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内客聚如潮,萧瑾她们坐于二楼靠窗的位置,一楼忽然起了一阵打闹的响声。
江妙玲歪头往下瞅,便见着一人衣衫褴褛,被一群人围殴。
“粗鲁。”她轻嗤一声,视线准备收回,却见那被打之人倏地抬头,一张熟悉又惨不忍睹的脸庞映入眼帘,江妙玲猛地站起身,往楼下走,“岂有此理!”
“发生何事?”萧瑾不明所以,目光往楼下瞄了眼,急匆匆跟过去。生怕江妙玲被那帮人无意间伤到。
“住手!”江妙玲厉声呵道。
场面失控,即便她扯着嗓子喊也未有人注意到她。
江妙玲无奈,拿起桌上的瓷碗,接连往地上甩去。
噼啪作响声,宛如炮竹一般炸在众人耳畔。
“姑娘有事?”为首的打人者身穿鹅黄色丝质棉袍,鼻梁高挺,脸廓冷硬,面露凶气。
江妙玲将他细细打量,倒没被他的样貌唬住,看一眼缩在一旁的顾易本,道:“他所犯何事,遭你们这般毒打?”
“拖欠酒钱,还吓跑我的客人,你说他该不该打?”男子是灵霄阁的店家吴浩善,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此人接二连三在他家酒楼里赊账,还不上便扮起无赖,着实可恶。
吴浩善瞅准机会,叫来些打手,准备好好教训他一番。
“爹!”正厅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众人寻着声往外看,就见着顾清柔一袭青衣踏入酒楼内,神色焦急,却掩不住她柔美白皙的脸庞。
吴浩善一时看迷了眼,直到顾清柔靠近,还未从恍惚中回过神。
江妙玲见顾清柔一来,便吸引一众目光,向前走近一步,挡住吴浩善的视线,“他欠你多少?我来还。”
吴浩善回神,看一眼蹲在老汉跟前的顾清柔,道:“不必算了,这次就当我认栽。”
江妙玲摆手,看那男子的神色便知他忽然转变态度定然是打起顾清柔的主意,遂偏不如他所愿道:“别,一码归一码。快找来你们的掌柜,该多少便是多少,我会分毫不差地结给你。”
顾清柔看江妙玲为她挺身而出,虽有一瞬触动,但尚存几分理智,“不必你来付,我这儿有······”她打心底不愿欠江妙玲的人情,往常几次相处,多见她出言不逊。
顾清柔不适应,却也拿她没法。
她到底是萧瑾的闺中密友,而萧瑾又是孟宛怡的心上人。
如此亲近的关系,若真计较起来,着实有些小肚鸡肠。
“你们的账,我日后再算。”江妙玲打断她,转而与吴浩善算起账来。
解决了一场纷争,顾清柔搀扶着顾易本离开,萧瑾与江妙玲送她们出酒楼。
“顾老伯,再有几日你便要进矿场做劳工,这几日何不待在家里多陪陪女儿?”江妙玲看一眼醉醺醺的人,也不知她的话他能听进去几分。
顾清柔搀扶着踉踉跄跄的父亲,瞅一眼萧瑾,又瞥向一旁的江妙玲,嗓音如涓涓细流,“方才多谢你们出手相救,我爹所欠的银两,我会一并还给你们的。”
“这个日后再说,这点账与顾老伯先前所欠债务相比,九牛一毛。”
江妙玲看一眼天空中无端飘起的飞雪,道:“天寒地冻,你们坐我的软轿回去吧。”
“不······”顾清柔下意识便想拒绝。
江妙玲仿佛将她看透一般,不等她讲完,一个眼色扫过去,候在一旁的婢女便上前恭顺道:“顾小姐请。”
软轿已经落在酒楼门前,顾清柔踌躇,终是在萧瑾的出言相劝下,扶她父亲一同坐入轿内。
风吹起布帘,如湖面涟漪一般,微波荡漾。
又欠她一份人情。
顾清柔咬唇,盘算着日后该如何偿还她。
软轿在风雪中渐行渐远,萧瑾看一眼一反常态的江妙玲,问道:“怎得忽然如此体贴了?”
江妙玲抹去心底微恙的感觉,不咸不淡道:“突生怜悯罢了。”
一个原本与她一般衣食无忧的千金小姐,突遭家道中落,父亲一蹶不振,还要时刻防范着外人的虎视眈眈。
她一个小女子,如何能应付得了?
江妙玲思及此,更加确认自己的反常行径,不过是动了恻隐之心罢了。
*
正月二十,天朗气清,湛蓝的天空仿若经过海水洗涤一般,清澈无痕。
孟府外红绸缠于匾额之上,门外落了两顶红轿。
孟莹与汪小楼皆被红盖头蒙住脸,由孟宛怡与萧瑾各自搀扶着踏入府内。
孟弘益身居高位,来庆贺之人皆是有头有脸的官员。
“一拜天地!”傧相高喊一声。
萧瑾搀扶着汪小楼转过身,面对着同样向她们转过来的孟莹与孟宛怡。
熟悉的情景,记忆犹新。
萧瑾眸中现出一抹回忆。
曾经,她便是在这喜堂之中,满心期待地与孟莹拜堂成亲。
红盖头掀起的刹那,她满心满眼皆是孟莹的模样,仙姿玉貌,美得令她挪不开眼。
视线漂移,萧瑾无意跌进孟宛怡的眸中,那双明珠一般熠熠生辉的眼睛里,蕴着复杂的神情。
一霎恍惚。
她似看到了前世她与孟莹成亲之时,躲在角落里的孟宛怡,也曾用这般眼神望着她。
似不舍,又似心疼,各种复杂的情愫糅杂在一起,宛如蒙了一层水雾,教人看不清。
萧瑾避开孟宛怡的凝视,看一眼被挑起盖头的孟莹,妆容精致,眉眼含笑。
孟莹不经意间望向她,眸光中似挑衅,又带着几分讥笑。
无聊。
萧瑾瞪她一眼,视线掠开时,又无意撞上孟宛怡的直视。
那眸光微冷,又蓄着些许怒意。
萧瑾浓密的眼睫低垂下来,心烦意乱。
她果真与孟家姐妹犯冲。
一个对视的眼神,都能令她心绪不宁。
酒席摆了一天,夜幕低垂之时,两位新娘才被送入洞房。坐于床前,红色的罗纱双层斗帐缠绵于床梁之上,一片喜气之色。
“两位新娘请喝合卺酒。”媒婆守在一侧,朗声说道。
孟莹端一杯酒递到汪小楼手中,又将自己的那杯端起,两人胳膊相绕,杯盏凑于唇间时,忽而有男声出言阻止道:“慢着,合卺酒怎可如此简单地喝掉?”
孟莹眼睫轻掀,望向男子,是她表亲家的弟弟,素来喜热闹。
孟府头一遭举办亲事,他便乐呵呵进来凑个热闹。
未免扫了大家兴致,孟莹启唇问:“你觉得该如何喝?”
男子拖着下巴思索,“总要来点新意嘛。”
他弯着眉眼在两位新娘之间打量,笑说:“不若你们饮到口中,相互喂着喝如何?”
“你们觉得怎样?”他回头,问向身旁围观的人,得来一阵应和之声。
“你看,不是我一人的要求,今晚你们若不答应,恐怕难过众人这关。我们也不好离开啊。”男子说得头头是道,却将两位新人晾在床前,不知所措。
萧瑾与孟宛怡就守在她们身旁,两人相互对视一眼,各怀心事。
如此尴尬的场面,不会在她们成亲之时也会原景重现吧?
孟宛怡轻抿唇,一颗小心脏扑通直跳。
她偷瞄萧瑾饱满的唇瓣,如两瓣桃花瓣莹润娇美。
该是极致柔软的。
孟宛怡兀自猜想,顿感喉咙一阵干涩。
掌声震耳欲聋,孟宛怡及时收回思绪,低眸的刹那,便瞧见孟莹与汪小楼红唇紧贴在一起,相互碾吻。
仔细窥探,还能瞧见两人喉咙处缓慢吞咽的动作,孟宛怡双眼发烫,仿若看到不该看的东西,眼神飘散,无处可放。
好在,上一世的萧瑾未与阿姐被人如此刁难。
情不自禁,孟宛怡又偷觑萧瑾一眼,只见她清冷着侧颜,挤出人群,往屋外走。
孟宛怡跟着追出去,看她倚靠栏杆,仿若在盯着池水中的睡莲失神,心疼道:“夜里天凉,何不回屋待着呢?”
萧瑾手扶在微凉的石柱上,并未回头,只看池中风吹起微荡开的涟漪,道:“不了,屋里太闷,不如留在外面吹吹凉风。”
孟宛怡看她泛红的手指,心疼地想要用掌心为她取暖,“不觉冷吗?”
“无碍。”
再冷能有她的心冷吗?
仔细回想,萧瑾只觉她上一世过得浑浑噩噩。今晚见孟莹与汪小楼亲吻的模样,如此自然纯熟,怎会是君子之交?
孟莹到底蒙骗了她多久?
萧家被害,汪小楼是否也有参与其中?
心中缠绕的千千结错综复杂,萧瑾心乱如麻。她抬手抚额,痛苦的神色从眉眼间溢出。
孟宛怡绕到她跟前,言语关切道:“可是身体不适?”
难道是因为吃醋吗?
孟宛怡看萧瑾这般痛苦,束手无措。
扶住萧瑾肩膀,孟宛怡替她挡开凛冽而来的疾风,半是心疼半是无奈道:“不若送你回萧府吧?”
“嗯,好。”萧瑾点头。
逃出喧嚣的东院,走在凉如水的长廊,细长的小路往冰冷寂然的月洞门延伸。萧瑾突然问:“我们的婚期快到了吧?”
“嗯,是。”孟宛怡心跳如擂,眼前又晃过孟莹与汪小楼亲吻的画面,脸颊发烫。
“我们成亲那夜······我不希望有类似的事情发生。”萧瑾走远,却留一句足以刺穿人心的话,砸在孟宛怡心上。
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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