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现代言情 > 一个故事 > 8、浴缸
    意识到林誉之错拿了她的手机后,林格烦躁到凌晨四点才顺利入睡。


    梦中,往事清晰如潮。


    昔日的龙娇并不将林誉之视作骄傲的孩子,与之相反,还曾赶走过他。


    彼时林臣儒和龙娇两人工作忙碌不止,在同一个家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反而是林格和林誉之这俩“陌生的兄妹”。


    林誉之严重挑食,林格做菜也不会准备他那份,两人之间好似隔着无形的楚河汉界,河水不犯井水。


    只有父母在家时,两人才会在同一张饭桌上吃饭。


    林格曾以为她和林誉之将永远保持这种不冷不热的距离,做一对并不和睦的糟糕兄妹。


    她没想到,自己会无意间撞到林誉之换衣。


    看到林誉之身体这件事纯属意外。


    时间倒回2009年的扬州,琼花树荫浓。


    当时林格正热切地追更《黑塔利亚》。2009年,大家的版权意识约等于无,更不要提什么官方引入。


    《黑塔利亚》的更新频率十分稳定,周六,niconico开始更新生肉(纯日文,无翻译),等到周一或者周二,就能在土豆网或者优酷网上看到它的中文翻译版——是字幕组的无偿翻译。


    为了能第一时间看到动漫,林格在凌晨蹲着刷新。


    这一行为被龙娇发现后,后者当机立断砸家中唯一的电脑。


    那个电脑还是二手品,林臣儒老板家中淘汰下来的,品牌是方正,四四方方的白壳子显示屏,主机又笨又重,连着一团乱七八糟的线,需要宽带拨号上网,用户名是家中的座机号。


    电脑被砸,等《黑塔利亚》第二季更新时,林格只能偷偷求助于发小葛荣城,央求对方带她去家附近的黑网吧。


    俩人从穿开裆裤就一块儿玩,亲密得犹如同一个人的左手右手。


    林格一说,葛荣城就拍着胸膛同意。


    算着到了动漫该更新的时间,林格提前让葛荣城骑摩托车过来,送她去网吧,两块钱一小时的上网费,她看一集更新,再登陆开心农场收收菜,掐着时间下机,跟葛荣城一块儿回去。


    只有一天意外,时间已经超过十一点,她怕摩托车的声音惊醒爸爸,要葛荣城将车停在小区门口,她费力地下了车,还没喘口气,就看到坏掉的路灯下隐约有个人影。


    细细长长的,像个孤伶伶的鬼。


    林格抖抖地开了手电筒,抬手照一照,更怕了。


    白色强光照到那人脖颈上,露出清晰的喉结和青筋明显的脖颈。


    林誉之不需要伸手去遮挡矮人妹妹的手电筒光芒,他眯着眼看高大壮葛荣城和他轰鸣的摩托车,还有车上下来的妹妹。


    “什么表情?”林誉之垂眼看林格,“看见鬼了?”


    林格说:“看到你后,我真希望自己看到的是鬼。”


    葛荣城骑跨在摩托车上,懦懦地叫一声哥,火速开车跑路。


    车子轰鸣,汽油味道极大。


    因这肮脏尾气而不适的林誉之紧皱眉,伸手,示意林格过来。


    林格说:“干什么?”


    “我还能干什么?”林誉之说,“回家,几点了?”


    林格说:“你凭什么管我?”


    林誉之说:“凭我是你哥。”


    林格冷哼一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哥哥,我不认。”


    “无论你认不认,我都要管你,”林誉之不为所动,他站在坏掉的路灯下,阴暗的光落了他一身,“我不想看你和小混混在一起,也不想看你住在地下室里,晒不到的太阳洗不完的衣服,我不想看你被不知哪里的野男人搞大肚子、蹒跚着找我说哥哥我错了。你叫我一声哥,我也有一点责任。”


    林格第一次听林誉之说这么长一串话,他普通话本就标准,现在字字清晰,林格呆愣过后,脸火辣辣地疼。


    她炸毛:“你在说什么屁话!”


    “回家,”林誉之重复,微笑,“你应该不想让爸知道你半夜在外厮混吧?”


    林格骂他:“你这人差窍!”


    (脑袋笨)


    林誉之无动于衷:“听不懂。”


    林格换词语:“卑鄙!下流!无耻!”


    这种程度的攻击无关痛痒,林誉之甚至高冷到吝啬视线。


    林格提心吊胆了两天,没等到林誉之“告密”,稍稍放心。她不敢再去网吧,只好反复看之前托朋友代购来的漫画来过瘾。


    重温到一半,发觉少了一本。


    再细细盘点一遍,缺少的漫画书何止一本,至少七八本书,皆凭空消失。


    当初林格不在家,那些书都是林臣儒和林誉之整理的。


    她不得不去林誉之的卧室。


    杂物间早就已经今非昔比。


    格局堪称天翻地覆,正对着门的位置,还有一扇玻璃门,推开出去就是一个不足四平米的小露台。现在那玻璃门侧已经放置了全新的家具,书架、书桌一应俱全,旁侧甚至还有一把吉他一柄萧。


    正中间的床还在,床品换了,一水的松石绿。靠近林格打开门的墙上,也做了一排的矮柜,放着一堆外文书籍,还有些专辑唱片。床尾的空间也被利用起来,是十分贴合的衣柜。


    林格翻遍了房间,也没找到那本遗失的漫画书。


    一路搜寻到外面的小露台,快步跑出,只看到几盆开得正好的月季花和郁郁葱葱的吊兰。


    也不知道林誉之哪里搞来的,之前这些废弃花盆里种的都是葱和蒜,还有林格养的蚯蚓。


    此时露台上除了多出来的花之外,就是一个防腐木的小圆桌和小凳子,没有其他东西。


    林格急得一头汗,转身,又吓一跳。


    穿着一身运动服的林誉之就站在三步远的位置。


    他的运动t恤很合身,微妙地隐约展露出他的上半身肌肉。林誉之肤色很均匀,平时又多穿宽松的t恤,以至于林格认为他是那种文弱的身材,哪里想到,在随意的衣服下,掩盖着肌肉线条漂亮的一具身体。


    运动衣胸膛处已经被汗水打湿,微微贴着,随着呼吸有着轻微的起伏,是很男性化的优秀身材,宽肩,窄腰,跑步运动导致的月几肉充血尚未消退,隐在阴影中,林格清晰地看到林誉之从大臂肌肉到小臂、手背上蜿蜒的青筋,鲜明地凸起,在他浅色的皮肤上并不狰狞,唯余性,感。


    一滴汗从他喉结处滑落。


    林誉之拿着雪白的毛巾擦拭着汗水,冷冷淡淡地看着她。


    他问:“来我房间做什么?”


    林格说:“拿我的书,你把我书藏哪里去了?”


    “什么书?”


    “之前就堆在墙角的,”林格说,“那么厚一摞呢,都是绝版的。”


    林誉之说:“刚住进来的那一晚下雨,窗子没关,打湿了一些。”


    林格说:“那些可都是我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才买回来的!”


    林誉之说:“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才买回来一堆盗版,我建议你去挂一下眼科的号。”


    林格怒目而视:“林誉之!”


    林誉之转过去,躬身,从书柜最里层搬出一个透明的塑料大箱子,靠近,递给林格:“都在这里,拿去。”


    林格凑过去看。


    还好,只有上面两三本被雨水稍稍打湿了封面,一点点微不可察的水痕,应该很快就能干。


    林格吃力地抱起,念念有词:“这可是我的精神食粮,人生方向。”


    她和林誉之离得已经很近了,也嗅不到他身上的汗液味,只有淡淡的香草和沉香,略略的苦涩,像深山雨后的古寺。


    林誉之顺手托她手中东西一把:“如果你人生方向的尽头是校园王子或□□混混,我建议你现在就去警察局。”


    林格说:“为什么?”


    林誉之说:“提前和警察培养出感情,今后你锒铛入狱,他们也能给你留个干净的牢房。”


    林格说:“哼,我平时看得都是些热血漫。”


    “如果你对热血漫的定义就是女主角早上叼个面包片跑去上课,那我对你的想法毫无疑义,”林誉之说,“人的确不能尝试和傻子讲道理。”


    林格恶狠狠地踩了林誉之一脚,压低声音:“滚。”


    她抱着东西就跑。


    走到门口,又顿住,她转身,用胳膊肘撞开门,问林誉之:“对了,我有本漫——”


    声音惊在喉间。


    林誉之脱掉上衣,只穿着一条黑色的短裤,他显然没想到林格会去而复返,在听到声音的瞬间,立刻拿打算换上的睡衣挡在胸口处。


    迟了一秒。


    林格仍旧清晰地看见他紧绷的腹部肌肉,未被太阳晒过的地方颜色更浅,最下层的肌肉表皮有蓬勃的青筋,似大树丰饶的根。


    她需要收回意识中的“并不狰狞”。


    这些血管有着强烈的攻击性,冲击力不亚于一只血腥的怪兽。


    林格后退一步,退出林誉之的房间,同时听到他严厉的斥责:“疯了?”


    林格张口,没说疯,也没说不疯,呆怔转脸,看到从玄关处走来的龙娇。


    刚刚下班的妈妈脸色疲倦,瞧见林格从林誉之房间中出来,一愣。


    林格不知妈妈当时的吃惊,是因为看见她进了哥哥的房间,还是因为她脸颊不正常的红。


    总之,第二天的晚餐桌上,林臣儒迟缓地宣布了要林誉之搬出去的消息。


    这不是商议,是通知,林臣儒甚至已经找好房子,就在学校附近——他已经付了一整年的房租。


    龙娇面色如常,罕见地给林誉之夹菜,温柔地说,这也是为他好,不想他上学还这么辛苦,来回地奔走;二来呢,那个房子也更宽敞、大、好一些,不用他辛苦挤在这一个狭窄房间中吃苦。


    至于一日三餐,已经给林誉之请好保姆。


    当然,这些都是林誉之姥爷付钱,对方已经同意了。


    林格下意识去看林誉之。


    林誉之低头吃饭,闻言,停了两秒,点点头,说好,一切都听林爸安排,也谢谢龙妈关心。


    自始至终,他没有多看林格一眼。


    林誉之从家中搬走的那日是个晴天,十月初的酷暑余热,孜孜不倦地炙烤着整个扬州城。


    林格房间里的空调管漏水,打了电话,售后部的人说明天来处理。


    闷热感令人窒息,她大开着窗,五岁的电风扇嗡嗡嗡地摇晃着头,书桌上摊开的漫画书被风呼啦啦吹开好几页。


    林格从窗子往下看,隔着绿茵茵的琼花枝,下面的林誉之穿着浅灰色的连帽卫衣,拉着一黑色的行李箱,像佛像贡台上被风吹落的一粒香灰。


    ……


    林格睁开眼。


    梦醒了。


    她依旧在现实,而不是2009年的扬州。


    “格格”


    “林格”


    龙娇还在叫她的名字,朦朦胧胧的“林格”,一声叠一声,柔软得像一阵风。


    林格坐起,看着门口的龙娇,还未张口,先听见门铃响。


    原来是房东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房东也是来通知林格,基于如今国际形势动荡不安、中美贸易形势日益严峻、大气污染严重、楼下猪肉涨价等等多重因素,为了能够提高生活质量,房东决定涨房租。


    每月多涨五百块。


    这是通知。


    同意的话,下月缴纳租金时开始按照这个标准;不同意的话——对不起,请另寻他处。


    林格礼貌地说好,请让我多想想。


    她心平气和地问龙娇想吃什么,然后点了外卖。


    昨天睡得晚,醒来一身热汗,林格刚进浴室,就听到手机响。


    是她的号码。


    林誉之打来的电话。


    林格看一眼时间,已经十点半了。


    林誉之问她在哪儿。


    林格说:“浴缸里。”


    林誉之问:“在家?”


    林格说:“不在家难道还能在太平间?”


    林誉之静默两秒:“你在这个时候洗澡?”


    林格打开水龙头,冷冷:“林誉之,我们的关系还没有亲密到谈论洗澡这个话题吧?”


    “对不起,”林誉之平静地说,“那我重新问一遍。”


    “你在这个时候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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