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
“哦?他真的这么沉得住气, 不骄不躁继续温书?”正宁帝略觉诧异,“这份沉稳心境,可不像十四岁的意气风发少年郎。”
有些人得了一点点小功劳都恨不得飘到天上去, 萧景曜现在五元在手,更是清楚只要他殿试不忐忑到语无伦次瞎写一通,最后的状元之位也会落到他头上。
青史留名, 萧景曜竟然还能这么沉得住气?
窦平旌依旧毫无形象地瘫在椅子上,端过正宁帝面前的点心嗷呜嗷呜吃了起来, 一边吃一边道:“还真就是这样,我每回去找萧元青, 萧景曜那小子要么在书房, 要么就去公孙瑾府上, 听公孙瑾的指点。萧元青得意洋洋地炫耀他儿子, 说他儿子生下来就是来报恩的, 这话还真没说错!”
窦平旌咕噜咕噜喝了杯茶, 一脸遗憾,“我怎么就没生出个来报恩的孩子呢?”
想到家里几个不省心的臭小子, 窦平旌嚣张的脸上顿时露出明显的嫌弃之色。
“你家那几个孩子才多大。”正宁帝很是无奈, “要说报恩,朕那么多个孩子,也没个来报恩的,都是讨债鬼。”
这话别的大臣不敢接,窦平旌却无所畏惧,“那您就像我一样多揍他们几顿呗。反正我瞧着皇子们都挺好,成年出府的, 能为陛下分忧,还未单独开府的, 也挺孝顺。”
正宁帝看着窦平旌吃东西实在香,忍不住又把那叠点心端回了自己面前,没好气道:“福王也能为朕分忧?”
窦平旌沉默。
福王,皇子中最不一样的烟火。从小就深谙摆烂之道,一心啃爹,从不努力。小时候来养心殿打滚耍赖问正宁帝要东西,现在大了,去年封了王出去开府自己住,同样隔三差五跑来正宁帝这儿打秋风。主打的就是一个贼不走空,每回进宫必须得搬点东西回去。
至于为父分忧认真干活这种事……嗯,寿王现在被正宁帝踢去户部,每天只管点个卯,据户部胡阁老反应,福王在户部睡得挺香的。
饶是窦平旌这等混不吝的人物,也很难评价福王种种不靠谱的行为,毕竟他也曾和福王一起为搬空正宁帝的私库而努力过。
窦平旌想了想,理直气壮地把锅扔回了正宁帝头上,“那不都是您宠出来的?”
正宁帝苦笑,“当初他出生时,身子十分弱,朕难免偏疼了他几分,免去了他一些课业,让他能好好养身子。谁知道把他的性子养成了这样?”
窦平旌翻白眼,啪的一下又把点心盘子端到自己面前。正宁帝脸色一沉,有十分机灵的宫女从御膳房端了新的点心过来,恭敬地呈了上来,正宁帝这才缓和了脸色,瞪了窦平旌一眼,“你的差事都办妥当了?”
窦平旌迅速站直了身子,“回禀陛下,臣幸不辱命。”
正宁帝又是一笑,“不辱命?就是来朕这儿和朕抢点心?”
窦平旌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陛下刚刚革了臣的职,肯定是见臣忙于公务太辛苦,让臣舒舒服服地玩一玩。难道臣这不是不辱使命吗?”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正宁帝顿时觉得头疼,实在拿这个表弟没办法。
老承恩公到老才得了窦平旌这一个儿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当年正宁帝的太子之位并不稳固,先帝是位极其冷酷的帝王,甚至放任皇子自相残杀,养蛊似的想养出一个最铁血最有能力的帝王。
正宁帝几度接近被废的边缘,被一众兄弟逼迫得喘不过气来,是老承恩公给了他强大的助力。在正宁帝心里,慈爱的老承恩公,更像是他心里父亲的形象。
只可惜老承恩公也不长寿,正宁帝登基后第四年就去世了。刚满二十岁的窦平旌袭了爵,没过两年,就将窦家搅得四分五裂。所有人见了都忍不住叹气。
在这个注重宗族团结的时代,窦平旌这种行径,不论是文官还是武将,都觉得不能理解。
但窦平旌就是这么混不吝,十分无赖地表示,自己才是大宗,你们那些分支别蹦跶,不然族谱威胁!
就离谱!整个大齐都找不出第二个这么混账的家伙来。
奈何正宁帝有护着,其他人再看不惯窦平旌,也只能忍着。毕竟正宁帝给窦平旌的官职也不高,还时常把他削成白板,等气消了后再给他安排另外的官职。
大臣们已经习惯到麻木了。
现在窦平旌对正宁帝耍无赖,正宁帝也只能叹气,连发怒的心思都没了,不再聊福王,转而提到了太子,“近来天气凉,太子也受了点风寒,你这个当舅舅的若是得空,正好去看看他。”
窦平旌拍了拍衣襟上的点心碎屑,点点头,“正好东宫有个厨子做的碎玉糕不错,我还能带一盒回家。”
“你啊,成天就惦记着吃。太子时常念着你这个舅舅,你倒好,就只惦记他宫里的点心。”
“得了吧,我这性子同皇子们也处不来,他们一个个都大了,不若小时候那般可爱,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还是我家几个孩子好,看不顺心就开揍,他们不开心了我就开心了。”
正宁帝:“……”
正宁帝忍了很久还是没忍住,拍桌大骂,“你成天就没个正形!孩子生出来就是给你揍的吗?你还是不是个当爹的?”
窦平旌梗着脖子,“我怎么不是当爹的了?小崽子们现在一个个的都乖巧得不得了,谁都不敢在我面前放肆,也不敢瞎胡闹。我这个爹当的,可比一般人强多了!”
正宁帝拒绝再同窦平旌讨论养孩子的问题,并抬手让窦平旌滚蛋。
窦平旌麻溜地滚了,正宁帝又吩咐他,“去东宫看看太子再滚。”
窦平旌撇撇嘴,脚下一转,往东宫方向走去。
正宁帝揉了揉眉心,缓解了一下怒火,又深深地叹了口气。良久,正宁帝又翻出了萧景曜的会试文章,食指在案几上不疾不徐地敲着,皱着眉头,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窦平旌慢悠悠晃去了东宫。六位成年的皇子中,窦平旌和太子的关系最亲密,二人除了有血缘亲情之外,还有一同长大的情分。只不过年纪大了后,两人便少了来往,太子更是因为窦平旌将窦家搅得四分五裂的事,对窦平旌有所不满。窦平旌也是硬脾气,鲜少有低头的时候,两边的来往就更淡了。
到了东宫,窦平旌瞅了瞅太子的脸色,旋即放下心来,“瞧着只是简单的风寒,没什么病容。亏陛下还赶着我过来看看你,我看你活蹦乱跳的,没几日就能恢复如常,继续上朝了。”
太子同正宁帝有六分相似,打眼望去,几乎就是年轻版的正宁帝,只是气质更锋锐一些,不如正宁帝圆融温和。
“咳咳,父皇叫你你才来,你是故意气我的吗?”太子一时间都不知道是该感动于正宁帝对他的关心,还是该痛恨窦平旌的无理。
窦平旌眼中飞快闪过一抹叹息,转眼又恢复了寻常桀骜的模样,快得连太子都没捕捉到,只是说道:“陛下待你自然是极好,大齐历代太子中,你是最得宠的那个。陛下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你可要多多孝顺陛下。”
太子狐疑地看着窦平旌,“这倒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窦平旌翻了个白眼,“我都陛下赶来看你了,能不多说几句好话吗?不然他指定又要念叨我。”
太子忍不住轻笑,又咳了几声,端过桌上的姜茶喝了,心情骤然好了不少,“那你便再多说几句好话给孤听听。”
窦平旌才不干,毫不客气地让人去厨房拿碎玉糕,他要装一盒带回家好好吃。
太子虽然生气,却也不好落个连盒糕点都不愿给舅舅的小气名声,气得胸膛起伏了好一阵后,索性把眼睛一闭,来个眼不见为净,任凭窦平旌叽叽歪歪。
窦平旌也没在东宫多待,心满意足地揣着装着碎玉糕的食盒,临走时拍了拍太子的肩,“陛下一片慈爱之心,你身子好后,可要记得去谢恩。”
太子将脸撇到另一边,不耐烦地挥手,“孤自然会去,还用你多嘴?”
等到窦平旌离开后,太子才转过头来,看了眼窦平旌离开的方向,右手挡住眼睛,命人把药端过来。
正宁帝对他确实十分好,进贡的东西,有些珍品,甚至都搬来了东宫,连内库都没有。
但太子依然十分忧心,父皇确实是一个好父亲。但既然是个好父亲,这个父亲的好,就不止对他一个儿子。
太子想到已经成年开府,接连崭露头角的弟弟们,心中一片担忧。尤其是宁王,后宫皆由贵妃掌管,贵妃又颇为受宠,宁王的待遇在众多皇子中,只比他这个太子差一点点。正宁帝去后宫,总能听到宁王的好话。
皇后早亡,太子没有能在后宫帮他拉近正宁帝的长辈。在父子温情方面,已经快被宁王超过。
毕竟太子也已经二十多岁,不可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在正宁帝面前撒娇卖痴。父子间现在的温情,还不如以往。太子十分有危机感。
“让太医再过来一趟。”太子仰头将苦得要命的药一口气喝下,神情一片平静。他是太子,必须要以最完美的姿态站在正宁帝身边,压住所有蠢蠢欲动的弟弟们。
即便承恩公府势力大不如前,只要窦平旌依然受宠,他还是能借用承恩公府的势力。
太子闭了闭眼,脑海中闪过无数思绪,只觉得心里比刚刚喝的药更苦。
窦平旌出了东宫后,在去宫门口的路上和福王打了个照面。
不同于太子的尊贵傲气,福王十分开朗,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快乐的气息。见了窦平旌,福王主动笑着打了招呼,“舅舅,你也去东宫看太子吗?”
窦平旌神色缓和了些许,点了点头,“我刚从东宫出来,太子脸色尚好,并无大碍。”
“那就好。”福王拍了拍胸脯,长长松了口气,“父皇肯定十分担心,我先去看看大哥,失陪了。”
等到窦平旌快出宫时,正宁帝又命人把他叫了回去,显然是消了气,又有话要对他说。
窦平旌无奈,一边埋怨正宁帝折腾人,一边往养心殿走去。听得前来传令的内侍面如土色,恨不得自己立马变成一个聋子。他真的不想听承恩公埋怨陛下!
到了养心殿,正宁帝也没再揪住先前的事不放,先问窦平旌,“太子现在如何?”
窦平旌如实回答,“瞧着脸色不不错,只是时常咳嗽,清减了些。”
正宁帝顿时心疼不已,“朕就说要他好好养着,他偏偏不肯听,担心朕太过操劳,想尽量为朕处理些琐事。这孩子,有孝心是好事,哪能孝顺到不顾及自己的身子呢?”
窦平旌怀疑正宁帝是故意在向他炫耀孝顺的儿子,并且有证据。
不过,正宁帝满意地向窦平旌炫耀了一回孝顺太子后,话锋立即一转,“明晟应当也快启程回京了,你这些日子收敛一点,好好养足精神,一同陪朕去迎接明晟。”
窦平旌顿时来了精神,“遵旨!”
“就知道你惦记着他!朕同明晟也多年未见了,当初京城之围解了后,明晟便一直驻守边疆,抵御胡人。年前他将胡人打退,现在又把小股胡人势力全部赶走,至少能定大齐边疆十多年的安宁。这次他班师回朝,朕一定要出城五十里去迎接他这个大功臣!”
窦平旌掐指一算,“顾将军这回京的时间也赶巧了,正好在殿试后不久。陛下先得了一批新科进士,又有顾将军班师回朝。文治武功,一代明君。”
正宁帝开怀大笑。
窦平旌顺势探正宁帝的口风,“顾将军似是有意给他的宝贝闺女在京城寻个如意郎君,陛下宽仁,不若亲自为他寻个好女婿。君恩浩荡,顾将军定然感激涕零。”
正宁帝一想也是,便将这事记在了心里,点头道:“等他回京后,看看他更属意武将还是文人,朕指定给他挑个最好的女婿!当初他得了那个宝贝闺女,还特地写信过来给朕报喜。朕倒是想看看,现在他的闺女出落成了何等模样。”
“顾将军和吴将军生得都不错,想必他们的女儿,模样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正宁帝深以为然。
两人又嘀嘀咕咕说了好一阵子话,窦平旌还拉着正宁帝又赌了好几把,赌到自己钱袋子都空了,又开始耍赖,被正宁帝嫌弃地赶走。
再次出宫时,已经快到黄昏。
窦平旌看着陆陆续续进宫前去看望太子的宁王康王平王等人,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讥笑。
这些人的消息倒是灵通,也怪不得太子深深忧虑。算了,不想这些,头疼!
太子看着一茬又一茬赶过来对他嘘寒问暖的弟弟们,尤其是宁王,挂上了最完美的笑容,仪态更是无从挑剔,尽显太子气度,“不过是略感风寒,不值当你们特地过来看我。”
你们不来我更高兴。尤其是老二,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眼底的幸灾乐祸和遗憾之色,你在遗憾什么?
皇子中行二的宁王叹了口气,一脸愁容,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就要不久于世了,拉着太子的手温言细语,“太子身子不适,我们这些当弟弟的,怎能不来看望?”
怎么就没病死你呢?真可惜。
宁王有正宁帝的关爱,还有贵妃的偏爱,前朝后宫都算是一霸。可以说,除了太子之外,宁王就是皇子中最尊贵的,没有之一。
所以宁王的性子同样十分骄傲,和太子针尖对麦芒,毫不相让。
其他王爷果断装瞎,权当自己看不到太子大哥和宁王二哥眼中的刀光剑影,你一言我一语开始关心起太子来,配合十分默契,坚决不让太子和宁王有对话超过三句的机会!
王爷们很心累。
太子很不满,心中讥笑,这帮人,怕是听到了父皇让承恩公过来看望自己的消息后才匆匆进宫,想在父皇那儿留个好。这等虚情假意,还不如最初来看他福王呢。起码他跟承恩公前后脚到,宫里宫外离得那么远,消息不至于传得那么快。
全凭兄弟们衬托得好,来东宫混吃混喝了一阵的福王竟然还给太子留下了个不错的印象。
在听到福王跑去养心殿撒泼打滚,挨了正宁帝一顿揍,顺利抱走一架江南最新进贡的屏风送给淑妃娘娘后,太子忍不住冷嗤一声,老五还是这么没出息。蠢笨蠢笨的,根本不像是他兄弟。
然后太子又听到了宁王分了一部分他的事务,当即垂死病中惊坐起,“太医呢?再给孤开药!”
他绝对不会让宁王在他手里讨到一点好处!
兄弟太笨,太子心烦,兄弟太精明了,太子也烦。自从弟弟们逐个开府出宫后,太子越来越心累。
挑起太子对宁王不满的贤妃笑眯眯地让人给平王传话,让他暂且继续蛰伏,先让太子和宁王斗个两败俱伤,他们母子再出来坐收渔翁之利。
储位之争,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厮杀。
不过这暂且和萧景曜没有任何关系。
以萧景曜现在的层次,根本接触不到皇子们,只知道陛下有六位成年皇子,太子居东宫,其他五位成年皇子出宫开府,都挺受陛下宠爱。
至于那些皇子之争,别说萧景曜这个连官场菜鸟都算不上的新进贡士,就连许多为官多年的官员们,也感受不到这平静之下的暗潮汹涌。
正宁帝就更不用说了,没有哪个父亲愿意看到儿子们自相残杀,连想都拒绝往这方面想。
作为一个慈爱的老父亲,正宁帝对于目前的情况颇为满意。太子精明能干,他不断强调太子尊贵的地位,给足了太子体面,宁王等人也算是能干,不会对太子生出不臣之心。兄友弟恭,也算是皇室一段佳话。
比先帝逼着他们兄弟自相残杀好多了!
公孙瑾也同萧景曜提起过几位皇子,只不过简单地提了一嘴。萧景曜也没在意,毕竟这些东西离他有点远,暂且用不着他费心。哪里知道这其中还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眼下最要紧的当然是殿试。
殿试就在四月初,会试放完榜后,离殿试的开考时间就不到一个半月。萧景曜一行人,除了萧景曜中了会元之外,只有邢克己中了,张伯卿三人都遗憾落榜。
虽然有些失落,但张伯卿他们还是很快收拾好了心情,会试一次就中的本就是少数,像他们这样的年纪,能中举都算是年少有为,感受了一把会试的滋味儿,回去再努力三年,好歹比下一届的新举人们多出一轮经验。
三人很是心宽,笑着向萧景曜道喜,还决定留在京城,等到殿试后结束后再回家。说什么都要看看萧景曜这个状元郎打马游街的无双风采。
时间紧迫,顺利通过会试的贡士们还没来得及多高兴几天,又开始沉下心来努力准备殿试。
都走到了殿试这一步了,谁不希望自己能考个更好的功名?同进士和进士一字之差,在官场的地位几乎算是天壤之别。寒窗苦读数十载,一朝登临保和殿,谁又甘心自己这一辈子的官职,就只到从四品为止呢?
虽然很多官员终其一生都无法官至四品,但新进贡士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对未来有着无限遐想,谁会觉得自己官运不通,永远达不到四品呢?
那也忒不吉利了。
更重要的是,殿试排名根本不看会试的排名。只要考生自己发挥的好,写的文章入了皇帝的眼,哪怕这位考生在会试时排名倒数,都有可能被皇帝点为状元。
以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比如现如今的首辅李阁老,当初会试只排在两百零九名,在三百位通过会试的贡士中毫不起眼。结果殿试之时,李阁老当场被先帝点为状元。自此官场沉浮数十年,再被正宁帝擢为首辅。
李首辅的经历,就是现在三百名贡士晚上做梦的素材。
哦,状元好像提前被萧景曜预定了,机会不大,但还有榜眼探花等前排位置啊。会试排名靠后的考生们信心满满,摩拳擦掌打算在殿试中一鸣惊人,怎么都要给自己挣个进士出身。
会试排名靠前的考生们也十分有危机感,殿试翻盘机会如此大,他们必须要好好努力,稳住自己的排名。
为了不让自己考成同进士。拼了!
萧景曜应该是最轻松的那个。既然想通了自己大概率会成为状元这一点,萧景曜的心理压力根本没有其他人大。他只要正常发挥,就一定能拿下状元。这种稳赢的局面,以萧景曜的心性来说,想让他紧张忐忑,难度也挺大的。
除非萧景曜殿试太过紧张发挥失常,才会遗憾错失状元之位。但萧景曜这家伙,从小到大心态贼好,抗压能力一流,越是大考越兴奋。别说发挥失误了,萧景曜经常在大考中超常发挥。这样的神人,祈祷他发挥失常,不如诅咒他当天病得下不来床。
萧景曜按照自己的节奏和进度,有条不紊地安排着自己的课业时间。有公孙瑾这位名师指点的另一层好处就是,萧景曜能从公孙瑾嘴里知道正宁帝偏爱的文章风格。
之前每次考试,考生们都会拼命去打听主考官的喜好。就是因为主考官的喜好直接关系到考生们能不能通过考试。
到了殿试,正宁帝就是最大的主考官。只要文章合了他的胃口,自然是一片通途。
当然,萧景曜现在五元在手,哪怕文章风格不太得正宁帝喜欢,但只要他言之有物,有进士的水准,正宁帝就会把他点为状元。
在考试上,萧景曜有自己的骄傲。他不想让正宁帝是为了有个连中六元臣子才把他点为状元,而是希望凭借自己的真才实学,让正宁帝心甘情愿地点他做状元。
所以萧景曜十分认真地听着公孙瑾说正宁帝偏好的文章风格,颇为惊喜的发现,这种在华丽的词藻之下,蕴藏着的辛辣言辞和实干思想,正好是他写策问的风格。
这就是连中五元的幸运值吗?萧景曜都忍不住为自己欢呼了一把。
不过萧景曜不知道的是,他的会试文章,早就被窦平旌拿给正宁帝去看了。正宁帝看完后就拍桌叫好,明显十分吃萧景曜的文章风格。
也是窦平旌故意看热闹,没把这事儿说给萧景曜听。正宁帝不在意这事儿,窦平旌给萧景曜透点口风也无妨。只可惜窦平旌生来就是个乐子人,他不找别人的茬,给别人成功的路上增加许多绊脚石就不错了,哪会大发善心为别人扫掉几块障碍物?
缺德乐子人,就是这么坑。
就算萧元青已经成了可以一起和他吃喝玩乐的小伙伴,窦平旌依旧不改看好戏的本性。
每天瞧着萧景曜绞尽脑汁改文章,也挺有意思。
殿试当天,天色尚是伸手不见五指之时,萧景曜就被萧平安小声叫醒。好在萧景曜昨天睡得够早,睡眠时间够了,只是生物钟还没缓过来,还有些不太清醒。等到萧平安端来一盆清水,萧景曜用冷水洗了把脸后,整个人立即精神奕奕,完全看不出刚刚才醒过来。
现在的早朝时间就比较坑,卯时开始早朝,下朝后再去各个官署处理政务。所以官员们每到早朝之日,都是天不亮就得爬起来洗漱穿衣,收拾妥当后去宫门口等着开宫门,再跟着大部队一起去太和殿。
比较坑爹的是,官职低的官员,连点灯笼的资格都没有。先帝时期就发生过官员去上朝,看不清路,掉进湖里淹死的惨事。到了正宁帝这朝,规矩略微宽松了点,起码没再闹出过人命。
但早朝仍然是个不轻省的活。
萧景曜还没步入官场,提前感受了一把早朝的滋味儿。
半夜从被窝里爬出来,收拾好自己跑去宫门前排队等开门,期间有内侍过来教导他们面圣的规矩。大家都听得十分认真,唯恐自己一个走神没听明白,进了保和殿就来个御前失仪,别说考进士了,先担心自己的小命吧。
虽说正宁帝一贯有宽厚的名声,不至于因为考生御前失仪就要了他们的性命。但这么多大臣看着,要是有所失误,难免会给正宁帝和朝中大臣们留下一个不堪大用的印象。就算是考中了进士,也未必能有多大的晋升空间。
说不准考了个进士出身,就是他们这辈子最光芒万丈的时刻。
萧景曜倒是没有这方面的担心,公孙瑾教导过他面圣的礼仪,窦平旌心血来潮之际,也拿着戒尺把自己的手板敲得啪啪作响吓唬萧景曜,让萧景曜好好记住宫里的规矩。
萧景曜那时候就觉得,窦平旌看似桀骜不驯,实则颇有分寸。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在正宁帝面前一点规矩都不讲,还有胆子同正宁帝吵架。
单论宫中规矩,萧景曜不会比官宦子弟差。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逐渐有了亮光,朱红色的宫门缓缓开启,萧景曜等新晋贡士垂手噤声,有序地跟在内侍身后进了宫门。
这一次,考生们不需要带任何东西。
殿试只考一天,笔墨纸砚由礼部安排,考生们不需要像以前那样,拎着考篮进场,两手空空跟在内侍身后就行。
到了保和殿前,有礼部官员肃容站在御阶之上,开始点名,萧景曜等人在内侍的指引下,重新排好了队伍,这才端正了姿态,跟随礼部官员进入保和殿。
队伍是按照会试的排名来排的,这也就意味着,萧景曜站在了队伍最前面。一想到马上就要面圣,萧景曜心里也有些小激动。
这可是传说中的帝王,谁不好奇呢?
不过,在跟着礼部官员向正宁帝行礼时,萧景曜迅速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没让眼神往上方瞟,只听到了一个比较温和的声音,“平身。”
不知道是不是萧景曜的错觉,总觉得正宁帝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
如今早朝是三天一次,今天正好不用早朝,正宁帝和阁老们能在保和殿中看完贡士们的殿试。
贡士们心理压力更大了。
殿试只要考一天,下午就交卷,不用在宫里过夜,交卷后三天就能出成绩。到时候,贡士们又要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前来保和殿前,等着听最后的结果。
萧景曜的案几也在最前面,还是正对着正宁帝的位置。
饶是萧景曜心大,这会儿也觉得这个位置有点坑。直面帝王审视的目光,对考生们来说是多大的心理压力?把他安排在这个位置的人,怕是跟他有仇吧?
萧景曜不知道的是,礼部官员知道正宁帝对他多有好奇,特地将他安排在正宁帝御座前的位置。
正宁帝在窦平旌嘴里听过很多有关萧景曜的事,也见过萧景曜亲笔写的文章,一手好字就让人忍不住叫好,再一看文章,内容比字还漂亮。正宁帝对萧景曜这个连中五元的祥瑞,难免多出几分期待。
现在一看,萧景曜虽然只有十四岁,却身姿笔挺长身玉立,宽肩窄腰长腿,肤白如玉,虽然低着头,看不清楚五官,却也能看到萧景曜精致的下巴和完美的下颌线,再加上萧景曜那一身清风朗月的气质,身边如同绕了一层光晕一般,更是叫正宁帝心生欢喜。
萧景曜果然是上苍给朕的祥瑞!祥瑞就该生得这般仿若谪仙人的模样。
萧景曜不知道正宁帝内心的喜悦,却能察觉到正宁帝看向自己的眼神愈发热烈。
也就是萧景曜心理素质强大,要是换个人,直面正宁帝这样热切的眼神,指不定已经两股战战,抖成帕金森了。比如萧景曜旁边那位,拿着笔的右手都在抖,真是让人担心他会不会在考卷上抖出一个黑点点出来。
萧景曜摒除外界一切干扰因素,十分光棍地想着,反正被正宁帝多看几眼又不会少块肉,看吧看吧,就当自己提前在正宁帝面前刷存在感了,也算是一种优势。
萧景曜整理好心情,低头看了看策问的题目。这一看,萧景曜心里直呼好家伙。这题目可真够长的,一张纸写得满满当当。仔细一看,上面用漂亮的行书写着:“盖闻道之大原出于天,超乎无极太极之妙,而实不离乎日用事物之常……道久而未治,化久而未成……岂道不足以御世欤?”
萧景曜仔细品了品题目,觉得正宁帝这个策问出的,实在有些难为人。从圣人之道,到政治民生和兵戈之理。别说贡士们只是一帮连官场大门都没踏进去的菜鸟,就算是在任多年的老臣,也未必能将其中的道理说得明明白白。
这就不是一家之言能彻底解决好的问题。写起来一个不留神,就会浮于表面,看似说了一堆道理,实则全是废话。
萧景曜沉思片刻,郑重地拿出白纸开始打草稿。先写好格式——
臣对:恭惟皇帝陛下,处常之久,当泰之交,以二帝三皇之道会诸心,将三纪于此矣。
开好头后,萧景曜再根据策问中的内容,逐个作答。
现代上过政治课的都知道,封建社会制度是地主阶级剥削农民为经济基础的社会形态。几千年的封建统治中,地主阶级和农民的矛盾循环往复不断上演。资本家逐利,地主阶级天然会去盘剥农民手里的土地,不断兼并土地。等到矛盾积攒到爆发的那一刻,又是新的一轮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民生这一块,萧景曜当然会选择从土地入手。只可惜萧景曜上辈子对农业方面了解得不多,没看过什么农学书籍。不然的话,凭借他的照相机记忆,把那些农学书籍抄录下来,给这个时代主管农桑的大臣们研究,指不定能提前解决许多农作物的病害问题。
但萧景曜也有自己的办法。上辈子的院长妈妈是从农村考出来的大学生,和萧景曜他们提起过一些农村种地的事情。如何堆肥,如何去害虫,还有怎么挑选种子,院长妈妈都当故事讲给萧景曜他们听。
当时有小朋友好奇发问,农民伯伯每年都种地,自己家应该有种子,为什么还要去买种子?
院长妈妈笑着解释说,农民伯伯手里的种子也能种,但种子经历了一代一代,容易退化,产量降低不说,还有可能生别的病。去粮站买新的种子就很好,粮站卖的种子,是农科院的那些特别有学问的人培育出来的新种子,肯定是最
好的。
所以萧景曜知道,粮种也要和新品种去杂交,培育出新的粮种,才不会让种子退化。
从这点入手,萧景曜又提到了可以让商队从西域和海外带来更多的粮种,由此拓展到海上。萧景曜也是到了京城后才知道,大齐现在商业如此发达,竟然还有海禁。
这就很离谱。
但这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萧景曜要是上来就大大咧咧地嚷嚷着要开海禁,怕是刚进官场就有一堆人等着弄死他。
萧景曜想了想,点到即止,只提到海外可能有更多的粮种,民以食为天,若是能多出一样能让百姓们填饱肚子的食物,那便是陛下的恩德。
在这个农民只能靠天吃饭的时代,粮食的重要性比后世人想象的还要重要得多。
哪怕是后世史书上记载的太平盛世,也有小部分人饿死。大部分人不饿死,哪怕还没填饱肚子,也能算是盛世。
算算现在的粮食产量,再算算百姓要交的赋税就知道,寻常人家,没病没灾,风调雨顺,也就勉强能剩点余粮。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要是碰上旱灾洪涝,那就是百姓流离失所,成为史书上的一句,“岁大饥,人相食”。
萧景曜以粮种为由提到海外,并不会让那些主张海禁的官员心生不喜。
接着,萧景曜又提到了给与匠人一定奖励,激发他们的创新意识,让他们主动改进农具和各种手工业的工具。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有了更好的农具,百姓们就能种出更多的粮食。
这也算是萧景曜的一点点私心,他一个人的力量微乎其微,但华夏从古至今都不缺能人志士,各行各业的天才多如繁星。只是在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他们的才华被人忽略。或许有些东西,只要再坚持那么一下下,再精进那么一点点,就可能取得巨大的进步,说不准就开启了一个新时代。
萧景曜选择相信先人的智慧,只想着为推进这个发展贡献出自己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力量。
想到这里,萧景曜顿时想到了后世那句流传很广的“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笑意。
至于兵戈方面,萧景曜别出心裁,从抓军队精神建设入手,提出可以组建宣传队,在将士们闲暇之时将大齐帝王们的一些仁政和爱民事迹编成小故事,让人上台演,让将士们知道他们是王道之师,朝廷给了百姓许多恩惠,他们的家人也越过越好,让他们更加对陛下归心。
这一点算是说到了皇帝们的心坎上。为什么有那么多昏君猜忌优秀的将领?无非就是担心他们功高震主,振臂一呼,底下的士兵们跟着他就反了。
现在萧景曜提到军队精神文明建设,看似是让将士们知晓朝廷的仁德,实际上是让将士们对朝廷更加归心。
虽然还稍显稚嫩,因为对军队不够了解,有许多不足之处,但萧景曜这个观点,足够让所有人耳目一新。
萧景曜越写越顺,下笔如有神。写着写着,萧景曜突然发现身边站了个人,顿时无语,陛下,您能不能不要充当考生们最后一场考试中的最大障碍?
萧景曜心态稳得一批,在正宁帝和善的目光下,萧景曜连手都没抖一下,呼吸都没乱,从容不迫地接着往下写。
正宁帝暗暗点头,对萧景曜愈发满意。这次见到萧景曜,萧景曜的每一次表现,都在正宁帝加大分。
其他考生可就惨了,正宁帝这么一晃悠,有笔下一抖写废了一张纸的,有脑一片空白再也想不起来自己要写什么的,还有瑟瑟发抖呼吸急促几乎要晕过去的……
真不是考生们心理素质差。摸着良心说,能过五关斩六将来到殿试的考生,在一次又一次的残酷考试中早就被练出了一颗大心脏了。但他们现在身边站着的可是当朝皇帝啊!这谁能不激动?
帝王在所有人心里,是天子,是天下之主,帝王薨逝,叫做“山陵崩”,完全是天崩地裂的大事。
谁见到天子能不激动呢?
萧景曜虽然没发抖,但他心里还是激动的,只是心态够稳,上辈子又练就了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所以萧景曜看起来才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干扰。
中午也是在保和殿吃饭。两边的侍卫送来了白花花的馒头和汤水。不是正宁帝小气,而是饭菜味道大,考生们在众目睽睽之下,估计也吃不了几口,不如吃馒头更自在。
萧景曜优雅地干掉四个馒头,喝了点水润润嗓子,又把汤全部喝完,成为保和殿中唯一一个把汤喝完的贡士。
倒不是汤不好喝,而是其他人不敢喝太多水,免得要去上厕所。
殿里有出恭的地方,问题是,正宁帝和这么多大臣都在这里,两边还各站了一排带刀侍卫。这种场合下提出去上厕所,基本也算是小小社死一回。
读书人最爱脸面,哪能让自己丢这个脸?
萧景曜为何不担心这点?因为他仔细算了算,以他写字的速度,等他吃完饭,用不了多久就能写完试卷,交卷走人。
所以萧景曜并没有这方面的烦恼。
感谢殿试可以提前交卷的规定,萧景曜啃完馒头,轻轻松松写完试卷,施施然交卷走人。
还在埋头苦写的考生们:“……”
不愧是连中五元的萧景曜,殿试都能第一个交卷。如此看来,状元应该就是他了。
众人心里又忍不住酸了酸。
萧景曜走出宫门时,果不其然又看到了萧元青的身影。
萧元青很是惊讶,“你这么早就出来了?”
萧景曜摊手,“都写完了,当然就交卷走人。”
萧元青先是一忧,听了萧景曜这话后,又是一喜,眉开眼笑道:“反正你每回第一个出考场,就证明你胸有成竹能拿第一名。这么看来,你的状元稳啦!”
萧景曜拍了拍萧元青的胳膊,示意他别太激动,三天后才是出结果的时候。
萧元青已经喜不自胜地说道:“我已经在状元楼定好了厢房,你们打马游街那天,肯定会从那条道上经过。到时候我就和伯卿平安他们一起厢房里看看你这个新科进士打马游街的风采!”
这个想法没毛病,殿试又不淘汰人。所有贡士都能得到功名,一同打马游街。有家人一同前来的,都和萧元青一样,早早在两边的茶楼酒楼客栈里定好了厢房,就等着看新科进士们的风采。
萧元青笑着笑着,脸色顿时一僵,小声对萧景曜说道:“据说京城十分盛行榜下捉婿,你年纪小,又极大可能是状元,不会有很多人来捉你回去当女婿吧?”
萧景曜脸上从容的表情也裂开了。
“不会吧?”
萧元青苦着脸,“我觉得很有可能。”
电光石火间,萧景曜想到了公孙夫人欲言又止的神情,想到了窦平旌嚣张的神色,突然福至心灵,“爹你不必担心,我觉得我可能有了个挡箭牌了。”
萧元青也不傻,萧景曜一提这事儿,萧元青瞬间就想到了他的新人小伙伴,顿时就理解了萧景曜的意思。
要是挡箭牌是窦平旌,确实能把所有想捉萧景曜回家当女婿的人家全都给挡得严严实实的。
但萧元青很是纳闷,“承恩公也没跟我提过此事啊。”
“他怎么想是他的事,重要的是外人怎么想。”萧景曜十分冷静。
萧元青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瞬间不再纠结,又有些发愁,曜儿年纪是小了点,但承恩公把所有有意同自己说亲的人家都给挡了,也不太合适吧?
金榜题名,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多好的说亲机会啊!
萧景曜想明白这点后,就将这事儿抛在了脑后,决定回家好好躺一躺。
回想起自己一路走来的这些年,萧景曜也忍不住叹息,当时没觉得什么,现在回想起来,这一路也委实不容易,整整八年的时间,几乎全用在了念书上,鲜少有放松的时刻。
好在终于熬出头了。
萧景曜沉沉地睡了过去。
三天后便是出榜之日,也是传胪大典。
萧景曜这些贡士早早地来到太和殿前,等着听礼部官员宣读最后的结果。
一进宫,就有内侍捧来红色的官服,让萧景曜他们换上。
萧景曜他们现在还没有官职,根据大齐律法规定,一品大员穿绯,二品着紫。萧景曜这些贡士们身上没有一官半职,现在让他们穿红色的官服,也是朝廷对他们的一种优待。
今天是他们人生中的高光时刻,打马游街,春风得意,穿一身红色官服,愈发意气风发。
萧景曜等人不敢拖延,迅速在偏殿换好了衣服。
一排排身穿红色官服的贡士们站在太和殿前,紧张地等着礼官宣布最后的结果。
萧景曜神色轻松,举止愈发从容,便是简单地站在那里,都给人一种自在淡定的感觉。在一众穿着同样衣裳的贡士中,萧景曜显得格外突出。
许久,穿着明黄色龙袍的正宁帝出现在御阶之上。
一甲三人由正宁帝亲自宣布,这也是一甲三人的荣耀。
萧景曜等人屏息凝神,等待着最后的判决。
正宁帝缓缓开口,语气比殿试时多了几分威严,“本次一甲三人,状元萧景曜,榜眼楚行昭,探花陆含章。”
萧景曜心中一定,在正宁帝说出他的名字时,侧身从御道中出列,正好站在丹陛前,丹陛石上正好雕着一只大鳌,萧景曜一出列,正好站在大鳌头部的位置。这是状元该站的地方,所谓的“独占鳌头”,便是由此而来。
看着丹陛石上的大鳌,萧景曜心中也难免生出一股豪情,状元终于到手了。
连中六元成就达成,开出超级奖励——青史留名!
048
萧景曜站在最中间, 楚行昭和陆含章一左一右站在萧景曜身后。后面所有的考生们都对他们投来羡慕嫉妒的目光。
同进士和进士有着一道鸿沟,一甲三人和其他进士同样有差距。
最明显的就是,一甲三人可以直接授官。如萧景曜, 状元到手,直接授翰林院修撰一职,从六品, 楚行昭和陆含章两人,可授翰林院编修, 正七品。
其他进士,则还要继续在庶常馆学习三年, 称“庶吉士”, 三年后通过考核, 才能有机会成为翰林。
也就是说萧景曜他们这一甲三人, 在官场的资历, 就能比同年们多出三年。
正好官员三年一次考评, 其他同年们刚刚得了个差事,萧景曜他们三人已经能进行第一次考评, 考评上等的, 还能有升官的机会。
这才是真正的赢在了官场的起跑线上。无怪乎其他进士们对他们这般羡慕嫉妒恨。
官场是个多么看资历的地方!三年呢!
经历过三年之后再三年,不知等了多少个三年才顺利通过乡试会试的考生们,对三年这个数字可真是太敏感了。一想到自己历经千辛万苦终于通过了殿试,却还要在庶常馆学习三年才能做官,哪怕新科进士们内心再强大,也忍不住想叹气。只觉得他们的人生真是被分成了无数个三年。
萧景曜飞快在心里过了一遍榜眼楚行昭的资料。这位是礼部右侍郎家的孙子,楚家虽然比不得公孙家名满天下, 却也是诗书传家的名门望族。
这么一想,萧景曜嘴角便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看似他们这一甲三人都是陛下按才学选出来的。仔细一分析, 萧景曜自己,平头百姓一个,家里只是小富,在官场上没有任何根基,和权贵望族都挨不到边。
楚行昭,官宦子弟的代表,还是京城人士,又压了江南士族代表的陆含章一头,达成了微妙的南北和谐。
至于萧景曜也是南方学子这事儿……这货太过变态,属于百年不遇的特定现象,不好分析。
而且,就跟先前萧景曜和陆含章比试时,国子监学生说的话那样。萧景曜进京后多受公孙瑾教导,公孙瑾身上又有一个国子监祭酒的职位,萧景曜勉强也能算半个国子监学生。
这样一分,萧景曜成了半个南方人和半个北方人,一甲三人南北士子完美平衡。
平衡个鬼啊……萧景曜嘴角抽搐,觉得这个划分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自己怎么就半北半南了?
就离谱。
萧景曜眼角抽搐,却也从中砸摸出一点帝王的平衡之术,估摸着本届传胪应当也会是北方士子。
果不其然,正宁帝宣布一甲三人的名单后,传胪则由礼部官员宣读。
“第四名,兖州太清府慧明县林进筠。”
兖州离京城还算近,林进筠当然属于北方士子。
萧景曜偏头看了一眼兴奋出列的林进筠,对方大概三十多不到四十的年纪,国字脸,留了短须,十分端正的长相。行礼谢了恩之后,林进筠便强压着内心的兴奋,恭敬上前接过礼部官员手中的黄榜,逐个宣读接下来的进士和同进士名单。
传胪传胪,本就是唱名之意。二甲第一名有传胪这个别称,自然是因为他要宣读除一甲三人之外所有新科进士的名单。
林进筠拿着黄榜的手都在发抖,声音也明显有所波动。
“孔其文,二甲进士。”
“李跃洋,二甲进士。”
……
“封鸿轩,三甲进士。”
……
唱名唱到最后,林进筠的嗓子都有些哑。
好在大家在参加传胪大典之前,就跟着礼部官员学了传胪大典的礼仪。儒家本就重礼,要是在这个重要时刻失了礼仪,基本就告别升官了。除非自身素质十分过硬,能洗刷掉今天留给大人们的不堪重用的负面印象。但能站在这里的,谁不是满腹才学之辈?想从中脱颖而出,难度比起殿试来,堪称是超级加倍。
众人先前还在羡慕林进筠,一看他要规规矩矩唱完接下来两百多名考生的名次,还一点失误都不能有,大家又觉得没考中第四名也挺好的。反正都是进士,不至于在这个时候绷紧全副心神,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丢了脸面,断送日后的前程。
林进筠手里拿着的黄榜有两份,这一份是在传胪大典上给传胪唱名用的,还有一份名单完全相同,榜更大,在正宁帝定下这三百名新科进士的名单后,就有礼部官员恭敬地接过榜,出宫张贴黄榜,给翘首以盼的百姓们看最终结果。
萧元青等人现在就在张榜的地方等着看这最后的金榜。
在听到“萧景曜状元郎”,“连中六元前所未有”等惊叹的话后,萧元青狠狠拍了拍桌子,张狂大笑,“哈哈哈哈哈,我儿是状元!状元!”
张伯卿三人也喜不自胜,右手握拳狠狠砸在左手掌心,“太好了!我就说景曜一定能夺得状元!”
“连中六元啊!多少读书人做梦都不敢奢想的成就,景曜竟然真的做到了!”
柳疏晏兴奋地一拍掌,“我决定了,下届会试我直接把景曜的小像供起来,拜景曜得了!”
拜什么文曲星啊!指不定文曲星已经下凡,听不到广大读书人的心愿。要拜就拜萧景曜!活的文曲星!
张伯卿和唐振源:“……”
虽然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但细想起来又怪有道理的。
迟疑了几吸后,张伯卿果断加入了柳疏晏,“那我也拜一拜。”
唐振源有点心动,又有点犹豫,“等我今晚夜观天象……”
“你可别观天象了。就景曜现在这个成就,你随便去街上逮住个人问问,说景曜是不是文曲星下凡,十个人会告诉你二十次,是!”
“为什么十个人会告诉我二十次?”唐振源纳闷。
“因为每个人最少会说两次。我还没说三十次呢,景曜不是说过,重要的事说三遍?”
唐振源:“……”
好像没毛病。
说话间,厢房内的桌子咔嚓咔嚓好几声,裂开了。
唐振源三人有志一同地看向萧元青。
萧元青忍不住挠头,尴尬地笑道:“刚才太激动了,没控制好力度。”
得知这种大好消息,他没当场就把桌子拍碎,已经算是十分克制了。
张伯卿三人想到萧元青的天生神力,表情都有点复杂。
萧元青咳嗽了几声,终于把要咧到耳后跟的嘴角给扯了回来,认真道:“回头我给掌柜的赔点银子,按照这桌子的价格双倍赔我都乐意!”
这种大喜事,真的让人特别想要往外撒钱。
萧景曜还不知道萧元青激动之下拍裂了酒楼的桌子,传胪大典完毕后,已经到了下午。
他们这帮新科进士立马就要进入人生的高光时刻,打马游街。
进士们都是会骑马的,有的甚至骑射功夫十分不错,像萧景曜,遗传了萧元青的好体质和运动天赋,骑射准头直逼武将。
萧景曜和楚行昭身为一甲进士,自然在最偏头。内侍给萧景曜的是一匹白色骏马,毛发油亮,有那么一丢丢小傲气,时不时打个响鼻,动动马蹄,很是神气。
萧景曜眼神微亮,不得不提,华夏人有点子白毛控属性在身上的。现在萧景曜就觉得,他的高头白骏马就是所有现场马中最帅气的!
白马上面坐着红色官袍的少年状元,再加上萧景曜那一身无双的风姿,真真是马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连恪守宫规,一言一行规矩到骨子里的内侍和宫女们,都忍不住多看了萧景曜几眼。
陆含章跟在萧景曜身后不远,面上含笑,嘴里却叹息着打趣萧景曜,“我本以为我生得已经算丰神俊朗,当得起一句风流才子。以为这届进士,无论是才学还是相貌,定然无人风头能盖过我。没想到竟然横空出世了一个萧景曜,光芒万丈,我这颗小星星,也只能黯淡无光咯。”
楚行昭年纪比萧景曜和陆含章都大一点,正好三十岁,听完陆含章这话就笑开了,“你这个俊美的探花郎都这么说,我这个榜眼岂不是压力更大?一甲三人,两个俊美无俦的少年郎,就我这个而立之年的老菜帮子在其中格格不入?”
萧景曜和陆含章齐齐笑出声。萧景曜保持住脸上的微笑,压低了声音对着楚行昭笑道:“楚榜眼这话可千万别被后面的人听到了。你正值壮年就自称老菜梆子,看后面那些白发苍苍才中进士的大人们不撸起袖子把你追半条街。”
三人又是一阵笑,空气中充满着快活的气息。
说起来,今年的一甲三人确实年轻的过分了。就算是年纪最大的楚行昭,也就刚三十岁。一般人这个年纪还在乡试蹉跎,死磕举人功名。他一举得中榜眼,已经算是出类拔萃了。只可惜碰上了年轻气盛的陆含章,和更年轻变态的萧景曜,才让他的光芒黯淡了许多。
真要说起来,楚行昭才该是最感慨叹息的那个。
萧景曜算了算他们三人的平均年龄,觉得自己为降低一甲三人的平均年纪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心里却忍不住想远了,一甲进士全都是年轻人,正宁帝这是有意在给太子培养得力的助手吗?
正宁帝站在高高的宫墙上,看着意气风发的新科进士们骑着高头大马出了宫门,最前面的萧景曜格外引人注目。
良久,正宁帝忍不住感慨了一声,“多年轻的少年郎啊!”
永远都有惊才绝艳的少年出现,而他却已经老了。
景氏皇族似乎没有长寿之人,大齐历代皇帝都没有活到六十岁的。正宁帝今年已经四十八岁了,就算以最长寿的先皇的岁数来算,也就只剩下短短九年。
正宁帝唇角抑制不住又发出一声叹息,“朕老了。”
站在他身边的太子立即开口道:“父皇年富力强,正值盛年,哪里老了?”
正宁帝欣慰地拍了拍太子的肩,笑而不语。那笑容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惆怅。自己的身体如何,没有比自己更清楚的了。不论是处理政务久了后的心悸憋闷,还是没睡好后的天旋地转,亦或是久坐后的浑身酸痛,每一次身体上的不舒服,都在提醒正宁帝,他老了。
自己真的只有短短十年,甚至还不到十年的寿数吗?正宁帝忽而一阵心慌。
对死亡的畏惧是刻在每个人的骨子里的,就连高高在上的帝王都不能免俗。或者说,因为帝王富有四海,掌天下之权,夺天下人之生杀,比起普通人来,帝王们更畏惧死亡。
所以史书上不乏帝王们寻仙问道求长生之法的记载。
正宁帝的理智告诉他,世上并无长生之法,历朝历代的帝王,不论是明君还是昏君,都没办法长生,甚至还会因为求长生之法而劳民伤财,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但感情上,正宁帝依然有着死亡的恐惧。尤其是这种给自己定了个期限,等着黑白无常慢慢来勾他魂魄的感觉,最为磨人。
即便是帝王,也无法阻拦死亡的脚步,对生死之事束手无策,甚至连一点点软弱恐惧都无法表现出来,只能强行用理智压下去。
太子不知道正宁帝内心的怅惘和痛苦,依然用濡慕敬重的目光看着正宁帝,语气真挚,言辞恳切,“在儿臣眼中,父皇依然和往年一样年轻威猛,能单手将儿臣扛在肩上把儿臣晃晕。”
正宁帝顿时哈哈大笑,“那都是你三岁的事情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和父皇的每一次相处,儿臣都记得十分清楚。父皇待儿臣一片慈父之心,儿臣不敢忘,也不愿忘。”
正宁帝神情动容,眼眶微红,欣慰地看着太子,感动不已,“珩儿啊,你果真至纯至孝!”
太子同样红了眼眶,声音竟有一丝哽咽,深深低下头去,“父皇待儿臣极好,儿臣若是不孝,岂不是畜生不如?”
感受到正宁帝对自己的亲近,还红着眼眶的太子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老二好好看看,谁才是深得父皇宠爱看重的儿子!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太子眼中又闪过一丝对自己的厌弃。什么时候,自己竟然能这样毫不犹豫地拿感情来算计父皇了?父皇待自己如此好,诚如承恩公所说,自己这个太子,是大齐历代太子中最受君父宠爱的,为何他还会算计至此?
正宁帝不知道太子心中的纠结,十分感动于太子的孝心,又给了东宫不少赏赐。
宁王得知这个消息后,把刚买回来的一套茶具摔了个粉碎,暴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东宫府库中有多少好东西是父皇的内库里都没有的?同样都是父皇的儿子,父皇为何对太子偏宠至此!”
那个只会假仁假义装模作样的混账太子,哪里配得上太子之位!不过是沾了出身的光罢了。若是他也是嫡子……
宁王脸色阴沉,命人收拾好地上的残渣碎屑,怒气冲冲地跑去了演武场发泄怒火,把靶子当成太子,箭箭直入靶心。
有了太子在一旁时不时提起父子俩往日的温情时光,正宁帝的心情好了不少,对太子更是满意。欣慰之下,正宁帝看向奉先殿的眼神流露出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畅快和落寞:父皇,你看到了吗。不需要皇子们互相残杀,同样能培养出一个合格的帝王继承人。有朝一日我下去见了您,定然要同您好好说道说道。在养育儿子这一事上,我比您强得多!
正宁帝迅速整理好了心情,内心的惆怅一扫而空,兴致高昂了不少。
太子不知正宁帝内心情绪细腻的转变,却能感受到正宁帝的心情变好了,赶紧又顺着正宁帝的心思,绞尽脑汁回想着童年趣事,将正宁帝逗得哈哈大笑。
笑完后,正宁帝拍拍太子的肩,乐呵呵道:“顾将军率大军班师回朝,再过十日便能到京城了。到时候你同朕一起出城迎接顾将军。”
太子大喜,恭敬应下。
正宁帝笑容满面,拉过太子的手拍了拍,“顾家世代忠良,顾将军对朕亦是忠心耿耿,此次他带着家眷进京,想在京中荣养,朕已经准了。你要好好待顾将军的几个儿子。”
太子恭敬道:“谨遵父皇教诲。”
二人身后的窦平旌暗道顾明晟当真是个聪明人。顾家人镇守边关多年,顾明晟又立下了大功。正好边疆战事平息,能有十多年安稳。顾明晟选择在这个时候放手,上交兵权,当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若是冷酷铁血的先帝,将领们或许还要顾虑狡兔死走狗烹之事。但现在在位的是正宁帝,性子和先帝完全不一样,顾明晟果然是碰上了好时候。据说他的幼子已经从武转文,还考了个秀才?
边疆能有十几年的安稳,十几年过后,顾氏在边疆的影响也该逐渐淡去,追随顾明晟的将领们也老了,新人换旧人。顾家又表露出武转文的迹象,哪怕到时候正宁帝不在了,新帝也不会对顾家起猜忌之心。
顾明晟这步棋,当真是走得太妙了!
窦平旌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故友重逢,前路平坦,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当年的京城之围,窦平旌也是经历过一段提心吊胆的日子。顾明晟带着大军进京救驾,窦平旌单方面觉得自己欠了顾明晟一份人情,在不触及自己生命的情况下,窦平旌很乐意帮顾明晟一把。
太子迅速调整了心态,再次让正宁帝对他赞不绝口,从而从正宁帝身上获得让自己更安心的力量,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几分,顿觉疲惫,面上却不露分毫,依然同正宁帝说说笑笑。
气氛正好,窦平旌也加入进来,笑着对正宁帝提起萧家的趣事,“陛下有所不知,萧元青,就是萧景曜的父亲,前两天特别忧愁地问我,京城盛行榜下捉婿,万一他家儿子被太多人围着捉来捉去,岂不是一点面子都没有。”
正宁帝和太子都忍不住哈哈大笑。太子双肩颤抖道:“他这都胡思乱想了些什么。蛮力榜下捉婿,几家人的护卫打起来甚至闹出人命的,那是前朝的事情。现在榜下捉婿,那都是双方本来就私下说好了亲事,再在放榜之日来个榜下捉婿,添几分乐趣罢了。他又没替他儿子说亲,谁会去捉萧景曜?到时候结亲不成反生怨,多不划算。”
只要不涉及不让人省心的弟弟们,太子的智商一直是在线的。
正宁帝也乐,“朕猜你肯定没告诉他个中缘由,等着看他的热闹。”
“陛下英明。”窦平旌叹气,“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陛下。只可惜萧元青好糊弄,萧景曜却是个机灵的,很快就打听清楚了榜下捉婿的缘由,倒叫我觉得无趣。我还想看新科状元表面意气风发,实则暗中警惕,生怕从哪儿蹿出一队家丁把他捉回家了呢。”
正宁帝和太子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刚刚停下的大笑声又立马响了起来。伺候的宫人们低着头,脸上也露出了轻松的神色。陛下心情好,他们这些伺候陛下的宫人也轻松些,不用战战兢兢,生怕触怒龙颜。
被正宁帝几人笑话的萧景曜现在正处于人生高光时刻,骑着高头大马,顺着京中大道慢悠悠走过,两边的百姓不住欢呼,更有大胆的姑娘,尖叫着将手里的花朵往萧景曜身上扔。
“好俊的状元郎!”
“往年都是探花郎最俊美,今年竟然是状元郎生得最俊,还年轻!也不知道状元郎说了亲事没有,这样才貌双全的少年郎,应当有不少大官抢着让他当女婿或者孙女婿吧?”
“这么说来,等会儿的榜下捉婿倒是有的热闹看了。”
众人看着金榜两边站着的膀大腰圆的家丁护卫们,纷纷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
“也不知道今年最难抢的是哪位郎君。”
“上次榜下捉婿,不就有两家打起来了。后来才知道有一家家丁抢错人了?”
“走走走,快跟上去!我倒想看看今年的状元郎会被谁家抢走!”
……
两边讨论声不绝于耳,陆含章忍不住打趣萧景曜,“状元郎,大家都等着你被人抢走呢。”
萧景曜无所畏惧,反正没有人同他说好抢人,榜下捉婿,肯定没有他的事。感谢窦平旌,没有他嚣张彪悍的名声,京中其他人还真的不会都不敢来找萧元青说亲,生怕惹了窦平旌这头恶狼,反而给自家招祸。
窦平旌可是连自己的家族都给拆得七零八落的狠人,还会在意别人的家族?
虽然窦平旌没什么暴戾的名声传出来,也没干过什么打死无辜人的狠辣事情。但所有人都认为,窦平旌比那些动辄杀人放火的凶恶之徒还要狠。毕竟这些大奸大恶之人,屠刀还是对着外人,窦平旌是直接把家族都给搅碎了啊。
能干出这等无颜见祖宗的破事儿,窦平旌是何等心狠手辣!对自己都这么狠了,还会顾忌别人?
京城权贵们对窦平旌的畏惧,一部分来自正宁帝对他的宠爱,另一部分,则是出于对窦平旌这个人的惧怕。
谁知道他疯起来会干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正常人的行为可以预料,可以进行谈判。疯子的行为,谁都预料不到。
窦平旌隔三差五去找萧元青,落在别人眼里,那就是特地去找萧景曜的。毕竟谁会把萧元青这个毫无长处,又无背景,只有一张脸能看的家伙放在眼里呢?要不是萧景曜,谁知道萧元青是谁?他们都瞧不上萧元青,就不用说窦平旌了。
所以,哪怕窦平旌带着萧元青出去闲逛了好几次。大伙儿还是有志一同地认为,窦平旌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为的是近距离查看萧景曜的品行,好把女儿嫁给他。
只有萧景曜父子和窦平旌知道,这纯属无稽之谈。窦平旌就是和萧元青投缘,想在萧元青这里学几手玩和赌的本事,争取赢过正宁帝几次。
但其他人并不这么认为,所以萧景曜明明是新科进士中最靓的崽,愣是没有一家敢派媒婆来找萧元青说亲。
萧元青很发愁,萧景曜很快乐,还兴致勃勃地想看陆含章的热闹,“我记得你也没定亲吧,等会儿会有人来把你捉回家吗?”
陆含章脸皮多厚一人啊,当即挑眉道:“我这般既有才华又俊美的探花郎,没有人来找我说亲才是怪事吧?”
萧景曜给了对方一个自行意会的眼神,觉得陆含章这种自信可以分给自卑的人一丢丢,立马能让别人从自卑到自信。
打马游街完之后,为了给京城百姓增添更多的乐趣和谈资,新科进士们纷纷下马,又往金榜方向而去。
既然是榜下捉婿,那还是要一点仪式感的。不管有没有和人说好亲事的新科进士,都到了金榜附近。而后就听到一声,“冲啊”,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那么多家丁,眼睛冒绿光地盯着新科进士们,而后开始了认姑爷,省得再发生抢错人的尴尬事。
萧景曜的好身手这时候发挥了极大用处,躲得贼快。在看到家丁们围上来的那一刻,萧景曜也不知哪儿来的敏捷度,瞬间像条游鱼似的,愣是在人群中挤出了一条活路,从混乱的人堆中挤了出来,挑了个好位置,好以整暇地兜着手在一旁看热闹。
与此同时,一队骑着骏马刚刚进京的人被眼前的热闹所吸引,往这边走了走,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有人迅速下马跑去人群中打探消息,没过多久就回来复命,“小姐,今天正好是新科进士打马游街的日子,京城百姓正在榜下捉婿。”
最前面骑着白马的明艳少女好奇问道:“榜下捉婿?”
护卫又简单说了一下榜下捉婿之事。
“榜下捉婿啊。”少女眨了眨眼,一眼就瞧见了人群中最为出众的俊美少年郎,一拍手,“柳姨,我们去把那个模样最俊的少年抢回府!”
这么好的少年郎,竟然没有抢他。京城百姓是瞎吗?
少女大为困惑,但这并不妨碍她下手的速度。
少女身后的中年女子抱拳应了声,“我这就安排人将那位郎君捉来。小姐,我们先回府吧。”
跃跃欲试准备自己上前的少女一顿,再次看了光彩夺目的少年一眼,双脚一夹马腹,往京城中最核心的权贵们的住处圈而去。
萧景曜正开开心心地看着热闹呢,周围冷不丁就冒出了一队穿着骑射服的女护卫,二话不说就伸手准备抓住萧景曜。
萧景曜瞳孔地震。萧景曜大为不解。萧景曜一边躲一边大喊,“等等,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们两家可没说亲事啊!”
这是什么情况啊?自己好好地吃着瓜,怎么突然间自己也成了瓜田?
就离谱!
萧景曜转身准备跑路,奈何对方训练有素,不管萧景曜打算往哪边跑,对方都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萧景曜的意图,并且默契十足地打出漂亮的配合。萧景曜那点功夫,在她们面前根本不够看,只能晕乎乎地被她们捉走。
萧景曜:“……”
就没人来救救我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还在酒楼里看热闹的萧元青等人也没反应过来,直到萧景曜被人捉住,迅速没了踪影,萧元青才傻乎乎地看着张伯卿等人,“这……曜儿是被人捉走了?是不是哪家护卫又搞错了人?”
张伯卿等人同样一头雾水,唐振源挠头,“京城哪家有这么多女护卫吗?”
瞧着气势还特别唬人,个个都巾帼不让须眉。
萧元青眨巴眨巴眼睛,决定喝口茶缓一缓。他在窦平旌那儿学了不少东西,知道这种情况一般是出现误会,他只要等对方把萧景曜送回来就行了。
一路上,萧景曜尝试着向对方解释她们捉错人了,他并未和任何人家议亲。奈何这队娘子军根本不理他,只管带着他回府。
萧景曜只能放弃解释。看着她们训练有素英姿飒爽的模样,萧景曜心里有了些许猜测。
在被带进京城顶级权贵们住的这一片宅邸后,萧景曜对自己的猜测更有确信了几分,心情顿时古怪了起来。
果不其然,女护卫们把萧景曜带到一座宽宏的府邸面前。萧景曜抬头一看,正门之上高高挂这一块匾,上书三个大字,“将军府”。
萧景曜:“……”
问就是心情复杂。顾将军的大军不是还没回京吗?
很快,萧景曜就见到了将军府现在能当家做主的人。
少女一身红裳,鬓间并无太多华丽的珠钗宝石,虽还有些稚气,却硬生生将所有艳色都压得黯淡无光,唯有她是其中最为耀眼的一抹绝色。姝色无双。
萧景曜眼神微微一凝,猜出了少女的身份,很是无奈,拱手道:“在下萧景曜,见过顾姑娘。姑娘刚来京城,有所不知,榜下捉婿并非你看到的这般。你我二人有些误会。”
少女眨了眨眼睛,关注点却偏了,“姓萧?敢问公子是何方人士?”
萧景曜如实作答,“在下雍州常明府南川县人士。”
“南川县萧家!”少女激动地站了起来,“我知道你们家!我爹提起过,当年先祖曾被你们萧家先祖救过性命。我们顾家人都记着呢!”
萧景曜心头微暖,眼中多出一丝真切的笑意,“顾老将军已经给了先祖丰厚的回报,还福泽后人。我们并不敢以将军府救命恩人自居。”
少女看向萧景曜的目光已然亲近了不少,一双桃花眼弯成弦月,“怪不得我一见你就觉得你是个好人,还奇怪京城其他人是不是瞎了眼,你这么个好郎君,竟然没人抢。”
萧景曜:“……”
无语片刻后,萧景曜耐心地向对方解释了一下榜下捉婿的具体情况。
少女抓了抓脸,尴尬得耳根都红了,一脸心虚地看着萧景曜,“这……这要怎么办?”
萧景曜叹气,“等令尊令堂进京后,自然会来找我爹处理。”
现在倡导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顾家姑娘这样直接为自己捉个如意郎君的,堪称是开创了新风尚。
“我名希夷。”顾希夷好奇地看着萧景曜,试探地问道,“你应该还没定下亲事吧?”
萧景曜哭笑不得,忍不住说道:“姑娘同我不过第一次见面,还是慎重些为好,总得打听清楚我的人品秉性如何。”
顾希夷自信一笑,“我看人可准了,一看你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萧景曜还是第一次被人说是好人,也有些忍俊不禁,“人的皮囊惯会骗人。”
“但我就是知道你是好人呀。”顾希夷得意地晃晃脑袋,满脸自豪,“在边疆时,有很多人想要绑架我威胁我爹,我的直觉非常准,从小就能识破他们的诡计!”
边疆百姓久经战事,小小孩童都有着不小的警惕心。顾希夷是顾明晟生了五个儿子后才得来的宝贝女儿,边疆人人都知道她是顾将军的心头宝。胡人自然也知道,没少出动探子对顾希夷下手,就想着绑了她好生威胁一番顾明晟,就算顾明晟不受威胁,他们也能拿顾希夷的人头来祭旗,让顾明晟悔恨终生。
顾希夷看着像是蜜罐里泡大的,浑身冒着幸福泡泡的小姑娘,实则经历的凶险事一点都不少。
萧景曜沉默片刻,郑重地对着顾希夷拱了拱手,“顾将军高义。”
顾希夷眼睛又是一弯,笑眯眯地往萧景曜的方向凑了凑,好奇问他,“我听说你是状元,考状元难吗?我小哥考了个秀才就得意得快飞到天山去啦,等他回来,你一定要帮我好好矬矬他的傲气!”
萧景曜:“……”
就……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萧景曜和顾希夷聊了好一会儿,告诉她不少京城之事后,才回了家。
然后就被张伯卿等损友狠狠嘲笑了一通。气得萧景曜袖子都挽起来了,要不是他们躲得够快,萧景曜非得来个以一敌四,给他们一点新科状元的武力震撼。
*
“哈哈哈哈哈,他真的被顾明晟的女儿抢走了?”
萧景曜能物理堵住损友们的嘴,却没办法管住窦平旌那个大嘴巴。这不,他糊里糊涂被捉走的乌龙事,竟然还被窦平旌说给了正宁帝听。
正宁帝当即就是一阵爆笑,好一会儿才说道:“既如此,大军进京那日,便让萧景曜跟着朕一起去迎接顾明晟。”
新科进士们还未正式授官,正宁帝直接把萧景曜带去身边,不知要惹来多少读书人羡慕的目光。
什么叫做简在帝心啊?要是陛下连你这个人都不知道,还怎么简在帝心?
官场菜鸟们要是能有在正宁帝面前露脸的机会,那简直是祖上烧了高香,多少人一辈子都求不来这个机会。萧景曜还未正式授官就有了。
不过想想萧景曜的年纪,再想想他六元及第的成就。不管是官场老油条还是官场菜鸟,对此都心服口服。
人家凭本事都能青史留名了,陛下看重他几分也是应该的。
但还是好酸!
萧景曜就这么被正宁帝点名跟着去城外迎接顾将军班师回朝。
说是班师回朝,实则边疆还留有大部分兵力,以免胡人趁着边疆防守虚弱,拼了命集结起来再杀个回马枪。所以顾将军这次带的兵马也不算特别多。边疆一万精兵,回京后会被分到各个军队,不再回边疆。
这是顾将军和正宁帝的默契。
萧景曜一个没有任何官职在身的人,和正宁帝队伍中的一帮朝中重臣十分格格不入。偏生窦平旌乐子人属性发作,还把努力让自己缩在角落里当隐形人的萧景曜提溜到了前方,就站在正宁帝和太子的身后,挤进了一品大臣和武将的圈子。
萧景曜:“……”我真是谢谢您全家!
正宁帝对萧景曜的态度十分和善,笑着问了萧景曜不少问题,还都与政务无关,问的是萧景曜读了哪些书,求学中有哪些趣事,甚至还当场考起萧景曜的过目不忘能力来。
正宁帝让人拿来了一本书,萧景曜瞅了一眼书名,摇摇头表示自己没看过。而后正宁帝就让萧景曜随意看一页,看完后立马背诵出来,他想要看看萧景曜是不是真的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
提到这个萧景曜可一点都不困了,不仅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还顺便提了一嘴,哪个字在第几行第几个,给了正宁帝和大臣们一点过目不忘小天才的震撼。
文官们本来对正宁帝破例带上萧景曜一事有些不满,但萧景曜展露出这手本事后,文官们眼中的不满瞬间就变成了看到人才的激动。
萧景曜微微一笑,心说真以为你们不满的情绪藏得很好吗?有本事你们去找正宁帝抗议啊,把不满的情绪对着我来算什么事。现在好了,都去好好震撼吧,别在这儿搞什么眼神交流。
太子惊奇地看着萧景曜,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记忆力这样强大的人,忍不住又多看了萧景曜几眼,见萧景曜自始至终不卑不亢,不因正宁帝的考校而心慌,也不因正宁帝的褒奖而自傲,心中更是满意。
父皇说这个状元是祥瑞,确实没错!
没过多久,远处便出现了一面写着“顾”字的旗帜,领头两人同时扬起马鞭,加快了速度向天子銮驾而来。
正宁帝亦是激动不已,等着顾将军夫妻二人前来请安。
顾明晟和吴长缨夫妻二人一个漂亮的下马,直奔正宁帝而来,到了离正宁帝十步距离时,两人齐齐跪下,顾明晟语气哽咽,“参见陛下!陛下,臣幸不辱命,听从陛下吩咐,好好从边疆活着回来了!”
正宁帝同样湿了眼眶,赶紧上前将顾明晟扶起来。在看清楚顾明晟的面容后,正宁帝的喉咙又是一堵。
顾明晟比正宁帝还小几岁,但边疆风霜催人老,顾明晟脸上多了不少沟壑,一头头发更是全部花白,瞧着简直比正宁帝还要大十岁。
正宁帝再看看默默跟在顾明晟身后,只剩下一只手的顾家长子,又想到顾明晟五个儿子就有三个儿子战死沙场,现在只剩长子和幼子,长子还断了一臂,更是潸然泪下,“明晟辛苦了!”
竟是难过得连原本要说的话都忘记了。
太子也在默默垂泪,哽咽道:“当初京城之围,顾二公子是何等英姿勃发,谁知当年一别,竟已是天人永隔。”
提到三个战死沙场的儿子,顾明晟同样悲从中来,哽咽不能语,眼泪鼻涕落了满脸,满衣襟找手帕向正宁帝请罪。
正宁帝擦了擦眼泪,紧紧握住顾明晟的手,动情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日后朕让太医定期给你请平安脉,好好养养身子。日后你就在京城含饴弄孙,晚年也享一点福。”
萧景曜心情沉重,生出对顾将军的无限敬意。
他现在觉得,萧家祠堂供奉的顾老将军牌位,一点都突兀,下次回家,他一定要好好为他上炷香。
吴长缨是位明艳至极的美人,一身战袍更是英姿飒爽,眉骨一道伤疤,面上也有了风霜的印记,却并不能遮去她半分风华。当年来京救驾,她也在其中,而后被正宁帝破例封为将军,是大齐第一位女将军,也是京中无数女子仰慕的对象。
谁说女子就没有建功立业的梦想呢?吴将军活成了她们想都不敢想的样子。
正宁帝收了眼泪,看向吴长缨,也很是感叹,“将军风采依旧。”
吴长缨恭敬抱拳,“若不是陛下提携,臣至死都不能得一官半职。陛下力排众议给了臣将军一职,臣必然肝脑涂地,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不用你们肝脑涂地,你们好好活着就好啦!”正宁帝长长叹了口气,许是年纪大了,正宁帝在恐惧死亡的同时,亦对昔日故人有了不少怀念,比当初更加心软。
顾家代代有人边疆埋忠骨,正宁帝又见过顾明晟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候,再看看他现如今满面风霜的模样,便是再冷硬的心,也该软上几分。更何况正宁帝还并非铁血冷酷的帝王。
正宁帝拉着顾明晟往城内走,心中一片感慨。他不是刻薄寡恩的帝王,不会薄待功臣。顾明晟这次回京后就会上交兵权,他可以慢慢抹去顾氏在边疆的影响,不需要猜忌顾明晟功高震主,让自己在史书上留下不光彩的一笔。
将军定了太平,他这个帝王,也该让将军见一见太平盛世。
他绝不会成为先帝那样冷酷的帝王。
顾明晟恭敬地走在正宁帝身边,躬身向太子行礼。太子虽然傲气,但也敬重有本事的能臣,优雅地抬抬手,示意顾将军不必多礼,尽显一朝太子的无双气度。
武将们暗暗点头,文官们心里虽然有点酸,但顾明晟确实立了大功,又连着丧了三子,想想也怪惨的,他们心里的酸气很快就没了,疯狂给史官使眼色:这样君臣相得的感人场景,必须好好记一笔!
史官秉笔直书,并不理会他们的目光。
萧景曜跟在太子身后,想尝试着放慢脚步,让自己混到队伍后头当个透明人。他就算正式授了官,也就是从六品。在一堆红衣紫衣的高品大员们中,真的压力很大。
窦平旌这个乐子人哪能这么轻易放过萧景曜,一把揪住想要开溜的萧景曜,压低了声音,笑着打趣他,“想溜?没门。顾将军一家都来了,你不想着好好表现一下?”
萧景曜顿时给了窦平旌一个白眼,世上怎么会有性格如此恶劣之人?好气哦,还不能动手打他,更气了。
窦平旌挑眉,对萧景曜胆大包天敢对他翻白眼的行为不置可否,笑眯眯地准备看萧景曜的热闹。
萧景曜当初说了句什么话来着?我就喜欢看到别人不高兴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窦平旌觉得萧景曜说得可真是太对了!现在,窦平旌看着萧景曜气鼓鼓却又没办法的样子,心情就跟大热天泡在冰水里一样畅快。
萧景曜忍不住扶额,再次觉得萧元青的社交牛逼症有时也未必是个好东西。看看窦平旌,性子这么恶劣,还不如当初见了他就绕道走呢!
萧景曜心中深深叹了口气。
想到顾希夷,再看看顾将军和吴将军,还有断了一臂的顾小将军,不知为何,萧景曜也鼻子一酸,眼中有了涩意。
049
窦平旌虽然想看乐子, 但因为对方是顾将军,他也顾忌顾家姑娘的名声,只是私底下打趣了萧景曜一番, 看看萧景曜少年老成的模样破功就觉得有趣,并没有打算在大庭广众之下嚷嚷出顾希夷榜下捉婿之事。
顾将军现在也顾不上其他人,他一直被正宁帝拉着手, 直到銮驾附近,正宁帝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 拍拍顾将军的手背,又叹了口气, “先回京好好休整。朕已经命人备下酒宴, 等大军进了城, 明晟你可要放开了喝, 喝个尽兴!”
顾将军抱拳, 恭敬道:“多谢陛下厚爱!”
说完, 顾将军又微微躬身,亲自将正宁帝扶上了銮驾。
等到正宁帝在銮驾上坐好后, 顾将军一行人才往回走。有人牵着他们的战马慢悠悠地跟在队伍最后头, 他们几人立即上马,顾将军抬起右手一挥,扛着旗子的士兵动了动旗帜,发出旗语,身后的一万精兵顿时昂首挺胸,气势十足地迈着整齐的步伐,神情严肃地往前走。
正宁帝的銮驾速度更快一点, 正宁帝有意要留给顾明晟和大军更多进京接受百姓夹道欢迎的时间,离开的速度自然不慢。
顾将军虽然骑着马, 但后面的士兵们可都是步行。为了让士兵们精神抖擞地进京城,他们前进的速度并不快,在城外好好休整了一会儿,所有将士们才拿出自己最充沛的精力,最昂扬的斗志,雄赳赳气昂昂踏进了京城大门。
京城百姓早就等在两边,翘首以盼等着顾将军和吴将军进城。甚至对吴将军的期待更甚,这可是他们大齐第一位女将军!
大齐民风开放,并不主张把女子关在阁楼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让女子出门就戴着面纱和幂离,生怕别人看到了她们的脸。大齐女子相互结伴出游,办诗社,踏青赏花游湖逛夜市,样样都行。
现在街道两旁,女子的数量竟然丝毫不下于男子。女子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目光灼热地盯着马背上的吴将军,尖叫声不绝于耳,“吴将军!女中豪杰!巾帼英雄!”
吴长缨身后的娘子军们面上满是自豪之色,忍不住挺起了胸,万分骄傲地想到:她们将军,就该这样受万人敬仰!
顾希夷在酒楼的厢房里看着父母兄长进城的风光,开心极了,“娘果然在哪儿都比爹受欢迎一些!”
就算是在边疆,吴长缨的狂热崇敬者也比顾明晟多一些。这大概就是破例挣出另一条路的强者应有的待遇吧。
宫宴上,萧景曜坐在窦平旌身边,面上含笑,心里叹气。看看这次宫宴的规格,来的都是些什么人?红衣紫衣官员一抓一大把,还有穿着亲王蟒袍的,再加上正宁帝和太子。毫不夸张地说,这次宴会,整个大齐最顶级的权贵们都到场了。分量比早朝时的文武百官还要更足。早朝上站着的尚且还有五六品的小官,现在宴会上坐着的人,除却勋贵和宗室外,根本就没有四品以下的。
哦,还有个萧景曜。
对于自己莫名其妙混到大齐最高端的宴会上一事,萧景曜也觉得莫名其妙。
他一个还未正式授官的新科进士出现在这里,合理吗?
正宁帝觉得很合理。
窦平旌也觉得很合理,还特别贴心地把萧景曜提溜到自己身边,免得萧景曜被拜高踩低的人欺负了去。
和窦平旌相处就是这一点好。这家伙性子恶劣归恶劣,但他想要护着的人,一定能护得严严实实的。站在他对面肯定要被他气得死去活来,但和他站在一边,看他折腾别人,那就是纯粹的爽。
按理来说,萧景曜坐在窦平旌身边,这不合规矩。但窦平旌大咧咧干了,正宁帝默认,其他人有意见也只能闭嘴。
不过这也让他们意识到,正宁帝对萧景曜的重视。
虽然萧景曜还未授官,就算授官,也只是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按品级,从六品还不够给一品大员们端茶的。但正宁帝的重视,加上萧景曜先前露的那一手本事,还是让这些重量级大臣们开始正眼看待萧景曜了。
其实萧景曜的年纪是把双刃剑。在科举考试时,有了神童天才之名,破纪录破得特别爽。到了官场上,萧景曜过分年轻的年纪反而会成为他的阻碍。
十四岁,还未成丁的年纪,搁谁家里都还当少年看,不会安排他干要紧的事。
哪怕萧景曜六元在手,也会有人下意识地轻视他。很多未必是出于恶意,而是出于惯性思维。
萧景曜心里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在这些大臣们面前一直表现出自己稳重可靠的那一面。恰好身边还坐着个不稳重又不可靠的窦平旌,将萧景曜衬托得更沉稳了。
这一波,属实得感谢窦平旌衬托得好。
萧景曜在这场宫宴上,一口气见全了正宁帝六位已经成年的皇子。
太子不用多说,先前在城外迎接顾将军时,萧景曜就站在他身后。
宁王也算是气宇轩昂,最为开府出宫的王爷中最大的那位,又是掌管后宫的贵妃之子,宁王的气势明显就比其他四个王爷要强上三分。
排在第三的是平王,不同于宁王的张扬,平王走的是温和贤王的路线,在文臣中口碑不错。平王是贤妃之子,贤妃是翰林之女,在宫中也有才名,平王的功课从小就不错,正宁帝也对他多有夸赞,觉得他以后能和太子兄弟俩守望相助,一个是明君,另一个便是贤王,很是美满。
平王之下是康王,这位王爷性格孤僻,没什么存在感,也不主动与人交流。宁王和平王说话时偶尔带上他,他就转过头去听着,略微说几句话,更多的时候是点头,或者沉默。
五位王爷中,数康王的生母位分最低,一直到康王成年开府,才被册封为嫔,还没有封号,可见其不得宠。康王也并非是由生母养大,而是养在另一位嫔妃宫里。只是那位嫔妃也不得宠,等康王大了点,搬去皇子所念书时,那位嫔妃也去世了。康王这才和生母走得近了些,但缺失的陪伴永远回不来,康王和生母并不亲近。
画风独树一帜的当属五皇子福王。不管太子和其他王爷们心思多么深,谈笑间藏了多少刀光剑影,一到福王这里,气氛瞬间就变得欢乐了起来。其实福王也没做什么特别出格的事,但他周身就环绕着一股开心的氛围,笑起来更是格外有感染力,让人的心情都不自觉地好转起来。
怪不得他都成年开府了,还能跑去正宁帝面前耍赖搬东西。虽然说福王是众多皇子中挨正宁帝打最多的,但皇帝要是真的厌恶了一个人,怎么可能允许他再出现在自己面前?福王从小到大一直跑去正宁帝面前撒泼打滚,还一直摆烂把正宁帝气得脑瓜子嗡嗡疼,正宁帝只是不痛不痒揍他一顿,又让他心满意足搬走了想要的东西。这哪是厌恶了福王?分明是喜欢福王喜欢得紧。
在宫里,三天两头被皇帝打不算什么,可怕的是被皇帝遗忘,十年八年都见不了皇帝一面。这样的皇子才会过得特别凄惨,连寻常的宫人们都能踩上一脚。再加上淑妃也算长宠不衰,福王从小到大,基本上没受过什么委屈,每天开开心心地吃喝玩乐,听到正宁帝库房里有了什么好东西,就跑去撒泼打滚,喜滋滋搬去给淑妃献宝。
排行第六的是荣王,贵德淑贤四妃中,德妃之子。德妃是将门之女,荣王许是继承了外祖家这方面的天分,不爱念书爱骑射,从小就是学渣,和摆烂的福王五哥一起被夫子骂得狗血淋头,却依旧我行我素。荣王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成为平定边疆战火的大将军。只可惜皇子的身份束缚了他的梦想,真是让人遗憾。
所有皇子中,荣王看向顾将军的目光是最火热的。
他的梦想,顾将军实现了!
荣王果断决定,要多问问顾将军平战的细节,作为自己今天晚上做梦的素材。
所以就形成了,顾将军给正宁帝行过礼后,就被荣王拉着不停问战事情况的局面。
萧景曜装作不经意地用眼神扫过太子和宁王几位王爷,微妙地看到,太子和宁王的表情有一瞬间僵硬,平王风度翩翩,面带微笑地握紧了手里的茶杯,康王神情冷漠,福王捧着一个瓜呱唧呱唧啃得喷香。
至于正宁帝,他正一脸慈爱地看着荣王和顾将军,笑着说道:“荣王从小就闹着想当大将军,现在明晟回来了,朕看他都恨不得住进将军府,挖空明晟肚子里那些行军打仗的本事。”
众人跟着笑了一场,顾明晟连道不敢。
萧景曜又往顾家人的位置方向看了一眼。嗯,断了一臂的顾小将军旁边的,应该就是顾希夷嘴里那个考上秀才就得意得要飞上天的小哥。顾家人的相貌都生得不错,哪怕边疆风霜就跟刻刀一般,在人的脸上凿下一道道的印记。顾家这两兄弟的容貌依旧出众,神情坚毅,动作利落,一言一行都有一种武将特有的飒爽。
这次宴会的主角当然是顾明晟。正宁帝特地为他办的接风宴,给足了顾明晟脸面,在座的谁不是人精,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下正宁帝的面子,推杯换盏间都是顾明晟的夸赞。
萧景曜也敬了顾明晟一杯酒。本以为顾明晟不知道他是谁,或者不会搭理他,谁知顾明晟爽朗一笑,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对着小儿子招招手,“新科状元如此年轻,堪称是文曲星下凡。可不像我家那个臭小子,比你大了好几岁,中了个秀才就乐得找不着北。”
“希维,你久在边疆,自以为满腹才学,却不知京中才子如云,你肚子里这点墨水,还不够看的。日后若是得空,你可以去请教请教萧状元。萧状元,不会太过打搅吧?”
萧景曜听到顾希维的名字后就在想,原来顾希夷的名字竟然是随了兄长们的字辈。他本以为顾希夷的名字只是取自《老子》中的“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寄托的是顾将军夫妻俩希望她自然健康成长的祝愿。希夷还是灵芝的别名,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寓意都不错。倒是没想到,顾希夷这一辈的兄弟,还是希字辈。
按照规矩,字辈一般是男随女不随。萧景曜虽然对此嗤之以鼻,但这就是这个时代的规矩。由此可见,顾希夷果然深受顾将军夫妻宠爱。
话说回来,顾希夷今天好像也来赴宴了?吴将军虽是女眷,却也有官职在身,更倾向以女将军的名义坐在这里。顾希夷只能一个人去参加后宫中皇后娘娘主办的宴会。
后宫嫔妃和官员女眷都是有八百个心眼子在身上的精明人,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应付得了那帮人精。
萧景曜一不留神就想远了,冷不丁听到顾明晟这话,萧景曜当即拱手道:“请教不敢当,小将军若是有不懂之处,我若是能帮忙解惑的,必然不会藏私。”
顾希维顺势凑了过来,同样是一双桃花眼,笑起来也弯成弦月,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都有一丝意味深长,“那我就不客气了,日后多多叨扰,状元郎可别嫌我烦。”
萧景曜笑着摇头,两人顺势就科举考试的话题聊了起来。多是顾希维在问,萧景曜含笑解答,气氛很是融洽。
正宁帝无意间看到这一幕,笑容中多出一丝满意。
文官和武将的关系一直十分微妙。文官鄙夷武将粗鲁,武将嫌弃文官磨叽。双方各自看不顺眼。
不过一般来说,武将嘴皮子不如文官利索,肚子里也没多少墨水,容易在口舌上吃亏。武将自己没文化,也知道有文化的人了不起,面对满腹经纶的文官,难免有些心虚气短。所以在太平盛世,文官基本压上武将一头。哪怕是战乱年代,武将领兵打仗,朝堂中提出各种政策方案的,还是文官。
要是碰上一堆汲汲营营只想争权夺利的文官,那简直完蛋,朝廷都快完了一堆人还在那儿勾心斗角搞党争。
前朝末年那个小皇帝的朝廷,便是如此。
大齐吸取了前朝的教训,没让文官把武将压制得太狠。先帝在位期间,不管文官还是武将都安静如鸡,没有一个敢跳的,更没有一个敢弄权的。不然分分钟被先帝送上户口本大礼包。
正宁帝继位后,文武百官们的日子稍微好过了点。但正宁帝虽然仁善,却也有冷硬的一面。敢生事的官员,同样被正宁帝杀得人头滚滚。
百官们并不敢因为正宁帝的仁善而得寸进尺。
武将们的压力比文官们更轻了不少。带兵在外的,有兵有粮有权,先帝手段那么铁血,将士们卫国戍边的时候,偶尔也会担心一下自己的出路。现在正宁帝温和地收拢兵权,愿意让他们善终,大家都很开心。交兵权交得格外爽快。
将相不能不和,也不能太和,现在这个局面,正宁帝很满意。
顾明晟的幼子既然要转文,多去请教萧景曜也是好的。正好萧景曜在朝中没有任何根基,也没有天才拿鼻孔瞧人的傲气,不会嫌弃武将粗鄙。顾家也能护住萧景曜,如此甚好。
一场宫宴下来,萧景曜也算是在各位大佬面前挂上了号。他们印象中那个扁平的“六元天才状元”,逐渐被萧景曜这个立体形象代替。翰林院学士已经往萧景曜这边看了好几眼,暗自琢磨着萧景曜进了翰林院后,该给他安排什么样的事务。
几位王爷也把萧景曜记在了心上。作为儿子,他们最关注正宁帝的喜好。这关乎到他们自己受不受宠,所以每位王爷都看出来了正宁帝对萧景曜的偏爱,也把这事儿记在了心上。
至于萧景曜……他和顾希维聊得还挺愉快的。
过了两日,便是新科进士授官之日。
萧景曜站在所有进士们之前,领了正宁帝辞给自己的官袍腰带和靴子等物,楚行昭和陆含章一左一右站在萧景曜身后,同样捧着一套官袍。
这是一甲三人的优待,只有他们能被授官,其他人还要再次参加朝考。
考试通过的能进翰林院当庶吉士,学习三年。考试不通过的,就得等外放。这种缺一般很难等,很多人等上十年也等不来一个位置。好的位置都被有门路的抢了去,空出来安排的,多是穷乡僻壤之地,并不是什么好去处。
二甲和三甲的进士们纷纷活动开来,都想留在翰林院当庶吉士,等到三年后散馆,说不准就能进翰林院。
官场潜规则,非翰林不入内阁。没有哪个读书人愿意放弃进入翰林院的机会。
萧景曜他们省去了这一步,可以直接去翰林院当差,正式成为大齐的一名官员。
不过在此之前,萧景曜这个状元郎还要领着进士们上表给正宁帝谢恩。
而后,萧景曜又带着进士们来到孔庙,隆重地祭拜了孔夫子。
自此,萧景曜、楚行昭和陆含章三人去翰林院报道,其他人郑重地准备朝考,看向萧景曜三人的目光羡慕至极。
萧景曜面带笑意,从容淡定,楚行昭同样笑容满面,唯有陆含章最是傲气,不屑地瞟了这群手下败将一眼。别说二甲三甲的进士,陆含章连楚行昭都不服,觉得若不是萧景曜已经是南方士子,这榜眼之位也不该是楚行昭的。
萧景曜和楚行昭对视一眼,不做任何言语。
官职定下来之后,萧景曜便要去翰林院报道。
张伯卿三人看完萧景曜打马游街的风光后,便结伴回家。邢克己考中二甲进士,还要准备朝考,也没时间陪萧景曜。
这家伙不声不响地就同礼部左侍郎家的姑娘定了亲,给了萧景曜几人好大一个惊喜。
柳疏晏当即一个猛扑挂在邢克己身上,笑着打趣他,“好小子,你这可是给自己找了个极好的岳家啊!”
礼部左侍郎,多清贵的人家。邢克己未来的路也不用愁了。
邢克己的笑容中却没有太大的喜色。萧景曜心细,私下问了邢克己,这才知道礼部左侍郎的这个孙女,小时候发烧,脑子有点不聪明。邢克己虽然应下了亲事,心中却有些郁郁。
萧景曜不由皱眉,认真道:“我听闻礼部左侍郎是位极其刚正的官员,家风也很是清正,你若是回绝了这门亲事,他也不会生气,记恨于你。既然你应下了这门亲事,就得好好对待人家姑娘。这世道女子殊为不易,令堂为了供你读书,眼睛都快坏了。你既然知晓女子多艰,就该好好承担起作为丈夫的责任。”
“我知道的。”邢克己长长吐出口气,脸色有些微红,“世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之事。林大人让我和林姑娘见了一面……我……我会好好待她的。”
看他这样,应当是对林姑娘比较满意的。萧景曜心下稍松,还好,好友没有成渣男,“既如此,有些话你便不要再提,连想都不要再想。发烧生病,不是林姑娘的过错,林家人爱护她,必然也是看中了你的秉性,才把林姑娘嫁给你。”
邢克己和萧景曜说完这通话后,心情已经好转了许多。又听到萧景曜侧面夸自己,更是心情大好,将那一点点小遗憾抛在脑后,“其实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林家人很厚道,提前同我说了。”
“那你就更要好好对人家了。”萧景曜拍了拍邢克己的肩,他对这些家长里短的事也不太擅长,心中还是有些忧虑。
陆含章的岳家最让萧景曜意外,把他捉回家的,竟然是公孙家。
萧景曜的心情十分复杂。单看才华,陆含章确实是出类拔萃,年纪轻轻考中探花,家世也不错,确实是个不错的后辈,前途无量。只是从妻子的角度来看,这人浪荡于花丛之间,想必后院极为热闹。这样的人,真的是良配吗?
以现在的观念来看,是。
萧景曜甚至还看到有四十来岁的进士被捉走,也不知是哪家姑娘年纪轻轻就要当人继室。
更有甚者,还贬妻为妾。
萧景曜得知这些事后,沉默了许久。
这个时代的女子,实在太不容易了。要贤惠要大度,要管理好小妾,照顾好所有孩子,还要孝顺公婆,不能对公婆有任何不敬……
光是想一想,萧景曜都觉得窒息。
别人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觉得女子就该如此,一直如此。但萧景曜见识过女性的力量,她们同样有才华有天赋有能力,可以成为各行各业的中流砥柱。
不过是缺少一个机会而已。
怪不得京城中那么多女子视吴将军如天神。
萧景曜深深叹了口气,心情很是沉重。
萧景曜中了状元后,萧元青同公孙瑾通了气,迅速买下一处他早就看好的大宅院。
许多盯着萧景曜的人家才发现,原来萧家竟然家底不薄,京城中这么大的宅子,说买就买。
倒是他们小瞧了萧家。
萧景曜提着厚礼郑重地拜谢了公孙瑾。他能拿下至关重要的会元,公孙瑾确实帮了大忙。二人虽然没有师生之名,却有师生之实。萧景曜心中,已然将公孙瑾视为敬重的师长。
公孙瑾也很是重视萧景曜,他从未碰到过像萧景曜这般灵透的学生。萧景曜连中六元,他这位半师心里甭提有多得意了。
你们教出来个状元算什么本事?看看我,我教出了有史以来第一个六元及第的天才!
公孙瑾私心必定是想让萧景曜在宅子里长住的。只是萧景曜考中状元,已经授了官,再住在公孙家的宅子里还是有些不妥,只能应了萧元青,让萧元青买了宅子,带着萧景曜搬出去。
萧平安先去了新宅子好好打理一番,萧景曜授完官后,正好搬到新宅院里。
这间宅子花掉了萧景曜将近三分之一的小金库,让萧景曜忍不住感慨果然是京城居大不易。这个房价,要是按照他现在一年不足两百两银子的年薪来算,再加上杂七杂八的贴补项目,他最少也得工作六百年才能买上这么一间大宅院。
京城房价,恐怖如斯!
在萧景曜搬进新宅院的第一天,公孙瑾和窦平旌等人都提着礼物来替他暖房。
在看到顾明晟和顾希维的身影后,萧景曜的眼神顿时有些飘忽,大概猜到了他们的来意。
窦平旌的性子,只要不故意跟他对着干,他还是可以坐下来和人好好说话的。尤其是现在还有顾明晟在,萧景曜早就看出来窦平旌对顾明晟的敬意,安排位置的时候,正好让顾明晟坐在窦平旌身边。
窦平旌:“……”虽然有点开心,但萧景曜那臭小子绝对是故意让顾将军来镇压我的。可恶!
看着窦平旌略微不满的目光,萧景曜给了他一个十分有礼貌的笑容。
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有本事你就在顾将军面前发挥你平头哥的本性呀,略略略。
不得不说,萧景曜是有点睚眦必报的属性在身上的。
窦平旌也想到了这点,险些被萧景曜给气笑了,心中骂了无数遍臭小子,却越看萧景曜越觉得顺眼。
有棱有角有手段保护自己,还能伺机报复别人,可比只会受气的软包子强多了。
窦平旌宁愿和萧景曜这等可恶竖子斗智斗勇,也不想看到一个皮薄馅大的软包子被人吞得渣都不剩。
混官场的,没点子心眼和手段怎么行?那怕不是到了阎王殿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憋屈!
公孙瑾显然也清楚顾明晟的来意,笑眯眯地用完饭后,对着萧景曜说了不少祝福的话,悠哉悠哉地将一旁的邢克己带走了。
窦平旌看热闹不嫌事大,稳稳坐在位置上,右手撑着下巴,戏谑地看着萧景曜。
萧景曜回了他一个白眼,惹得窦平旌哈哈大笑。
顾希维看看萧景曜,又看看窦平旌,果断往萧景曜身边靠了靠,又开始请教萧景曜一些不太明白的问题。
窦平旌听着他们两个一口一个子曰圣人言,张嘴就是之乎者也,痛苦地抱住了头。
别念了别念了,仿佛又回到了当初被夫子压着念书的痛苦时刻。
算你们狠,老子走人!
看着窦平旌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萧景曜和顾希维对视一眼,齐齐大笑出声。
顾明晟严肃的脸上也有了笑意,看向萧景曜的目光柔和了许多。
其他人都走了,顾明晟也拐弯抹角,直接看向萧景曜,单刀直入,“希夷榜下捉婿,将你捉回了将军府,你意下如何?”
咦?顾将军竟然直接问自己,不问我爹吗?这是萧景曜的第一反应,觉得顾将军还怪宽容的。再一琢磨顾明晟这话里的意思,萧景曜也不由有些尴尬了,没了平日里的沉稳,白皙如玉的脸上透出一丝薄红。这个反应,倒更像是个年少慕艾的少年郎了。
“我们年纪尚小……”
“年纪不是问题。”顾明晟抬手打断萧景曜的话,“女子备嫁也该准备几年,你不想太早成亲,我们正好也想多留希夷几年,不妨事。重要的是你乐不乐意。”
萧元青急得在在一旁抓耳挠腮,终于等到了开口的机会,满脸都挂着问号,“亲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军您该问我啊!”
我这个萧景曜亲爹的意见,就没有人在意吗?
顾明晟脸上的笑意愈发浓烈,笑着对着萧元青抱拳道:“我一看萧兄就知道,你也是护孩子的人。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日子总归是两个孩子过的。孩子们乐意才是最重要的。我们这些爱重孩子的父母,自然也该听听孩子们的想法。”
这话说得可太有道理了!萧元青拍大腿,“将军说得对!”
他就是爱护孩子的好父亲!
萧景曜眼角微微抽搐,合着你就听到了第一句话呢。
顾明晟的态度十分随和,并不摆将军的架子,面对萧元青这样看起来就一身纨绔习气的家伙也没有任何轻视之意,而是发自内心地尊重他,“萧兄不必客气,你若是不嫌弃,叫我一声顾兄便是。若非当年萧家先祖相救,我们顾氏先祖恐怕早就没了性命,也不会有我这个顾将军。只可惜我们顾氏一直镇守边疆,对恩人照拂不够,倒显得我们失礼了。”
萧元青疯狂摆手,脸上已经笑开了花,“没有没有,我们先祖得了顾老将军丰厚的谢礼,整个南川县半条街都成了我们家的产业。先祖很是满足,说自己一个大字不识的农家汉子,能有这份家业福泽子孙,已经足够了!再多就会为子孙招祸。家财太多又没有本事守住,就如同三岁小儿抱着金子走在大街上,多的是人想杀人夺宝。”
“这倒不至于。”顾明晟失笑,“当初余县令应当对萧家有几分照拂?”
萧元青的眼睛骤然瞪大,“原来余县令是得了您的叮嘱啊,我就说当初他一来就对我们家怪好的。他儿子也不嫌弃我是个败家子!”
萧元青很是激动。
顾明晟有些诧异,“败家子?”
“啊…是啊。”萧元青尴尬挠脸,不好意思道,“我们家就先祖有点能耐,后来尽出败家子。先祖留下来的产业在我手里都败光啦!”
顾明晟父子:“……”
为什么你的语气听起来还有自豪。不对啊,要是萧家的产业都被败光了的话,买这间宅子的银子是从哪儿来的?
多少官员都买不起这间宅院呢。
萧元青一看他们的脸色就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把萧景曜的肩膀拍得啪啪响,满脸自豪,就像是一只刚刚获胜的大公鸡,得意极了,“我们败家,曜儿可不败家。不仅如此,他还有一手赚钱的本事,随便想几个点子,就赚得盆满钵满。要不是他要考科举出仕当官,想必会成为另一个陶朱公。”
顾明晟惊讶地看着萧景曜,万万没想到老天爷除了给了他远超常人的读书天赋之外,还给了他聚宝盆的属性。
满腹才华,前程似锦,还生财有道。姑娘嫁给他,既有面子,又有里子。当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夫婿。
顾明晟都想夸女儿眼光足够好,下手足够快。这么个大宝贝,确实该趁早下手抢回家。
不愧是我闺女,眼光一等一的好!
顾明晟脸上露出一丝得意,再次看向萧景曜,“若是你乐意,我就去求陛下赐婚,绝对风光又体面。你意下如何?”
萧景曜想到顾希夷明媚的笑脸,微微犹豫,还是点了点头。
倒不是萧景曜对顾希夷一见钟情。一见钟情这种事就不可能发生在萧景曜身上。他只是这段时间见了不少负心薄情之事。哪怕是人人称颂的如意郎君,也有后院的烦恼。萧景曜敬重顾将军和吴将军,也颇为欣赏那位直率坦荡又可爱的少女,觉得自己和其他如意郎君们比起来还是要好上一截的。
最起码,顾希夷嫁给他后,不用担心后院的问题。
不过萧景曜有些犹豫的是,“请陛下赐婚,会不会太张扬了?”
顾明晟慈爱地看着萧景曜,觉得准女婿能有这份谨慎,未来肯定差不了。不过顾明晟还是提点萧景曜道:“陛下会很乐意替你们赐婚。”
看着顾明晟略带深意的目光,萧景曜微微皱眉,暗暗思索起来。
以顾将军的声望,即便他上交了兵权,对军队的影响还在。顾希夷作为顾将军最宠爱的女儿,其婚事必然被各方盯着。顾希夷不能嫁给武将,不然顾将军的军中人脉容易两家并一家,势力更大。
嫁文官倒是不错,但是正宁帝绝对不会乐意看到顾家和高品大员的文官结亲,只能往官职小的官员里头挑。
但正宁帝对顾将军的防备是真的,希望顾将军过得好也是真的。若是因为他的猜忌而让顾将军最宠爱的女儿嫁给一碌碌无为之人,官职不高,过得也不好,正宁帝又于心不忍。
所以,萧景曜这个出身普通之家,在朝中没有根基的天才状元郎,正好完美符合正宁帝的心意。
是文官,家中没有势力,本人十分出色,多么符合正宁帝的要求,既能免去他的猜忌之心,又没让他愧对功臣。
想明白这点,萧景曜顿时目露恍然之色。
当皇帝的,心思弯弯绕绕就跟一团糟的毛线一样,能理清楚可真是不容易。
顾明晟见萧景曜不过思忖片刻便想明白了个中缘由,更是毫不掩饰对萧景曜的欣赏,“不愧是天才啊,莫非你生了副七窍玲珑心肝不成?”
萧景曜挑眉,毫不避讳地对上顾明晟的双眼,“将军心思灵透,也不是旁人口中的莽夫。”
玲珑心肝,谁又不是呢?
不过有这样的神队友总比碰上一个猪队友强,萧景曜觉得顾家个个都是聪明人,又没有一点架子。对待萧元青的态度温和中透着一股尊敬,还不是有意装出来的。
从现实角度出发,萧景曜都连中六元了,再说亲,必然会与官宦人家结亲。那些人家或许会因为看好萧景曜的前程而对萧景曜多有照拂,却不会真正平等地看待萧元青。
别看萧景曜嘴上嫌弃萧元青幼稚,实际上最护短的就是他。萧元青也好,萧子敬和齐氏师曼娘也好,这么多年,哪一个不是将所有关爱全倾注在了萧景曜身上。
萧子敬和萧元青的性子确实不符时下的要求,他们顽劣,败家,没有本事。但那又如何呢?他们是萧景曜的至亲,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败的也是自家产业,从不伤害别人,更是将萧景曜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要是萧景曜未来岳家对萧子敬和萧元青多有鄙夷,十分看不上眼,萧景曜都不能保证这门亲事结的到底是亲还是仇。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顾家都是最好的结亲人选。
萧景曜同意后,顾明晟立马进宫向正宁帝求了赐婚圣旨,尽显武将的速度。
正宁帝得知顾明晟要为萧景曜和顾希夷求一道赐婚圣旨后,果然很高兴。上回他听到顾希夷把萧景曜捉回了将军府,对这门亲事就乐见其成,甚至还想着,要是萧家或者顾家不同意,他还要想办法主动促成这门亲事。
现在顾明晟主动请旨赐婚,正宁帝高兴之余又忍不住怀疑顾明晟猜透了他的心思,有意为之。帝王都是忌讳自己的心思被人猜透的。
正宁帝脸上的笑容不减,笑着打趣顾明晟,“朕还以为你会觉得萧家底子太薄了些。萧景曜虽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但萧家不过是寻常人家,你把你女儿看成眼珠子似的,舍得让她去伺候平民婆母?”
顾明晟正色道:“陛下有所不知,这可是我们两家的缘分。”
“哦?莫非你们两家还有些渊源不成?”正宁帝顿时来了兴趣。
顾明晟一五一十地说了萧家先祖对顾家先祖的救命之恩,又表示因为离得太远,两家一直没有联系,要不是这次见了萧元青,他都不知道顾家先祖给萧家先祖的报酬,都被萧家三代败家子给败光了。
正宁帝还是头一回听说这等趣事,笑得眼泪花都出来了,把案几拍得砰砰响,“哈哈哈,怪不得萧景曜小小年纪就十分沉稳,原来是家中接连出了好几代不省心的长辈!看来他们萧家几代人的聪明劲儿,全长在萧景曜一个人身上了!”
正宁帝彻底放松下来,一边擦拭流出来的眼泪花子,一边摆手乐道:“可见这是缘分天定。都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当初你们两家这桩渊源,如今正好凑个金玉良缘。这个赐婚圣旨,朕下了!”
“给新科状元赐婚,朕也是头一遭呢!”正宁帝有些激动,迫不及待地命人拿了圣旨和笔墨过来,就在案几上挥笔写下赐婚圣旨,一气呵成,每个字的收笔之处都有一点点飘,足见正宁帝写圣旨时,内心的兴奋与喜悦。
还是那句话,在正宁帝觉得安全的范围内,他还是乐意成人之美,做个十分宽仁的帝王的。
顾明晟赶紧谢恩,毫不见外地对着正宁帝笑道:“可惜两个孩子还小,大婚还要推迟几年。到时候,臣必定给陛下送来一大篮喜糖,好好感谢陛下这位媒人,为小女寻了个金龟婿!”
正宁帝哈哈大笑,“谢媒礼给这一点可不够。明晟啊,你可有点抠门啦!”
顾明晟苦着脸,“陛下富有四海,臣再怎么费尽心思,也无法送出让陛下都觉得新奇的谢媒礼啊。”
正宁帝又是一阵大笑,心情格外舒畅。
当天,萧景曜的新宅院里就来了位穿着靛蓝色衣裳的内侍,手捧圣旨前来宣旨。
好在萧景曜跟着礼部学了许多规矩,赶紧命人摆上香案,郑重跪下来听旨。
直到内侍宣读完圣旨,将圣旨放在萧景曜手中时,萧景曜都有些恍惚。未来岳父这个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说请旨赐婚就请旨赐婚,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他肯定没有拖延症。
正宁帝的字写得还怪好看的,嗯……这个笔迹,看来正宁帝写圣旨时,心情肯定极好。
也就意味着,自己先前的猜测是对的。
太子听到这个消息后,拍桌大笑,命人送去厚礼。
宁王骂骂咧咧,同样让人备了厚礼。
不管萧景曜记不记得住的人家,全都给萧景曜送来了贺礼。萧景曜还没正式当值,先发了笔小财。
050
等到传旨太监一走, 萧元青立马抱着圣旨不撒手,稀奇又激动,“老天爷诶, 我这辈子竟然还能摸到圣旨!嘿嘿嘿,等我回家后,可得把这事儿跟你爷爷好好说道说道, 馋死他!”
“哎呀咱们家那祠堂还是单薄了点,祖宗牌位都在南川县呢。这圣旨是不是得放在祠堂供起来?可惜列祖列宗们不能马上看到。咱们曜儿可真出息!戏文里都唱什么皇帝给状元郎给赐婚, 原来是真的啊!”
萧景曜忍不住笑出声,“也不是所有的状元郎都能得陛下赐婚。皇帝给臣子赐婚, 较为罕见。这一次陛下能给我赐婚, 纯粹是看在顾将军的面子上, 才给了我们这份体面。”
动不动就给人赐婚, 皇帝真的没那么闲。而且婚姻大事, 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和皇权没关系。这一波算是少有的父权先行的规则。比如每年宫里头要采买宫女, 不想让女儿进宫伺候人的, 就先给女儿定下亲事,这样就不会被选进宫。所以每到采买宫女之年,民间都会迎来一个结亲小高峰。
当然,碰上昏君暴君,这点都白搭。但正常情况下,社会运行规律确实如此。昏君暴君若是不顾百姓死活,强行采买宫女进宫, 史书上也会记一笔,这是要被后人指指点点的无德行为。
少有的皇帝赐婚, 一般都是品级足够的大臣们特别宠爱孩子,想为孩子求一份体面。就像顾明晟一样,两家说定亲事后,再去求正宁帝赐婚。正宁帝在其中充当的勉强算是媒妁之言的那个媒人的角色。
所以顾明晟才会开玩笑说要给正宁帝送谢媒礼。
正宁帝要是无缘无故直接下旨给大臣赐婚,那大臣们可就得联合起来给正宁帝一点士大夫的震撼了。
我们是士大夫,士可杀不可辱。陛下何故莫名赐婚,视我们如可以随意指配亲事的家奴?
这可不是大臣口口声声自称奴才的时代,文官们自有傲骨在。皇帝处理政务都头疼得不得了,真没有那个闲工夫管哪家的孩子与父母不合,追求爱情,然后被他们感动下旨给他们赐婚。
在这个以孝治天下的时代,光是违逆父母这一点,就足够让他们的名声迎风臭十里。要是再有政敌抓住这点不放,大肆宣扬一番,那可能还会带累家族,弄出个家风不正的名声。
皇帝都倡导以孝治天下了,也不可能打自己的脸。婚姻大事,确实没办法由自己做主。
想到这里,萧景曜忍不住有些庆幸,自己碰上了顾将军和萧元青这种愿意听从孩子意愿的长辈。
这么开明的长辈,难得!
萧元青听到萧景曜夸自己,顿时嘚瑟得像只开屏的孔雀,得意洋洋地点头附和,“没错,我就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好爹!”
谁家爹像他这样,拿孩子当朋友处,在孩子面前一点威严都没有的?窦平旌还嘲笑他,哼,也不看看儿子对他多亲近!窦家那几个崽子看到窦平旌都恨不得拔腿就跑,这就是爹和爹之间的差距!
萧元青对自己的当爹水平非常自信。
萧景曜就看着萧元青开开心心地捧着圣旨往正厅走,说这必须得每天三炷香供奉着,当成传家宝留给子孙。他们萧家也是接到过圣旨的人家啦!
这种一激动就念叨着要上香的做派,萧元青果然是萧子敬的亲儿子。
除了赐婚圣旨之外,正宁帝还给萧景曜赐了一对玉如意作为贺礼。这可是御赐之物,上面都打着内务府敕造的印记,端的体面。
认真说起来,这还是正宁帝头一回当媒人,给大臣的孩子赐婚呢。
其他大臣再宠孩子也没宠到顾明晟这份儿上。档次够高,能让正宁帝给面子当媒人赐婚的大臣本来就不多,一般大臣也会把这份脸面留着,简在帝心,用在别的更要紧的地方。
顾明晟完全没有这个顾虑,甚至恨不得耗一点自己的威望。像这种能向正宁帝提要求,还能拉近和正宁帝的距离,让正宁帝心里面对顾明晟更亲近的行为,顾明晟根本不嫌多。
在整理各家送来的礼物时,萧景曜看到太子也送了一柄玉如意,好奇拿到来一看,上面同样刻着内务府敕造的印记,看材质,竟然比正宁帝送了那两柄玉如意还要好。
萧景曜当时就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怪不得说太子是大齐历代太子中最受宠的。瞧瞧这个待遇,说不定正宁帝的吃穿用度都没有他好。
正宁帝这个爹,作为皇帝爹来说,也算是绝世好爹了。
哪有宠孩子宠到让孩子用的东西比自己还好的皇帝?正宁帝在一帮皇帝爹中,真是优秀得过分突出了。
萧景曜心中啧啧两声,让人将东西放进库房收好。
府里的下人都是萧元青找牙人买来的。萧景曜觉得这事儿还真就和萧元青专业对口了。萧元青那识人的直觉,买来的都是老实本分没太多心思的人。萧景曜觉得,萧元青要是生活在现代,高低得是个年薪大几百万的HR,有这份眼光,看人才一看一个准,萧景曜公司要有这样的人,萧景曜肯定不吝啬给他高薪。
只可惜萧元青生错了时代,没有他施展的地方。
但萧元青现在过得也超级快乐。他本来以为到京城后要缩着脖子过日子,不能像在南川县那样招摇。但跟着窦平旌玩过几次后,萧元青又找回了在南川县当纨绔的快乐。
京城繁华富庶,又是天子脚下。玩的花样自然比南川县这个小小的县城多了去了。单是一个蹴鞠就不知道搞出了多少花样,甚至还搞出了打投这种现代娱乐圈资本收割粉丝的花活,萧元青现在在京城蹴鞠圈都算是个小名人,认识他的人还真不少。
大概人真的有运气这一说,萧元青这辈子就是个躺赢的命。
萧景曜最喜欢萧元青每次赢了比赛后回来向自己嘚瑟。萧元青能找到最舒服的生活方式,萧景曜这个做儿子的开心。
这么想着,萧景曜看向最近太过开心而找不着北的萧元青,又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朝廷给了假,我们这批新科进士都能回乡祭祖,路费都是朝廷给。爹,我们可以回家了。祖父祖母和娘应该也快收到我中状元的消息了,到时候我们回家,还不知道要收到多少人羡慕的目光。”
萧元青果然很兴奋,当即站了起来开始绕圈,激动地搓手,“那可不?到时候我们多风光啊!这就叫做什么来着…对!衣锦还乡!”
状元啊!整个常明府都没出过状元呢。他家曜儿,状元!还是六元及第的十四岁状元!
骄傲!
萧元青想到那个场面,没喝一点酒都觉得自己有点醉了,晕乎乎傻笑,“这才是光宗耀祖啊!”
萧景曜见状,笑着告诉了萧元青另一个更让他高兴的消息,“我这个状元,朝廷还会给我们家颁个牌坊。牌坊上还会刻着我的名字和取得状元的事迹,这才是遗泽后人。”
朝廷并不会轻易给人颁发牌坊。不过萧景曜的战绩太彪悍,有史以来连中六元第一人,正宁帝又觉得萧景曜是上天送给本朝的祥瑞,特此批准,给了萧景曜一座状元牌坊。
萧元青原本还在绕圈的脚步停了一瞬,似是没有反应过来。回过神来后,萧元青顿时兴奋地大喊一声,像个得到了最心爱东西的大号熊孩子一样,满屋乱窜撒欢,恨不得把家都给拆了。
萧景曜都忍不住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提到牌坊,萧景曜的第一反应就是贞节牌坊这种该被推翻的玩意儿。
其实牌坊分很多种,贞节牌坊只是其中一种。好在大齐也不常给寡妇颁贞节牌坊,提倡寡妇再嫁。所谓一嫁听父母,二嫁自由身。寡妇二嫁不比一嫁,自己的话语权更大一些。要是能立得起来的,二嫁为自己挑个好夫婿,也能过上不错的日子。立不起来的就过得比较惨,容易被父兄拿捏住,再拿她的亲事给家里换好处。
女子的亲事,直到后世,有的家庭还是会拿女儿的婚姻为儿子谋好处。这个时代男尊女卑天经地义,就更不用多说了。
二嫁也是给一些性情刚毅的女子另一条稍微能喘口气的出路。
贞节牌坊大齐少有,但有很多别的牌坊。萧景曜第一次去常明府府衙时,府衙里就立了座牌坊,师爷还特地领他去看过。在这个时代,若是某个家族能获得朝廷赐下的牌坊,那真是无上的风光。十里八乡都以他们家族为荣,也以他们为尊,小到村里抢水渠这等小事,大到见官。有了牌坊在,当地父母官都得给这家族老脸面。
无怪乎萧元青这么激动,什么叫光宗耀祖倍儿有排面啊?这就是!
萧景曜想了想一座牌坊能给家族带来的好处,都忍不住咋舌。心说怪不得以前还有家族故意压着寡妇各种守寡,花样繁多,就为了给家族挣一座贞节牌坊。
这可是牺牲一个外人,幸福一个家族啊。名声好处都得了,谁不抢着干?
萧景曜摇摇头,遮去眼中的厌恶之色。
萧元青已经兴冲冲地开始琢磨起回乡的事儿来了,兴奋劲儿稍微降了一点点后,萧元青看向萧景曜,叮嘱他道:“虽然陛下已经给你和顾家姑娘赐婚了。但我们家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到位,你得空去猎两只大雁,我再去想办法准备点贵重的东西,在回乡之前,先去顾家提亲。免得人家笑话顾家姑娘。”
萧元青粗中有细,可能是常年混迹市井,对这种家长里短的闲言碎语十分清楚。哪怕正宁帝给萧景曜和顾希夷赐了婚,萧景曜这边要是直接跳过提亲这个环节,那顾家姑娘必然是要被人说嘴的。她还是刚从边疆回京,不管顾将军立下多大的功劳,在京城贵女眼里,指不定还拿顾希夷当穷酸地方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看待。这种捧高踩低,有着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的人,萧元青见的多了去了。
萧景曜点点头,郑重地应了下来。萧元青抓了抓脑袋,一副十分头痛的模样。
萧家倒是不缺银子,问题是有的好东西就算有银子都买不到。人家权贵人家早好多年就在给孩子攒聘礼和嫁妆,什么黄花梨木小叶紫檀等名贵木头,萧元青必定是买不到好的。还有各种名贵的布料,香料等物,可不是一下子就能凑的齐的。
萧元青只要一想,都觉得脑瓜子疼。现在萧景曜的长辈只有他一个人在京城,哪怕他并不擅长处理这些事,也得硬着头皮拼命把这事儿给办得漂漂亮亮。
这可是他儿子的亲事!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
萧元青叹了口气,万分想念还在南川县的父母和妻子。爹虽然他一样不中用,帮不上什么忙,但娘和曼娘能干啊!比他细心多了。
萧元青抹了一把脸,决定求助他的好朋友,承恩公窦平旌。
窦平旌接到萧元青的求助也很懵,“我?帮你准备聘礼?”
京城一霸承恩公表示他从来就没替人准备过聘礼。
奈何萧元青社交牛逼症技能太过出众,愣是将窦平旌给说晕了,迷迷糊糊就给了萧元青不少帮忙的人手,还答应替萧元青找一找能压得住场子的稀罕东西。
其实正宁帝送的那两柄玉如意正合适。但萧元青打算在正式下聘的时候才把那两柄玉如意放在最前头给自家长脸,提亲的礼品还是得自己费心准备。
萧景曜就清闲的多,抽空去猎了两只大雁回来。大雁是忠贞的动物,从一而终,失了配偶后不会再另找,而是郁郁而终甚至会殉情。因着大雁这份忠贞的特质,倒霉地成为了男子提亲必备的东西。有些男子骑射不行,准备两只木雁也行,但这到底有些不够诚意。萧元青很喜欢顾将军,在顾将军那里得到了尊重,也希望自己家拿出足够的诚意。
所以萧景曜还是骑着马背着弓去郊外走了一趟。
萧元青办起事来速度竟然不慢,很快就凑齐了一份哪怕在京城权贵人家眼里也算是不错的提亲厚礼。
萧景曜拎着两只大雁,身后的仆人挑着一担聘饼,后面是八式海味,鲍鱼海参鱼肚鱼翅发菜等一应俱全。而后是芝麻和茶叶,这茶叶可是萧元青从窦平旌那里抠来的贡品龙凤团茶。窦平旌手里的茶叶也是正宁帝赏给他的,剩下的也不多,大方地给萧元青凑了八两,瞧着虽然不多,但龙凤团茶一两都难得,正宁帝今年得的也不多,只分了一些给亲近的人,朝中好多大臣都没有。
萧景曜把龙凤团茶一摆出来,其他的继续都不用看,大家都知道了萧家这份提亲礼的贵重。也不知道萧元青和萧景曜花了多少心思才凑好的这样一份贵重礼单。
之后的便是生果、三牲、帖盒礼等东西,全按着规矩来的,一分错处都没有。
萧景曜提着大雁而来,顾家人已经在暗中点头。这份诚意已经令人满意。
顾将军一家都在红颜上见过萧景曜。顾明晟和顾希维还跟萧景曜聊了一会儿。吴长缨只是远远地观察了萧景曜一番,并未同萧景曜有过交流。
萧景曜出类拔萃的颜值给他加了大分。人嘛,或多或少都是有点看脸的,只是有轻重的区别而已。萧景曜的外貌完全挑不出一丝毛病,什么玉树临风君子如玉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形容词都可以往萧景曜身上堆,一点都违和。
外表已经如此优秀了,再一看内在,不用多说,六元及第已经证明了萧景曜的才华。有颜值又有才华,两项还全都爆表,私生活也干干净净,洁身自好,没有传出任何风流的名声。顾明晟粗中有细,早就打听清楚了,萧景曜一个房里人都没有,一心念书,不近女色。
绝杀。
顾明晟和吴长缨就只有彼此,顾家后院干干净净,一点纷争都没有。夫妻二人决定把女儿嫁给京城的人家后,连着好些天都睡不着觉。
京城什么风气,他们可太清楚了。富贵泼天,满城朱紫色。这样的人家,孩子都是千娇百宠养大的,多的是刚晓事时就给安排通房丫鬟的。有的人家稍微讲究点,为了孩子的身子骨着想,没那么早给孩子安排通房,但都是默认日后一定会给他安排上的。
萧景曜现在身边没人,两家又先定下了婚事。备嫁这几年,两个孩子还能好好相处,总能有些情分在,婚后萧景曜要是想纳妾,也会顾忌二人少时的情分。
成年人的思维永远更现实一些,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过得好,有些心思,也能理解。
萧景曜非常欣赏吴将军这样自立自强的女性,见吴长缨的目光看过来,萧景曜下意识地将背挺得更直,莫名觉得吴长缨给人的压迫感比顾明晟还要强。
吴长缨暗暗点头,怎么看都觉得萧景曜一棵挺拔的好笋,眼瞅着就要长成一株青葱翠竹,忍不住生出了和顾希夷同样的想法:京城其他人家,是不是瞎?这么好的一个女婿人选,他们竟然硬生生错过了?
殊不知京城许多人家已经快把眼睛给哭瞎了。他们当初以为萧景曜是承恩公看上的好女婿,哪里敢跟承恩公抢人。谁知道承恩公根本没派人去榜下捉婿,这才让顾希夷捡了个大便宜。
他们肠子都悔青了!
承恩公诶,您要是没这个意思,先前怎么不透个口风出来呢?京城中这么多好人家都盯着萧景曜,也不至于让刚到京城顾希夷捡了大便宜啊!
尤其是那些文官之家,更是要拍断大腿。陆含章都是他们眼中的乘龙快婿,萧景曜只会比陆含章更强。即便萧家家底薄了一点,但萧元青大宅院一买,诶嘿,人家只是在官场中没有根基,可不是家境贫穷,闺女嫁过去要跟着他过苦日子啊。
公孙夫人现在都在听弟妹抱怨,说是当初还是太小心翼翼了。要是再打听清楚一点,以公孙瑾和萧景曜之间的师生之谊,她女儿难道不是最适合和萧景曜结亲的人选吗?
本来公孙夫人的弟媳为自己女儿和陆含章说好了亲事,颇为自得,觉得自己为女儿寻了个天下难寻的如意郎君,没少在公孙夫人面前显摆。
现在萧景曜的亲事爆了冷门,公孙夫人的弟媳瞬间就觉得陆含章也没那么香了,反过来开始埋怨公孙夫人不够尽心,让她错失东床快婿。
公孙夫人听得直皱眉,险些翻脸将人给赶出去,沉着脸怒道:“当初我让你再考虑考虑,你觉得我是在嫉妒你给萍姐儿找了个好郎君,把陆含章夸到了天上去,话里话外都瞧不上我那两个女婿。你自己把陆含章当成绝世宝贝满意得不得了,现在为何还来埋怨我?”
公孙夫人当时就不太同意侄女和陆含章的亲事,觉得陆含章太过风流多情,即便有才华,他的妻子跟着他,日子也不会好过,只能是表面光鲜,内里苦楚诸多。奈何弟妹一家都满意得不得了,她多提了两句,反倒被他们当成了恶人。现在见萧景曜没有和窦家说亲,又觉得他们当初是可以把女儿嫁给萧景曜的。这样,萧景曜这个好女婿就是他们家的了,陛下的赐婚圣旨也是他们家的,多有面子!
公孙夫人听得简直脑瓜子嗡嗡疼,恨不得立马端茶送客。
萧景曜不知道京中其他人内心有多悔恨,这会儿直面吴长缨打量的目光,萧景曜也得提起十二万分精神去应对。
两家的亲事已经定下,萧景曜自然也想在岳父岳母和大小舅子面前表现出自己最出色的一面。
吴长缨眉骨上的那道半指长的疤痕为她过于明艳的五官添了一分凌厉之色,征战多年,吴长缨身上自然也有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杀气。这会儿故意抬出气势来,萧景曜面临的压力确实不小。
但萧景曜抗压能力一流,吴长缨给他的压迫感越强,萧景曜面上的神情就越从容。二人对峙片刻,还是吴长缨先破了功,展颜一笑,满室生花,“你这孩子胆量倒是不小。边疆许多见过血的将士都未必扛得住我的气势。”
萧景曜拱手笑道:“将军定一方太平,气势再凶狠,我们大齐之福。景曜心中只有对将军的敬意,何来惧怕?”
吴长缨笑得更加开怀,顾明晟也忍不住大笑,“你小子,好巧的一张嘴!”
“我说的是实话。”
顾希维笑着拍了拍萧景曜的肩,一脸欣慰,接着又摇头叹息,“当初我去岳父岳母府上提亲时,怎么就没有你这张嘴?”
顾希宁给了顾希维一个脑崩儿,没好气地笑道:“你这个给你三分颜色你就能开染坊的性子,就算有景曜这张巧嘴,也是用来夸你自己。”
“哎哟,大哥,景曜头一回上门,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顾希宁一脸无奈,再次给了顾希维脑门儿上来了一下,“你也知道今天是景曜头一回上门。多大的人了,就不能稳重点?”
顾希维委屈,但顾希维不敢说,可怜巴巴地捂着脑门儿看着顾希宁,希望他大哥能心软几分。
奈何顾希宁心硬如铁,根本不在意故作可怜的弟弟,又瞪了他一眼,“少做怪,我的手劲儿我自己清楚,你那脑袋比砖头还硬几分,我用的这点力道,对你来说就跟挠痒痒似的,你在那儿委屈什么?”
顾希维迅速放下捂着脑门儿的右手,果不其然,他脑门上连个红印子都没有。
顾希夷靠在吴长缨上,笑眯眯地看着大哥收拾小哥。见萧景曜看过来,顾希夷又凑到了萧景曜身边,指着顾希维对萧景曜说道:“你看,小哥是不是特别自命不凡。考上秀才就得意得不行,在我面前得意洋洋炫耀了好几回,你快点让他开开眼界,让他知道他和状元的差距有多大。”
顾希维难以置信地看着顾希夷,突然用手捂住心口,一脸痛心疾首,“我亲妹妹就这么被人拐跑了啊!小妹你变了,再也不觉得小哥是世上最厉害的哥哥了。”
顾希宁冷笑一声,顾希维赶紧改口,“说错了,大哥才是小妹心中最好的哥哥。”
萧景曜看着他们兄妹三人互相耍宝的样子,也忍不住露出了笑脸。
这样轻松的家庭氛围,后世许多家庭都达不到。由此看来,顾家人感情极好,父母开明,兄妹和睦,光是这种和谐轻松的家庭氛围,就不知胜过了多少人家。
萧景曜第一次来顾府亮相,双方都十分满意。
待萧景曜要离开时,吴长缨给了其他人一个眼色,顾明晟父子互相看了一眼,接二连三找了借口退出去。
明显就是创造机会给新出炉的未婚夫妻单独相处。
顾希夷脸色微红,不太好意思地递给了萧景曜一个青色的荷包,缎面柔软有光泽,一看就知不是凡品,上面绣了两只鸳鸯,绣工不算特别精巧,也能看出做绣活之人的用心。
萧景曜含笑接了过来,就听见顾希夷略显心虚的声音,“我……我的绣活不太好。”
萧景曜仔细瞧了瞧这个荷包,当场将它挂在自己腰间,又取下自己腰间的玉佩递给顾希夷,温声笑道:“这个绣活已经非常好了,我娘若是见了,定会夸你手巧。”
顾希夷脸上的绯色愈浓,既有些害羞,又有些高兴,瞬间恢复了自信,“那我以后再给你绣几个荷包!”
萧景曜扫过她还带着针眼的食指,笑道:“不着急,我素来爱惜东西,这个荷包我只会更加爱惜。可惜我不太会手工活,不能亲自做样东西送给你。”
顾希夷耳根都红了,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明媚,眼神闪闪发光地看着萧景曜,双手比了个超大的圆,十分得意地像萧景曜分享着她收到过的礼物,“我有这么多小玩意儿,一个库房都装不下!全都是边疆百姓们送给我的!”
边疆所有人都知道,顾希夷是顾将军一家人最宝贝的闺女。当年顾希夷出生的时候,顾明晟既激动又忐忑,看着襁褓里粉粉嫩嫩的小闺女不断搓手,想抱抱她又怕自己掌握不好力道,生怕自己弄疼了她。顾家五兄弟同样激动地围着妹妹打转,谁也不敢伸手去抱。
顾明晟还说了句让边疆百姓忍俊不禁的话,“小姑娘该怎么养啊?我都不知道她喜欢什么的玩具。”
于是那年,边疆百姓自发做了许多玩具送去了将军府。大多都是自家做的,百姓们得了空,去山上寻了木材或者竹子,认认真真给顾家小闺女雕了可爱的猫猫狗狗小兔子,还有做泥娃娃的,竹蜻蜓的,花样繁多,几乎囊括了所有民间儿童会玩的玩具。
顾明晟和吴长缨都认认真真地将这些小玩意儿收好,等到顾希夷大了后,他们才告诉顾希夷这些小玩意儿的来历。
顾希夷十分爱惜这些小玩意儿,觉得这些就是她的宝贝,提到这事儿眼睛都在放光,“都说礼轻情意重,这些东西虽然在常人眼里不值钱,但其中的心意,便是金山银山都比不得它们贵重。”
萧景曜看着闪闪发光的小姑娘,眼神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笑着点头应和顾希夷的观点,“金银易得,情意难求。这些东西,确实不能以金银来衡量它们的价值。”
顾希夷高兴地晃了晃脑袋,又往萧景曜身边凑了凑,一双闪闪发光的桃花眼满是笑意,眼尾微微上挑,笑起来更是艳光四射,“我就说我看人特别准!一看你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萧景曜再次摇头失笑。
萧景曜已经授官,吏部那边也已经挂了名,本来该去翰林院点卯。不过正宁帝继位后就给了一甲三人优待,让他们先去回乡祭祖后再来当值,路费朝廷给,俸禄也是从授官那个月开始算。
京城到雍州一个月的路程,来回就是两个月,再在家里待上几天,也就意味着萧景曜能白得将近三个月的俸禄。
不得不说,朝廷对读书人的优待真是不少。
二甲和三甲的朝考成绩也出来了,邢克己幸运地考上了庶吉士,可以在翰林院的庶常馆中再学习三年,散馆后直接进入翰林院当翰林,很是清贵。
庶常馆也给新科进士们放了假,让他们回乡祭祖。邢克己喜气洋洋地来找萧景曜,“我们去年一起进京赶考,现在都如意以偿考中了进士。如今回乡,我们也正好同路,可以一起回家,路上也能好好聊聊近来的遭遇和读书心得。”
萧景曜也为邢克己高兴,能考中庶吉士,邢克己未来的发展空间就比没考上庶吉士的同年们要大。他还有个礼部左侍郎岳家,想来以后的前程也不会差。
邢克己中进士后,自己躲在被窝里狠狠哭了一场。现在志得意满来见萧景曜,提起先前念书科考的经历,又忍不住掉了一回眼泪,“科考这条路有多艰难,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我每天看着我娘没日没夜地做绣活换银子供我念书,心里既心疼又害怕。我是真的怕啊!夫子他们都说我天分高,但世间英才何其多,我是真的怕自己不能顺利考上功名。那我怎么对得起我娘夜以继日干的绣活?好在天随人愿,我也算是熬出头了!”
邢克己双手捂住眼睛,眼泪滚滚而落。
萧景曜突然想到了郑多福,同样是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同样是母亲做绣活供儿子念书,不知道郑多福今年的县试成绩如何。
见邢克己还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萧景曜听着他压抑的哽咽声,心中也有些发酸,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沉声安慰他道:“都过去了,你考上了进士,伯母也算是苦尽甘来。等到三年后庶常馆散馆,你得了个差事,身上也有官职在身,日后指不定还能为伯母挣个诰命回来呢。”
邢克己狠狠点头,“我一定会的!”
回去的路上,萧景曜一行人的心情都比来时轻松得多。
进京时大家都心下惴惴,不知自己能否金榜题名,只能没日没夜地努力温书,拿命去拼,希望能一举中得进士,别再等三年,继续经历一次磨炼。
这次回乡,那就是衣锦还乡。萧元青已经拉着萧平安开始畅想着他们到南川县后会有多风光了。
邢克己那天哭了一场后,面对萧景曜总有几分不好意思。不过回程途中气氛特别好,又有萧元青这个社交小能手在,邢克己很快就突破了自己那点别扭的情绪,又认真地同萧景曜讨论起经史典籍来。
萧元青听了一耳朵就忍不住捂住脑袋,满脸痛苦,“你们都已经考上进士了,为什么还要讨论经史典籍,就不能谈点轻松有趣的话题吗?”
邢克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已经习惯了,再说,就算不用再考试,我们也挺喜欢看书的。”
萧元青:“
……”
行吧,学霸的世界,学渣永远无法理解。
萧元青继续抓着萧平安畅想回乡的风光,“你说这次族里会怎么迎接我们?曜儿还给族里挣了座状元牌坊,这要让族老们知道了,咱们家的族谱,曜儿怎么着都要单开一页吧?”
萧平安不敢胡乱说族老们的是非,但也真心实意地为萧景曜感到高兴,“就算族谱没有为公子单开一页,县志上肯定会记下这辉煌一笔,说不定府志里也会记下公子的事迹呢。到时候,不管过了多少年,只要有人来我们常明府做官,都会知道咱们常明府南川县出了个了不得天才!”
这话萧元青爱听,当即捂着肚子乐个不停,要不是马车不够大,萧元青甚至想在马车里打个滚。
萧景曜一脸无奈,嘴角却不由自主地上扬,显然是心情极好。
让萧元青没想到的是,他们的马车刚到南川县,街头巷尾顿时热闹起来,敲锣打鼓爆竹声不断,竟是比过年还热闹。还有舞龙舞狮队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直到他们来到萧府门口,萧子敬三人已经等候多时,见了萧景曜都纷纷落下泪来,“曜儿啊!光宗耀祖,光宗耀祖啊!”
站在人群中的刘慎行提高了嗓音笑道:“萧叔,这等天大的喜事,可不该哭,得好好笑,大笑一场!我要是有曜儿这么个出息的儿子,我能笑上三十年!”
萧元青下意识地怼了刘慎行一句,“我就知道你贼心不死,还惦记着曜儿。曜儿可是我儿子!”
说完,萧元青也乐了,刘慎行一帮人更是止不住大笑,大半年没见的生疏感一扫而空。刘慎行笑着瞪了萧元青一眼,“亏兄弟们还每天派人去官道那儿守着等你们的消息,看看兄弟们给你们准备的这个排场,你就说隆重不隆重?”
萧元青感动,“好兄弟!”
刘慎行右手握拳,和萧元青的拳头在空中轻轻碰了一下,“要不咱们怎么是多年的好兄弟呢,我们就知道你会喜欢这个排场!”
萧元青得意洋洋,“回头请你们喝酒!我先带着曜儿前去给祖宗上香!”
萧子敬的风格,大家都心里都门儿清,萧元青十分自觉地准备和萧景曜一起去祠堂给列祖列宗们上香。
刘慎行他们自然也清楚,见萧元青待他们和平日里无二,他们便高兴得不得了。果然是多年的好兄弟,儿子当了官,对我们这帮纨绔兄弟还是一样亲近。这才是能交付性命的好兄弟!
萧子敬眼里只有宝贝乖孙萧景曜,见萧元青跟着进了祠堂,萧子敬颇有几分嫌弃,“有曜儿在,列祖列宗肯定不想用你供奉的香火。”
“说的好像祖宗们会喜欢您一样。”到了萧子敬面前,萧元青再次变成大号熊孩子,怼起萧子敬来根本不带思考的,还十分有理有据,“曜儿可是我儿子,跟我更亲近一些。要真是细算起来,祖宗们指不定嫌弃的是谁。”
有萧景曜这个状元儿子,萧元青胆气格外壮。
萧子敬已经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生气了。本来还想着和这个不孝子大半年未见,可以感受一下父子温情,就算这不孝子再不靠谱,他也要压制住自己的脾气,别对不孝子动手。
现在一听萧元青这话,萧子敬顿时拳头硬了。狗屁的父子温情,老子今天必须要让这个不孝子感受一下老父亲久违的鞋底板!
萧子敬差点在祠堂就开始暴打不孝子。要不是萧景曜拦着,萧元青这会儿可能就要躺在地上给祖宗们请安了。
萧景曜看着萧家先祖牌位中的顾老将军的牌位,郑重地在牌位面前上了炷香。
萧元青一看就乐了,不再故意气萧子敬,喜滋滋地对萧子敬说道:“爹,你绝对猜不到,我们和顾家还有这么深的渊源!”
“什么渊源?”萧子敬纳闷,“我听说顾将军率大军回京了,你们在京城见到了顾将军?”
萧子敬说着,登时将脸板了起来,“当年我们家得的恩惠足够多,你要是再以顾家救命恩人自居,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么多年过去了,顾家人怕是都忘记萧家了,你眼巴巴凑上去,多跌份!曜儿可是读书人,最要名声!
萧子敬想着想着,看向萧元青的目光格外不善,已经开始思考要从哪里开始揍他了。
萧元青见势不妙,赶紧解释道:“不是我故意找上门的!是曜儿。放榜那天,顾家那小姑娘刚刚进京,正好瞧见京城百姓榜下捉婿,那姑娘慧眼识珠,立马就让护卫将曜儿捉回了将军府。”
萧子敬:“哈???”
齐氏和师曼娘听了这段后也笑得直不起腰,谁都没想到两家竟然还有这样的缘分。对那个一眼就瞧中萧景曜的顾家姑娘好感倍增。
小姑娘多有眼光!
萧景曜顺势提出要萧子敬和齐氏他们都随自己进京。
齐氏有些犹豫,“会不会不太方便?”
萧景曜认真道:“爹特地买了间大宅院,那院子前一户人家可是五世同堂,现在就住了我和爹两个主人,很是冷清。我现在被授了翰林院修撰一职,最少能在京城待三年,以后也未必会外放。你们就忍心让我在京城思念你们吗?”
萧子敬还是有些犹豫,主要是他们年纪大了,故土难离,到了京城又要认识新的人,还怕自己不着调给萧景曜招祸。
对此,萧景曜直接把萧元青拉出来做例子,“您看我爹模样,像是缩着脖子过日子的吗?现在爹在京城也是小有名气了,爹都不怕惹祸,您还担心什么?”
看着萧元青得意洋洋的神情,萧子敬的拳头又硬了。
萧景曜见齐氏有所意动,当即给了她们会心一击,“再说了,你们就不想去见见你们未来的孙媳妇?”
齐氏顿时不再犹豫,立即拍板,“去京城!”
萧景曜故意耍宝,捂着心口怪叫,“祖母果然是有了满意的孙媳妇就不要孙子了。回京后我得让希夷多给我绣点荷包才能抚慰我受伤的心灵!”
齐氏不由哈哈大笑,眼神扫过萧景曜腰间的荷包,认真叮嘱萧景曜,“你可别见人家希夷脾气好就欺负她,问问你娘就知道,绣个荷包也不容易,你张嘴就要好几个,这是折腾人。”
萧元青得意挺胸,拍了拍自己腰间的荷包,“曼娘这些年就给我做了很多个!”
骄傲!
师曼娘也忍不住噗嗤一笑,对未来儿媳多出不少好感,同样叮嘱萧景曜,“有一个荷包挂着就够了,别故意去折腾希夷。好人家的姑娘给我们家当儿媳妇,咱们可不能欺负她。你娘我有个好婆婆,自己也不稀罕当恶婆婆。”
齐氏再次哈哈大笑。
第二天,一家人又回族里祭祖。还没进村,萧景曜远远就瞧见了村门口那座气派的牌坊,忍不住说道:“衙门办事的速度还挺快,牌坊这么快就送来了。”
萧氏一族现在算是整个南川县鼎鼎有名的家族了。不过萧子敬隔三差五就让说书先生和戏班子来族里说一些官宦人家的族人欺男霸女惹得全族问斩的事迹,族人们虽然高兴得意,走路有些飘,却还是没有做出格事情的念头。
族老们也拎得清,再三告诫族人,族里现在的体面是萧景曜挣来的,大家一定要管好儿孙,千万不能为萧景曜招祸。
家族风气十分不错。
时间较急,萧景曜祭完祖后并未在族里多待,又回了县里。第二天去拜访尹县令,谢过他当年的提点之恩,又去了常明府再谢了一回知府。
萧元青和小伙伴们再次相聚,萧子敬和齐氏则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同萧景曜一起进京。
萧景曜谢过师长后,又请了刘圭和郑多福喝茶吃饭。郑多福今年顺利通过了县试,让刘圭好一阵羡慕。
不过刘圭也有自己的心气,拍着胸脯对萧景曜说道:“等我再大一点,更精通做买卖后,我就去京城找你。”
萧景曜笑着点头,“那我肯定备上好酒好菜,好好招待你!”
萧景曜回京时,刘圭等人很是不舍,不住地挥手,大喊道:“京城再见!”
回京后,萧景曜便去了翰林院,等着翰林院学士给自己安排活计。
然后萧景曜就领到了一个管理前朝典籍史书的差事。
华夏一直都有本朝给前朝修史的习惯,萧景曜负责的,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边角料,还有许多年代更久远的典籍,全在屋里落灰。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文书,要理清楚可不是个轻省的活计。
看着屋里乱糟糟的书籍,萧景曜忍不住挑了挑眉。
嗯……这个下马威还挺含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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