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你不应该已经有答案了吗?”凝禅没好气道:“我说没有你信吗?”
段重明摸摸下巴:“不信,但我可以给你这个面子。”
凝禅幽幽道:“……你看你现在像是给我面子的样子吗?”
段重明假咳一声,神色镇定:“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了吗?就算你想一个人单打独斗,总让我心里有个底,该接应的时候,我也会知道该怎么做。”
凝禅正要如平时那般挥挥手,随意说一句不用你操心,话到嘴边,却又顿住。
段大师兄平时是个混不吝的人,但说话从来一言九鼎,绝无虚言。
前世她一意孤行不由分说地将虞别夜带回去,又只身一人去寻药,期间有些大小事宜,其实也都是段重明只字未问她,却帮她全须全尾地打点好了一切。
她从来都知道段重明是可以信任的,否则也不会放任彼时段重明第一次的推门而入。
只是她自从知道自己是穿书而来,便独来独往惯了,做事素来随心而行,虽然对宗门中人也算爱护有加,自认问心无愧。
但要说到坦诚以待,凡事都说得清清楚楚……她确实从未做到。
可是或许,重来一世,她不是不可以,试着坦诚一点。
凝禅心道。
只是她与虞别夜这林林总总,就算完全抛去前生今世,只说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也极难总结。
所以凝禅顿了顿,才掐头去尾化繁从简地开口道:“我之前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会死在画棠山。所以此次来寻道大会,我便去画棠山看了看。”
段重明和虞别夜神色各异,同时愣住。
重生这种事情说出来太玄,必定不能与任何人提及。凝禅自忖用做梦的借口刚刚好,也不算骗人——前生今世,不就是大梦一场吗。
她顿了顿,继续道:“后来的事情你们大多也都知道了。惊动画棠山大阵,我不得已借了点儿力逃脱,只是闹出来的动静确实有点大……哦对,还顺便救了他回来。”
凝禅转向虞别夜的方向示意,然后重新看向段重明,模样里竟然还多了几分乖巧模样。
段重明一边震惊于凝禅竟然做了这样的梦,还在思忖前因后果,一边冷不丁看到了凝禅这个样子,顿时心头警铃大作,后仰两分。
但该问的问题总要说清楚,段重明又道:“那余梦长老呢?”
虞别夜抿了抿嘴,此事并非不可对人言。
且不论少和之渊与合虚山宗分足而立,死一名长老等同少一份战力,此事落在合虚耳中,与其说是唏嘘惋惜,倒不如说暗喜更多。
更不用说,他与余梦长老之间的恩怨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至极。凝禅帮他到如此地步,只要略去其中一点细枝末节,他没有必须隐瞒的必要。
虞别夜就要开口。
岂料凝禅“哦”了一声:“那日听到他大放厥词,败坏我合虚山宗的声名,顺手杀了。”
段重明的眉头高高挑起。
凝禅神色镇定。
段重明的目光落在虞别夜身上,却见的眼中明显也带着难以掩饰的错愕。
凝禅不是非要替虞别夜掩饰抑或揽罪。
她自觉已经窥得了虞别夜身世之谜的一隅端倪,想必其中还有更多复杂内情。她算是多多少少也已经卷入了其中,但段重明……这些与他无关,他本就应该置身事外。
她都如此笃定地说了,段重明即使不信,也说不出更多的话来。他沉默片刻,所有的疑问也算是半真半假解开了小半。
窗外风雨依旧,电闪雷鸣,一阵阵将段重明的半边侧脸照得更亮,半晌,他才开口:“引灵入体,踏入仙途后,本应少梦安眠,更不用说梦见自己的生死。你的梦里……还有什么细节吗?”
凝禅默然。
她要是说,就是自己身边这个小没良心的干的,她完全不怀疑,段重明现在就能和虞别夜拼个你死我活。
只是这到底是她和虞别夜之间的事情。
在最初的愤怒过后,凝禅再去回想当初画棠山上那一幕,到底是不解占了上风。
梦之一事,多少带了些玄秘。凝禅不说,段重明也能理解,他看了眼天色,掐算了一刻时间,转回了凝禅最初的问题上。
“祝师妹花容月貌,寻常男子多看两眼,见之怜惜,也是常事。”段重明转开话题:“倒是今夜不宁,她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画棠山下,更让人觉得奇怪。”
说到这里,凝禅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侧头看向虞别夜,看了他片刻,倏而问道:“方才你看清祝婉照的样子了吗?”
虞别夜虽然在小院里,但他的灵识到底没有全然收敛,这样的距离,若是有心去看,自然什么都能看到。
果然,虞别夜点了点头:“看清了。”
便听凝禅冷不丁道:“你觉得她和我像吗?”
段重明:“……??”
哈?
这是什么始料未及的问题?
虞别夜也愣住。
他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凝禅轻轻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这段对话没头没尾,段重明却莫名觉得自己在这里很多余。
他的目光在自己对面的两人脸上逡巡一圈,心道算了,他操心也要有个限度,师妹大了,由不得师兄,凝禅也不是那种没分寸的人,今夜她肯坦诚这么多,已出乎他的意料。
念及至此,段重明干脆站起身:“祝婉照的事情我会去查,不早了,明日还有擂台,早点休息吧。”
他又想到了什么,拧眉问道:“方才虞画澜就在门外,他已是朱雀无极,会没有觉察到你房间里多一个人?”
凝禅轻描淡写:“我把佛琉石留给他的。更何况,他就算觉察到了又能如何,硬闯不成?”
段重明大惊失色:“你把佛琉石给他了?”
凝禅“嗯”了一声:“行了,你快走吧。”
段重明欲言又止,目光在颇为狭小的房间里转了一圈,嫌弃归嫌弃,到底还是留了一床崭新的被褥:“我上回出任务的时候准备的,没用上,若是你暂时要借宿在这里,用用也无妨。”
他边说,边给了虞别夜一个警告的眼神,这才抬步向着门口走去。
凝禅并不留客,她起身,先段重明一步向前,替他拉开房门,甜甜一笑:“既然师兄都知道了,过两日的寻道大会四象天魁首之争,还请师兄多让我几分。”
段重明心道连九转天·掩日你都使得出,还有什么需要他让几分的。
只是想归想,凝禅方才都说了自己是借力。这天下有借就当有还,她定然是付出了代价的,虽然现在看起来凝禅并无异样,但段重明又岂不知,自己这个师妹,素来极有主意,遇见事情多半都会自己强撑,若非迫不得已,绝不会让别人瞧出半分端倪。
今日她肯说,无论真假,他都很高兴。
所以段重明哼唧一声,拂袖而过:“我要吃麻婆豆腐,外加一道西湖醋鱼。”
目光又落在虞别夜身上:“明晚。”
这是接受了凝禅的说辞。
顺便也接受了她救回来的这个人的意思。
风雨声大,又被关闭的门隔绝在外。
虞别夜已经给地面用了净尘诀,将段重明留下的被褥在距离凝禅尽可能远的地方铺好,甚至还手脚麻利地帮凝禅重新铺好了床。
凝禅一回头:“……”
要说不然她怎么疼爱这个师弟呢。
都做到这个地步了,谁能挑出半点毛病。
折腾了这一遭,凝禅疲惫至极,不发一言,重新合衣躺下。
她入眠极快,呼吸不消片刻便平稳起来。
虞别夜躺在地上,段大师兄显然有备无患,这被褥极软,就算铺在地上也不会觉得硬。
他听着凝禅清浅的呼吸,心底此前那份奇特的灼热并没有褪去,反而因为此刻的夜凉与清净而显得愈发明显了起来。
他脑中又响起了凝禅方才的那句似是随口而出的话语。
——“不然你跟我回合虚山宗吧?”
虞别夜的嘴唇动了动,许久以后,他对着虚空轻声做了一个口型。
“晚安。”
第二日,擂台继续。
凝禅依然被安排在了离位。
她今日起了个大早,昨夜虽然没有休息好,但总归脸色也不算太差。
这在一众弟子里并不多么惹眼。
昨夜被闹了这么一遭,今日就算是少和之渊的弟子脸上也多有些许萎靡,但好在到底有醒神丹可以磕,少和之渊甚至还贴心地在擂台两边备了许多,供大家随意取用。
倒是些许安抚了众门派弟子不太满意的情绪。
第二轮五局三胜,一共五场对垒。凝禅的目光在每一场的女弟子身上扫过,果然见到除了少和之渊自己的弟子,其他女弟子多被安排在了乾位上。
乾为离,对应的正是白虎离火。
虞画澜想要试探什么,昭然若是。
但凝禅完全不慌。
因为五场她都没有动手,在虞画澜不动声色的目光下,施施然掏出了傀。
然后,她搬着小板凳坐在傀身后,轻轻松松赢了五场,以全胜的战绩依然高局四象天榜的第一。
段重明在回来的路上骂骂咧咧:“你这个战绩,需要我让你?”
凝禅摆摆手:“人是要有适当的谦虚的嘛,而且,运气明显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屡屡遇见劲敌,还挂了点儿彩的段重明想打人。
许是呼应段重明这句话,凝禅接下来连续三天的运气都异常好,她遇见的要么是整个九宫八卦阵里实力相对最弱的几个人,要么是刚好被傀克制之人,赢得都异常轻松。
如此连续几轮下来,凝禅竟是满场唯一一个以全胜的战绩进入决赛之人。
决赛自然就不会像此前这样随机,总共只剩下了五个人,所以还是规规矩矩搞了抽签。
凝禅跟在段重明身后,规规矩矩站在那儿,等着台上宣读出自己的名字。
这会儿才进行到三才天的抽签,凝禅有点发呆,这两天虞别夜在她的小院里极是乖巧,颇有些前世重现的意味在里面,做菜的手艺也是肉眼可见地突发猛进,就连挑剔如段重明都说不出半个不字。
也不知今晚虞别夜要做什么菜。
凝禅正在发呆,耳中突然捕捉到了三个字。
谢柏舟。
凝禅瞬间回神。
她都快忘了,原文的男主就是在这里出现,并且和女主祝婉照相遇的!
凝禅抬头多看了一眼。
抽签的擂台上,一身白衣的清俊少年面如冷霜地站在那儿,耳边还有一个聒噪的老爷爷声音。
“小谢啊,这地儿不对劲,我劝你参加完寻道大会就快走,真是不宜久留,我看迟早要出大事。”
谢柏舟挑了挑眉,意思明显就是在问为什么。
“我是游魂灵体,我感觉不对劲,肯定就是这儿的灵气不对。让我想想怎么描述……”
凝禅虽然不知道为何自己也能听见谢柏舟的外挂金手指老爷爷的声音,但也情不自禁地竖起了耳朵。
就听那游魂老爷爷凝重道:“虽然很淡,但我能闻见。这里的灵气里,有妖煞气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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