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处看，黑发末梢在聚光灯下还微微发红，像无意间溅上的鲜血，衬得他皮肤愈加苍白。
像是...在地狱里游荡的恶鬼，借无辜皮囊掩饰自己内里的凶残。
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如绵羊般无害的少年，前一刻才从七层某个顶级副本秀里逃出。
不...不能说逃，完美通关这个词也许更为适合他。
在狩猎者那方，以绝对优势取得胜利，万中无一的战绩......
他清理了副本里的所有生物，暴力摧毁了整个七层秀场，使这个被百余位顶级雕刻师设计的精美艺术品毁于一旦。
看着镜头里漫不经心的少年，下面转瞬便划过千百条的弹幕，摄影师叹了口气，可惜了这么个好苗子。
怎么下手就这么不知深浅呢？
暴力通关可以，甚至将玩家npc屠杀殆尽都没什么，只要战绩漂亮，这一切都可以成为你越过累累白骨登顶王座的辉煌勋章。
但这次不同，秀场永久关闭的惩罚...怕是要让这个熠熠生辉的新星彻底没有翻身之地了。
台上采访仍在继续。
“听说很多人都对恶鬼阁下刚刚在七层秀场的表现有争议，请问您怎么看待自己的表现呢？”
“不可复制的完美通关。”少年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只有无药可救的废物才会否认我的成功。”
采访者握着话筒的手颤了颤，竭力忍住自己的不安，面前人是他职业生涯里采访过的最危险的一位选手。
以自己的资质，原本连提一个问题的机会都没有，要不是上头那位因为问题太尖锐被另一个参赛者送进了抢救室，这种好事怎么也不可能轮到他。
绝不能出差错！
采访者避开视线，稳住声音按台下导演的指示接着往下问。
“确实如此，如果可以能请阁下指导一些副本小技巧给我们吗？
“镜头前有很多您的粉丝，相信他们也非常期待！”
密密麻麻的直播实时弹幕立刻被切到了少年面前，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眼神缓和下来。
“通关没什么技巧，说了你们也学不会。”
“几条保命常识，我只说一遍。”
......
“恶鬼竟然已经进七层秀了，这才来多久啊！”
“天赋流大佬，就是人狠心冷，据说他这次直接把秀场毁了...”
“就我一个看见了吗，闪过的回放全是残肢死尸啊，这么多玩家都要降级啊...过分了吧。”
“上面的圣母光环收收，这不就是我们这儿的生存规则？”
“呜呜呜我要是早知道大佬的这些技巧，上次就不会降级了。”
“就喜欢恶鬼这样的暴力流，就是看拟化面具...好像长得和我想像中不一样。”
“赞同，虽然拟化都是路人脸，但是大佬也太可爱了！”
“笑死，被追着砍的时候你们就不觉得可爱了。”
“笑死，就算等级够，积分全耗尽我都进不了那么高级的副本好吧。”
“加一，七层秀场啊，我等凡人不敢奢望。”
弹幕依旧在疯狂刷新，数百万人都在不同地方观看这场直播，七层封神战后的“恶鬼”之见，那是可遇不可求的高等通关经验！
仅七个月不到，化名“恶鬼”的江执瑰就以不可抵挡之势闯入了第七层，成为继“问神”后下一个有望全部通关的种子选手。
“问神”当时用了九个月闯进第七层秀，这一纪录断层式的打破了数年来的保持者，所有人都以为他就是逃杀秀的顶峰。
没想到只过了三个年头就被来者压下去了。
看着直播屏幕里侃侃而谈的少年，摄影师心底的惋惜之意更重。
上面已经吩咐过了，直面精神体的绝对惩戒...如此天才般一人怕是再也见不到明日初阳了。
可惜，可惜了。
据说新的一批练习生也即将进场了，不知道这批能活下来多少。
......
“正在录入中——欢迎您，生息逃杀入驻练习生，江执瑰。”冰冷刻板的电子音在脑海中响起，“检测到您的个人数据已被冻结，积分道具已被冻结。”
“七层高人气选手恶鬼状态异常，信息暂不可用，请问是否重建？”
江执瑰点点头，他太久没出来过了。
偶尔清醒的时候也看见江执耀在这里活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醒。
江执瑰按了按手腕，看着面前全息屏进度条逐渐拉满。
要是能再分裂一个人格代替自己就好了，他想。
“信息重建中——请输入您的代号。”
【江鬼】
“代号已录入，生息逃杀一层选手江鬼，感谢您肯舍命参与本策划项目，祝您一切顺利。”
“...输错名字了，还能改吗？”青年愣怔，忽略后半句的信息量，慢吞吞开口。
因为很久没有与人开口交流，停顿后的音调还是有些奇怪。
文字框上有很短的倒计时，江执瑰本想取名叫江瑰的。
这下好了，从江边的玫瑰变成了江里的水鬼。
系统并没有理他，自顾自继续往下说。
“系统抽签中——恭喜您，即将进入生息逃杀一层壹号秀场，地狱轮回。”
“该秀场死亡率高达99.99％，人气值s级。经系统推算，寄给参赛者的临别赠言是：请慷慨的献出您的心脏吧！”电子音一字一顿，语调中竟透出些许诡异的兴奋。
在倒计时结束的刹那，紧紧包裹在身上的压力骤然消散，江执瑰缓缓抬起眼眸。
刺目又苍白的光扎进眼帘，带起一片细小波澜。
黑发少年抬手揉了揉眼，他太久没有直面这样的地方，缓了几秒才看清自己的处境。
红漆椅子在舞台下整齐列了几十排，全都满满当当坐着观众。
拱顶最高处吊着一个极其华丽的水晶灯，繁杂又晃眼的光线洒满了全场。
右侧还摆着个巨大的笼子。
这里像是被废弃的大剧院，座位和设施都陈旧不堪，只有舞台上艳红的背景绒布上印着【人偶马戏团】五个字。
与阴暗的场地不同，正在表演的节目很是夺人耳目。
穿着长袍的小男孩赤脚站在高台上，白发白瞳，虚虚望向空中。光被水晶灯聚拢成圈，由上至下将男孩整个罩住。
他在唱歌，清澈稚嫩的嗓音不间断的吟唱着无词旋律。
江执瑰的位置离舞台很近，听的尤其清晰。
“啊——啊——”
不成曲的调子空灵灵的直往人心间窜，带来一种要命的超脱感。
是真的要命...字面意思。
江执瑰还记得这是个逃杀副本。
“加载完成——恭喜您，抽到狩猎者人物卡，任务一:请在两小时内干掉任意两位副本人物。”
系统卡顿几秒，冷冷的机械音公布出任务，与此同时，江执瑰小臂一阵刺痛。
他轻轻撩起袖子一看，上面赫然印着一串任务倒计时。
江执瑰知道这个身份意味着什么，杀人，很多人。
江执耀就喜欢被分到狩猎者阵营，因为暴力闯关真的很方便，一个副本下来获得的积分也成倍增长。
想起被冻结的那些积分，江执瑰眼底亮了一瞬，随机立刻小幅度摇头打断自己蠢蠢欲动的想法。
他可还记得自己是因为什么才被迫出现的，第二人格就是因为这个才把自己作回了第一层。
他不行，他要做个好人。
争取早点攒够积分出去体面死掉或者让江执耀彻底取代自己。
系统是同一时间公布阵营的，几乎在刚落下话的后一秒，江执瑰右前排一个中年男人猛地起身。
“谁特么在说话？”他凶狠的扫视了一遍周围，“什么狩猎者？谁把劳资弄这儿来的！”
听见狩猎者三个字，左侧角落处穿着蓝裙子的女生眸光微闪，她歪头让长发落下，神色被掩在阴影里。
江执瑰也下意识抬眼望去，这个新人和自己同阵营...可惜，一点用没起到就要祭天了。
每个副本里的参赛者都会被分成两个阵营，狩猎者和闯关者，比例一般为一比五。
现在已经出现了两位狩猎者，这个副本的人数或许会超出自己的预料。
江执瑰不动声色的扫了一圈诺大观众席，又将注意力转回男人身上。
“出来啊！”见没人应答，中年男人极为不耐的拽起旁边坐着看表演的观众，“这是哪儿，你们有什么目的！”
那位观众明显不是正常人，他脸色惨白，套着窄小褪色的校服，在领口被拽住后也没什么动作，只是歪起脑袋朝男人看了一眼。
“嘻嘻——嘻嘻——”诡异的笑声低低的在剧院回荡开，台上的歌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
男人被他阴沉沉的样子吓了一跳，烫手似的快速松开，但为时已晚。
所有的观众都缓缓歪头看他，前排的观众直接将头转了一百八十度，无数渗人的目光死死在中年男人身上打转。
“看...看什么看！”男人色厉内茬，隐在阴影里的腿已经开始打颤，“我睡了午觉就莫名其妙到这儿，还...还不能问问这是什么地方？”
他想跑，但放眼望去全是黑压压的人群，根本看不见能够逃出去的门。、
为了不显得突兀，江执瑰也定定盯着那个男人。
气氛逐渐凝固到焦灼。
下一秒，
“亲爱的各位观众——”伴着骤然响起欢乐的铃声，舞台幕布旁音箱里传出一个尖细的嗓音。
“不要生气呀～让我们提前结束魂之歌者的表演，中场休息不会无聊！来惩罚小老鼠为大家助助兴吧！”
观众们依旧死死盯着中年男人，在他额角汗珠滴落的刹那，那些比木偶动作还要僵硬的观众突然开始鼓掌。
“既然大家都喜欢...那就，把不听话的小老鼠拖上来吧！”
话音刚落，中年男人旁边的学生观众率先掐住了他。
他的手指像是被抽掉了骨头又突然生长，五根肉条紧紧的缠上男人的胳膊，勒出好几道印痕。
江执瑰看的清楚，那些观众们依旧端端坐在位置上，只有四肢增长，像无数柔软的藤蔓，顷刻间将男人包裹起来。
“啊——”凄厉的惨叫响彻剧院......
江执瑰为可怜的新人同伴默哀两秒，趁副本还在停滞，开始猜测马戏团副本的主线任务。
听江执耀讲过，干掉副本主能量汇聚的npc,整个副本世界就会坍塌，这就是所谓的摧毁。
但参赛者见到的副本主boss一般只是化身，这个任务基本不可能完成。
江执耀摧毁过很多次...这才是第一层，自己指不定能试试看。
不行，江执瑰又一次在心底否定了这个想法。
第二人格现在还半死不活的沉睡着呢...已经被罚到这里了，再来一次被发现恐怕要被迫去世，这太不体面了。
“停下！错了错了！你们抓错人了！”
先前不知名的幕后之人看着局面逐渐失控，尖利的声音带上了些许暴躁。
见无人应答，几秒后，短促刺耳的尖叫伴着呲啦电流声响彻剧院。
舞台中央的华丽水晶灯闪着刺眼的光旋转起来。
江执瑰余光似乎瞥见无数透明丝线，它们在高空密密麻麻堆叠在一起，直直升向黑色穹顶。
等他细看时，那些线又尽数被光取代，尘土飞扬，无影无踪。
接着，观众们似乎被什么东西控制着，摇摇晃晃停下动作，眼神重新变得呆滞起来。
不管浑身是伤还在往外汩汩喷血的男人，整个剧院都安静下来，音响中的那人喘了口气，语气轻快。
“呼——我是说，你们抓错人了。”
江执瑰抿了抿唇，之前就感受到了，那股在自己身上流转的阴冷黏腻又不怀好意的目光。
预感没错。
“那么，即将要为我们的中场休息助兴的幸运观众是——六排四十四号！”
江执瑰一低头，自己的座位正是四十四号。
六排四十四号。
“让我们热烈鼓掌欢迎！”
无数颗挂着僵硬笑意的观众脑袋转向黑发青年，双手一下一下重复撞击着。
沈执瑰：“......”
中年男人还浑身血洞的软倒在前排，拒绝表演的下场恐怕不会好到哪里去。
表演副作用未知，但可以预料，能让这些观众满意的绝对不是什么正常表演。
舞台上呆呆的立着五个先前表演的人偶，包括那位魂之歌者，幕后之人还对他怀着不明恶意，多半想让他直接死在这一幕里。
不愧是存活率几近于零的副本，如果他真的是进副本不过几分钟的新人，即便再谨慎也一样十死无生。
...从某种角度上说，他还真是什么也不懂的新人。
江执瑰大脑飞速运转，不过几秒，那人似乎就不耐烦了。
“啊哈～我们的幸运观众好像不是那么乐意？”
舞台两侧的音响传出比之前大了好几倍的声音，震耳欲聋，但所有观众对好像对此习以为常。
“抓住它，抓住它，抓住它——”观众们嘴巴一开一合，配合着整齐的掌声，齐齐念道。
拥挤的剧院充斥着彻骨的冷气，放眼望去全是五官模糊的人头。
淡淡的血腥气撞进沈执瑰的呼吸道，引他不自禁咳嗽了两声。
不知道哪里又刺激到了那个幕后之人，对方音调猛地提高。
“如你们所愿，抓住它！”
“快点动起来，把这只漂亮的小老鼠给本大人拖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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