这次我也没有弄伤你。”
林格:“……”
“所以,”林誉之说,“不如给我一次机会。”
林格问:“什么机会?”
林誉之说:“做你那见不得光地下情人的机会。”
第53章 叫声 露营
夜晚, 十点二十分,林格确认自己已经完全失去对林誉之的了解。
从前的林誉之绝不会说出这种话,不, 不需要从前, 就在几月前, 林誉之还在争吵中质问她,压抑着声音,问她是不是想让他做情人。
彼时他的表现好似受到莫大的侮辱,而今天,就现在,他却建议。
不如给他一次机会。
一次,做她见不得光、地下情人的机会。
“你现在没有伴侣,也不打算相亲——别和我说, 你现在还认为那个姓王叫什么雷还是霆的家伙不错, ”林誉之冷静地同她分析, “我知道你的眼光还没有差到那个地步。”
林格说:“你说话还是一如即往的恶毒。”
“我只是在公平地评价,”林誉之说,“从小到大, 你夸过的所有男性都有着类似的特征,而那个王雷和他们的共同点只有性别。”
林格说:“王霆。”
“好, 王霆,”林誉之从善如流,“王霆、王先生, 他只是纯粹地以结婚生子为前提和你交往,并不是因为爱你。他不配, 他只是被你的那些世俗意义上的优秀所吸引, 而不是热爱你的灵魂。”
林格看着屏幕, 他们错过了太多,林誉之没有参与翻译,只能看到妹妹和乘坐心上人的车回家,兄长在房间中看着这一切。他默不作声,只是等妹妹下车后,举起房间中的猎,枪,精准射中妹妹心上人车子的轮胎。
林格说:“你不也一样,只是爱我的身体。”
林誉之说:“如果我只爱你的身体,刚才看你嘴唇发白时就不会停下。”
林格换了个姿势,她不能反驳林誉之的说法。
他们对彼此的反应心知肚明,这些基于生理的东西说不了谎,甚至连家门都未入,只是浅浅蹭,略略一撞门,察觉门轴干涩时,便干脆利索地停下。
林格说:“但你只说做我情人,情人情人,别告诉我,情人是为了谈一场柏拉图的纯洁爱情。”
林誉之说:“倘若我现在向你求爱,那你会立刻同意,做我的爱人?”
林格:“……”
她抬眼看林誉之,不出所料,对方满脸都写着“果然如此”。
不是对她失望,而是她这一回答,完全都在意料之中。
在还没有问出口之前,林誉之就知道了她的答案。
“继续讨论正事,”林誉之说,“你不愿意谈恋爱,不想和男性建立起让你劳神费力的感情关系,但有时又有些生理——”
“偶尔,”林格说,“仅仅是偶尔。”
“好,偶尔又有些很正常的需求,”林誉之说,“你不喜欢市面上的玩具,你说过,你更喜欢和人拥抱、接吻的感觉,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林格的确这么说过。
她的第一个小玩具甚至还是林誉之送的,他总喜欢一些特殊的、不妨碍他人的花样,也擅长利用那些能让她获得多重快乐的道具。林誉之最爱的就是让林格满满当当地坐在他怀里,他一手搂住林格,另一只手控着小玩具去逗。有时也喜欢看林格自己玩,等不上不下时再倾身触碰她温度渐渐起的脸庞。而和人相比,林格的确不喜欢那些毫无温度的东西,那些会衬托着她的快乐更加空虚,唯独温暖拥抱才能抚平她在烟花坠崖后的战栗。
“如果你有需求,就找我,”林誉之说,“我可以给你看我的体检报告,也确定,不会再有其他的伴侣。”
林格小声:“那,假如,假如以后我想谈恋爱了呢?”
林誉之说:“不打算优先考虑我吗?”
林格沉默地别过脸。
她不想让父母太为难,林誉之的这一句话,已经令她很为难了。
龙娇明显更希望林格早早找一个“合适的、各方面都稍稍好”的男性结婚,而林臣儒,他暂且没有在这件事上发表更多的看法,却可以预见,怯懦且又守旧规矩的他,绝不会同意林格和林誉之谈恋爱这种事。
毕竟,很久之前,林臣儒几乎对外默认了林誉之是他的私生子。
以前的林格,遇到这种事情早就快言快语地说了出来;而现在的林格,在这种事情上,最多的是沉默。
她能预想到,如果她说出自己想和林誉之在一起的话,父母大多会立刻说,她就这样保持单身也挺好的,也不是那么着急找男友等等……
父母绝对会这样。
林誉之静静地看着屏幕。
电影中,兄妹终于爆发激烈的争吵,妹妹发现了哥哥隐藏的猎,枪,察觉到哥哥其实一直都在暗地里尝试弄死她的心上人。难以接受这些的妹妹,在狠狠打了哥哥一巴掌后,决绝地独自驾车离开。
漆黑丛林,车子奔向陌生的前路,车灯大亮,妹妹趴在方向盘上,嚎啕大哭。
他继续等了两分钟,林格仍旧没有给出他想听到的话。
“我会的”“可以啊”“当然了”
随便三个字,都可以。
再或者。
“我想想”“也还行”“再考虑”
这样暧昧不清,也能接受。
林誉之说:“很为难吗?”
林格说:“有一点。”
不是林誉之期想中的回答,电影屏幕上的可怜妹妹因离开家门而彷徨,远离家庭的庇佑,独自在陌生城市工作,生活,身边都是不怀好意的男性……
和他的妹妹多么相像。
林誉之闭一闭眼,半晌,睁开,唤她名字:“格格。”
林格:“嗯。”
她声音还有未退的潮热,刚才她叫的声音很大,大到林誉之忍耐到扯坏了床单一角。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林誉之看着电视屏幕,“在你开启一段新感情之前,我们可以始终保持这种隐秘的、你喜欢的地下关系——不需要任何心理负担,我不会向你索求任何情绪价值。换句话说,你随时可以结束——比如,”
他说得很缓慢:“比如,这次旅行结束后。”
就像一段露水情缘,日出则散。
为什么遥远的旅程中往往发生“艳遇”,因为许多人想要这些放纵的事情永远成为“秘密”。
林格沉默。
“这里没有人认识你和我,”林誉之说,“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也不会有人把这些事说出去。”
林格急促:“不能让爸妈知道。”
林誉之说:“我发誓,不会主动告诉他们。”
林格想了想,又说:“我们还是和兄妹一样。”
林誉之:“好。”
林格艰难:“必须做好安全措施。”
林誉之说:“我也不想再多养一个孩子,有你就够了。”
林格把自己缩进被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在这个时候松懈。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但……事情已经发生,现实就是,她刚在林誉之唇舌间快乐,现在再义正严辞说什么兄妹,连自己都骗不过。
她渐渐有了点朦胧的睡意,不算明显,但也绝非清明。
电影已经演到后半场,跑路的妹妹终于被哥哥找到,两个人争吵,接吻,滚在沙发上互相拥抱。
她闭上眼睛,一手将林誉之顶在她月要上的枪推开:“我要睡了。”
林誉之没有强迫她,他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
次日醒来的林格,在想到这一切后,第一反应就是谴责自己绝对是鬼迷心窍,被妲己迷惑了心智。
而妲己本狐狸林誉之,已经在外联系车辆。
从布雷根茨到瓦杜茨这一段路程,林誉之并不打算买车票过去,而是选择了加入自驾车队——说自驾车队也并不准确,精准一些说,是付钱给另一伙自驾游的人,乐意帮他们付这一路的油钱,好“租用”他们其中一辆车。
林格起初觉得林誉之是在异想天开,可看着林誉之顺利拿到改装越野车钥匙后,她只能佩服地说一句“厉害”。
林誉之说:“如果你是在昨晚这么夸我,我会更高兴。”
林格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喝水。
她问:“你哪里来的驾照?”
林誉之说:“去年换的,拿国内驾照,通过这边路考,就能换——没想到还能派上用场。”
林格也觉得林誉之真是好运气,随便学一样东西就有用。
和他们同行的车队,刚刚完成了从萨尔茨堡到布雷根茨的自驾游,车队中有一个美籍华人,叫做杰莫,因为手臂酸痛,才同意将爱车租给林誉之和林格。
他的要求就是,他需要坐在后面,确保林誉之不会趁机把他的车开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
杰莫中文很好,一口的天津味,聊天都像是在说单口相声,一路上眉飞色舞,谈他们如何翻越了三个阿尔卑斯山传奇出口,讲怎么样经过了滑雪道、风帆冲浪还有急速冲浪漂流。
“你们要是喜欢户外运动,改天一定要过去试试,”杰莫说,“我在那边玩激浪漂流时还遇到一个中国人,听说我是华裔,可热情了,不过她那个德国叔叔——哦不,男友,不太高兴,把她拉走了……”
他感慨:“俩人都漂亮的像明星。”
说到这里,又看前方开车的林格和林誉之:“你俩也是,都说出了国,老乡专坑老乡。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俩看起来挺靠谱。”
林格转脸:“为什么?”
杰莫诚挚地说:“因为你看起来挺好骗的。”
林格:“……”
毕竟是自驾游,几个人出发的时间晚,眼看暮色降临,还未到瓦杜兹,车队便停下,车队领班指挥大家到了专门的房车露营基地,安营扎寨。林誉之搬出了自己买的露营帐篷和睡袋,没让林格下来,只打开车门,让林格坐在车座上休息,零食齐备,连气泡水的瓶盖都给她拧开了——他和杰莫一起,先把杰莫的露营帐篷撑开,才去整理自己的。
杰莫的那个帐篷大,能容纳四个成年热,他自己一个人解决不了,需要人帮忙才能打开。
林格兴致冲冲,香肠也不吃了,自己下了车,巡视一周,圈好完整的一块儿地,前后都是茵茵绿草,后面是森林,还和杰莫等人的帐篷离得近,漂亮干净又安全。
但林誉之却没有选择她精心挑选的地盘,无视了她在地上画的圈圈,径直走向远离车队的另一旁。
林格匆匆走过去,好奇问他:“为什么要去那么远呀?你不觉得很没有安全感吗?”
林誉之放下帐篷,把四条杆粗略地打开,比了比距离,开始收拾砸入地钉桩的工具:“离他们近了我才没有安全感。”
林格不理解:“为什么?”
林誉之侧脸,看她,半晌,才慢悠悠开口:“因为我叫声比较大。”
林格皱眉:“你叫什么?”
林誉之深深砸下地钉:“床。”
第54章 腰带 天为被
林格说:“你现在说话好委婉。”
林誉之说:“毕竟我不想被妹妹讨厌。”
临时在户外用品店购买的帐篷谈不上扎实的质量, 一个不知名的德国小品牌,产地是印尼,林格想要帮哥哥撑一下, 被林誉之拒绝。
“这杆子是玻璃纤维的, ”林誉之说, “去车上帮我拿杯水吧,然后坐着那个小椅子,好好替我看落日,就是帮了我大忙。”
林格说:“我替你看?你不还是看不到?”
林誉之低头收拾帐篷,他很仔细地确认地钉是否严实地插入土地:“暂时把落日寄存在你眼里,晚上再让我好好看看。”
林格憋了好半天,终于憋出讷讷一句:“林誉之,你真的越来越会说话了。”
林誉之不抬头:“会说话也没什么用, 妹妹也不多对我笑一下。”
林格:“……哼。”
她回车上去找东西, 车子后备箱已经打开, 杰莫和他的女友在忘情拥吻,林格不好意思地说了声抱歉,拎起包, 掉头就走。坐车时间久了,她有些掉向, 南和北彻底颠倒,晕晕乎乎转了一圈,终于成功转到林誉之所在的地方——他选的位置其实也没有远离人群, 毕竟在这种野外露营中,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瓦杜兹是列支敦士登公国的首都, 而这个国家目前允许射杀鹿, 他们已经接近这一在地图上极容易被忽略的公国边界, 夜晚很可能会遇到奔跑的鹿。
林格不确定车队里有没有人有持枪证,有没有人携带枪支。她只知德国的一些猎,枪十分精美,就像昨夜电影中,男性主人公手中持有的那一把。
喔。
还有林誉之那柄枪,今日早晨就礼貌地将林格硌醒。
如果她现在说后悔,是不是有些晚了?
这样想着,林格坐在折叠椅子上,怔怔看着林誉之发呆。
林誉之的动手能力一直颇强,在她晕头转向找位置的这段时间,他不仅把帐篷支好,就连床垫也打了气,铺上一层柔软的白色毯子。抬头看林格,林誉之抬手,示意她过来——
林格犹豫好久,才磨磨蹭蹭地躬身拨帘,半跪坐在毯子上。
林誉之问她:“俩枕头,一粉一蓝,你想要哪一个?”
林格指了指蓝色。
林誉之铺好枕头,抬手,林格心不在焉,条件反射地往后躲了躲。林誉之没勉强,伸手捏了捏她脸颊:“等会儿吃烤肉,你想喝什么?我去买?”
他的动作很自然,完全没有因为林格的抗拒而僵硬。
林格问:“什么烤肉?哪里吃烤肉?你去哪儿买?”
林誉之说:“想吃什么就说,相信你哥。虽然我没什么超能力,但还可以让妹妹吃点她想吃的东西。”
林格想了想:“那就可乐吧。”
林格再一次窥见林誉之那高超的交际能力。
他用了德语、英语和法语,尝试和八个人进行交谈,并成功地用钞票换来一罐可口可乐。烤肉是一个爱好美食的意大利人做的,他车上随身携带着烧烤架和一个储存着生鲜牛肉的大保温箱。林誉之付了钱,和林格一块儿坐在离烧烤架最近的露营椅上,看着杰莫和他的女友调试好天幕和投影仪。
他们放了一个很老很老的爱情电影,1961年的《犹在镜中》,风雨交加的夜晚,患有精神疾病的姐姐和自己的血亲弟弟发生了关系。
专注看电影的人不多,大家都在聊天,等待烧烤架上的肉发出噼噼索索的声音。意大利人用英语抱怨着买不到没有臭味的猪肉,一边又热情地告诉林格,有机会一定要去阳光充沛的意大利南部看看,那边的温暖能让她苍白的脸好起来。
林格不觉得自己脸苍白,她想,可能只是电影中的情节吓到她了。
林誉之拿来一张毛毯,顺手盖在她身上,替她遮挡着风,他甚至还“交易”了一杯热可可,自己一口未喝,全递到林格手中。
冷不丁,林格想起,之前林誉之回家带零食,也是只给她带一杯奶茶。
只属于妹妹的奶茶。
林格本以为今晚很快就会过去,烤肉很好吃,而那些人讲的德语,她听不懂,林誉之和他们聊了些什么,她也不知道。只能大概猜到,林誉之对外的介绍是她男友,因杰莫递饮料时越过了林誉之,他对林格的解释是——
“你男友明天开车,不能喝这些有酒精成分的东西,”杰莫耸肩,“这些人不怕,也无所谓,但你男友看起来是个正派人。”
事实证明,林誉之此人的确很正派。
说归说,等林格和林誉之去帐篷中夜宿的时刻,林誉之挺规矩的,没有碰她,也没有袒露自己,在换睡衣时,他甚至还关掉了灯,避免林格看到他的尴尬。
林格双手扯住被子,像一个被人往爪子上放了小纸牌的龙猫。
第一次在野外露营,感觉很新奇,远处人的笑声,说话声,十分清楚,还有人用音响放的歌,木吉他——一切混在一起,都抵不过林誉之躺在她身旁时,发出的细微呼吸声。
这种短暂的呼吸声很快就被外界的骚乱打断,只听见尖叫,还有不知道什么语言的咒骂,林格从床上坐起,下一刻被林誉之握住手:“别出去,我先看看。”
林格竖起耳朵听:“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叫声?”
“鹿,”林誉之在睡衣外多加一件外套,淡定,“大约是鹿闯入了野营地,野鹿和驯化的鹿不同,会主动攻击人。”
林格问:“那怎么办?”
“赶走就行,”林誉之打开帐篷门,一顿,从枕头下摸出一柄东西,递给林格,“开着灯,野生的鹿惧光,我就在外面——万一有人进来,你拿这个捅他。”
林格摸着那柄刀,傻眼了:“你哪里来的?”
“杰莫的,”林誉之说,“听动静像是鹿群,应该是误入的,别怕。”
林格说:“你说了这么多,我怎么可能不怕呀?”
“你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林格,”林誉之笑,离开帐篷前,摸了下她的额头,“我相信你。”
林格并不怎么能相信自己。
她这可是第一次露营,听见林誉之的脚步声渐渐远了。自驾游这一路上,她不是没有见过野生鹿,不是那些可可爱爱的小梅花鹿,这些被允许射杀的野鹿有着灰黑色的皮毛,以及“嘶嘶”的声音。德国等几个欧洲国家允许射杀野鹿,也是因为这些动物的泛滥影响了当地的生态系统,对植被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可想而知,这些东西绝不是什么蹦来蹦去的小可爱,也非诗经中所歌颂的“呦呦鹿鸣”。
人在害怕时会疯狂分泌肾上腺素,现在的林格就怕极了,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吵得像一场集市。林格当然知道林誉之留她在帐篷是在保护她,更清楚她现在出去也帮不上什么忙,那是野兽,而她没有面对野兽的经验,也不了解野鹿的习性。
大约过去了十分钟。
她的心在煎熬中始终提在嗓子眼。
胡思乱想中,终于听到沉闷的脚步声渐渐接近。
林格放下尖刀,近乎欣喜地打开帐篷门:“哥!”
裹着外套的林誉之躬身,摸了摸她脑袋,顺带着将她整个人塞进帐篷,不动声色阻挡身后的视线:“格格,把我包里那瓶活络油拿出来。”
林格转身,去翻活络油,听见杰莫感慨:“你们小情侣可真有意思,平时也叫哥哥妹妹?”
林誉之说:“她怕羞,你再调侃,等会儿这活络油可就不给你了。”
杰莫笑:“别别别。”
他的脚在刚才驱赶野鹿中崴了一下,在这荒郊野外,林誉之的备用医药箱派上了大用场。
杰莫拿着活络油道谢,一瘸一拐地在热辣女友的搀扶下离开,而林格,还没有把包拉链拉上,迎面被林誉之抱了个满怀。
方才在杰莫面前的镇定自若完全消失不见,林誉之紧紧地拥抱着妹妹,下巴搁在她头顶上,亲昵地蹭了又蹭。
他声音低低:“刚才我快被吓死了。”
林格说:“这应该是我的台词才对吧?”
“我知道你也很害怕,”林誉之叹,“我也很怕,格格。别动,再让我抱会儿,我的腿有点痛。”
林格紧张:“是不是刚才跑步时受伤了?”
林誉之说:“可能是风太冷了,不碍事,小问题。”
林格小声问:“你说你怕,是怕什么?”
林誉之说:“这是你第一次和我露营,我害怕这次经历给你留下不愉快的印象——以后你就不肯跟我出来了。”
林格说:“以后我们也没有机会露营呀?”
这话一说,她就察觉到失言。
不对,不该在这个时候忽然提到这种事情。就像不能在大婚之夜提到将来离婚如何如何怎样——尽管她知道这只是一段并不明朗、仅仅是互相慰藉的情人关系,可贸然说出这些话,还是过于煞风景。
为了遮掩尴尬,林格清了清嗓子,说:“林誉之,你往后退退,腰带硌到我了。”
又是一阵沉默。
半晌,林誉之镇定地说:“我现在穿的睡衣,没腰带。”
第55章 帐篷 地做铺
林格说:“你不打算给我台阶下吗?”
林誉之说:“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熟悉到可以谈论这个话题。”
林格抬起手, 没有打他,又落在身体两侧:“林誉之。”
“抱歉,”林誉之叹气, “我尽量控制——还害怕吗?”
林格当然怕。
这里是陌生的国度, 外面刚刚过去那么多的野鹿, 说不定还会有其他的野生动物;露营同宿的人员中,疑似有人带枪,还有刀……
林格嘴硬:“现在不怕了,你当我是胆小鬼?”
她挣扎着要起身,又被林誉之轻轻地揽住肩膀。
林誉之说:“嗯,你最勇敢,但我害怕。”?
林格不动了。
“再让我抱会儿,”林誉之低声, “胆小鬼想要被勇敢的人抱一下。”
说这些话的时候, 他小心翼翼地触碰着林格的肩膀, 温柔不逾矩,下巴仍旧搁在她头顶,轻轻地蹭了两下。
林格没有动。
她的心是一碗糖浆, 是一盆刚和好的淀粉面团,是雨后小河里的泥浆, 她的心是非牛顿流体,遇硬则硬,碰软则柔。
别人一放低姿态, 甚至不需要多说些什么来解释,林格自己就先心软了。
林誉之人高马大, 一整个人斜斜地压下, 林格仰脸, 被人结实拥抱的时刻,她的双手连环抱他的背都觉吃力,现今的林誉之果真早就不是林格记忆里的那个样子,这点和肉眼所见也完全不同。他的肌肉更结实,更成熟,骨架完全长开,更重,不同的是他身上的气味,那幽幽的,淡淡的,若隐若现的熟悉沐浴露气味。
那款已经停产了的沐浴露。
他真的很干净,哪怕是这种情况下,开了一路的车,身上还是这样的香味,温温柔柔的,像一朵膨胀的草木云,抖一抖就能落下夹杂着香根草、月季枝和薄荷的新鲜叶子。不等林格开口,林誉之先出声,声音依旧低低:“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想你。”
林格尝试推开他的手僵硬地抵在肩膀,动不得,退不得,不上不下地卡着。
“我记得那个时候你问我,为什么开始和你用同一款沐浴露,我说是因为省钱,”林誉之低头,她的唇就压在她头顶上,林格头发浓密,有两个头旋,都说“一个旋好,俩旋坏”。他的呼吸恰好就落在这距离甚近的头旋上,一呼一吸,热气顺着字渡出,在她头顶缓慢四溢,好似能透过皮肤传入大脑,“其实是想和你用一样的味道……偶尔,想起我们闻起来相似,我就很开心。”
林格说:“可是爸妈和我们也在用同一款。”
“不一样,”林誉之抚摸着她的脸,外面的气温在降低,他身上还有些未消的凉意;而林格一直在这避风隔温的帐篷中,她摸起来就像一朵太阳下刚刚开放的小雏菊,“每个人身体的味道都不同。”
每个人都有着独特的气味,只是许多人长久地嗅到,开始对此不自知。
就像我们的眼睛,会潜意识中忽略掉鼻子的存在,只有当你集中精力去留意时,才能看到自己的鼻子。
林格察觉到有些事情会在今天发生,她并不抗拒,只有略微的,遮盖不住的颤栗。她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从林誉之身上移开,不去关注那掩在棉睡衣下的枪。
她说:“就像口红?”
林誉之微微退后一些,他低头,看着林格的脸:“虽然我不太了解女性的化妆品,但我想,你举的例子一定十分恰当。”
“比如眼睛,像葡萄,”林誉之触碰着她的眼皮,“脸颊这里,像刚切开的早秋蜜桃。”
林格急促:“脏。”
?“我不脏,早晨我洗了三遍澡,用了三遍你最喜欢的那款沐浴露,”林誉之说,“全身上下都干干净净,你随时可以检查。”
林格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已经完全地坐在林誉之的怀抱里,这是林誉之先前最喜欢的姿势,只要他双臂挽过她的腿弯,站起来时就能将她抱起,像小时候抱着孩子嘘嘘的耻态。现在不是,现在的林格侧坐在他腿上,只要一抬手就能勾住他的脖颈同他接吻。
“你自己都不知道,”林誉之说,“你闻起来很像月季花。”
月季花,月季花。
在江苏户外能够茁长成长,但移植到盆中却病病恹恹的花朵,花季时呼呼啦啦一大片,漂亮又香,林誉之在阳台上种植最多的花朵。
他的手指就有着碾碎月季叶片的味道。
“像葡萄上面挂着的一层白霜,”林誉之低头弯腰,帐篷中的电灯燃着,他轻轻地贴在林格嘴唇上,浅浅的一个吻,交换着她的气息,“也像月季花瓣上的露水。”
月季花瓣上的露水。
那是林格偶发的一次奇思妙想,她看多了书,忽然宣称要去复刻那本小说里提到的“香体丸”。热切地等着夏天降雷阵雨,等雨停了,用一个小瓶子去收月季花瓣上的露水。林誉之悉心栽培的几盆月季,也由着她去霍霍。她收累了,他去裁了两枝月季花,放在她唇上,要她含着,别发声,他则低头,含住妹妹的月季。那一次,林格失去的露水,远远比她从林誉之月季上得到的还要多。
往后的林格再没尝过月季花瓣上的露水,每一点相似的、浸透了月季花瓣的清新香气,都能让她想到自己差点被弄死的那个雷阵雨后下午。
“你自己没尝过,”林誉之抚摸着妹妹嘴唇,他说,“你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味道,对吗?”
林格说:“没有。”
人都是尝不到自己味道的,正如当局者迷,谁也不能剖开胸膛,取出自己的心看一看。
她也不能。
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谈过一场不能见光恋爱的人。
林誉之也真的没让她尝过,他在亲月季前后都要去漱口,一个有洁癖的人,完全不在意妹妹的所有东西,却不想让妹妹对此有什么阴影。更不要让林格低头去咬,只一次,差点成功,林誉之把她抱起,阻止了她下一步行动。
林誉之不需要这些,对他来说,互相拥抱,或者令她快乐,就已经胜过生理的万千愉悦。
林格半倚靠在哥哥肩膀,她想起那天雷阵雨后的房间,窗户开着,夹杂着土腥味的雨水和月季的清新空气被风送入。那时的她咬着一支剔除了刺的月季,而此时的林誉之,正捏着月季的心。
“放松,格格,”林誉之说,“别紧张。”
林格说:“我没有。”
“嗯,我知道你没有,”林誉之低声,“但我好紧张,格格。”
“我们分开的时间太久了,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喜欢以前的东西,”林誉之说,“我去了很多店,询问这款沐浴露的销售情况和渠道,我知道它们已经停产,所以尽可能地买下所有还在的产品。”
“我去找了专业的调香师,请他来调配原有的味道,但是不行,我得到了许多种香型类似的产品,也仅仅是类似,并不能做到完全的一模一样。”
“就像我,”林誉之顿一顿,“我也不能做到和那时一模一样。”
都说人经过七年就会完成一次细胞的重新替换,时间,经历,这些东西缓慢地改变着他们。隔了这么久的时光回头看,他们都不知对方是否还是当初的喜好,一如二人都明白自己心境和之前已经大相径庭。
曾经的兄妹相恋是地下一把野火,是暗河底的岩浆。热烈起来有着能煮熟世界的沸腾,可现在,父母,责任,这些世俗的压力是镇压爱意的冰山。
林格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沸腾了。
不在她之内的那只手握着她的脸颊,林誉之说:“你瘦了好多。”
不需要下一句话了,林格仰起脸,透过不透明的帐篷顶,她好像能看到漫天星空都旋转着下坠,她是地球上渺小、微不足道的蒲公英,在林誉之掌中呼呼啦啦抖开一团又一团毛绒绒的风。一秒钟,一秒钟下了一场月季露水的雨,林誉之抬手,抹在她脸颊上,在林格迷茫的注视下,捧住她的脸,又悉数吃去。
“现在是月季花的味道,”林誉之说,“别排斥我,格格。”
别排斥我,格格。
你知道我最爱你。
你知道哥哥最疼你。
我最爱的永远都只有你一个。
你——
不能出口的话,转化为一次胜过一次的力气。林誉之不能再收敛,已经太久了,太久了。每一次斡旋,每一次悄悄的探望,林格都不会知道。
就像林誉之也不知道,她在这几年中,交了多少男友,又曾有多少男人幸运地的到了她一时的眷顾。
露营帐篷的隔音效果约等于无,在这个中文已经不算加密语言的时代,更不要说一些难以控制的声音。林誉之捂住林格的唇,不让更多的声音溢出,沉闷的,甜蜜的,压抑的,快乐的,都不能发出。林格要被清新的月季味道给淹没了,她睁大了眼睛,手指徒劳地将毯子的边缘抓起一个凌乱的痕迹。
这里不比她们昨天看电影时的柔软,不到十下就察觉到膝盖破损,林誉之低头,吻掉她膝盖上的血痕,又要她坐下,示意她坐在他身上。这样令接吻变得困难许多,难到林格深刻怀疑林誉之迟早要患颈椎病,兄妹二人,一北一南,若不是林臣儒的贪恋钱财,只怕她们也没有认识的机会。
林格的生父是林誉之父亲的心腹,而现在,林格感觉自己的心腹也要完全被兄长所替换。她都不知自己还能有如此多的位置,可以容下不速之客。双手撑着地毯,掌心的汗把那一小片儿柔软漂亮的白色短毛完全染成深色,偶尔脚下一滑,林格皱着眉坐底,趴在林誉之肩膀上,能清楚地看到原本洁白地毯上的花纹,深深浅浅不一,像是是月季味道的地图,又像大海上漂浮不定的冰山。
他们是冰山的创造者。
林誉之扶着她,还在问:“这些年,你交过多少男友?”
林格不说话,她自己捂住自己的嘴巴。
久违的感觉骤然造访,她像个近乡情更怯的孱弱病人,脑袋已经撞得浑浑噩噩犹如一碗豆花了,她实在无法再去回答林誉之的问题。
林誉之单手捧她的脸,另一只手不再扶她,而是稳稳托住小豆蔻:“不用非得是男友,除我之外,还有多少男人见过你这幅表情?”
林格咬牙:“林誉之!”
他真是有病,在这个时候忽然讲这些。
“你说,”林誉之的大拇指摩挲着她的脸颊,“你最喜欢哪一个?嗯?”
林格捂住嘴,她听到帐篷外的脚步声,一声重一声浅,她猜测应该是杰莫,因对方的腿刚刚受伤。
林誉之看起来完全就像毫无廉耻。
他的锁骨一片红,红得像搅拌机打碎的一杯晚霞和樱花,但眼睛还是冷静的,是那种几乎无欲无求、感知不到任何情绪的冷静,唯独眼尾下有一点点淡淡的红。
他抬手,关掉了帐篷中唯一的灯。
黑暗沉静地笼罩两人。
摩挲脸颊的大拇指终于移到她唇角处,林誉之极有耐心,问:“你尝试过多少个男人?”
林格听见脚步声近了,她捂住嘴巴,用眼神祈求。
林誉之不为所动,他低声:“告诉我,几个?你告诉我,我不动。”
林格哑声:“没有。”
林誉之停下,放她自由呼吸,而不是只能断断续续地说话。
林格闭眼,哑声说:“没有其他人,我骗你的。”
话音刚落,外面的脚步声也停了下来。
又下一场月季雨。
帐篷外,杰莫笑着大声:“林誉之,睡了吗?我来还你活络油了!”
第56章 瑞士 不属于孩子的童话(上)
杰莫十分知恩图报。
刚才林誉之提出回帐篷给他找活络油的时候, 无意间提到,他的女友,那个会叫他“哥哥”的漂亮中国女生, 大腿肌肉有拉伤——这个活络油, 就是他买来给女友按摩的。
当然, 杰莫现在的情况更紧急,直接的扭伤,显然更需要这些东西。
他请自己的拉丁裔女友帮忙涂了活络油,用力按摩了伤处后,又一瘸一拐地拿来送活络油。因他那个火辣女友不太能分辨出亚裔的脸庞,杰莫担心她会找错方向。
也幸好是他来送。
还有几十米远的位置,杰莫看到帐篷还在亮灯。现在的露营帐篷注重隐私,大多会加一层遮光的涂层, 他看不清帐篷里的人在做什么, 只能看到帐篷在晃。
喔。
大概率是风, 今晚有横风,也是这种风带来了迷茫的鹿群。
但这不是什么问题,他们早知这片营地容易被野鹿光顾, 而在早晨出发前,杰莫也同林誉之确认过这点。
林誉之并不在乎这些, 他说自己会为驱逐鹿群出一份力。不过,他的女友胆子小,最好不要告诉她关于鹿群的事情, 也不要将这些谈话讲给她听,她会担心。
善良的杰莫一身的活络油气味, 一瘸一拐地靠近林誉之的帐篷, 在他视线中, 那帐篷的灯熄灭了。
周围算不上安静,有些情侣在这个时候发出的声音比黄黑网站上的那种还要高昂。有些国家、种族的人天生热情,他们甚至不算是情侣,只是结伴而行这一路上燃起了谷欠望小火花。
林誉之和他的女友很安静,安静到应该是刚刚准备睡下。
这也很符合杰莫对林誉之的印象,在两性关系上,对方看起来的确像传统教育下的那种东方绅士,或者说,比较理想化、现实中几乎遇不到的那种珍稀君子,平和,正派。
杰莫为自己即将打扰他们而感到抱歉。
但他不得不这么做。
他和女友很难收纳一些零碎的东西,这是对方给女友购买的活血化淤药膏,在中国尚好,在国外旅途中的确不那么容易寻找。杰莫不想让一个好心肠的人因为自己而弄丢女友的药物。
那帐篷又被风狠狠吹得晃了两下,骤然停止,杰莫一瘸一拐地靠近,耳边是后方的声音,夹杂着“oh baby”“F**k me”“yes yes”之类的简单单词,他想,天啊,希望那一片的草皮能够安然无恙地看到明日的太阳。
越靠近林誉之他们,这里越安静,安静到就像他们都已经睡着了,唯独风会令帐篷剧烈一颤,像一幅寂静月色图画上滴落的一滴澄澄月光色。
杰莫距离帐篷不足十米了。
他那被风吹到发痛的耳朵,终于听到帐篷中的一丝声音,不太寻常的一声,像女孩子的哭泣,不对,又像是争吵后低哑的分辨。
“……告诉我,几个……”
“……没有……骗你……”
听不清,完全听不清。
意识到两人似乎在吵架斗嘴,聪明的杰莫及时停下脚步,尽量不去介入小情侣之间的隐私。他立定,听到了不确定是哭还是其他的动静。
不能再往前了,杰莫故作轻松,笑着大声:“林誉之,睡了吗?我来还活络油了!”
他听到那种声音停止。
帐篷轻晃,缓慢的,像一杯从酒杯中溢出的啤酒泡沫一般缓慢。
林誉之问:“什么?”
“活络油,”杰莫说,“我用完了。”
几分钟。
杰莫又听到一声:“我知道了,但我现在不太方便——”
杰莫也不想看到刚吵架后的情侣,他无意卷入这场纷争。
“我知道,”杰莫说,“我放在门口,这边有个大石头,我放在石头旁边,好吗?”
林誉之说:“谢谢你。”
那种隐约的、听起来像压抑不住的哭声又漏了一点。像含住了什么东西,又被捂住。杰莫能猜得到那种可怜的场景,林格一定情绪非常激动,用力捂住嘴巴想要自己不哭出来,却还是忍不住——哭一声,又被林誉之捂住嘴巴。
多可怜啊。
杰莫于心不忍,他不确定发生了什么,连劝架都无从提起。
踌躇半晌,干巴巴提醒:“早点睡,明天我们需要早点出发。”
林誉之说:“谢谢你。”
没有声音了,杰莫只觉得黑暗中帐篷狠狠地晃了晃,不过大约也是错觉。他低头,放下活络油,一瘸一拐地往自己驻扎的帐篷去。
半小时后的林格才用上那瓶活络油。
一股淡淡的中药味道,不算难闻,还有些薄荷的清凉,她穿着睡裙,撩开,点着灯,额头和脖颈上的红还没有消退,撑着下巴,看林誉之给她抹开活络油。
大腿上的已经擦过了,好久没有过剧烈运动,她都要疑心自己有轻微的肌肉拉伤。现在是膝盖,这地毯还是不及床垫,跪那么一小会儿就开始发痛,幸好没有严重的皮肤破损,就是骨头硬挺着不适,大概率是承载了大部分撞的力气。
狭窄的帐篷有着令人安心的小小封闭空间,林誉之避开她膝盖上的破损处,先在掌心暖化了药膏,又用指尖沾着往明显看得出红紫的肌肤上揉。
他说:“嘴还挺硬。”
林格说:“闭嘴。”
林誉之笑了一下,涂着活络油的掌心握着她的膝盖,抬头看林格:“为什么要讲自己包养了男人?还要说自己交那么多男友?你是想气我?”
林格说:“我哪有那么多美国时间,无聊。我什么都没说,你自己猜的。”
林誉之说:“那你也不早点告诉我。”
“早点告诉你做什么,”林格说,“反正我又不考虑你做男友。”
林誉之捏着那条腿,仰面看她:“不要说这些话,我会很伤心。”
林格噎住。
好吧,这种话似乎不适合做完后讲。
“早点睡觉,”林誉之倾身,他已经用湿巾清理完自己的脸和林格,现在的脸上没有丝毫她的液体,干净整洁,谅谁也不知,他方才如何俯身于她之下,“明天好好玩。”
林格确认:“我们不是要和艋艋在瓦杜兹见面吗?”
“他们不去瓦杜兹了,打算直接去卢塞恩,”林誉之说,“我们在卢塞恩和他们汇合。”
林格喔一声。
也在意料中,艋艋和赵蔷的语言水平都不太能过关。经过了被偷这件事,只怕是连接下来的旅途都没什么心情了。
林格还好。
她只是有点遗憾没能及时删掉手机里面的浏览记录和一些保存的图片和视频。转念一想,她的手机,如果破译不出密码,就算是对方拿到,也只是板砖一块。
这样才能略略开心一些。
次日的林格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杰莫,她不确定对方是否听到那些恼人的动静和声音,因林誉之及时捂住她的嘴。
思来想去,只好装睡,一路上半躺在调好的副驾驶座位上,裹着林誉之买的新毛毯,无心看窗外风景,帽子盖在脸上,就这么躺着吹车内空调的风。
杰莫很开心地和他们合照,约定好等回国后请她们吃饭,到底是什么时候回国——
他诚恳地说不确定,或许下年,也或许是下下年。
林格无心欣赏瓦杜兹的美景,抵达这里的第一件事就是睡觉。
瓦杜兹太小了,人口甚至比一所大学的师生还要少,在林格躺在能看得到雪山的房间中醒来时,看到林誉之刚好推门进来。
他表情很平静:“等会儿想吃些什么?”
林格捂着脑袋:“你去哪里了?”
“去换了一些钱。”
“换钱?”
“这里不收欧元,我去兑换了一些瑞士法郎,”林誉之脱下外套,顺手挂在木质的衣架上,“顺便找了能够寄国际快递的地方。”
林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国际快递?”
“嗯,这边的特产是邮票,爸不是喜欢集邮么?我给他买了一些,”林誉之说,“顺便把我们的帐篷和用过的地毯也寄回去。”
“林誉之!!!”林格骤然拔高声音,“你寄那东西做什么!!!”
“别担心,帐篷寄的是海运,至少两个月才能到家,”林誉之镇定,“到时候我们已经在家了。”
林格坐在床上,抓狂:“不,问题在于,那个东西。”
被她和林誉之弄得一塌糊涂的东西,她原本以为林誉之会丢掉。林格都不知道林誉之到底出来了几次,只知道味道很重,重到林誉之通了一阵风。
早上林誉之把它收进密封袋,放到后备箱的时候,林格甚至还有些耳热。
“留个纪念,”林誉之说,“很有意义。”
林格难以置信:“什么纪念?你太瑟情了!”
林誉之微微皱眉,不解:“我们第一次露营的纪念——这和瑟,情有什么关系吗?”
林格:“啊?”
“你以为是什么纪念意义?”林誉之虚心,“有什么我不了解的东西吗?”
林格转过脸:“没有。”
透过窗户,能清晰地看到远处的雪山和浓密的森林,漂亮安静得像童话世界。她祈祷这温柔童话世界能洗涤她与林誉之的心灵,最好把这个尴尬的话题也清洗得干干净净。
“除了意义外,还有一些其他原因,”冷不丁,她又听林誉之慢悠悠地说,“那上面很多你的东西,我不想被其他人看到。”
林格:“啊啊啊啊林誉之,我要杀了你——”
林格没能杀掉林誉之。
瓦杜兹的原居民都讲德语,她还需要林誉之帮忙做翻译。
这个风景如画又小巧到不及林格老家一个县城大的首都,只是她们暂且歇脚的中转站,睡了一觉后,还未完全放松周身肌肉的林格,又坐上前往卢塞恩的车。
和之前经过的国家相比较,瑞士的治安情况能令人稍稍放心。湛蓝湖水旁是巍峨的高山,不确定是电话卡问题还是信号不号,林格并没能成功和家中父母打通电话,只能给他们发消息,汇报自己的现状,要他们别担心。
因存在时差问题,林格不期待他们能即刻回复。
她垂着眼,往下滑,看父母发来的消息。
林臣儒还好,龙娇发了十条,八条里提到王霆,说她这几天咳嗽,王霆天天上门探望,知道她们二老用不惯一些智能设施,还特意在休假的时候过来陪了陪二老,中午也做的饭……
林格不是不懂龙娇的想法,妈妈差点就把“我想让他当女婿”这种话直白地说出口。
她假装看不到,若无其事地发过去自己拍摄的雪山照片,和妈妈开心地分享自己在这里的所见所闻,只字不提王霆。
林格努力让自己忽略这点东西,就像选择性地忽略掉童话书上的锈斑和泥点。
她和林誉之在国外能玩几天呢?这几天就忘掉这些吧,什么兄妹,什么家庭伦理,什么异样的目光,统统忘掉,统统删除。
林格洗澡的时候,林誉之刚刚接完医院的电话。
路毅重的伤势好转,对方现在躺在病床上,还在休养,尚不知林誉之不在国内,问他何时去医院。
林誉之说自己还有公事,暂且走不开,让舅舅安心养病。
路毅重没有怀疑。
自从知道儿子不是亲生的之后,他几乎进入了另一个血缘的死胡同,现在他生病卧床,除却相信林誉之以外,也无别的办法。
“对了,”路毅重着重叮嘱,“改天回来时,和你张伯伯家的那个女孩见一面吧,我没几年了,誉之,我死之前,得看到你有个孩子。”
林誉之说:“您不用操心这点。”
放下手机,林誉之才回了房间,窗帘没拉,林格趴在床上,翘起两条腿,正埋头地看酒店提供的杂志。她看不懂上面的文字,只是翻上面的图画。
大约是察觉到身后视线,林格回头,叫他:“哥。”
林誉之说:“嗯。”
林格说:“你在那里干什么?”
林誉之说:“思考着怎么更好地成为你的情人。”
回应他的是一个柔软枕头。
林格自己都觉得奇怪,她自从生病后就开始欲望消退,退到完全可以去山里避世修行的地步。现在……如果不靠近林誉之的话,她也没什么想法。
前两个晚上,她已经十分疲惫,但在躺下后,仍旧有着无法抑制的、想要去抱紧林誉之的念头。
即使不需要做,她也希望能够拥抱林誉之。
林誉之简直就像是行走的人体春天药。
林格还有些畏惧这种关系,她不知道等回国后该怎么和林誉之相处,即使对方已经保证,在归国后对这段经历只字不提。心理医生曾说,是她自己本身的道德感太重,成了捆绑她的枷锁。曾经林格对此不太赞同,如今却觉得很有道理。
现在的她仍被那层道德感深深地约束着。
她没想到彻底打破道德的事情就发生在卢塞恩的第二日。
在这件事发生的前两个小时,林格睡眼惺忪地和林誉之在酒店吃早餐。
艋艋和赵蔷在今天下午和他们汇合,而林格将她们的上午休闲时光暂时定在附近一条街道和那个临湖的咖啡馆中。
林格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强撑着眼皮吃掉一份据说是来自格劳宾登的美食,有鸡蛋和淀粉,叫做Spatzli,她悄悄给这道菜取名叫做鸡蛋面疙瘩汤,已经算是这几日来最能抚慰她中国胃的一道菜肴。
至少这个菜中没有土豆也没有火腿。
林誉之在吃一份炙烤的小羊肩,刚吃了一小块儿,他就收到来自龙娇的短信。
龙娇:「格格在你身边吗?」
龙娇:「誉之啊,格格最听你的话,你能不能劝劝她,要她回来试着和王霆谈谈呀」
龙娇:「王霆是个好孩子,我觉得很适合格格」
林誉之没有立刻回复。
林格探头:“你怎么一直看手机呀,怎么了?”
林誉之拿手机给她看:“没什么。”
林格看了那条短信,短暂地愣了下,视线移到林誉之脸上。
她努力从林誉之沉静的脸上去分辨出有用信息:“你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
“就是,”林格迟疑,“对妈妈提出这件事的看法。”
“喔,这个啊,”林誉之平静地说,“我在想,你倘若真和别人结婚后,我们偷情的难度应该会增加。”
林格呆住,这意料之外的回答令遵纪守法的她有些不知所措。
“的确不太方便,”林誉之温柔地为她倒气泡水,轻松地说,“我简单设想一下,还不如直接杀了你的结婚对象。”
林格严肃打断他:“林誉之!”
“看你紧张的,”林誉之笑了,眉眼弯弯,“开个玩笑而已。”
他若无其事:“毕竟你还是更喜欢生活在中国。”??
第57章 情人和兄妹 不属于孩子的童话(下)
林格说:“世界上还有人比你更擅长偷情吗?”
林誉之问:“嗯?”
他语音稍稍上扬一些, 噙着笑:“有吗?我不记得了。”
“有机会,”林誉之说,“你帮我回想回想吧。”
——哪里还需要回想呢?
林格都不需要刻意去回想, 午后黏腻的麻将凉席, 避开厨房父母、他们在客厅沙发上的悄悄接吻, 冬天裹着同一张被子互相取暖睡午觉,新年时节躲到阳台上的悄悄牵手……
林格承认林誉之是绝顶的偷情好手,无论上一秒刚刚发生了什么,他永远都能脸不红心不跳地用谎话回应。也是在那个时候,林格才察觉到,原来他是天生说谎的高手。
现在的林誉之同样擅长说谎,林格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和龙娇开了视频通话,中国那边已经是中午, 艳阳高照, 晴空万里, 龙娇半躺在阳台上一个新的小躺椅上,笑眯眯地问林誉之,早上吃了些什么呀?
林誉之调成后置摄像头, 给龙娇看桌子上的早餐和睡眼惺忪的林格,微笑着说妹妹一直没调好时差, 所以才这么困;住宿?喔,两个人一直都是分开订房间入住。妹妹的朋友出去玩了,所以下午才会汇合。
龙娇让他把手机给林格, 用一种亲昵的语气,说王霆给她买了一把躺椅, 喏, 就是现在她身体下面躺着的这个。
林格让她给自己看了看那躺椅的样式, 默不作声记下品牌。
“可舒服了,”龙娇喜孜孜,拍一拍,“吃完饭后,就这么一躺,舒舒服服睡个午觉。”
林格说:“您早说您想要躺椅,我给您买,不用麻烦别人。”
“不是我想买的呀,”龙娇说,“王霆这孩子也真是,唉,我只是随口一提,说自己以前在家呀,誉之给我买过这么一个躺椅,你喜欢,我也喜欢。就聊天时顺口说的一句,哪里想到,人家就这么放在心上了,特意送了过来。”
林誉之默不作声地喝气泡水。
家里的躺椅的确是林誉之买的,龙娇腰不好,那时候林誉之也没什么钱,躺椅已经是力所能及内最好的一把了,没什么品牌,还是当地实木家具厂展厅里的残次品——支撑的一根木腿上很多细微的划痕,后来龙娇拿毛线织了个护腿套,给遮住了。
林格说:“现在哥哥的房子都拿来给我们住了,还带我们去医院看病,你习以为常,王霆送个椅子,你却这么开心。”
龙娇嗔怪:“你这个傻孩子,儿子和外人不一样的。”
林格说:“那我们也不能白白占外人便宜。”
龙娇笑:“我也是想和你说这件事,过几天记得给人家回礼,好好挑挑,选个人家喜欢的。”
聊了没几句,信号不好,开始卡顿,林格放下手机,转脸,林誉之在喝气泡水。
林格踌躇片刻,叫他:“哥。”
林誉之说:“做什么?”
林格说:“能不能先借我点钱?”
“那个躺椅?”林誉之说,“我等会儿把钱转给王霆。”
“不用,”林格摇摇头,“这事得我自己来。”
林誉之没拦她。
把钱给王霆转过去不到二十分钟,他便急急忙忙发来短信,解释说只是一个小礼物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林格解释,东西肯定是要回礼的,只是她暂且想不到该回个什么好——为了避免送个王霆不喜欢且不实用的礼物,还不如直接这样回钱,两方都轻松。
王霆没回。
林誉之什么都没说,他平静地看着妹妹处理这些事情,陪妹妹去散步。
卢塞恩人的夏日生活格外逍遥自在,湖水湛蓝如宝石,周围是中世纪留下的老城,灿烂阳光照耀着廊桥,沿着水畔步行道一路前行,隐约可见远方如糖果盒子般的房屋。两人默契地不谈那些和兄妹、回国、相亲之类的话题,只是聊天,天马行空地聊。
林誉之提他习惯了南方的湿润气候,回到北地时,第一个冬天常常会流鼻血,最大的囧事是有次开会,开到一半时流了血,他自己没察觉,还是助理提醒,他低头看,才看到白大褂上的斑斑血迹。
林格也提到,她直播时有几个奇怪的男粉,都是不同的账号,打赏很多,还有时候会遇到一些慷慨的客人,忽然拍下某些不好卖的衣服,不知道是拿去做什么……对了,她们做直播账号的,男粉多了不好,所以她遇到这种账号,往往都格外留心,担心对方会有什么不好的举动。
林誉之说:“可能是审美差异。”
林格想了想:“我之前还一直觉得是杜静霖呢,他之前最喜欢开小号过来打赏。”
林誉之点头:“是他的脾气。”
林格又问:“他一直不知道你是他哥哥吗?”
林誉之说:“我只有林爸一个父亲,也只有你一个妹妹。”
林格不再继续问。
两人在湖畔餐厅喝茶,折叠椅沿着石阶随意地摆放,沿着石阶一路向下,就能步入包蓝色的湖水。林格点了一杯绿薄荷茶,缓缓地啜,侧脸看能望到远处如少女倩影的高山。林誉之叫住侍应生,请对方为林格来一份塔布雷沙拉。东西到的时刻,林誉之示意对方将餐品摆在林格面前。
林格希望时间能在此刻定格。
可惜时钟不停摆。
无论是林格还是林誉之,两个人谁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暴露狂。
暴露狂出现得猝不及防,就在林誉之替林格购买热可可的时刻。林格肚子不饿,但习惯性地会为一些路边美食驻足。卖热可可的是个金色卷发的意大利人,讲英语,笑眯眯的,像一个睡眠充足、作息规律的热情大金毛。
林格视线被公园里垃圾桶旁一个作画的画家所吸引,走开几步,靠近,想要看仔细上面的大作。看了没几秒,她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拍。
她回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那是个长相很奇特的白人,鼻子高挺但歪歪扭扭,像是被人从中间砸断了鼻梁;更不要说他笑起来时层次不齐的牙齿,还有那明显因饮酒过度而发红的皮肤,就像是被烫熟的一头猪。
他鼓鼓囊囊地说了些什么话,林格没听懂:“什么?”
那人忽而打开风衣,里面上身只穿了衬衫,下面空荡荡的,只有像野兽一般布满棕色毛的双腿,和菜花般赘生物的东西,就这么毫无遮盖地出现在林格面前。
林格没见过这种场面,一愣,大叫一声,后退。
那人咧开嘴,大笑两声,裹紧风衣,飞快地往草坪和灌木丛中跑。
林誉之面色铁青跑来,伸手搂住林格肩膀:“格格?”
林格死死地抱着他,惊魂未定:“林誉之,林誉之!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啊啊啊那个丑东西……”
她急切地需要去卫生间中清洗自己的双眼,那个可怕的几乎看不到原本形态的赘生物真实地脏到她的眼睛。半小时后,在林誉之那杯热可可的安抚下,林格终于顺利地表达了自己的恐惧来源。
“他是个病人,很严重的病人,”林格伸手比划,“太可怕了,林誉之,我感觉多看一眼我就要得病了。”
“都说什么’不偷不是意大利,不抢不是法兰西’,还说瑞士治安好,看来无论哪个城市,都不能完全放松,都有奇怪的变态,”她伸手抚着胸口:“吓死我了,我要连续好几天都做噩梦了。”
林誉之安静地听她说完,忽然问:“你想不想报复?”
林格呆住:“在瑞士打人犯法吧?”
“不确定,”林誉之伸手拉她起来,“不过没什么问题。”
林格说:“啊?”
“走,我们去打跑你的噩梦,”林誉之说,“别憋着。”
林格起初还以为林誉之是在开玩笑,卢塞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们俩都是外国人,在这里找一个行踪不定的暴露狂——
怎么可能?
林誉之却是动真格的。
他让林格尽可能地回忆那个人的体态特征,付费给公园常驻的一些乞丐和艺术家,这些人十分青睐“有钱又温和的中国人”,在收下林誉之的钱后,颇为痛快地为他指明了那个暴露狂经常出没的地方。
据他们讲,这个暴露狂已经因为不雅裸,露罪而被逮捕过两次,但都在拘留期满后又被放出,是一个继承了父母遗产后无所事事的混蛋。
他们特意提醒林誉之,小心一些,因为对方经常去洛桑购买一些成瘾性的药物。
林誉之道谢,弯腰低头,把林格的运动鞋鞋带系得更紧一些。
通过那些人提供的线索,林誉之很快找到了那个家伙。对方坐在一个长椅上,正在低头吃面包。
阳光明媚,湖水湛蓝,林誉之没有避开林格,只提醒她保护好自己;随后他友好地用英语和那个人打招呼:“中午好,朋友。”
暴露狂抬头。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林誉之已经拽住他的头发,狠狠地往长椅旁旺盛的松树上一撞。松树皮坎坷,划破他的额头,暴露狂发出凄厉一声长鸣,惊起雪白的鸟儿从松树上纷纷飞起。林格站在原地,吃惊地看林誉之单方面殴打这个家伙。
她不是第一次看林誉之动手,但这还是第一次看他下手这样狠。
真的狠,每一下都下了狠劲儿。对方刚开始还尝试反抗,后面直接烂成一滩,只抱住头,用英语大叫停下,please。
林誉之转身,示意林格过来,让她补踢一脚。
林格起初碍于道德限制,犹犹豫豫,下不了脚。
林誉之提醒:“他已经这样吓过很多无辜的女孩子。”
林格闭紧眼睛,狠狠地踢一下。
暴露狂在地上痛苦叫了一声。
“很好,就要这样,”林誉之说,“冒犯到你了,就当场打回去,别在心里憋着——你不用对他心软,刚才他并没有因为你无辜而停下冒犯的行为”
林格又重重踢了两下,难以置信:“可是我们犯法了吧?”
林誉之微笑:“什么犯法?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难道我们不是齐心协力地制服了一个犯了不雅裸,露罪的犯人么?”
——因惊叫声而很快赶来的警察,对林誉之这番说辞深信不疑。
他甚至还用蹩脚的中文安慰了林格,夸赞她非常勇敢,能够在惊吓中保持冷静,一同抓住这个暴露狂。
至于对方在这次打斗中受的伤,林誉之温和地道歉,说作为一个兄长,面对试图用视觉猥,亵妹妹的坏人时,的确有些情绪过激。
警察宽容地谅解了这份过激。
离开后,林誉之停下,又给林格买了一杯热可可,林格只喝了一口,递给林誉之,说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就要胖了。
林誉之说:“林格,我必须很严肃地告诉你,你现在的体重已经很轻了,轻的开始不够健康。”
林格说:“林誉之,那我也要很严肃地告诉你,你刚才对警察说我们是兄妹,我现在还在耿耿于怀。”
“别转移话题,”林誉之说,“不要想’围魏救赵’,我们在谈论你的健康。”
“好,那就是健康,”林格点头,“比起来身体健康,我现在更关注我的心理健康。”
远处有滑翔伞悠悠飘过,像一朵蓬松的蒲公英。
林誉之看妹妹:“嗯?”
“你刚才和我说,让我不要憋着,有什么情绪都要及时发泄出来,”林格说,“你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林誉之站定。
他早知要和林格摊牌,关于她在看的心理医生,关于她曾经的心理状态,她手腕上的那个疤——
但这些问题过于敏感,敏感到就算是他,也不能直白地出口。
他斟酌着:“格格,我——”
“你是不是暗示我,今晚好好地在你身,上发,泄,”林格压低声音,毕竟如今中文已经不再算加密语言,“林誉之,你是不是有这么肮脏的念头?”
林誉之看她。
半晌,忽而一笑。
“是,”林誉之说,“我就是这么想的。”
他夸赞:“我们格格真聪明。”
我们格格真聪明。
林誉之非常喜欢用这样的语言来夸赞她,发自内心地称赞。
在林格刚刚学会脐橙的时候,他就会这样夸;当她学会在厚乳时控制月要不塌后,林誉之也如此称赞。
这个远离故乡的异国中,兄妹俩用尽了所有力气在爱一事上,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兄妹,更没有人知道她们在回国后就要分手。临近回国的最后一天,俩人哪里都没去,就在悠闲自在的房间中,连餐饭都是打内线电话请酒店人员送来。月光升起时,林誉之三根手指狠狠埋入她的牙齿间,另一只手箍住她即将不稳的腿。纯棉的布料浸透了活络油,林格趴着往窗外看,月光澄澈,湖面安静,竟还有人使用滑翔伞,悠然飘过。
等在苏黎世登机回国时,艋艋和赵蔷都一副“终于回到祖国母亲怀抱”的期待表情,唯独林格,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
商务舱中只有两人。
等飞机平稳在云层中穿梭时,林格终于想好该怎么提,她若无其事地说:“爸爸今天来接我们。”
林誉之说:“好,我知道,登机前我已经联系好司机了,让他去家中接咱爸。”
踌躇片刻,林格问:“那,等飞机落下后,我们的情人关系是不是要终止了?”
林誉之静默两秒。
他平静向林格确认:“哪个zhong?是彻底、完全就此停止的终止,还是在爸妈面前暂时告一段落、中场休息还会继续的中止?”
第58章 共餐 桌下
林格问:“这两个有什么区别吗?”
“有, ”林誉之说,“前者不能撤销,如果你选择这个, 那么我们——”
他略停一下, 若无其事地交叠双腿:“后面那个, 只是暂停。”
林格说:“我没想好。”
林誉之这次没有再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他转脸看窗外,飞机正穿过大片的云朵,如横穿一座透明的、轻飘飘浮在海平面上的座座雪山。
林格已经躺下了,柔软的毛毯盖住她的身体,她刚刚喝了一杯有薄荷味道的饮料,如今口腔都是淡淡的、属于植物的香气。
这股凉凉的薄香令她口肺里都是温柔的凉,凉意驱动, 她说:“那就是后面这个吧。”
“我不会勉强人, ”林誉之说, “你不用为了照顾我的心情而委屈自己。”
林格说:“不是照顾你心情,就后面这个,就这个。”
说完后, 她自己发了阵呆,抱着毛毯, 猫在座位上,闭上眼:“不更改。”
她不更改。
不知道是说给林誉之,还是说给她自己。
飞机在下午五点钟落地, 林臣儒和林誉之的司机早在这里等着了。顺利地接上两人后,林臣儒一路上没停过话, 问林格在那边玩得怎么样, 又问林誉之, 安全性如何,有没有遇到坏人云云。
林誉之微笑着说什么都没有。
林格只说好玩,可当林臣儒问哪里好玩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在卢塞恩的那个傍晚,没有拉下那个木质的窗帘,木制框分割出长方形的小窗,像一幅小小的、精致的油画,上方是碧空和满雪远山,填充浓绿森林与晴朗的宝石蓝湖,下是郁郁葱葱、天鹅绒光泽般的草地。她坐在兄长之上,双手撑着青苹果绿的墙壁,因月长而慢慢发出一声叹息般的呼吸声时,一扭脸,就是那副不停颤、下一瞬就能扭成梵高画风的风景。
她冷不丁想起初中英语老师给放映的《罗马假日》,末尾,当记者问公主,她最爱哪个城市时,公主说出的“罗马,毫无疑问,是罗马”。
林格没说,她含糊地说,到处都好玩。
林臣儒没有继续追问,转而乐呵呵地和林誉之说,前几天,路毅重往家里的固话打了一次电话。
“我没说你出国了,”林臣儒说,“毕竟他还在医院里,不管怎么样,这么说都不太好——我就说你工作忙,没在家。”
林誉之说:“爸,谢谢您,帮了我大忙。”
林臣儒连连摆手:“哪里的话,我就是顺口一说……啊,对了,今天晚上,霆霆请吃饭。”
林誉之问:“婷婷?您或者龙妈同事家的女儿吗?”
“瞧你这孩子,”林臣儒哈哈大笑,“是王霆啦。”
林格问:“他来?”
“是啊,”林臣儒说,“他说你给他买的礼物太贵重了,这笔钱他拿着不安心,所以一定要请我们吃饭,我和你妈都拗不过他——对了,你给他买啥礼物了?”
林格说:“我没买啊,我只是把躺椅的钱转给他了。”
林臣儒念叨着:“不行,格格,你这样不行,太冷淡了,平常的人际交往可不能这样,直接给钱太冷冰冰了,也没点什么人情味……你现在这工作还好,不怎么用交际,可以后不行……”
他长长一串感慨说完,林格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林誉之微笑宽解:“妹妹只是看不上他,还了钱也好,免得以后再被说什么闲话。”
林臣儒说:“王霆不是那样不懂事的人。”
“爸,”林誉之说,“他要是懂事,也该知道,今天是咱们一家人团圆的日子,他一个外人,很不适合过来吃饭。”
林臣儒哑口无言,陷入沉思。
林格想给林誉之竖个大拇指,可现在俩人关系实在是别扭。
憋了好半天,只转脸,借着车玻璃床上反射的影子看他——
看不清,窗外景色幢幢,车水马龙,灯光一盏一盏过,晃眼到几乎看不清林誉之清晰的脸庞。
只能瞧见他侧坐着的身影,淡淡的黑,像被雨水深深浇透了的一块儿深色檀木。
林格忽然想,现在的他闻起来,应该也是那种,清冽的雨水浇过的檀木味道。
在异国他乡的林誉之闻起来就是晴朗的、被太阳晒过的新鲜香草味道,而一回国,他就像进入了雨季。
属于林格的潮湿雨季,则是从看到包厢里的王阿姨开始。
王阿姨热情不改,亲切地说林格晒黑了,眼看着也高了不少——哎?这老外的水土都有生长剂吧?还是咱们格格一天比一天漂亮了,这才几天不见,看她个子又高了这么多——
林格笑着说哪里哪里,王阿姨您才是,越来越年轻了,我看您皮肤越来越好了。
王阿姨得意摸脸:“这几天在美容院花了小两万呢。”
……
寒暄声中,王霆和林誉之负责点菜,王霆今天穿得正式,白衬衫,换了一副金丝细框的眼镜,文质彬彬,做足了低姿态,一口一个哥,虚心地问,龙姨和林叔叔,都有什么忌口的吗?
林誉之说没有。
他温和地示意王霆与他换个座位:“妈今天还没量血压,我带了血压计过来,给她量量——方不方便换个座?”
王霆一顿,笑着起来,把林格和龙娇之间的位置空出,留给他们。
王阿姨称赞:“霆霆啊,看看人家,学着点。”
王霆半开玩笑:“早知道当初我就该学医,现在也能派上用场。”
龙娇最爱听人夸她的儿女,笑得合不拢嘴,倒是也没介意这个位置调换——王霆绕了半圈,在林格对面坐下。恰好侍应生送上冰激淋,洒了果干,是他单独给林格点的。
还有茶水,王霆挨个儿往玻璃杯中倒,一人一杯,斟满,双手递过去。
林誉之没接,在专心量血压,林格替他接了,说谢谢。
饶是社交达人林格,在时差+飞机的影响下,在今晚的餐桌上,也很难提起什么精神。更不要讲,在出行的前天,她和林誉之疯狂做到弄破了一只小雨衣,幸而发现得早,没有什么糟糕的后果,只是摩擦过度到微微月中的地方触碰到对方的东西,还是有种被灼伤的痛感。她想,这大约就是昔日那么多小说中描写净夜是滚烫的原因,其实那并非热,而是一种痛,就算是水浇上去也会同样的痛,令感知神经混淆了二者的区别。
她胃口不佳,只吃了两口冰激淋就放在桌上,上面点缀的葡萄干和蜜饯都太甜,林格很少接受这种甜到像用糖压缩出的东西。
林誉之递过来他的茶杯,低声:“太甜了?喝杯茶,漱漱口。”
龙娇在和王阿姨热情地讲之前上班时的一件陈年老八卦,林臣儒则是仔细地问王霆工作近况,没有人留意到他们。
前几天培养出的习惯根深蒂固,林格在喝了一口后才意识到这是林誉之的杯子。龙娇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林格尴尬地放下杯子,习惯性地四下张望,对上王霆直勾勾的视线。
他一直在看林格。
林格默不作声地放下水杯。
冰激淋杯快要融化了,外层杯壁上凝结一层淡淡的水珠,一层玻璃之遥,再怎么努力也浸染不上奶油的味道,晃了晃,还是遗憾地流在桌上。
一双温热的手压在林格的腿上,隔着裤子,安抚地轻轻拍一拍。
林格回头。
林誉之收回手,无声对口型。
「交给我」
林格不知道林誉之想怎么处理这件事,是像解决那个流浪汉一样,打王霆一顿吗?还是要告诉他,现在的两个人已经暂停了情人关系?
她只看到,林誉之站起来,友好地邀请王霆:“这边似乎有些不通风,我们出去问问她们,是不是没开换气。”
王霆点头:“好。”
两人一前一后并肩出房间,长廊幽静,林誉之一路走到尽头站定,这里是二楼,落地玻璃窗外是浓郁的竹林,蓊蓊郁郁,遮蔽了几乎所有的光。
王霆先递过来一支烟,林誉之微笑着拒绝:“我不抽烟。”
“我忘了,”王霆歉意地笑,“是不是做医生的,比较注重健康,都不抽烟啊?”
“不确定,”林誉之说,“我是因为格格不喜欢,所以从开始就不抽。”
王霆的烟都含在口中了,没点燃,又取下,放进口袋。
他说:“这几天你们在外,肯定玩得特别开心吧?我看格格一直没发朋友圈,一定是累了。”
林誉之微笑:“的确是累了,不过你是刚加格格微信不久吧?她平时也不爱发朋友圈。”
王霆又是一顿,掐着那根烟,来回碾了碾,说:“对了哥,格格上次给我那笔钱多了。那个躺椅真没花那么多钱,有折扣,可格格不相信,我多转给她钱,她也不收——这样,咱俩加个微信,那些差价,我退给你,你再还给她,行吗?”
林誉之说好。
他自然地拿出手机,手机屏幕亮起,手机屏保图片立刻映入王霆眼帘。
——是一张林誉之拍摄的照片,草地茵茵,阳光大好,穿着白色裙子的林格躺在他怀里,趴在他胸口睡着了,林誉之低头看她,亲昵无间,他大开的领口间,是遮挡不住的草莓印和齿痕,一眼就知有多激烈。
王霆僵住。
林誉之若无其事地问他:“怎么了?”
王霆抬头,咬牙切齿,金丝镜框后一双眼犹如看着怪物:“畜生。”
“你倒不用这么着急自我介绍,”林誉之淡淡,“还有,收起你的表情,别用这种没打狂犬疫苗的比格犬眼神看我。”
他礼貌地问:“还需要加微信吗?霆霆?”
第59章 敲门 窃情
王霆一张脸红了白、白了红, 又恼又羞又气,半晌,才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王霆说:“连自己妹妹都能下手, 哥, 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林誉之好像听到什么天方夜谭, 扯起唇角,笑了笑。
“纠正你一下,我们在相爱,”林誉之说,“别用这么肮脏的字眼玷污我和她的感情。”
王霆说:“玷污?还用得着我玷污?你敢现在进去,对着龙姨和林叔叔,说你都做了什么吗?”
林誉之收起手机,翠竹影绰绰, 那些细微的光斑都变得不甚明显, 像是有人不慎打碎了盛金粉的玻璃瓶, 空气中都是令人窒息的细小金粉。他就站在影子最深处,慢慢地说:“你知道龙姨身体不好,还想用这种事来威胁我, 你存的什么心思?”
王霆不做声,新换的眼镜后是黑白分明的一双眼, 睫毛根根分明,划开非黑即白的界限。
“格格和我说起过,说你向她承诺, 会对这段关系保密,”林誉之说, “还是说, 你想让她知道, 你其实是个言而无信的人?”
一句叠一句,王霆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他沉默半晌,才开口:“但你也不敢。”
他笃定:“你也知道,林叔叔和龙姨不会接受你,所以刚才,你也不能正大光明地说你爱格格,所以你对今晚的安排很不满意。”
林誉之垂眼看他。
“格格想要正常的恋爱关系,就算没有我,也有其他的男性,”王霆说,“这点,你注定没办法给她。就算她现在和你在一起,也不可能长久。她迟早需要一段正大光明的恋爱和婚姻关系,而不是和你这样偷偷摸摸的地下恋爱。哥,您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对了,哥,”王霆说,“我不介意她和你上过床,也不介意她现在心里有你——怎么说,各凭本事,她总有一天会认识到家庭的重要性。”
林誉之笑了:“你一个外人,确定要和我谈我的家庭?”
王霆冷不丁又被噎一下,心绪万千,只觉喉咙中像吞了一块儿沉甸甸的铅,坠坠着往下沉,一路沉到胃中去。
林誉之没有说错,王霆心中再怎么不适,现在,也是他们一家人吃饭。林臣儒,林誉之,林格,龙娇。
这四个人的名字,齐齐整整,谁能想他们不是一家人,谁能想到就能这么巧,巧到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还真的爱上了妹妹。
王霆不合时宜地冒出个想法来,或许他们的确是天生的一家人。现今网络上,冠父姓还是冠母姓的讨论一直有,要是林誉之真和林格在一起,可能还真没这种烦恼。
——即使不同姓,林誉之也不会有这种烦恼。
妹妹是他的妹妹,至于孩子,她想要,那就给;曾经的林誉之和林格不是没有讨论过,若是俩人真有血缘关系,也没关系,林誉之去做结扎手术。林格想要宝宝,那就去接受捐精,或者,等林誉之多赚些钱,可以去国外一些机构中付费购买些高质量、指定发色或学历的精,子。
最好的则是妹妹不喜欢宝宝,永永远远地只做父母的女儿、做他的妹妹。
遗憾的是两人并无血缘。
他们之间最坚固、不能摧毁的这层关系也失去了应有的血缘纽带。
饭局在晚上九点才结束,龙娇和王阿姨畅谈昔日,聊到眼睛都发光,神采奕奕,好似又回到了作为优秀销售代表的那些年。王阿姨已经退休了,谈到新政,也是摇头叹气,说药代如今也不好办了。
她还有亲戚做这行,已经紧急解散了所有和医院有联系的群,只为了避嫌;还有个在医院工作的朋友,说是医院那边给科室分摊了任务,每个科室出多少钱,分摊下来,每个人少不了都要交钱。至于这笔钱要做什么用——
王阿姨摇摇头,不说了。只提到,也有的医院,搞了个捐款的名头,说是每人捐多少多少。
也就这么一点,王阿姨艳羡地说,还是龙娇好啊,教出来的俩孩子,一个在医院一个做现在流行的什么自媒体,又赚钱又体面,还累不到,夸龙娇是天生享福的命。
龙娇显然很认可最后这点,一高兴,胃口也好了,比平时多吃了不少东西。回去的车上才觉着胃有些不舒服。林格给她揉了一阵,问林誉之:“家里有消食的东西吗?”
林誉之说:“没了,但往前转过去,右转,有一家药店,我下去买。”
龙娇连忙制止他:“别去了,誉之,我没那么金贵,回去躺躺就好了。”
林格说:“还是我去吧,我跑得快。”
龙娇说:“早知道我就不说我胃不舒服了。”
顿了顿,又问林格:“你真觉得王霆不好吗?你也看到了,你王阿姨人也好,口直心快的,利利索索,你要是嫁给王霆,将来不会有婆媳矛盾。”
林格说:“你要是觉得王阿姨人好,那怎么不让我和王阿姨结婚呀?”
龙娇嗔怪:“你这孩子,没个正经。”
副驾驶的林臣儒转脸:“格格说得对啊。”
龙娇说:“少掺合,你只会一句’格格说的对啊’,要不就是’誉之说的对啊’,你属沙僧啊?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林臣儒说:“我不同意你这个观点,龙娇同志。现在都倡导自由恋爱,今天也算是看出来了,咱闺女对王霆是真的不来电。”
龙娇说:“咋?来什么电?高压电啊?”
她说:“管那些花里胡哨的干嘛,结婚是要找会过日子的——”
恰好车停下,林格听不下去了,匆匆和妈妈说一声后下车。几步上了台阶,林格直奔主题,找店员买消食片。
林誉之跟在她后面,温和地问店员,有没有某品牌的小雨衣,店员摇头,表示没有。
结账后,出门时,林格冷不丁问他:“都用完了?”
林誉之说:“只剩最后一盒。”
林格说:“你还挺挑剔,只用这一个牌子的啊?”
林誉之说:“其他的太勒,不舒服。”
实际上,这个不舒服已经说得足够委婉。林格起初天真地以为这东西均码,什么样的都行,自己悄悄买了一盒备用,结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戴不上。林誉之没说什么,他自己看着林格研究着那东西,任由她摆布,等忍不住了,才抱了抱她,亲亲她汗津津的发,说以后还是让他准备吧。
换句话讲,林格就没在这东西上上过心。
林格说:“估计以后用到的次数也不多。”
林誉之没说话,伸手,替她开了车门。
车上的龙娇还在和林臣儒争论,不是吵架,只是单纯地想要说服对方。
林格有些头痛地劝解,可惜父母家没人听她的。
这简直就像是热带雨林里的雨季,潮湿闷热的天,野蛮生长的藤蔓,在各种有毒气体和植被中游来游去的茁壮彩色生物,有着五彩斑斓的话语和持续的氤氲湿度。
林誉之的手机响了,他镇定地划开,手机壁纸上,趴在他身上熟睡的林格,像落在一炉香上的一片雪花。
龙娇和林臣儒谁也不肯服谁,林臣儒的意思是,放弃王霆,再找其他的;和林格一块儿长大的男孩子挺多的,比如杜静霖,后者也是个好孩子,就是单纯了点,不是坏事——
龙娇不同意,她更青睐王霆,现在觉得对方哪哪都好。
龙娇从家庭条件说到婆媳矛盾,一句比一句狠,气得林臣儒说了一句:“你要是真担心什么婆媳矛盾家庭矛盾的,不如就把格格嫁给誉之。你当自己的亲家母,咱们来个亲上加亲,好不好?”
龙娇不作声,惊得眼睛都瞪大了,眼角皱纹齐齐绽开,不可思议地看自己丈夫,好像从未想到会从他口中听到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林誉之握住手机的手一顿。
林格叫:“爸!”
“……我只是说说,”林臣儒说,“开个玩笑,举个例子,唉,爸知道,你俩没别的想法。”
龙娇骂他:“以后少说这种话,你知道是开玩笑,外面的人万一当了真,笑话咱俩孩子,你怎么办?”
林臣儒也冷静了,讪讪地说错了。
无论如何,这一句惊天地的“疯话”让龙娇不再提王霆的事,生怕林臣儒还真的再直接让林格和林誉之拜堂成亲入洞房。
龙娇不好说什么,她不是没疑心过自己这对儿女,但她自己观察了很久,再加上这些天下来,兄妹俩的表现的确很正常。她安慰自己,或许林誉之只是偏疼了妹妹,毕竟俩人一块儿长大,最难的时候也是一块儿扶着过来的,比普通人家的兄妹关系亲近点,也正常。
更何况,林誉之在她眼皮子底下长这么久,不是什么坏孩子,他聪明又善良,规规矩矩的;格格虽然跳脱了些,但也是懂事的好孩子。
她甚至都觉得是不是自己年纪大了,有点精神过敏,疑神疑鬼。
吃了消食片,夜里临睡前,龙娇想起林臣儒说出那句话时,两人的反应,林誉之看不清,林格那表情就像要吃了她一样震惊——虽然林臣儒说的是气话,但人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格格应当的确没想过和林誉之有什么,所以才那样吃惊。
龙娇在这样的安心中醒来,次日清晨,七点钟,林誉之已经在厨房做早餐,说林格还在睡,他敲了一次门就停下,想让累到的妹妹多睡会。
龙娇不同意:“不能养成这习惯,早睡早起身体好,我去叫她。”
她去敲了两遍门,林格才睡眼惺忪地开门,长袖睡衣,头发蓬乱。
龙娇叫她出来吃饭,她打着哈欠说换身衣服。
龙娇说:“自己家换什么衣服?”
林格不自在地并拢腿,徒劳地阻止林誉之的东西从她大腿蜿蜒流下。她把门开着小小缝,不想让妈妈瞧出端倪:“我总得穿个内衣吧?”
龙娇毫不怀疑,叮嘱完女儿早点出来,转身就走。
她绝不知道,三分钟前,林誉之刚关上格格房间的门。
第60章 房间 一墙之隔
时针拨回前一夜。
林格没想到林誉之会这么大胆。
当初的他都是被动的那一个。
第一次亲吻是林格主动, 第一次做也是林格主动,之前被“哥哥”这个身份困住的是他,他努力在其和爱人之间寻找一个合适的平衡点, 以至于林格有时都觉得他冷淡。
好像他们两人之间, 注定有一个人热烈, 另一个如水。
从前的水是林誉之,他给林格补习英语,希望她六级能一次性拿高分。林格的英语水平不错,但听力上的水平不平稳,忽高忽低。听说下一年的六级就有了口试的选项,林誉之是建议妹妹去考的,尽管有些公司在招聘时不卡四六级的分数,但分数高一些, 总比低了好。
吃过晚饭就开始补, 林誉之很有耐心, 纠正林格的发音和一些语法上的错误。晚饭是林誉之做的,西红柿炒蛋,酸辣土豆丝, 今年新结的莲子和银耳熬粥,他那些挑食的习惯早就强制性改正, T恤上有两三滴小油点,林格没有耐心了,就坐在他腿上, 盯着那几个小油点看,目光能将这几滴灼伤。
她在那个时候察觉到自己奇怪的偏好, 喜欢看林誉之不那么一本正经的样子, 喜欢看他偶尔的“瑕疵”, 就像这衣服上的油点。一个注重仪表的人,偶尔展露出、不那么板正的狼狈面,让林格有种独享这一面的愉悦。
所以她骑在了林誉之腿上,装模作样地将手放在哥哥的咽喉上,振振有词,解释说自己只是想感受一下他的发音;这种奇奇怪怪的学习方法最终还是只有一个结局,林誉之被她强行按在座椅上,垂着眼认真与她接吻,或者扶着她的背,防止妹妹因为打哆嗦而跌落。林格的手指没能感受到他声带的发音,反倒是其他地方深深感受到了兄长压抑的汹涌。
那次补习后的六级考试,林格的确拿到一个极其优秀的分数。打电话给龙娇报喜时,龙娇喜笑颜开,让她好好谢谢哥哥。林格的确也谢了,不过是以龙娇绝对不会喜欢的那种方式表达了感谢。
林格在那时并不拒绝这种易得的快乐,两个人的秘密关系中,她总是主动的那个。时过境迁,当林誉之在深夜敲响她房门时,林格一面开门催促他快进来,一边提心吊胆、鬼鬼祟祟地探头往外看,在确定爸妈都不在后,才严厉地问:“你疯了?”
林誉之只穿了睡衣。
已经晚上十二点,爸妈早就已经睡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是适合兄妹谈心的好时间。林格关上门,心惊肉跳,又反锁,她几乎没有反锁门的习惯,手从门把手上挪走时,流了涔涔的汗。
一转身,林誉之坐在她床上,说:“我想和你聊聊。”
林格说:“不要骗人了,你当我是小孩子呀?还和我聊聊,你只是想和我睡睡吧,说实话。”
父母的卧室离这一间不远,她说得又急又快,生怕被爸妈听到端倪。
林誉之说:“好吧,那我说实话。”
他看林格的脸:“我不喜欢王霆。”
林格说:“你和我说过好多次了。”
“以前是不喜欢,现在是讨厌,”林誉之说,“尤其是今晚。”
林格坐在梳妆台前,继续梳自己的头发,她头发长长了不少,最近睡觉前,都喜欢用一个大大的真丝发圈挽一挽:“反正没有他,也会有其他人。”
她挺平静的:“妈妈好像挺想让我结婚的。”
“或许因为她最近身体不好,也可能是平时没什么事情做,把注意力都放在你身上,”林誉之说,“格格。”
林格回头:“嗯?”
她睡衣的袖口宽松,那种在手腕处收紧的睡衣不舒服,摩擦得难受。这样一抬手,肥肥大大的袖口往下滑,隐约露出小臂上一道疤痕的尖尖开端,像一棵苹果树上枯萎的树枝。
“你怎么想?”林誉之问,“你想结婚吗?”
林格说:“我才没那么想不开。”
林誉之站起来,他从妹妹手中拿走梳子,亲自为她梳理头发,林格递过去发圈,林誉之抬手接过,已经很久没有给她扎头发了,他的手在空中停顿片刻,才生涩又僵硬地把她那一头缎子般的长发挽好,一圈又一圈。
“就算是结婚,也别考虑王霆了,”林誉之说,“他这个人,不适合你。”
林格指挥他调整自己头发的固定角度,警惕:“你们出去的时候,他是不是说了什么?”
林誉之的手压在林格肩膀上,低头:“没什么。”
林格说:“骗人。”
“是说了些话,”林誉之说,“不过……不太好。”
林格猜:“是不是和我们关系有关的?”
林誉之说:“格格,我不想让你听到这些。”
林格沉默两秒,说:“他是不是提到了咱爸妈?”
林誉之转移话题:“你想不想喝水?我出去给你接——”
没说完,林格站起,扯住林誉之的睡衣,不许他动弹。她仰脸,看林誉之,小声:“他是不是骂我们乱,伦?还威胁要告诉我们爸妈?”
“怎么会,”林誉之皱眉,他捧着林格的脸,纠正,“我们不是乱,伦,格格。”
林格不说话,她胳膊上的疤痕似乎有了温度,隔着皮肤烫她。
“谁再说这样的鬼话,下次告诉我,”林誉之说,“别忍着,也别一个人生闷气。”
林格微微侧过脸,她看地板上的花纹,漂亮规整,一圈又一圈,很像她服药后做的梦。
想睡却又睡不着的时候,眼前浮现的就是这样不规则、无意义的圆环并圈圈,弯弯绕绕,冷冷淡淡,犹如一种无机质,失衡后的代码,乱糟糟线芯中的电流。
她直觉,这样下去又要陷入糟糕的情绪,垂着眼,说了声好。林誉之倾身,吻她的眼皮,他似乎格外中意这样的方式,隔着薄薄眼皮来亲吻她的眼球。
医学上讲,人体的免疫系统其实意识不到眼球的存在,而在眼球遭到严重伤害时,免疫系统会将眼球判定为异物并对它进行攻击——这也是许多人在眼睛重度受伤后会摘取掉其中一只的原因。有些情况下,倘若不摘除,另外一只也会受到影响。
林格只觉现在就是在面临,是否摘除“受伤的眼睛”。年少时的错误,两人那尴尬的身份,她本身的心理创伤,林誉之唯一的亲人。
她就是那个受伤的眼球,必须掩盖好自己的行踪,以试图躲避免疫系统的警觉。
刀割腐肉和饮鸩止渴两者之间,林格选择了后者。
林誉之触碰她耳朵时,她并没有拒绝。
已经约好了和心理医生的下一次会面,不知下次谈话中会有什么,但现在的林格在兄长的爱抚下已经没有时间去想这么多,她忽然想,如果一直这样做情人,似乎也不错,不必去思考将来如何,今朝有酒今朝醉。
林誉之的确只有一小盒,两个,特殊的包装。临时买不到,这个时间,也不方便买了让人送上门,老人觉浅,容易被门铃惊醒。不知怎么,林格今夜的情绪格外高涨,那种久违的、如青春期般潮湿雨天的感觉将她包围,她像是暴雨天猝不及防被淋了个透的仓皇小麻雀,自己抱着双腿,脚踝搭在林誉之的肩膀,滑下去,又被他重重捞起。
不需要什么复杂的语言,也无需复杂的姿态,就这么一个原始的,传统的,林格发狠,指甲抓破了林誉之锁骨下稍稍一点,林誉之警告意味地扇了下被抬到离地的格子桃。
“别这么明显,换个地方挠,”林誉之说,“被爸妈看到了不好。”
林格哪里还顾得上爸妈。
她不觉得会被爸妈发现,哪怕被扇了桃和两只小兔也没收敛。不收敛的下场格外凄楚,凄楚到早晨又被林誉之推醒,东西已经用光了,林誉之不勉强她,只借用了她的大腿,最后低声在她耳侧安抚着好格格,乖格格。
格格,格格,能不能再叫我一声哥哥?还记得以前怎么叫我的吗?张嘴,说,哥哥,我喜欢你。
林格被他闹得没睡好,清晨给龙娇开门时,还在不自觉地发颤,幸好妈妈没有察觉到异常,看她样子,还以为女儿是单纯的时差没倒好,终于不强迫她吃早餐。
林臣儒也起了,说小区外面有家包子好吃,林誉之主动提出,跟他一块儿去,也认认是哪家——爸妈年纪大了,以后还是他早起买。
林臣儒对此十分赞赏。
“现在的年轻人啊,都不爱早起,”林臣儒感慨,“不是操心你妹妹的恋爱吗?我又找了几个男孩子的资料,都是留在北京的好孩子,不过,像你这样保持早起早睡习惯的不多。”
林誉之温和地说:“现在大部分人工作强度大,属于自己的时间少,能多多休息已经很不错了。”
林臣儒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唉。”
他看着林誉之的表情,犹豫着要不要提林许柯的事情。
现下似乎是个很合适的机会,但……
林誉之自然地问:“您方不方便,给我看看您给格格选的相亲对象?”
林臣儒不疑有他,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点开好友列表,他还细心地给每个人弄了备注。
A赵年(175,xx程序员)
A□□楠(180,xx运营经理)
……
有模有样,分类规划井井有条。
林臣儒一一指给他看,介绍,目前工作情况,家庭状况和成员,学历,甚至包括体重。
林誉之挨个儿看了一遍,说:“这些人看起来都不错,但有一点——格格喜欢长得好看的,个子高的。”
林誉之点:“最后这个,只比格格高10cm。”
林臣儒说:“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高,好看,条件好,同时都满足这些的人很少。”
林誉之摇头:“那也不能这样将就,爸。”
“你们俩啊,”林臣儒叹,“我去年就问格格,看这个也不好,那个也不行,是不是和你相处久了,连带着选拔异性的眼光都高了?”
林誉之微笑:“我的条件已经不好了,妹妹总不能找比我更差的。”
“你说得这是什么话?”林臣儒正色,“要是格格能找到和你条件一样的,那我和你妈做梦都能笑醒。”
“这样啊,”林誉之点头,不动声色,“所以,如果格格选择和我一样的男性作为伴侣,您不会反对?”
“爸,您是这个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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