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现代言情 > 一个故事 > 5、雪
    林誉之握着伞,他终于因林格这句话有所反应,侧脸,林格看到他那半张脸上落了一点雪,小小的、细细碎碎的一点。


    有棱有角。


    “看不出来,”林誉之说,“你还挺有经验。”


    “阅历多了,当然经验丰富,”林格说,“你就想问这些?”


    “不然呢?”林誉之说,“要我看着你和一群烂人在一块?你还真是不挑食。”


    林格皱眉:“你说话不尊重人。”


    “连肉,体都可以拿出来标榜价格的人,”林誉之忽而温声,“你希望他能得到什么样的尊重?”


    林格没说话,她站在黑伞下,仰脸看,天上的雪花更大了,扑扑簌簌,洋洋洒洒。


    “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倒是可以尊重他,”林誉之说,“那我换个说法,林格,什么样的男人都能睡得下去,你确定他没有性方面的疾病?”


    林格说:“你凭什么管我?”


    “凭我是你哥,”林誉之说,“够不够?”


    “凭你是我哥?”林格靠近林誉之,她仰脸,看着他漂亮的喉结,“哥哥?”


    林誉之目露警告,禁止她前行,沉声:“林格。”


    “你没有资格干涉我的私生活,”林格压低声音,“林誉之,你知道。”


    雪中的人不多,还没有到彻底开工的时刻,人也少,步履匆匆,一柄大黑伞是他们在漫天雪花中的唯一孤岛。


    林誉之的喉结上下微动,冷淡地长久注视林格,那目光就像看一株漂亮的毒草。


    还不够。


    林格语调一转:“不过,他也让我谢谢你。”


    林誉之不言语,他似乎并不屑于再听她继续讲下去。


    只看到他冷漠一张侧脸。


    “他让我谢谢你,”林格说,“和我一起养成了玩很开的习惯。”


    话音刚落,林誉之抬手,在触碰她之前停下,垂在身体一侧,缓慢地握成拳。


    “和我猜的一模一样,”林誉之忽然笑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嘴巴不饶人。”


    一辆出租车驰来,林格伸手,截停司机。


    临上车前,她回头和林誉之挥手:“你也是,还是那么刻薄。”


    “刻薄”这个词,乍一听有些严重,却无比地适合林格和林誉之刚刚相处的那段时间。


    林誉之刚被接来的时候,林臣儒花了不少的钞票,才能让他们二人在同一个中学里读书。


    林誉之读高中,林格念初中,俩人都不住校,同样走读。


    这是父母共同的决定,林臣儒认为这样方便兄妹更好地培养感情,而龙娇只当林誉之是个免费的保镖兼看管者,监督着林格,别让她逃课出去玩或者“学坏”。


    在兄妹俩开启共同上下课新纪元之后,林誉之彻底不掩盖他的冷淡。


    林格不想和他一起走,故意和朋友一块儿在店里左挑右拣,拖延时间。


    每当此时,林誉之都会手里拿个小小的单词本,站在店门前的树下,不慌不忙地等。


    林格对他手中的单词本印象很深刻,星火的,又小又厚,还不能用来防身,打不了人。


    或许人体的所有器官都跟随着身高,个子高,他手也大,这么一个口袋书,在他修长雪白的指间娇小玲珑。


    高中生大多有着体态问题,林誉之不,他站得随意,并不如军姿般规整,背却不塌不垮,笔挺俊秀,像书店最精致玻璃展柜里放置的杂志封面男模。


    他们维持着表面的友好关系,生疏到像被强行栽种在一起的梅树和杏树,互不干扰。而林誉之又实在太会演戏,韦斯·安德森不去找他拍电影真是一大损失。无论放学路上两人如何一句话也不说,一踏入家门,林誉之又调整好温和的笑容,甚至主动帮林格拿她的拖鞋。


    林格那双拖鞋穿过了两个夏天,印着歪歪扭扭、拙劣的英文。


    “sweatlover”


    超市里卖22,印的是“sweetlover”,龙娇嫌贵,拉着她去夜市里淘到一模一样的,六块钱一双,不过把“e”错印成“a”。


    sweet(甜蜜的)变成了sweat(汗水,湿气)。


    第一个夏天,林誉之给她拿拖鞋时只用两根手指,捏着那个被印错的“a”字一角,拎着,放在她面前,敷衍的一声啪。


    第二个夏天,林誉之单膝跪在地上,低头给她穿上那双鞋。


    林格在校运会上跌伤了膝盖,脚腕也扭到了,医生给她正骨后,拿东西给她绑住固定。她自己活泼好动,固定了伤腿也挡不住蹦蹦跳跳,膝盖上的伤疤,原本已经好了,又挣脱开,渗出殷红的血。


    天气热,她一个伤员不想去医院,都是林誉之替她处理膝上伤口,擦药,换纱布。


    第三个夏天,拖鞋坏掉,林誉之跑遍整个城市,最终在一家小店里找到,又给她买了双回来——印着“sweatlover”,完全吻合她的双脚。


    大学毕业后的林格在日常中很少再穿凉鞋,她甚至开始避免所有印着英文字母的衣服、鞋子、帽子,那些被设计师精心印上去的字母,像一条条歪歪扭扭的小蛇,往她不悦的深处钻。


    她的脚因为长久的站立开始容易发痛,从脚心到脚掌都是硬硬的痛。普通的拖鞋很难再支撑她,只有换上一些专门做足弓设计的鞋子才能缓解不适。


    林格再穿不到如当年一般舒适的鞋子。


    她早早约了律师见面,对面在仔细阅读完那整份合同后,面色凝重地告诉林格,当年她和原公司签订的协议有多处漏洞。


    当然,在被收购之前,这个公司对待她们十分厚道,在林格之前解约的一个姐姐,只象征性地给公司付了几千块的赔偿金;难就难在,如今公司被收购,上层管理人员大调动,目前林格如果解约,需要付一笔不菲的解约费——甚至,如果这件事得不到和平解决,林格再去找下家的话,对方还能以违背合同为由起诉她,索要赔偿。


    林格反复翻着那几张合同,良久,对律师说了声谢谢。


    此一时彼一时。


    当初签约时的林格也没想到合同会有漏洞,也没想到厚道的公司会被收购,


    她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打电话给宋总监,平和地问对方,解约费要付多少。


    对方大约是在酒局上,背景音是爽朗的笑声和男人的谈话音,只是细微的声音,就令林格想象到那种觥筹交错的场景,杯中的酒在碰撞时滴了几滴,落在盘中的白虾上,被酒意和恭维话蒸腾到熟透的饭菜味道,烟味……


    宋总监亲昵地叫着她的名字。


    “格格,”他说,“我要五十万。”


    林格安静地等他的第二句话。


    “或者,陪我吃顿饭,”宋总监说,“时间你定,地点我选。”


    林格镇定地说谢谢你,我会考虑一下。


    通话结束前,林格听见那边有人问是谁,宋总监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是个小妹妹。


    声音戛然而止。


    不确定是否和此事有关,还是林誉之那张乌鸦嘴,一入夜,林格的那颗智齿就开始发炎。痛得难受,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缓了好久才渐渐有些起色,第二天爬起来去医院开了些镇痛药,打了消炎针。


    她查过了,智齿拔掉后至少要肿一周的脸,但她还要用这个脸去见下家的老总,暂时还不能动。


    龙娇也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林格,说自己最近要来林格这边住几天——她约了一个对肺部术后后康复和理疗领域方面很出名的专家,要来看一看,看看术后恢复情况。也顺便检查一下,龙娇说自己最近又有些咳,担心是术后后遗症。


    林格二话不说,立刻帮龙娇订机票,又转账,往爸妈账户上转了十万块。


    林格没想到林誉之也会去接机。


    她都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妈妈在面前,兄妹还是要继续做。回去的路上,林格没有和林誉之争辩一句,只扶着龙娇,上了林誉之的车。


    珍珠白的库里南,林誉之开车,林格和龙娇坐在后面。龙娇有些拘谨,早就没了年轻时颐指气使的模样,微微伛偻,鬓边白发悄悄生。


    林誉之微笑着和龙娇聊天,告诉龙娇,罗教授后天下午会来医院,届时,林誉之再来开车接她。


    林格不言语,她的智齿还在痛,连带着那片牙龈也肿,右侧脸颊微微浮肿了些,不是很明显,不仔细看看不出。


    她只是用手托着右边脸颊。


    龙娇说:“不用,让格格陪我去就好。”


    “格格现在还没车,”林誉之笑,“和我就别这么客气了吧?”


    龙娇说:“这不是怕耽误你工作。”


    “不耽误,”林誉之温和地说,“您健康更重要——而且,格格智齿发炎,后天也顺便去我那边拔个智齿。”


    林格猛然坐起:“谁要去你那拔牙?”


    “忘了吗?”林誉之不看她,平和地说,“上次给你补牙时,你就是这么和我说的。”


    林格说:“我没说过。”


    “格格,”林誉之叹气,“别闹脾气好不好?我承认,上次阻止拆散你和那个男的是我不对。”


    龙娇听得一愣一愣:“哪个男的?”


    林誉之微微皱眉,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他只是淡淡瞥了眼后视镜中怒目而视的林格,旋即温温柔柔地开口。


    “林格打算交往的一个男性,是个健身教练,”林誉之说,“我撞见他同时和几个女性-交往,担心他会骗格格,所以拦了几次——格格生我的气,也正常。”


    他说:“对不起,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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