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黄昏,落日的余晖从落地窗平铺进来,也把贝诺莉的阴影拉长。


    站直身体的人偶身形高大,被拉长的阴影足够把克莉丝汀整个包裹进去,仿佛有种隐秘的危险在黑暗中滋生。


    背着光,克莉丝汀看不清贝诺莉的表情。


    或许是嘲讽。


    更或许下一秒,这刚刚从她手中诞生的人偶,就要暴起背叛。


    明明这就是克莉丝汀想要的结果,她却抿紧了唇,神色愈发冷淡。


    贝诺莉的指尖微微一颤。


    克莉丝汀绝不会想的到她现在是一副什么样子。


    像一只矜贵优雅的猫,高高扬着脑袋,仿佛不可一世,同样翘起且炸毛的尾巴却把紧张焦躁的内心暴露的干干净净。


    而她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把这只猫捉进怀里。


    肆意揉捏。


    摆弄成任何想要的姿势。


    贝诺莉动了。


    克莉丝汀立刻攥紧指尖,做好马上用契约反制背叛者的准备。


    身形修长的人偶却已经半跪下来,弯腰弓背,连头颅也放低,眉眼都跟着敛下,温顺恭敬到了极点。


    连声音都低沉缱绻。


    “抱歉,克莉丝汀小姐。”


    对比克莉丝汀,贝诺莉的身形实在太过完美,哪怕半跪下来,也要比克莉丝汀高上半个头。


    但此刻,因为过分恭顺的姿态。


    被遮挡已久的光终于落进来,照亮了克莉丝汀的金发和玫瑰色双眸。


    也照亮了她脸上错愕到极点的表情。


    贝诺莉竟然……跪了?


    在玫瑰帝国,人偶的地位一向很低。


    多的是傀儡师让人偶下跪、服侍,那些没有灵魂的人偶在傀儡师眼里不过是仆人、奴隶和玩物。


    除了克莉丝汀。


    就算是此前那些没有灵魂的作品,她也为他们精心挑选了合适的契约者。


    来保证签订的契约不会伤害、限制人偶。


    更何况是贝诺莉。


    仅有的一次,是贝诺莉自己要求向她宣誓效忠,以骑士和同伴的身份,那不过是一种礼仪,建立在平等和尊重之上。


    但现在,只是因为一句呵斥。


    贝诺莉就主动半跪下来。


    没有半分勉强的真诚道歉,仿佛从来便是如此。


    是真的忠诚,还是……


    因为暂时还没有背叛的资本所以忍辱负重?


    克莉丝汀不喜欢猜测。


    她向来习惯于把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里,唯一的一次意外。


    属于上辈子的贝诺莉。


    而她已经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克莉丝汀抬起贝诺莉的下巴。


    就像不久之前,贝诺莉对她做的那样。


    冰凉的指腹划过下颌。


    贝诺莉抬起头。


    对视的一瞬间,贝诺莉的视线几乎贪婪的从克莉丝汀脸上扫过,又飞快半闭上眼。


    贝诺莉几乎要不敢睁眼,因为只要一睁眼。


    那些折磨了她无数年的妄念。


    那些肮脏和不堪的想法。


    一定会被一览无余。


    贝诺莉已经几乎猜到克莉丝汀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再一次唤醒她,不过那不重要。


    但与之相对的,另外一种胆大妄为的念头却在她的心头狂跳。


    仿佛是迎合着她的想法。


    在贝诺莉敛下黑眸,浓睫微颤的瞬间,克莉丝汀的声音冷冷落了下来。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城堡里的管家,唯一的职责是,服侍我。”


    话音才落,克莉丝汀明显感觉到指腹之下,人偶的皮肤有一瞬间的紧绷。


    她眼底浮现淡淡的了然。


    果然,只要她稍加试探,背叛者的肮脏心思就会如同碎裂的冰山一般慢慢浮出海面。


    在玫瑰王座前,克莉丝汀就已经攒够对贝诺莉的失望。


    此刻也不过再多上一点。


    她哂笑一声:“看来你不是很满意。”


    克莉丝汀微抬下巴,忽然没了兴致,松开手。


    正要抽回的手却忽然被握住了。


    原本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的人偶,竟攥紧她的手腕,抬头望向她。


    克莉丝汀不自觉对视上那双眼睛。


    她曾经很喜欢贝诺莉的眼睛,眉骨深刻,黑眸浓睫,有种锋利如尖刀一般的美,那是她此生最完美的造物的一部分,是她珍藏的瑰宝。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的眉眼,牢牢盯着一个人,往往却会如恶犬般令人胆寒。


    克莉丝汀原本设计贝诺莉时,本也是摒弃了柔软的部分。


    但此时此刻,当这双眼睛装满绝对的信赖和忠诚时,克莉丝汀才发现原来尖刀也能收刃,仿佛溢满深情,就好像她刚刚说的不是什么要求,而是恩赐。


    哪怕是演戏,也有些超出克莉丝汀的预期了。


    她玫瑰色的红眸复杂晦暗。


    贝诺莉却像是上辈子第一次朝她宣誓时所做的一样,轻吻上她的手背。


    轻声道:“您的命令就是我的意志。”


    声线沉稳,毫无波澜。


    但再没有人比贝诺莉自己清楚,她是如何在无数个不眠之夜深思熟虑却还是踌躇不前,又等这一刻等了多久。


    卑劣的仆人。


    总要比平等尊重的朋友来的亲近多了,不是吗?


    贝诺莉从来都不是什么优雅的绅士。


    她是恶犬。


    只是被平等和尊重的锁链锁住了手脚罢了。


    但是这一刻,那把重重的锁就要开了。


    被克莉丝汀亲手打开。


    贝诺莉内心滚烫,面上却仍是一派赤忱。


    黄昏总会把影子拉得很长,但落日彻底沉没之前,却最光芒灿烂。


    那些光芒和贝诺莉的轻吻几乎是同时落下。


    那不过是火星一般微弱的光和热,却宛如荒原野火般,飞快席卷向四面八方。


    滚烫到仿佛要让克莉丝汀相信。


    或许此刻,她眼前的人偶是真正无辜的存在,热爱她,信任她,不带一丁点水分。


    但克莉丝汀不能信,也不敢信。


    她已经彻底的失败过一次,哪能如此轻易再把信任交付出去呢?


    无视掉那些灼热的触感和芜杂的思绪,克莉丝汀找回理智和冷静,开始想她究竟该如何对待贝诺莉。


    这对克莉丝汀不算个简单的事。


    她向来喜欢什么事情都自己动手,从未有过向别人提要求的经验。


    或许她该举办一次宴会,看看其他的贵族和傀儡师都是怎么做的。


    不过现在,她总算想起点什么。


    仍半跪在原地的人偶刚刚直起腰,就听矜贵自持的傀儡师半转过身,抬高下巴吩咐道:


    “我要洗漱,你准备好东西,进来。”


    黑色真丝睡裙啪嗒落地。


    克莉丝汀踏出去,走向盥洗室。


    人偶很久没有出声,克莉丝汀扯动帘子时,才听到人偶低沉沙哑的声音:“是需要我为您擦拭身体吗?”


    不得不说,那声音里的隐忍克制极大的取悦了克莉丝汀。


    但她很快皱紧眉头。


    等等……擦拭身体?


    那些人带着仆人进去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克莉丝汀深吸一口气,眉毛几乎都要打结,直到把身体沉进浴缸里,她才憋出一句:“不用了,等我洗完澡你来收拾就行。”


    贝诺莉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她闭着眼,半跪了好一会才起来。


    修长人偶站直身体的一瞬,卧室里的光仿佛都随之一暗。


    她抬手,把原本大半垂落在身前的黑发在脑后束成一扎,弯腰将克莉丝汀的睡裙捡起来整齐的叠挂在手臂上。


    原本散乱的真丝长裙在她手里如同厚毛巾一般板正齐整。


    整理好,她抬头看了一眼浴室的帘子。


    “我先把您的衣服收到洗衣房,很快回来。”


    直到帘子后面传来一声淡淡的“嗯”,贝诺莉才微微躬身,离开卧室仔细关上门。


    锁扣哒响时,贝诺莉才将额头抵在木门上,无声长叹。


    “克莉丝……”


    目光落到手上的黑色真丝绸布,贝诺莉轻声呢喃:“某种程度上,这也确实让人难熬了。”


    极低哑的声音悄然回荡在长廊里。


    克莉丝汀的卧室在城堡的二楼最深处,走廊狭长幽深,一侧是房间的门,另一侧则是一直延伸到穹顶的墙壁。


    只有靠近穹顶的地方有玻璃花窗透进光来。


    墙边的银制灯盏都经过精巧的设计,贝诺莉经过的时候,一盏盏烛火跳起又熄灭。


    越发显得幽深恐怖。


    但重生前,贝诺莉已经跟着克莉丝汀在这座城堡里生活了数百年。


    沿着光滑鲜亮的木制台阶下到一楼,洗衣房和厨房都巧妙的设计在了楼梯背后,贝诺莉在这里把要洗的睡裙浸泡好,又找齐木桶、拖把。


    才要起身回去。


    想了想,又热好一杯牛奶放上托盘。


    对一个曾拥有漫长生命,见多识广的人偶来说,做好一个完美管家也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何况她要凭借这种手段,去讨得主人的欢心。


    贝诺莉有条不紊的准备好东西。


    几乎不曾停顿过。


    只在上楼之前,她扫过黑暗角落里的窄门。


    破旧的木门已经半脱落了。


    露出底下红褐色的墙皮,看起来只是个废弃品。


    但不久之前的上一世,也是克莉丝汀带着她打开那扇门,走到玫瑰王座前。


    谁能想到,整个玫瑰帝国傀儡师们都只当是传说的玫瑰教堂和玫瑰王座,会沉睡在如此偏僻的城堡深处呢?


    蛰伏在玫瑰王座里的,究竟又是什么东西?


    想到那团污秽肮脏的东西一直觊觎克莉丝汀的身体,贝诺莉的眼神就冰冷的可怕。


    “你在看什么?”


    背后忽然响起少女冷漠锐利的声音。


    贝诺莉浓睫微颤,黑眸紧缩又松开,她转过身,看向厨房门口。


    正站着克莉丝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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