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现代三重奏04

    戚御白让他站住,但他只是朝前走去。

    戚御白动的弧度太大,牵扯到了伤口,他满头冷汗,却故意张狂地笑:“你跑不掉的。”

    林笑却刚出病房,戚御白就给林柔打电话,勒令林笑却做他这段时间的护工。

    林柔东扯西扯了半天,试图打圆场,戚御白开始威胁,林柔这才说是会让林笑却照看一下。

    快挂断电话的时候,林柔想起来林笑却根本没有手机。

    林笑却出了病房,衣服上的湿痕快干了,残留着粥的痕迹。

    保镖买来了新的衣服,林笑却婉拒了,跟保镖说下去散散步。

    办完外婆的丧葬,林笑却全身只有几十块,他在便利店买了把最便宜的伞,撑开透明的伞,在雨中散起步来。

    暴雨会让整个世界变得安静,裤脚渐渐湿了。

    不知道散了多久的步,耳边突然传来脚步声。

    是保镖来带林笑却回去,保镖把周围找了个遍,才在这不显眼的角落里找到他。

    “手该换药了。”保镖没有给林笑却拒绝的机会,他收了大伞,躲进林笑却的小伞里,“回去吧。”

    保镖小半个身子都在伞外,林笑却不得不靠近他,遮住风雨。

    回到医院,保镖再一次递上换洗的衣服,林笑却接受了。

    他裤脚都湿了,实在不算好受。

    保镖还递上一双鞋盒,说是不知道多少码,估摸着买大了一码,应该能穿。

    林笑却还穿着那双洗得泛黄的帆布鞋,暴雨里散步已经淋湿。

    林笑却接了过来。

    伤口缠着防水的材料,林笑却在另一间病房里洗了个澡。

    穿衣的时候,发现连袜子都买了。

    破旧的鞋与脏掉的衣服林笑却没扔,装在了鞋盒和衣袋里。

    傍晚林柔亲自过来送饭,拉着林笑却进了戚御白的病房。

    戚御白抬眼看到他,问他滚哪去了。

    林柔的脸色顿时僵住。戚御白完全不给她面子,当着她面就开始欺负她儿子。

    戚御白连林柔一起骂:“有怎样的妈,就有怎样的儿子。”

    林笑却从林柔手里接过食盒搁在一旁,牵着她手就要离开。

    林柔不走。

    不就一个毛头小子,当初端盘子的时候什么侮辱没受过,她偏要留下来。

    林柔故意温柔道:“御白,当妈的好欺负,儿子也好欺负。我们娘俩命不好。”

    “来。”林柔甚至学着良母的样子给戚御白喂晚饭。

    戚御白又打翻了。

    这在正时,戚文诚过来看到了这一幕。

    林柔狼狈得不知所措,戚文诚将林柔拉退了几步,一脚蹬上床沿,病床往后急滑,戚御白差点滚下床去。

    “你就是这么对待林柔的。下午还把小林的手烫伤了,你除了害人,还会做什么。”戚文诚打了儿子本是后悔,可见戚御白如此暴狂模样,那份愧疚化为了更深的怒火。

    戚御白抬眼,冷冷地盯着自己的父亲。

    戚文诚见他如此,更是隐怒:“你让我很失望,戚御白,多少年了,还是这副德性。”

    戚文诚拉着林柔走了。

    林笑却没有跟上去。

    戚御白垂下头,趴在病床上一言不发。

    林笑却没理他。

    护工去休息吃饭了,病房内只有两人。

    良久,戚御白问这场笑话好看吗:“你很得意吧,和你妈一样,你以为我稀罕他的臭钱。只有你妈才会不知廉耻,为了钱攀附戚文诚。”

    林笑却问戚御白骂够了吗,戚御白抬起眼眸,湿着眼眶说没骂够。

    林笑却懒得搭理,站起来就要离开。

    戚御白叫住了他。

    “护工,我饿了。”他垂下头,用床单擦了擦眼,一头微卷的发淋湿又干涸,毛躁躁的。

    林笑却说:“我去喊人。”

    戚御白说:“我已经饿了。”

    “给我削个苹果,我就不骂了。”戚御白妥协了一步。

    林笑却停顿半晌,拿起了水果刀,慢吞吞削苹果。

    戚御白抬眸望着他的手骨,突然道:“这里只有我们,你要杀了我为你妈报仇吗?”

    林笑却垂眸瞧他:“我不是傻子。”

    戚御白笑:“我倒是希望你是。”

    “你看林柔多聪明,她对我从来只是表面讨好,实际一门心思去钻戚文诚的心。你呢,你要去钻谁的心。”

    林笑却快速削完苹果,堵住了戚御白的嘴。

    一整个大苹果直接塞,戚御白没躲,闭着嘴像是亲了苹果一口。

    他抬眸看林笑却,就那样慢慢吃着林笑却手里的苹果。

    一口又一口,林笑却问戚御白的手是不是断了,戚御白没有回答他。

    吃完了苹果,林笑却丢了核,满手的汁液。

    戚御白拿过纸巾,擦了擦自己的嘴。

    又拿一张递给林笑却。

    林笑却没接。

    戚御白道:“吃白食的,就得打白工。拖油瓶没有拒绝的余地。”

    林笑却退了几步,坐到沙发上,戚御白趴在病床上没办法上前。

    他将纸巾攥得皱巴巴,又擦了擦自己的嘴。

    两人相对无言,直到手上的汁液干了黏糊糊的,林笑却才走进洗手间仔细地洗了下手。

    戚御白听着哗啦哗啦的水声,这才发现外面的暴雨已经停了。

    透过磨砂玻璃,他看见林笑却影影绰绰的身形。灯光是冷白色的,那身形却令戚御白觉得发暖。

    护工回来后,又给戚御白带了些吃的。

    戚御白这次没有打翻,老老实实地吃干净了。

    高中已经开学,戚御白过了一段时间才好全。

    林笑却的学籍转入了这座城市,跟戚御白一个学校一个班级。

    戚御白本以为像林笑却这样的背景会受到排挤。

    可事实相反,即使戚御白已经说了林笑却不是什么亲戚,只是个情妇的拖油瓶,那些人依然前赴后继。

    戚御白问狐朋狗友,林笑却到底哪方面出彩了,一个个眼睛都长他身上似的。

    狐朋狗友脱口而出道:“哪方面出彩?他站那里就是璀璨得晃瞎眼啊,我也想好好学习,可戴着墨镜也想看过去,这真不能怪我。”

    戚御白问:“你想娶他?”

    狐朋狗友红着脸:“我是想,最好毕业了就结婚,可我爸妈不可能答应。”

    狐朋狗友又道:“除非你爸跟那个女人结婚,他的身份成继子,这还有点可能。”

    戚御白的回复是一拳打过去,狐朋狗友早有准备,笑着躲过去了:“开玩笑开玩笑的。”

    林笑却初来这学校就轰动了,高年级低年级的都往戚御白的班级跑,戚御白嘲讽林笑却是猴子,专耍猴戏给人瞧。

    林笑却懒得搭理他。

    上课时老有人瞅着林笑却瞧,他的座位一调再调,最后坐到了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戚御白也没管老师怎样安排,搬着桌子就堵在角落里,跟林笑却做了同桌。

    每次有人想给林笑却送东西,戚御白直接抢过来扔垃圾桶里,随后价钱照赔。

    那些情书也从来没被林笑却看到过,戚御白通通扔掉。

    家长会上有家长表达不满,明里暗里说林笑却狐媚子,老师打了圆场,家长会刚散,骂人的就撞上了来送作业本的林笑却。

    整个昏暗的天地里,他像坠入暗夜的明月。

    家长的眼神直直望过去,等人不见了才恍惚回神。

    林笑却被调入了免学费拿奖金的贫穷学霸班级。

    这里的学生虽然也免不了多看他几眼,可学业的压力牢牢地压在他们肩头,并没有闹出什么追求的事来。

    可这天,林笑却午睡醒来,身旁的同桌换成了戚御白。

    他的目光往前,原来的同桌被调得远远的,在林笑却看过去的时候,他正看过来。

    但同桌仿佛受惊似的,他没有想到林笑却会找他,他连忙回过了头,盯着书本瞧,心思却不在了。

    “你来做什么。”林笑却趴在桌子上轻声问。

    “怎么不去休息室休息。”戚御白没回答林笑却的问题。

    林笑却也没接他的话茬,只是让他回自己的班级。

    “我换班了。”戚御白笑,露出刷得很白的牙齿,带着些威胁感,“我得盯着你,免得你做出些你妈那样的事来。”

    林笑却望着他,警告他不要再拿长辈说事:“这会显得你很没有教养。”

    这句话的攻击性很强,戚御白一下子阴沉下来。

    上课铃响了,但戚御白直接攥着林笑却走出了教室。

    林笑却差点摔倒,戚御白一直拉着他直到楼下的小树林。

    他把林笑却一把推到了树上。

    林笑却撞得脊背疼。

    “我是没有教养,”戚御白低笑,“我妈死得早,我爸养情妇,我没爹教,没妈养。哪比得过你,有亲妈在旁言传身教。”

    林笑却靠在树上笑,一直以来听着戚御白对林柔的侮辱,再不济那也是他娘,林笑却故意刺激他:“你活该。”

    戚御白一拳打了过来,林笑却闭上了眼。

    拳头落在了树干上,拳风带起了林笑却耳边的碎发。戚御白用的力很大,手擦伤流了血。

    戚御白就在林笑却身前,他道:“你别以为长了张好脸,就能得到一切。无论别人想给你什么,我都会叫你彻底落空。”

    “你妈不会得到戚家的财产,你也别想嫁入豪门。”戚御白攥住了林笑却的头发,逼得林笑却不得不仰着头看他。

    “邪门歪道,咎由自取。”戚御白说着骂人的话,可他的呼吸离林笑却太近了。

    近得两人的呼吸缠作一团。

    林笑却让他滚。

    突然,追下来躲在树后的同桌跑了出来,他有些惊慌,但竭力镇静道:“我已经叫老师来了。”

    这件事老师通报给了家长。

    树林里有监控,录像里看起来就是戚御白单方面的施暴,还有人证在。

    第102章 现代三重奏05

    录像从某些角度看起来,甚至有些暧昧,仿佛戚御白捉了人下去,是要行不轨之事。

    老师询问的时候,林笑却如实答了,没有打到,私人纠纷。

    戚文诚没有出面,派了个律师处理此事,最后录像被删除清空。

    人证被警告不要胡说。而林笑却还没等到放学,就先被学校放了假。

    老师也很为难,但这是一所私立学校,背后控股的是戚文诚的集团公司。

    戚御白接到了戚文诚的电话。

    “再给我惹事还被拍下来,我就把小林送回他原来的地方。”

    戚御白道:“是我打了他。”

    戚文诚不在意道:“他会换个学校。”

    戚御白重复:“是我打他,我走。”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戚御白听到他爸说:“戚御白,你才是我的儿子。”

    戚御白突然觉得很荒谬,他并不感到丝毫的惊喜。

    戚文诚道:“我给你林姨珠宝华服,给她优渥的生活,接纳她的儿子……这一切并不代表他们要胜过你。御白,你该长大了。”

    戚御白不信,戚文诚明明为了林柔打他,可真的是为了林柔吗?

    或许只是因为他顶撞了戚文诚,违背了他的命令,损害了他的威严。

    电话挂断后,走廊上的戚御白看见林笑却背着书包走了出来。

    林笑却总是很爱惜身边之物,戚御白不明白为什么。

    林笑却当初换下的旧衣和旧鞋,后来带回去洗干净了,明明扔掉就好,林笑却却好好地放进了衣柜鞋柜里。

    戚御白总是跟他作对,闯进他房间看到这,自然是要扔掉。

    林笑却从垃圾桶里捡回来,又重新洗了一遍。

    戚御白问他那么缺钱吗,小家子气。

    林笑却不回答他。

    戚御白捣乱,把衣服取下来扔地上踩了一脚。

    “脏了,扔了,赔你十件。”

    林笑却蹲下来,冷声道:“抬脚。”

    戚御白不抬,林笑却直接踹他。

    戚御白不解又愤怒地抬起了脚,林笑却捡起来重新洗干净。

    明明有保姆,但他的衣物从来都是自己洗。

    林笑却慢慢洗着衣服,思绪渐渐回到过去。

    这是谢荒送他的礼物,稍微买大了一点点,长高了也能继续穿一阵。

    谢荒说林笑却的衣服都是耐脏耐穿的颜色,他不希望林笑却所有的东西都是因为耐用而存在,他买了白色的T恤,白色的帆布鞋,不实用,可是很好看。

    那时候谢荒笑得很腼腆,林笑却笑得很灿烂,他没有推脱这份礼物,他在谢荒骑自行车带他出去逛的时候穿。

    在那小小的城市里,他们也有游玩的时候。

    没有家暴,没有贫穷,就只是春叶秋风。

    一辆不知道几手的自行车,载着两人行远。

    生活很累也很穷,可空气不收钱,春风不收钱,他们只要走到外面去,一样能得到自由与快乐。

    那一天,林笑却一直洗着衣服,不搭理戚御白,他们不欢而散。

    这一天,戚御白看着林笑却背着鼓囊囊的书包出来,那些上学的用品并没有被扔掉。

    林笑却没有看戚御白,径直路过了他。

    戚御白上前拉住他:“我没有狡辩,我承认了一切。”

    林笑却“嗯”了一声。

    戚御白解释:“真的,我没有让律师那样做。”

    林笑却道:“知道了,请放手。”

    戚御白不肯放:“我也走,你去哪,我去哪。我反正是要盯着你的。”

    老师和律师走出办公室,见戚御白还如此,律师走了过来。

    戚御白放了手,敌视地看着律师。

    林笑却趁此走了。戚御白要跟上去,律师拦住了他。

    “戚少爷再追上去,或许他换的就不是学校。”换个城市那就太远了。

    戚御白停下了脚步。

    林笑却走到拐角下了楼梯,戚御白站在走廊上攥紧了手。

    过了会儿,戚御白从阳台往下望,正看见林笑却出现在视野里,一步一步往前走,没有回头。

    从阳台上俯视,戚御白突然发现林笑却变得好小、好淡,像一滴墨落在了水里,很快就晕染散去了。

    晚上的时候,戚御白敲响了林笑却的房门。

    林笑却打开门,看见他端着素净的瓷盘。瓷盘里摆了一个苹果。

    “我自己削的。”戚御白的脚抵在门口,不准林笑却将门合拢。

    “你自己吃吧。”林笑却后退一步,懒得搭理戚御白。

    戚御白顺势推开了门,毫不见外地在书桌旁坐了下来。

    林笑却看着自己的书,戚御白看着他,过了许久,林笑却抬头问他有什么事吗。

    “我来送苹果。”戚御白低声说,“你吃完我就走。”

    林笑却望了他一眼,洗了手将苹果拿了起来。

    戚御白没有切块,一整个苹果林笑却慢慢咬着,戚御白望着他的手,望他开合的唇瓣,戚御白蓦然转过了头去。

    透过窗玻璃的反光,他看到林笑却玻璃里的影,模糊而闪着细碎的微光。

    林笑却吃完了苹果,说戚御白可以走了。

    果核投入垃圾桶里的声响,戚御白回过了头来。

    “我没有想过,”戚御白停顿了片刻,“没有想过用这种卑鄙的方法赶走你。”

    “我只是生气了,”戚御白道,“我没有控制我的怒意。”

    林笑却站了起来,手太黏了,他要去洗个手:“我明白,我要睡了,请你离开。”

    戚御白也站了起来,他亲自来示好,所以得到的就是这?

    戚御白捉住了林笑却黏湿的手,林笑却让他放开,戚御白不放。

    林笑却另一拳打了过来,戚御白学过散打,一下子将林笑却反绞压在了床上。

    他的呼吸很沉:“我在对你道歉,你听不出吗,林笑却,你别以为我会过意不去。像你这样的人,我怎么会感到抱歉。”

    手没有洗,苹果的汁液沾湿了戚御白,他胸膛起伏牢牢抑制着林笑却的挣扎。

    林笑却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戚御白也不知道,他说不清自己现在在做什么,混乱的脑海和无法挪开的眼神,他知道有什么正在发生改变,他本该制止这场改变,离开,现在就离开,而不是将林笑却制伏在这里,试图把他的不驯一并制伏。

    “你说过的,”戚御白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我是一个没有教养的人。”

    “一个没有教养的人做事不需要缘由。我想欺负你就会欺负你。”戚御白故意恶狠狠地威胁,试图用暴力手段掩盖不清楚的心绪,“就算把你当沙包,你妈也不会为你出气。你以为她在意你?”

    “她只在意她身上的珠宝,手里的存折,你就是一个拖油瓶,没有人会在意你。”戚御白笑,“我是没有人教养,你呢,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

    林笑却让他滚。

    戚御白不滚,他还有心思开玩笑:“长着人的腿,滚不了。”

    林笑却小声说了什么,戚御白没听到,他不得不凑近去听,手也不自觉放松了,趁着这时,林笑却挣脱了他。

    林笑却狠狠地踢了一脚,戚御白滚到了床下。

    林笑却气息不稳,双眼微微厌倦。

    戚御白从地板上坐起,正对上了林笑却厌倦的目光。

    仿佛被针扎了般,戚御白垂下了眼眸。

    一人在床上喘息着,一个人在床下沉默着。

    灯光照在两人身上,以及那灰茫茫的影。

    戚御白离开前,抵着床角望床上的林笑却:“换个学校而已,我还是会盯着你。”

    “你妈妈一日不离开,你就无法摆脱我一日。”戚御白笑得张扬,“大人有大人的游戏,我和你,也该玩一场。”

    林笑却抬眸看他,重复了午后刺激的言语:“你活该。”

    戚御白的笑意淡了,他不在意般:“你也一样。”

    “晚安,做个噩梦吧。”戚御白走了出去,忘了盘子没端,又倒回来端走盘子。

    林笑却觉得有些滑稽,戚御白也颇感怪异。

    他又不是侍应生,端什么盘子。

    戚御白一下子砸进了垃圾桶里,瓷盘应声碎裂,戚御白笑:“送你的,碎碎平安。”

    戚御白挑衅地走了出去。

    可回到自己房间后,他一下子倒在了床上。

    望着窗外的夜色,脑海里却全是林笑却吃苹果的模样。

    夜色无法浸染驱赶红,戚御白在那一刻放纵了自己,不去想纠缠的一切,就只是任由思绪流淌。

    他要走了,要到别的学校去。

    又要招惹一大堆的人来瞧他。

    不过是长得好看的人猿,不过是穿上衣服的动物,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他一定和他的妈妈一样,一定是想得到什么。戚御白打开手机,转给之前加的私人侦探一笔钱,让他去查林笑却的过去。

    戚御白不信人没有弱点,林笑却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恰恰是掩藏了最在意的东西。

    光是明面上的驱赶太小儿科了,戚御白要重创林笑却才行,要叫他知道,戚御白对他从来只有厌恶与嫌弃。

    才没有看着他发呆,才没有丝毫的同情与怜悯。

    才不会跟他有什么牵扯与联系。

    第二天用早餐的时候,戚御白罕见地没有捣乱,并且叫了林柔一声林姨。

    林柔心里突了一下,莫名觉得渗人。

    而戚文诚以为他的儿子开始长大了。

    戚御白并不是想做什么,他只是突然觉得跟林柔较劲很没有意思。

    说到底,她只是戚文诚的情妇,是戚文诚纵容了一切。

    戚御白叫了一声爸,乖乖坐下吃了早餐。

    早餐结束的时候,戚文诚叫住了戚御白,递给他一张新卡:“拿去花,你想要的车,我叫助理先买下。”

    戚御白接过了自己乖顺的报酬,问:“爸,你不会跟林姨结婚吧。”

    戚文诚摸了摸儿子的头:“不会,去上学吧。”

    秋雨凉,蚂蚁踉踉跄跄,蜻蜓飞入尾声。

    林笑却转入了一所寻常的学校。

    这里没有那么多大富大贵的二代,但氛围也并没有轻松起来。

    这所学校放学晚,戚御白每次都来接他。

    林笑却改成住校,戚御白就直接闯入他的宿舍将他带走。

    校园的路上,林笑却推开了他,戚御白突然就问:“谢荒是谁。”

    林笑却抬眸:“你在查我。”

    戚御白笑:“是啊,你过得真是可怜,原来是垃圾堆里的孩子啊。”

    林笑却一拳打了过去,戚御白没躲,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林笑却再打,戚御白制住了他:“我受伤了,你也讨不得好。”

    林笑却说他无耻。

    戚御白却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不像你这样愚蠢,守着一个找不到的人。”

    谢荒消失后,林笑却报了警,只是没有消息。

    跑了好几趟警局,仍旧没有消息。

    市面上洋洋洒洒的传闻那么多,林笑却不相信有一个真的属于谢荒。

    林笑却道:“戚御白,你无非是觉得我占了你的东西,用了你的财产。以后我会还你。”

    “一分分一厘厘,不会差分毫。”夜里突然下起了雨,林笑却不知道谢荒有没有躲避的地方。

    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戚御白故意往人的伤口戳:“他爸害死了你外婆,你还关心他,林笑却,你有没有良心。”

    林笑却直接跟戚御白打了起来,毫无章法,雨越下越大,两个人都淋成了落汤鸡。

    最后是学校的保安制止了两人。

    林笑却感冒了,戚御白强行把他的衣物从学校宿舍里带走。

    林笑却搬回了戚家住。

    收拾的时候,戚御白看见那白色的上衣,和那旧帆布鞋,气不打一处来。

    他指着衣服问:“戚家是没给你钱?叫你去讨饭吃还是翻垃圾了,你穿这衣服是要告诉所有人,我们在虐待你?”

    林笑却去抢,戚御白直接用打火机烧。

    推嚷间林笑却撞到了床架,戚御白一下子扔了衣服去看他伤到哪了。

    林笑却红着眼尾推开他,灭了衣服上的火,但已经烧穿了洞,没法穿了。

    林笑却将衣服抱在怀中,如果外婆知道谢荒这么作践自己,外婆一定不会开心的。

    从始至终,该坐牢该负罪的只是谢建德。

    外婆已经去了,难道谢荒以为把自己的命也搭上,就能挽回一切吗?

    林笑却摸着那焦灼的破洞,眼泪不自觉掉了下来。

    外婆,他想回去了,想回到过去,那时候外婆在,谢荒在,贫穷如影随形,但欢乐并没有彻底消散。

    如果那一天他在家,一切都不会发生。

    如果他老老实实呆在家里,陪着外婆,一切不会如此。

    奔波在生活里,却失去了最重要的人,他现在终于不劳而获,靠着妈妈的关系不用再奔袭,可为什么并不觉得有多快活。

    戚御白蹲了下来,他说他会赔偿,一百倍一千倍,赔一屋子的衣服。

    林笑却只是让他滚。

    戚御白将那破衣服从林笑却怀里抢了出来,他道:“你回去我就还给你。你不回,我会寄给你一盆灰烬。”

    戚御白攥着衣服走了。

    林笑却骂了戚御白几声,戚御白转过身,一下子将林笑却强制背了起来。

    林笑却砸他,他也不吭声。

    学校放学了,铃声叮铃铃,室友们快回来了。

    林笑却安静下来,趴在戚御白的背上。

    学生们朝着宿舍走来,而戚御白背着林笑却背道而驰。

    将林笑却放进车里后,戚御白又回到宿舍,安安静静地收拾东西。那双旧的帆布鞋也在,但他这次没有搞破坏。

    戚御白拎着行李箱带着林笑却回了戚家。

    戚文诚忙病了在医院里,林柔跟过去照看,都不在戚家。

    戚御白此刻拿着药丸和温水,叫林笑却吞下。

    林笑却接过了水杯,却一杯水全泼在了戚御白的脸上:“狗拿耗子,装什么好心。”

    戚御白用火点燃,林笑却以水回之。

    戚御白手心里的药丸淋了水,糖衣化开,再吞下去就只剩苦涩。

    第103章 现代三重奏06

    戚御白沉默了会儿,将药丸当糖豆般一颗颗嚼烂吃掉了,林笑却冷冷地看着他。

    戚御白夺过他手里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水,将嘴里残余的苦涩咽了进去。

    “不识好人心的耗子,没有资格吃我拿来的药。”戚御白道,“等你烧成个傻子,我就把你赶出去捡垃圾。”

    “反正你最喜欢留着那些破烂了。”戚御白喝完水,嘴里怪异的苦味并没有消减太多,他在沙发上坐下来,捕猎般盯着林笑却。

    林笑却让他滚。

    戚御白道:“急什么,我要看着你烧成傻子。”

    林笑却将手边的抱枕砸了过去,戚御白一手接住了。

    两人谁也不肯服输,想要干掉对方般对视着。

    直到林笑却真的发起烧来,烧得脸红目眩,支撑不住倒在了床上。

    戚御白知道自己应该立刻叫医生的,可他停留了一阵。

    他走到床边去,伸出手问这是几。

    林笑却小声地骂了他一句。

    戚御白摸了摸林笑却的额头:“还没烧坏啊,你怎么这么坏呢,给你拿药还泼我水,你要是别的人,信不信腿已经断了。”

    林笑却敌视地看着他,戚御白浅笑:“开玩笑的,法治社会,我遵纪守法好公民。”

    戚御白掏出手机,给家庭医生打了个电话。

    挂断后,他道:“不是说一分一厘都要还?记住今天的医药费,别忘了。少一分我都不会放过你。”

    “你要我做葛朗台,我成全你。”狠话放了,医生来了,吃了药挂了水,戚御白还没走。

    医生都走了,戚御白还等在这里。

    林笑却叫他离开,不想看到他。

    戚御白爬上了林笑却的床,说他是债主,债主是不会离开的。

    “我在放贷,高利息,黑生意。”今天守林笑却一夜,以后林笑却就得守他一千零一夜。

    戚御白这么跟林笑却说了,林笑却说他不要脸:“你挡在这里,挡住我眼前的风景,还找我讨利息,无耻。”

    戚御白不以为耻:“你见过哪个做黑生意的慈悲为怀?一个比一个残忍,我都能算菩萨了。”

    戚御白给林笑却盖好被子,不准他动,手上的针好不容易扎进去,脱了针再扎再扎,扎成刺猬。

    林笑却乏力了,懒得再跟戚御白折腾,慢慢合拢了眼睡觉。

    戚御白静静地呆在他身旁,等林笑却真睡着了,才想着回敬他。

    竟敢泼他水,不识好歹。戚御白端来水,拿来棉签。棉签沾湿了慢慢地戳林笑却的唇瓣,不识好歹的拖油瓶,这下子还不是任他宰割了。

    戚御白又戳了下,活该,你才活该,活该被我这么对待。

    戳了会儿,唇瓣都戳红了,戚御白愣愣地望着那抹红,鬼使神差靠近了些。

    水杯洒了,戚御白回过神来,将棉签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怪林笑却浑身病毒,将他传染,叫他脑子也不清醒了。

    这个房间一下子成了毒窟,他一个健康的大活人应当远离,空气中都飘浮着毒素,要叫他的细胞分离血液干涸。

    他好似也发烧了。

    烧得晕头转向,目眩神迷,他只能看着眼前的光源认路。

    他寻着最光亮处探去,把万花筒里的晕眩与折腾后的乏力一同扔进明月里,叫林笑却赔偿。

    笑笑,林柔叫林笑却笑笑,他偏不。

    他们的关系才没有那么亲近。

    笑笑,他怎么没有看到林笑却怎么笑,面对他只有冷言冷语冷眼旁观冷声冷气。

    分明是只小雀,一只小麻雀,吱吱喳喳咿咿呀呀不肯说点好话给他听。

    这么冷的秋,毛绒绒的雀羽全冻成了刺,他一靠近就是一手的血肉淋漓。

    戚御白躺在了光源旁,低声说着小麻雀还是保护动物呢,吃不得。

    他碰了下林笑却的肩,问到底是什么在发光,你这只小雀,为什么要跟漫天的光混在一起,璀璨得瞎了他的眼,好难看清。

    戚御白闭上眼,取出手机打电话,又得麻烦医生了。

    他快烧糊涂了。

    戚御白也挂上了水,医生想留下来看着,戚御白不喜欢他在这里,想赶走他。

    医生不跟小屁孩计较,坐在沙发上拿了本书装作看着。

    戚御白瞪了一眼医生,实在是乏累,懒得赶人了。

    床的左右两边都挂着输液瓶,一个属于林笑却,一个属于戚御白。

    液体慢滴滴地进入体内,戚御白的晕眩并没有好些。

    他没挂水的那只手慢慢下移,他也不知道想抓住什么,又没有萤火虫在飞舞,也没有蚂蚁攀爬,他不痒不疼不觉得冷,却牵住了林笑却的手。

    好烫,是谁在发烫,戚御白分不清了。安安静静,没有争执,没有立场,就只是一张床上的两个病人。

    第二天戚御白先醒了,他身体壮好得快,感觉已经差不多了。

    林笑却还迷迷糊糊着。

    戚御白给两所学校打电话请了假,林笑却的老师多问了几句,戚御白没有平日里的嚣张,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地回话。

    他下意识不想给林笑却带去麻烦。

    林笑却睡着不醒,厨师熬了粥佣人送来,戚御白叫他起来吃饭。

    林笑却缩在被窝里不起来。

    戚御白说:“吃了饭吃药,越拖越难治,小心到时候还不上药钱。”

    林笑却还是不起。

    戚御白微恼地靠过去,发现林笑却眼睛都还闭着,迷迷糊糊的不太清醒。

    “吃饭。”戚御白重复。

    林笑却晃了晃脑袋,呢喃着什么。

    戚御白靠近再靠近,心砰砰的,面上如冰原,心中已战火绵延,一万发子弹横冲直撞,撕裂地响。

    近得林笑却的呼吸拂在耳畔,戚御白终于听清了。

    林笑却要红糖馒头,那玩意儿有什么好吃的,腻得慌。

    但戚御白还是让厨师做了。

    馒头做好端上来,热乎乎的挺讨喜,戚御白戴上手套,拿起馒头去喂,林笑却不肯张口。

    馒头触着林笑却的嘴,他死活不吃。

    戚御白问到底要吃什么,别吞吞吐吐。

    林笑却扭过脸去,迷迷糊糊说要吃五毛钱的红糖馒头。

    “五毛钱?”戚御白觉得林笑却是穷疯了,五毛钱能买什么玩意,还买馒头。

    戚御白气笑了,大厨做的不吃,要得稀奇古怪,今天不吃也得吃。

    他一手揽起林笑却,一手硬往他嘴里塞,林笑却就是不吃。

    戚御白说:“我给你五万,把这个吃了。”

    林笑却迷迷糊糊睁开眼,认出了戚御白,呢喃着让他滚。

    五毛钱要捡好些空瓶子才能攒到,谢荒从来不怕羞。

    五毛钱换的馒头热乎乎。哪怕衣衫单薄鞋也凉,吃下去就暖得人心发烫。

    走过街道,听到笑闹纷扰,他们背着旧书包吃着热馒头往出口走去。天光大亮。

    戚御白又把馒头凑了上来,林笑却骂着他还没闭上嘴,叫戚御白得逞了。

    绵软的口感在嘴里化开,戚御白狠笑着说他下毒了。

    “你完蛋了,”戚御白眉眼飞扬,“你要被毒成傻子了。”

    林笑却看傻子一样看戚御白。

    戚御白笑得张扬,林笑却夺过馒头自己吃,一口又一口,吃得急噎着了。

    戚御白赶紧端了水过来,林笑却好不容易咽下去,还要听戚御白的风言冷语。

    “送得又不是毒苹果,怎么装了番白雪公主,”戚御白脱了手套,摸了摸林笑却的头发,“让我瞧瞧,有没有乌木般的头发,雪白的肌肤,鲜血一样的红唇,哟,还真像。”

    林笑却打开了他的手,翻身蜷进被窝里。

    戚御白紧随其后,跟着躲进被窝里。

    林笑却打他,他制住了林笑却:“你住的是我的地方,我想去哪去哪,你管不着。”

    林笑却要踹他,戚御白直接翻身而上压住了林笑却。

    他笑:“你一个病人,跟我逞什么强。小耗子想躲进老鼠洞里,没门。”

    林笑却想骂他,脑子晕得找不到词,半天憋出一句乌龟王八。

    戚御白制着他的手,低声说:“我不姓乌也不姓王,你骂得毫无道理。”

    “说起乌龟,你才是乌龟,背着重重的壳活在过去。”戚御白又一次质问林笑却,谢荒到底有什么值得在意。

    “捡垃圾的人,又脏又臭,一个穷鬼瘪三,你记着他做什么。”

    林笑却手脚被擒住,直接用头去撞,戚御白躲开了:“还嫌脑子不够浆糊。”

    林笑却说谢荒没有捡垃圾,不脏也不臭,虽然穷,但不是鬼:“我们活得堂堂正正,比你像个人。”

    “我们走街串巷,推着推车卖吃食,灶台干净,碗筷干净,帕子干净,与脏臭没有分毫的关系。”林笑却轻笑,“而你卑鄙得不值一提,你凭什么调查我的过去。”

    戚御白沉默了会儿,掀开了被子。

    光线一下子涌入,戚御白这才发现林笑却的眼角有泪。

    他伸手去接那滴泪,林笑却想躲,但戚御白不给他躲避的空间。

    “林笑却,你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戚御白望着湿润的指腹,“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戚御白离开了床榻,林笑却倒在床上喘息。

    戚御白沉默了会儿,转过身来,把被子整理好不给林笑却盖。

    “冻死你,冻成傻子。”被子叠成豆腐块儿,戚御白直接扛了起来,“什么都不给你,什么我都拿走。”

    林笑却看都不看他一眼。

    戚御白真拿走了。但没过多久,他把自己的被子扛过来了。

    一把扔在林笑却身上。

    “扔垃圾,垃圾扔进垃圾厂。”林笑却被砸得歪倒,戚御白忍不住上前展开了被子好好盖好。

    “处理垃圾,我很心细。”戚御白盖好被子,站了起来。

    见林笑却瞪着他,戚御白道:“睡你的,没有人会来吻醒你。”

    一个假的白雪公主,才不会等到王子。

    戚御白离开了,过会儿想起还没吃药,又回来逼林笑却吃药。

    吃完药走了,又想起自己承诺的五万块没给。

    为了有点震撼感,戚御白让人取了现金,五毛的一块的零碎的越多越好。

    戚御白提了个小箱子过来,一把摊开:“你要的五毛钱,给你了。”

    林笑却望着那满满一箱的零钱,叫戚御白拿走。

    戚御白笑:“你以为谁都像你,我可用不出手。”

    戚御白合拢箱子,说密码是林笑却的生日。查资料时一并查清了。

    林笑却不要,戚御白将箱子踢入了床下:“随你,反正我就要放这里。”

    戚御白强调了这是他家,他无论放到哪里,林笑却都没有置喙的余地。

    医院里。

    戚文诚这次病得有些严重,照顾戚文诚林柔一直亲力亲为。

    戚文诚让她回去,护工就可以,林柔心道,衣食父母就在这里,她才不会离去。

    她不想一辈子当个没有名分的情人,人生病的时候最是脆弱,平日里戚文诚一颗铁心她啃不出口子来,这下子病了苍白了,正是她的机会。

    林柔满眼爱意地注目着戚文诚,戚文诚分不清是真是假,平日里愿意当假的,这会儿却想当一回真了。

    “你要什么。”戚文诚问。

    林柔柔声说她什么也不求,文诚给的够多了。

    “我也老了。”林柔侧身慢慢靠在了戚文诚的腿上,“不求了。”

    戚文诚抬起手,慢慢抚上了林柔的头发。

    哪里老了,保养得宜,还跟当年一样。

    十余年没生病,这一次发作得厉害,戚文诚直接躺到了冬天。林柔日日夜夜陪伴,好像有了点效果。

    回戚家这天,戚御白发现林柔手上戴了戒指,好大好闪一颗,刺得他眼睛不适。

    他看向自己的父亲,发现父亲正望着林柔,目光竟称得上温情。

    戚御白心里一沉。

    第104章 现代三重奏07

    晚饭过后,戚御白敲响了书房的门。

    敲了两下直接进去。

    戚文诚放下钢笔,问他有什么事。

    戚御白开门见山:“爸,你答应我的事,不会食言吧。”

    戚文诚有些不悦:“你是来质问的吗。”

    戚御白关上门,在沙发上坐下,将一旁的文件拿到手里随意翻了翻:“我不接受,我不可能接受。”

    “妈妈去世前,你说过的,不会娶别的人。只会有我一个孩子,只会有妈妈一个妻子。爸,”戚御白放下文件直视戚文诚,“您不可以食言。”

    戚文诚让他滚。

    戚御白站在办公桌前,双手按在了桌面上,进攻的虎豹般盯着戚文诚:“除非爸不要我和我妈了,把我赶出去,您自娱自乐多潇洒。”

    戚文诚道:“看来你翅膀硬了,敢跟你老子这么说话。”

    戚文诚看着自己的儿子,大病一场懒得动怒:“不会,滚吧。”

    戚御白得到了答案,但并不觉得安心。

    还没走出书房,林柔端着补汤来了。

    戚御白擦肩而过的时候,低声道:“你别得意。”

    林柔笑容更加柔和,她得意什么,这小崽子无非是投了个好胎,她不但要跟文诚结婚,还要再生一个孩子。

    这才哪到哪,她当然不得意。

    戚御白走出书房后,看着门缓缓合上,好似被抛出了书房内的世界。

    戚御白走出了戚家,什么也没带,他要去妈妈的墓地看看。

    走一路,摘花一路,那些路边的小花,并没有买来的绚烂,可妈妈喜欢。

    戚御白的手上沾了泥土,沾了草的汁液,裤脚也沾了泥点。

    妈妈离开很久了,可有时候总觉得还在他身边。

    只要他叫一声妈妈,她就会到他梦中来看他,他在梦里变得好小好小,腿短短的,手胖乎乎的,走在看不清黑白的路上,妈妈在尽头微笑着让他过去。

    他走着走着想跑,一下子摔倒了,妈妈的影子在淡化,戚御白顾不得疼站起来继续往前跑,他学会了奔跑,可还没跑到尽头,妈妈就消散了。

    他想去拥抱,可没有回声。他只能捧着手中的花去墓地看她。

    他不会让父亲结婚的,那是不忠。他不会有第二个妈妈,父亲也不能有第二个妻子。

    通往墓地的路戚御白走了很多很多遍,不需要导航靠着记忆往前。

    这一路变了好多好多,原来空旷的地起了高楼,原来的公园被废弃,路过一条河,河水再没有小时候干净,他继续往前走,沾着泥捧着花去见妈妈。

    妈妈死的时候很年轻,墓碑上的照片那样美丽。

    但黑白色隔开了缤纷的现实世界,那是一个戚御白青春年少无法抵达的地方。

    或许有一日他垂垂老矣,才能等到重逢。

    那时候他都可以做妈妈的爷爷了,一脸皱纹微微佝偻着腰背去见妈妈,也不知道妈妈能不能把他认出来,会不会嫌弃他。

    希望他的牙齿没有掉光,希望他的头发花白得帅气……

    林笑却放学回来,今天是司机去接的。

    以往戚御白总是在车里等他,今天没见到他人,林笑却自得清闲。

    但到了戚家,上上下下的紧张气氛,令林笑却感到有什么事发生了。

    佣人过来接书包,轻声说戚少爷不见了,让他先躲一躲。

    但戚文诚就在大厅的沙发上,林柔也在,好像哭过,林笑却经过时被叫住了。

    已经报警,暂时没找到人。

    戚文诚问他有没有见到戚御白,林笑却说没有。

    戚文诚压抑着焦灼与怒意,让他去睡觉。

    林柔叫住他,让他一起等消息。

    天快亮的时候,戚御白终于回来。

    他在墓地睡着了。

    戚文诚见到他,质问他去哪了,手机不带,甩掉保镖,是等着人绑吗!

    戚御白轻描淡写:“去见妈妈了。做丈夫的可以忘,做儿子的不能忘。”

    戚文诚苦等一整晚,在各种无法自控的糟糕可能里深陷,打了多少电话,拜托了多少人,就得到戚御白一句冷嘲热讽。

    戚文诚一脚踹了过去,戚御白躲闪不及跪倒在了地上。

    他抬眼,满眼猩红,直接跟戚文诚打了起来。

    戚文诚气炸了,让人拉开了他:“你竟然敢还手,好,好!好!林柔,带上你的证件,我们结婚,现在、立刻、马上!”

    戚御白闻言剧烈反抗,被人牢牢地按住。

    他笑道:“你去啊,你去!你有本事去!”

    戚御白怒意下挣脱了一只手,随手抓了什么就朝戚文诚砸去:“你配不上我妈!你配不上!”

    戚文诚没躲开,花瓶砸在身上落地碎裂。

    戚文诚踩着碎片上前,一巴掌扇倒了戚御白:“混账,我怎么有你这样混账的儿子。”

    “林柔,”戚文诚看了过去,“你还在等什么。”

    林柔慌乱去拿了两人证件,林笑却叫她一声,林柔没管,小跑着跟着戚文诚出了戚家。

    她又慌乱又惊喜,小崽子还真是助攻。戚文诚走得很快,没叫司机,自己开车,林柔上了副驾驶座。

    正好,这么匆忙的情况下,婚前协议也不用签了,林柔简直惊喜得要得心脏病,她面上一脸担忧,但手都在颤,喜悦的、狂喜的、她苦熬了这么多年,终于要得到了。

    妈妈,林柔心道,妈你看,我可不是那个胡乱搞大肚子的学生了,你看,我可是要正经地成家立业了。

    你怎么不来看看,看看我现在多风光,我以后会更风光,我要生孩子,生孩子分财产,才不用一天天吃豆腐,太寡了,妈,太难吃了,我不想吃了。我住豪宅,我买一栋楼,我吃山珍海味,我再也不用挤在没有落脚处的房间里,穿着破旧的衣服被人嫌弃被人看不起。

    车快速前进,在很多年前,戚文诚也是玩赛车的,今天开得好像回到往昔岁月。

    他已经很久没想起妻子了。

    他把她的东西全都锁了起来。

    人无法回到过去,无法深陷泥潭却不挣扎,他开着车急速往前,往前,冲破了一整个黑夜。

    天亮了。

    朝阳升起,光芒倾合而来……

    翌日。

    车祸的消息上了头版头条。

    急救失败。

    戚御白疯了一样。

    林笑却蜷缩在医院的走廊上,整个人好像已经没有知觉了。

    戚御白在撞墙,痛苦已经将他撕裂,好几个医生护士联手将他绑缚起来,拘束在床上,打了镇静剂。

    他的额头出了血,血滴落下来,濡湿了床单。

    他眼睛睁得很大,只是里面好像什么都没有,被乌云罩住了。

    镇静剂的药效过去后,戚御白去看了戚文诚的遗体,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了浴室里。

    林笑却听着水声哗啦哗啦,热气应当在蒸腾,外面的道路都结冰了。

    这是一年最严寒的时候,医院门口还需要扫雪,否则冻着的雪会让来往的人都摔倒。

    一个人一对脚印,一群人雪就被踩成了冰。

    哗啦哗啦的水声太久了,林笑却恍惚间好像看到了血色。

    他站了起来,敲浴室的门,没有回应。

    再敲,还是没有回应。

    浴室里,戚御白望着腕上血液流淌,不时又划上一刀……

    林笑却开始踹门,猛踹,终于踹开,戚御白已经几近昏迷。

    脸色白得像水鬼一样。

    地板上都是血渍,有些都发黑了。

    林笑却叫医生,戚御白呢喃着什么,林笑却急喊着医生。

    等戚御白被急救下来,林笑却才隐隐回忆起那嘴型——“我活该。”

    “我活该。”

    “我活该。”

    戚御白一声一声呢喃着,麻醉了都还说着活该。

    林笑却从医院的椅子上瘫软了下来,他抱着自己,垂着头一动不动。

    有护士问要不要去看遗体,快火化了。

    林笑却不知道。

    他好像不敢去了。

    林柔总是很美丽很漂亮的模样,他不知道她的遗体有没有被整理得很好。

    林柔的手是有温度的,她牵起他的时候其实有点紧张,他明白她的紧张与不自在。

    她在他面前有时候什么面子都不要,就是一副老娘就是这样,就是不够真善美。

    有时候又很想证明自己其实没那么糟糕,她从来就没破坏过什么,她追求的一切天经地义。

    人人都爱钱,她为什么不能。

    她不要林笑却提起外婆,但很多时候又忍不住问林笑却外婆的事。

    “她是不是一直守着那破豆腐摊子,能赚几毛钱啊,豆腐有没有涨价,哦,包子要五毛一个啦,我那时候一块三个,两块七个,涨得真快。”她忍不住跟林笑却说起过去,但说着说着眼眶就开始红了。

    掩饰般扭过头去,赶林笑却走,警告他下次不准再提。

    但到了下次,林柔还是忍不住主动提起。

    还会问林笑却过去是不是捡废瓶子卖,她说她卖过,赚不到几个钱还被同学嘲笑,又问废品站那阿姨是不是老了,是不是还爱到处搜罗几个光碟看。

    问起林笑却的老师,林笑却说起有个老师,林柔笑:“她啊,当初教我语文,说什么我有天赋,老夸我写的作文,说我一定能考上——”

    林柔停了话茬,给自己扇了扇风:“害,没什么可说的,都过去了。”

    她用那保养得宜指如削葱根的手给自己扇凉风,试图降下眼眶里的热意,她不能承认她后悔过。

    那是对她这十几年人生的背叛。

    林柔在最接近得到的时候,砰然坠落了下来。

    林笑却最终还是去看了遗体。

    她不再温暖了,她变得好冰好冷,唇都冻僵了。

    林笑却轻声喊了一句妈妈,她没有回应。

    妈妈睡着了。

    第105章 现代三重奏08

    戚御白醒来后,仍然没有消停。

    他完好的右手抓着自己的头发,无法控制地撞击周围的一切。他撕毁绷带,血液又渗了出来。

    林笑却听见他的嘶鸣,像一匹被剥了皮的马,猩红着眼无法安放自己的肉身。

    好几个医生护士把他按压下来,束缚起来,只能继续打镇静剂。

    戚御白张着嘴撕裂了嗓子一样,镇定剂注射进去,林笑却分不清他是在嘶吼还是在喘息。

    医生都出了场热汗,还得处理戚御白左手上的伤口。

    一个医生道:“再这样下去,你手要废了。安静,安静。”

    戚御白没办法安静,他眼睛睁得很大,但却失了神。

    他失神的眼看向了林笑却。

    林笑却就在这病房内,却置身事外得好像远到了冰原。

    眼前狼虎熊的战场和他这个局外人无关。

    另一个医生注意到了戚御白的视线,侧头对林笑却道:“家属过来,安抚一下。”

    林笑却望着戚御白,脑子里满是林柔冰冷的尸体,眼泪无知觉地落,他没有走过去。

    林笑却转身朝病房外走去。

    戚御白又开始挣扎起来,但在束缚与加强镇定剂的效用下,他无法自控地昏睡了过去。

    沉浸在混沌的暗夜里,他突然发现所有的争执对死人都失去了意义。

    没有人会再回应他了。

    他突然想起小的时候,爸爸陪他堆积木的场景。一块一块垒上去,可只要一推就全倒了。

    大厦倾颓,滚落满地。

    他坐在废墟里,再也等不到父亲将积木捡起来。

    踏着雪,林笑却回到戚家收拾东西,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所有的东西都被翻了出来,凌乱一地,乱了又重新整理。

    整理着整理着,他在满地的物品中瘫软了下来。

    他喘息着,抓着烧了破洞的旧衫喘息。

    他突然站起来打电话去警局,询问有没有谢荒的消息。

    他想离开了,带着林柔的骨灰回到往昔。

    他手颤着等待警察的消息,得到的是没有踪迹。

    挂断电话的那刻,林笑却觉得喘不过气来,他发现自己把窗户和门都关着。

    他把睡觉的地方变成了监狱。

    林笑却跑过去拉开窗帘打开窗,光芒一下子涌了进来,将他焚烧如明火绚烂。

    他在光芒之中像座沉寂的雕像活了过来,一下子软倒下去,没学会人类行走的姿势。

    过了许久,佣人敲响了门,说饭做好了,有他喜欢吃的。

    林笑却问有没有林柔喜欢吃的。

    佣人说可以去做。

    等厨师把林柔喜欢吃的做了一大桌子,林笑却安安静静地下了楼,平平常常地吃了起来。

    他吃得很安静,佣人和厨师试图安慰他,但不知道怎样开口。

    林笑却微笑:“我没事。”

    佣人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哽咽了下背过了身去。

    林笑却不明白她为什么哭,直到夹了口饭发现有咸味,才发现是自己先落的泪。

    过了一段时间,林笑却冷静了下来,去殡仪馆带走了林柔的骨灰。他得把林柔带回去,葬在外婆的隔壁。

    林柔该回家了。

    离家这么多年,她该回去了。

    但林笑却被拦了下来。戚御白不准他离开。

    戚文诚的财产转到了戚御白的名下,那些想为林笑却求情的被重金解雇了。

    戚御白回到家中休养。

    林笑却问他到底想做什么。

    戚御白惨白着脸,说会赔偿的。

    “我会赔偿给你,所有的一切,我都会给你。”戚御白右手抓着自己的头发,恨不得破开头皮,有些神经质。

    林笑却说不需要。

    戚御白得到这样的回答,再也无法隐藏无法掩饰,他就是个混蛋,他就是个只会发脾气闹着爸爸妥协的混账,他就是个害死人的囚犯,他该偿命的,可他偿过一次为什么没死成,太疼了。

    刀滑在手腕上很疼,血流出来很疼,留下的疤很碍眼。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却留下了生机,懦夫。

    “我那天如果不跟爸吵架,是不是就不会害死他们了。”戚御白发着冷颤,“我没想过的,我没想害死任何人,我只是,我只是,我只是觉得妈妈不该被忘记,爸应该记住她记住她,如果他忘了,我也忘了,妈妈不会回来了。”

    戚御白睁着眼泪水滚落得比雨还快:“我没想害死你妈妈,我知道有妈妈好没妈妈很糟糕,我没想的。”

    “我只是,我只是——”他闹着让所有人满足他,得不到就闹就吵弄得所有人不得安生,戚御白笑,“那天爸应该打死我。”

    “他会后悔的,没能早点弄死我。”戚御白睁着眼失神,泪水仍然在落,“他没办法告诉我了。”

    小时候爸爸给他讲题,他明明会,硬是装着不会,他希望爸爸能够多陪陪他。

    不要再忙了,不要不见人,晚上好黑好黑,爸爸,我会怕。戚御白这样骗着戚文诚,他打小胆大,他连雷电都不怕,怎么会怕黑。

    他打小就会骗人了。

    这样欺骗爸爸,爸爸就会回来得很早,就会带着玩具陪他玩。

    学校里的人问他为什么没有妈妈,怎么从来没见过他妈妈,是不是被抛弃了啊,他每次回答的方式都是拳头。他在学校里打架,老打架,反正爸会收拾一切。

    打得再也没人敢问他妈妈的下落。

    妈妈会回来,小小的戚御白明白,妈妈会回来。

    但现在妈妈不会回来,连爸也离开了。

    林笑却静静地看着他落泪,他垂下眸许久,最终还是递出了纸巾。

    “你并不欠我什么。”你欠的人已经不在了。他不能代表任何人选择原谅。

    “你不需要赔偿我。”林笑却道,“我本来就不该来到这里。”

    “戚御白,你活着吧,活下去。”林笑却道,“我也得回家了。”

    那个破败狭小的家里摆满了零碎的物品。

    每一样都有过去。

    一个好看的花瓶是废品站的阿姨送的,她说拿来插花多好,屋子里带有香气多自由。

    十几张奖状是学校发的,外婆贴在了墙上,即使很少有客人来,外婆看着也高兴。

    还有一个破了又被外婆缝好的布偶,还有外婆的针线盒。

    外婆眼神不好,都是林笑却帮忙穿针引线。

    外婆会织毛衣,外婆织得特别快,线团变成衣衫。

    外婆还给谢荒织过一件,蓝色的,谢荒穿起来很好看。

    堆在墙角的厚纸箱里,林柔的日记本也在那里。

    林笑却不小心打开过,林柔的字迹最开始圆乎乎的,写的字很大一个,跟汤圆似的。

    后来字变小了,锋利杂乱,一团又一团野草冒着地皮要挣扎出来。

    中间撕了好几页,林笑却抚摸上缺口,纸屑并不能变成刀枪,林笑却却感到心针扎一样。

    密密麻麻,藏满了蜜蜂的尾针。

    那是他的过去,一件又一件,他想回家了,带着林柔回家去。

    戚御白不肯放手。林笑却可以报警的,他与戚御白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他的监护人已经离去,他随时可以走。

    可坐在他对面的人瘦得眉骨刀一样,手腕上的疤痕冷白得渗人。

    戚御白没有再说话,只是那双眼静静地望着林笑却。

    明明身上没有伤口了,林笑却却错觉戚御白已经浑身血淋淋。

    林笑却沉默了会儿:“我留下来并不能做什么。”

    “你可以去看看心理医生。”林笑却道,“他们比我有用。”

    戚御白还是那句话:“我会赔偿你。”但他没有哭泣了,只是麻木地僵坐在那里。

    林笑却递出的纸巾戚御白没有用,他攥在手中又慢慢摊开,想叠成一只小千纸鹤,爸教过他的,可这纸太软,戚御白失败了好几次,纸巾也破了。

    他面上的泪痕像两把隐藏的竖刀将他切割,他只能坐在那里维持人形。

    接下来的相处并不如意,一道深深的鸿沟横亘,只是两个痛苦的人互相折磨。

    戚御白还是让林笑却离开了。

    他说这里已经成为魔鬼的洞窟:“应该受惩罚的人是我。”

    戚御白扯着嘴露出苍白的笑来:“你是无辜的。”

    林笑却走那天,戚御白没有试图挽留,他坐在那里一整日,一直望着林笑却离开的方向。

    林笑却带着林柔的骨灰回到了曾经的小城市里。当初走得急,东西没法搬走,林柔交了足够的租金保存物品。

    林笑却重新躺回了狭小昏暗的床上。

    像一个梦,梦境惨淡收场。

    躺了很久后,林笑却起来办了葬礼。没联系什么远亲,没有锣鼓喧天,只是做儿子的送母亲一程。

    葬礼办完后,林笑却重操旧业,卖起了豆腐。

    一块又一块的豆腐成型,在这样重复性的劳动中,林笑却渐渐获得了平静。

    他不知道戚御白来看过他,躲在另一边,不敢靠近。

    戚御白提着那装满五毛一块的箱子想去买豆腐,但他靠在灰墙上,抽了支烟走了。

    戚家的事传到了主家,戚御白一直不办葬礼,主家帮忙办了,还要带戚御白去首都。

    戚御白不愿意离开自我惩罚的别墅,把主家派来的人都赶走了。

    其中一个律师道:“家主有事未能归国,他是您的小叔,等他回来,他会照看你的。”

    “您父亲虽然脱离了家族,可永远是家族的长子,是家主的兄弟。您作为侄子,也是戚家的一份子。”律师收拾了文件,“企业生意上的事我们帮忙办了,有什么别的,随时联系。”

    戚御白苍白着脸点了下头:“多谢。”

    律师道:“言重了。”

    等没了人,这空荡荡的房子清净了下来。戚御白上楼睡到了林笑却曾睡过的床上。

    他寻找活人的气息,寻找一份生机。

    他开始抛洒钱财交些狐朋狗友,请他们进戚家来把这空荡荡装点出人气来。

    音乐震天地响,他酗酒抽烟,他沉迷涣散。

    他以为这样浪费自己,就能得到救赎。但他失败了。

    狐朋狗友逾矩招漂,花着他的钱银乱他的屋,戚御白把他们通通赶走。

    没了人空荡荡的。他的五脏六腑也消失了一样。

    只有耳朵里不停响着怪异的声响。

    他总是听到些什么,但总是听不清。放着最大的音乐才能稍微压下。

    在人群的喧闹之中,他个人的罪孽就被隐没。

    他想再找批新的朋友来,围绕在他身边,笑闹喧哗,让他耳朵里的噪音迷失。

    可他躺在林笑却睡过的床上,突然不想那样了。

    他提出了床下装满五毛一块的箱子,穿上齐整的衣衫来见林笑却。

    但在靠近之前,戚御白选择了止步。

    他点了一支烟,橙红的微光慢慢地燃尽。

    靠在灰墙上,墙面的灰脏了衣衫。他那微卷的头发在风中颤栗,他苍白的肤色像一条干涸的透明鱼。

    戚御白提着箱子离开了,毫无目的地游荡几日,幽灵一般。

    最后他打听到林柔的墓地,摘了鲜花去祭拜。

    对着黑白的照片,戚御白停留很久却没说什么,后来他便离开了这座城市,回到了从小生长的地方。

    写完遗嘱,寄出一封信,戚御白去花园里的秋千上荡了荡。

    荡到最高处的时候,他望着雾气弥漫的天色,失神地阖上了眼。

    第二日天未亮,他开着父亲死亡时同型号的车,驾驶在同样的路上,在同一个失事地点献祭了自己。

    小城市里。

    这天林笑却收完工,却被人找上门来。

    警察让他配合调查。

    戚御白来这里找他后,回去就驾车自杀了,人还在医院里急救。

    遗嘱上,所有的财产都给了林笑却。

    “他还去祭拜了你的母亲,不能排除教唆自杀的嫌疑,请配合调查。”

    一直为戚文诚办事的律师报的警,他不承认这份遗嘱,怀疑是被逼迫被教唆写下。

    律师甚至找人恶意报道,消息传得越来越离谱。

    由于林笑却身边短时间死了太多的人,又加上那过分的美貌,流言蜚语恶意揣测层出不穷。

    林笑却配合完回家后,发现摊子被砸了。

    他慢慢收拾干净,收拾着收拾着眼泪颗颗冒了出来。

    一地的豆腐残渣,沾了傍晚的霞光,血肉模糊了。

    事情发酵得很快,警察还没有调查完,他已经成了流言里的罪人。

    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上门来,问那么多的钱是不是真的归他了。

    被绊在国外的戚南棠终于解决了仇敌归国。

    管家将戚御白的信交给了他。

    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一辆车开进了破旧的小巷。

    林笑却提着蔬果回家,被司机叫住。

    司机撑着伞下了车门。

    林笑却回过头去,摇下半扇的车玻璃里,那人看了过来。

    第106章 现代三重奏09

    小雨如针,再透明也能看清。而那人的目光望不见底,看不见他情绪。

    林笑却退后一步,手下意识松了,蔬果袋子掉了下来。

    白菜落入泥潭,苹果砸在地上,橘子翻滚停下。

    林笑却垂下目光,蹲下来捡买来的蔬菜果子。

    他手上沾了泥,裤脚沾了泥,循着掉落的踪迹捡去。

    一双一看就不该踩在这破巷的皮鞋出现在了眼前,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车。

    金红的橘子就在他脚边。

    林笑却伸出的手微顿。

    戚南棠垂手,捡起了橘子。泥浆弄脏了他的手,一旁的保镖呈出帕子,戚南棠没有擦手,将橘子慢慢擦干净。

    手也在这仔细的擦拭中洁净。

    林笑却抬头望他,他只是望着手中的橘子。

    彻底清洁后,他垂手将橘子递给了林笑却。

    小雨如柳絮飘摇,林笑却接了过来:“谢谢。”

    那日过后,林笑却便被带到了首都。

    关于林笑却的报刊报导都被撤了下来,网络上林笑却的肖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关于戚家父子离奇死亡的恶意揣测与流言彻底绝迹。

    戚御白没死,但也醒不过来,他成了植物人。

    林笑却看戚御白的时候,戚御白正做着一个梦,梦境里的一切比现实好上许多。

    林笑却守了他许久,渐渐也趴在病床上入了梦境。

    时间退回到戚御白第一次自尽的时刻。

    林笑却守在床榻边,看见他合拢的眼流出泪滴。

    林笑却准备离开的时候,戚御白没受伤的那只手捉住了他。

    他不知道戚御白想抓住什么,可戚御白用的力很大,林笑却能看见戚御白手上的青筋,山峦重叠,脉络生长。

    林笑却坐了下来。

    戚御白伤好之后,左手腕上留下了好些白色的疤痕。他本就白,可那疤比他的肤色更白,冷浸浸的渗人。

    遗体已经火化,戚御白却不肯办葬礼。

    他说还不是时候。

    他请了很长很长的假,带着一箱子五毛一块的钞票,说要到林笑却以前的小城住。

    林笑却随了他。

    当初的房子林柔续着租金,所有零碎的东西都还在。

    戚御白说这房子真小,不像是人住的,蜗牛应该住进来。

    林笑却说他可以住到别的地方去。

    戚御白摇了摇头。

    他从箱子里掏出五毛钱,问林笑却五毛钱的馒头在哪里买。

    林笑却说涨价了,那是小时候的价格。

    戚御白掏出两张五毛,还想取出更多,林笑却按住他的手:“够了。”

    “你回去吧,”林笑却说,“我会申请把学籍调回来。你回去你的城市。”

    戚御白沉默了很久,说对不起。

    林笑却松开了手:“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人已经离去。

    林笑却不能代替任何人说原谅。

    戚御白还是留了下来。

    他住得很不舒服,很不习惯。这房子一个月的租金,不够他一顿饭。

    他第一次意识到贫穷不是字面意义上的两个字。噪音、气味、光线、破旧的陈设……他甚至觉得房间是腐烂的,爬满了虫蚁,只是人的肉眼看不见。

    他问林柔是不是打小住在这里。

    林笑却回答了他。

    他突然变得很沉默。

    过了会儿,林笑却听到他的呕吐声从厕所传来,他好像得了一个毛病,经常性地干呕。

    他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睁眼就到天亮。

    他躺在谢荒曾躺过的床上,并不敢伸出手来牵林笑却。像一具尸体一样,怎样躺下怎样合眼,第二天又怎样睁开。

    林笑却做豆腐的时候,他在旁边看着,看着看着学会了,跟林笑却一起做。

    整整齐齐的豆腐块儿,他不舍得卖,他那天吃到快吐了。

    林笑却问戚御白有没有玩够。

    戚御白说没有。

    “我不会醒来了。”眼下乌黑,他苍白着脸笑了下,“林笑却,我们逃吧,只要逃得够远,噩梦就追不上我们。”

    在戚御白睁眼到天亮的日子里,林笑却也好不到哪去。

    戚御白忽然抬起手,抚上林笑却的面庞:“你照照镜子,镜子里的你快死了。”

    林笑却瘦了很多很多,戚御白说他们不能再等死了。

    戚御白去买了辆摩托,邀请林笑却一起走:“走到哪算哪。”

    摩托车轰鸣,林笑却回头望了一眼过去,那狭小的屋子里摆满了零碎的物品。

    每一样都有过去。

    戚御白将头盔递给他:“走吧。”

    林笑却望着那头盔,慢慢接了过来。

    人不能活在过去,过去会将人溺毙。

    他戴好头盔,坐上了摩托。

    “抱紧。”下起了毛毛小雨,戚御白的声音混着雨水湿淋郁热。

    林笑却抱住了他,戚御白开得挺快,在雨中一往无前。

    疾风小雨,林笑却打开护目镜,让风雨灌进来。

    风灌得人脸疼,雨吹得人眼疼,摩托跃过石头震颤,林笑却下意识搂紧,不肯让自己摔下去。

    摩托的声音在小小的城市里蝉鸣,一个个行人打着伞背离,好多伞都是买东西送的,印着大大的logo,有的是卫生巾品牌,有的是洗衣液。小城市里的大人不在意,小孩在意或不在意都得用。

    也有的孩子打着小鸭小熊小兔耳朵的伞,背着不大不小的书包,几个孩子路边笑闹跑着,被摩托车甩远。

    挑着菜来城里卖的阿姨,山上摘了果子和鲜花卖的少女,一捧山茶花,几块钱一把,花香满堂走街串巷。

    嫩生生的叶墨绿了天地,阴蒙蒙灰缠绵雾抛气洒,几个陀螺旋转,这过时的游戏永远有人钟情。

    林笑却不问戚御白去哪,他知道他没有目的地。

    无法承受选择逃避,逃离,所有的愁怨抛到身后去。

    加油站加了一次油,戚御白蹲在一旁像条小狗。

    林笑却跟着蹲在一旁,戚御白突然说:“那些人染的头发很奇怪,我们也去奇怪一把。”

    工厂下工时间,头发五颜六色。

    林笑却问:“你也需要虚张声势吗?”

    戚御白打开护目镜,他说他需要。

    林笑却问他要什么颜色。

    戚御白没想好,问林笑却喜欢什么颜色。

    林笑却鬼使神差想起那件蓝色的毛衣,他说蓝色。

    戚御白低笑:“那我就染蓝色,蓝色好,亮眼。”

    加好油摩托车开动,戚御白真去理发店染了蓝毛,还问林笑却要不要加入。

    林笑却坐在飘着细碎头发的沙发上,看着戚御白漂头发,林笑却问疼不疼。

    戚御白说有一点。

    林笑却说不了:“我怕疼。”

    理发师极力推荐林笑却染个颜色,说不怎么疼,染出来很靓。

    戚御白阻止了:“他不染。”

    理发师讪讪笑了下,染完头发结费用时显然宰客了,但戚御白还觉得便宜。

    天已经黑了,这下子更清净。

    两人走在道上,戚御白摸了摸林笑却的头发,说长了些,林笑却拍开他的手,说戚御白眼下有碎头发。

    很短很短的一根,戚御白怎么也拨弄不下去。

    林笑却让他别动,一下子就拨了下来。

    只是弄个碎头发,戚御白却闭上了眼,一副等人亲的样子。

    林笑却说他的头发在暗夜里蓝得快看不清了。

    戚御白说没关系,等天亮了就会很清晰。

    他又问林笑却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太晚了,买堆吃的上旅馆吃去。

    林笑却说吃零食好了,不健康的那些,可乐雪碧薯片辣条,吃得人浮胀起来。

    戚御白说真可怕,他不自觉牵起了林笑却的手,朝小卖部跑去。

    这里没见到大型商超,只看见一个个小卖部。

    戚御白要了个大袋子,什么都拿些,看店的男孩很是热情。

    男孩妈妈炒饭去了,男孩在这里边做作业边看店,等妈妈把饭送过来。

    好些零食戚御白从没见过,看起来也很没有食欲,廉价的包装袋,油腻腻的手感,但没有什么不能尝试。

    他还拿了好些酒,提着大袋子付了钱。

    开着摩托找到个旅馆,卫生很是糟糕。戚御白不想踏进去,地面上是不是有蚂蚁和苍蝇他看不见,但墙角的脏污收费表上的划痕艳俗的招牌他看见了,只是别无选择,只能踏进去。

    旅馆老板开了房间门,递了钥匙。戚御白将袋子放下,不自觉皱起了眉。

    他很快压下,舒展眉头走了进去。

    林笑却在床上坐下,戚御白关上门,将零食从袋子里倒了出来。

    一桌子的吃喝,他让林笑却快来吃。

    林笑却喝了口雪碧,觉得味道不对,仔细瞧了瞧,买成假牌子了。包装一样,品牌名相似,他笑着又喝了口,真是奇怪的味道奇怪的人生。

    好多好多的杂牌,奇奇怪怪的口感,戚御白吃不下。

    酒倒是真的,两人喝了口酒,听到隔壁传来咿咿呀呀的声响。还有人从门缝里塞小卡片进来,卡片上印着暴露的女郎,感官刺激的文字,以及一串串联系方式。

    戚御白捡起卡片瞧了眼,扔进了垃圾桶里。

    戚御白问这是林笑却过往的环境吗。

    林笑却喝得有点醉:“一点点。”

    就算是在这小得可怜的城市,也有富人和穷人。

    缺乏管教的学校里,十几岁的孩子可以展现出极端的恶劣来。

    还有许多的留守儿童,家在更偏远的山村。没钱没势没父母长得还不好看的孩子,是学校里的欺负对象。

    “有个女同学叫美丽,但模样不是世俗意义上的美丽,男同学嘲笑她,我走过去讲理差点被打,谢荒揍了他们。”林笑却喝着酒笑,“谢荒打架可厉害了,好几个人都打不过他。”

    “美丽说,她妈妈希望她美丽并没有错,取这个名更没有错,可她还是哭了。很伤心地哭。”林笑却歪头失神,“我把我的纸巾都给了她。”

    他的过去并不灿烂,零零碎碎布满了人,好人坏人傲慢的人伤心的人。

    “我想看电影,”林笑却说,“过去老是去阿姨那看电影。”

    废品站总是杂乱的,可阿姨的废品站收拾得很整洁。阿姨没有结婚没有孩子,她守着她的废品站,来来往往多是老人,少数小孩。

    没有生计的老人会翻垃圾,缺零花钱的小孩会捡瓶子。

    有些老人虽然捡垃圾但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有些老人家里都成了垃圾场走到哪里都散发臭气。

    阿姨欢迎前者也不嫌弃后者,她说她就是个收废品的,卖废品的人是香是臭和她无关。

    她不压称不作假不缺斤少两,大家都爱来她这卖。

    林笑却细细碎碎地说着过去,戚御白安安静静地听着。

    隔壁已经没叫了,戚御白和林笑却躺在一张床上,他望着林笑却的侧脸,蓝色的头发在灯光下亮眼。

    林笑却摸了把他的头发,染发膏的气味残留,和这满桌的食物一样奇怪。

    但这发色倒和戚御白意外地很搭,林笑却揪住他的头发,戚御白有些疼,林笑却笑着放开,过会儿又揪住。

    “蓝毛,”林笑却说,“你成蓝毛了。”

    林笑却的思绪连绵:“我曾经有一个蓝色的风筝。”

    谢荒做的,用废纸砍竹条,在春风秋风的季节,放飞到空中。

    后来坏掉了。

    戚御白问是不是把他的头当风筝了:“头发成了你手中的线。”

    林笑却笑了下:“太可怕,那我成——”杀人犯三个字咽在了口中。

    他不想刺激戚御白。他不想性命多余地抛洒。

    林笑却清醒了些,他说睡吧。

    戚御白说睡不着。

    “我会梦到大海。”戚御白低声说海水灌入了他的耳朵。

    林笑却揪住他的耳朵瞧了瞧:“没有,你的耳朵里没有海水,养不了小鱼。”

    戚御白说海水在他的脑子里。

    林笑却说戚御白是豆腐吃多了:“明明可以卖的,你偏要一直吃,吃得人都成豆腐了。”

    戚御白和豆腐一样白,林笑却摸摸他的脸,要他红起来。

    “成为苹果,别做豆腐,吞下智慧的果实,别碎在模具里。”林笑却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笑着,尽力笑着,别露出悲伤的脸来。

    戚御白眼眶里泛起泪意,很快就聚成了水滴。白日里接的雨水够多了,林笑却不在意他的眼眶为什么红了。

    红也好,总算是有了色彩,不在暗夜里苍白得吓人。

    戚御白的泪濡湿了碎发流落在床单上,隔壁的人挥洒杏玉的液体,他抛下情感的泪滴。

    “我们明天去看电影。”他说。

    “好啊。”林笑却回应。

    “你喜欢看什么。”戚御白问。

    林笑却想了会儿:“我不挑食。”

    贫瘠的世界里,什么样的色彩都是绚烂的。

    隔壁的消停了,楼上又开始,戚御白捂住了林笑却的耳朵。

    “快睡。”戚御白轻声道。

    林笑却说还没刷牙,不能睡。

    戚御白信不过这里的洗漱用品,大晚上跑出去买牙刷牙杯牙膏。

    矿泉水漱了口,戚御白取出湿巾给林笑却擦脸又擦脚。

    林笑却说他变了。

    戚御白问哪里变了。

    林笑却没说,过了会儿说头发变了,好蓝好蓝。

    戚御白说林笑却醉了。

    戚御白以为他是重复第二遍,不知道他把想说的藏在了心间。

    第二天下午两人去看电影。

    一部名不见经传的电影上映,空空落落的席位,黑暗的空间,外面又落起了雨。在春天的季节里落一万场的雨,填饱野草的肚子。

    大屏幕上印着演出来的悲欢离合,戚御白渐渐睡着了。他一整晚没睡,睡不着,听着四周时有时无的声音,伴随着夜风的呼啸。

    他总感觉爸爸回来找他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耳朵,什么都没有,更没有那草原的呼啸声。

    即使在睡梦中,他也睡不踏实,站在高楼之上坠落的那一刻,变得好长好长,一生那么长。

    他挣扎着醒来,电影正好放映到了尾声。主题曲在影院里唱响,天花板的灯打开了,林笑却问他为什么哭,是不是太感动了。

    戚御白不知道这电影到底讲了怎样一个故事,他对林笑却说谎。

    “嗯,太感动了。”

    林笑却取出纸巾递给他,戚御白愣愣的。

    林笑却干脆给他擦了擦,擦完还抱了抱他:“没事,已经看完了。”

    他知道戚御白说了谎,他不去揭穿。

    “我们应该看部喜剧的。”他说,“听说喜剧会让人快乐。”

    戚御白哽咽了一下,他咳嗽一声压了下去,工作人员来收拾了,戚御白牵起林笑却的手往前走去。

    他走在前面不回头,外面的雨遮住了他的情绪。

    他牵着林笑却走了好一段路才意识到把林笑却拖下了水。

    雨已经淋湿了他们。

    戚御白问林笑却有没有恨的人。

    林笑却说希望所有人都好好的。

    “包括我吗?”戚御白问。

    林笑却睁着湿润的眼睫,雨继续淋,什么都湿透,他说包括。

    戚御白一下子走不动了,他浑身瘫软蹲了下来。

    林笑却听见他压抑不住的哭声,林笑却希望雨下得更大些,席卷一切。

    但雨越来越小,遮不住戚御白的生息。

    林笑却蹲了下来抱住了他。

    哭完了,戚御白问他的蓝头发有没有掉色。

    林笑却摸了摸,指尖穿过他绚烂的蓝发,阴云密布的天色里,这抹蓝是暮夜坠跌了。坠跌在有路灯的地方。

    “没掉,好蓝好蓝。”

    戚御白又问:“帅气吗。”

    林笑却失笑:“你还在乎这个。”

    戚御白点了点头。

    林笑却又摸了摸蓝毛:“帅气。”

    戚御白唇角微微扬起笑意来,只是那双眼还红肿着,他背过身去,说要背林笑却。

    “去哪啊。”林笑却问。

    “我也不知道。”戚御白答,“我想,总有一个地方,我们都可以好好的。”

    戚御白把林笑却背了起来,要走多久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只是往前走去,走入夜色深处。

    林笑却趴在床边眼角湿润,他醒过来哪看到那绚烂的蓝,戚御白安安静静躺在床上,黑色的发苍白的脸,冻僵了一样。

    身上盖着的毛毯滑落,林笑却垂手捡了起来。

    窗帘打开一道窄缝,林笑却正好处在那道光芒之中,而戚御白沉浸在灰暗里似乎要永恒地沉默了。

    第107章 现代三重奏10

    一转眼,林笑却已经上了大学。

    思索起来,明明那些往事并不能倒退多少岁月,可现在想起来却有些恍惚了。

    戚御白仍然躺在医院里,戚家当初强行把林笑却留了下来。

    戚御白的遗嘱得到了戚南棠的首肯,作为代价,林笑却被留在戚家监管起来。

    林笑却拒绝过,他不要钱,不要那些股份与房产,那不属于他。他要回去,回到那座小城市里攒些钱后继续学业。

    戚南棠没有回答,他只是走过来按住了林笑却的手,他攥着林笑却在协议上签名。

    “我侄子的信里说了,要我照看你。”戚南棠的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好似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他躺在病床上,做小叔的不能不答应。”

    林笑却挣扎着,但戚南棠轻而易举就把他的挣扎消磨,他身体轻颤着:“先生,我和您并无关系。”

    “我……我受之有愧,您把这些收回去,我不能要,我想回家了。”

    戚南棠并不顺从他的言语,“林笑却”的名字签在了协议书上,林笑却不觉得这样的签名有效,可那么多的流言蜚语那么不堪的报道在网络上消散无踪,戚南棠既然能做到前者,一个签名或许只是明面上的过场。

    戚南棠要给,林笑却只能咽下。

    林笑却身体的轻颤触动了戚南棠,他终于松开了手。

    他提示道:“看一看这份协议。”

    钢笔滚落在桌上,林笑却喘了两息,翻开协议,这才发现财产归属的方式是要他和戚御白结婚。

    结了婚,戚御白又躺在病床上,财产自然归属了林笑却。

    林笑却没有看下去,他说:“我不接受。”

    他放下协议往后退,却撞到了戚南棠身上。他往旁的地方躲,但书房的门锁住了,他只能躲在角落里。

    “您这是非法监。禁,”林笑却有些发烧,他喘息着,“戚御白还活着,他的遗嘱不作数。”

    “我跟戚家没有关系,戚先生,”林笑却靠在墙上,“我很感激您洗脱了我的嫌疑,可出卖自由换取钱财并非我本意。戚御白会醒过来的。”

    林笑却头天夜里着了凉,情绪激荡下头更晕了。他睁着微微茫然的眼往前望,光似绚烂的花火斑驳陆离。

    戚南棠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但状似好心地提醒道:“不要着急,法定结婚的年龄是22岁,你有足够的时间接受。”

    林笑却撑着身体,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他停顿几息,问:“先生,您也觉得戚家的事是我的错,所以要以此惩罚我吗?”

    戚南棠没有回答他。

    林笑却轻笑了下,转过身敲门,竭尽全力敲门,他要出去。

    不知何时,戚南棠走过来掐住了他的手腕,戚南棠人很高大,将林笑却完全覆盖,他低声道:“你该叫我一声小叔。”

    他强硬地将林笑却的拳头摊平:“我会照看好你。”

    林笑却敲得重,手已经红肿。戚南棠抚上那红肿的痕迹,头一回不觉得柔弱是一种不堪。

    林笑却的挣扎尽数消磨于戚南棠的强硬里,他眼眶微红:“早知如此,我宁愿受万人诋毁,也不会跟着你来到这里。”

    戚南棠只是道:“你没有选择的权力。”

    戚南棠松开手,退了几步,叫了人来把林笑却请下去。

    保镖要来拉林笑却,林笑却摇头,微嘲地笑了下:“我自己走。”

    林笑却病倒了。

    躺在床上浑浑噩噩养了好些天也没好。

    他试图离开这里,但到处是佣人与保镖,他根本无法逃离。

    他报警,但戚家出具了他精神上的病历。

    一个患有心理疾病父母双亡没有收入来源的学生,戚家因着他母亲的缘故愿意代为照看,是多么慈善的一件事。

    林笑却蜷在被窝里,拒绝了佣人端来的晚餐。

    戚南棠亲自来看他。

    昏暗的房间里没有开灯,戚南棠坐在床沿,静静地注目着林笑却。

    戚南棠很安静,好像只是在看一个价值不错的花瓶,随意地想花些钱买下,装些花放在他侄子的病房里。

    可这只花瓶不听话,非要摇摇晃晃摔下来,碎一地的残渣。

    过了许久,戚南棠才道:“你可以继续上学,过与其他人无甚差别的日子,唯有一点,守着戚御白,直到他醒来。”

    林笑却只是讥嘲他伪造病历。

    “我根本没有精神疾病,也不需要人照看,在我们那里,辍学打工的孩子一大把。我很好,我自己过会更好。”

    戚南棠抚上了被角:“安静,你病了,只是你不知晓。”

    “林笑却,或者,”戚南棠停顿片刻,生疏地叫起更亲昵的称呼,“笑笑,一桩婚约而已。你不想赎罪吗?”

    林笑却一下子泪水翻涌,他强行忍住,扭过头去,竭力止住呜咽。

    戚南棠掖了掖被角:“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既已无家可归,那便留在戚家陪着御白吧。”

    戚南棠有权有势,林笑却哪有拒绝的余地。

    “戚先生——”林笑却话没说完,就被戚南棠打断了。

    “叫我小叔。”林笑却还没与戚御白结婚,戚南棠就迫不及待当人家的小叔了。

    林笑却说不清是愤怒还是麻木,过了许久,他听话地叫了声“小叔”,而原本想说什么,他已全忘了。

    戚南棠垂手摸了下林笑却的头:“好孩子。”他说得跟奖赏狗咬到骨头没什么两样。

    摸头的举动不含分毫温情,仿佛只是驯服的轻悄之举。

    林笑却往被窝里蜷缩,试图躲过戚南棠的手。

    但戚南棠按住了他,缓缓地又抚了下:“还在哭?”

    似乎有些困惑。

    他已经做出了安抚的举动,林笑却为何不能即刻恩受。

    林笑却不会回答戚南棠,他只是往被子更深处躲去。

    戚南棠分神之间,让林笑却得逞了。

    被窝里鼓起一大块,戚南棠收回了手,恩威并施已经完成,他本不必再留,可忆起佣人所说,他便让人重新做了晚饭端来。

    林笑却仍是不吃。

    戚南棠挥了下手,佣人将餐食放在了桌上退下。

    戚南棠抚上被角,缓缓掀开被子,林笑却跟他拔河似的,输得个一败涂地仰倒在床上。

    戚南棠看着额生微汗的林笑却,给了他第二个选择:“打吊瓶灌营养液也能活着,呆在病床上和我的侄子作伴。”

    林笑却撑着床慢慢坐了起来:“我说过了,戚御白自杀的事与我无关,我的母亲是受害者。”

    戚南棠垂眸望,林笑却紧攥着床单的手无力松开,苍白泛红。戚南棠道:“这是你还活着的理由。”

    “倘若你真做了害人的事,”戚南棠竟微微笑了下,“把你做成标本也是好的。”

    戚南棠说着骇人的话,面上却没有威胁的意思,仿佛这是多么公道正义的一件事,是纲理伦常不值得介意。

    林笑却看疯子一样看着戚南棠:“你——”

    戚南棠再一次打断他:“叫我小叔。”

    “笑笑,”他唇齿间把玩着这两个字,“你母亲想要拥有的一切,戚家都能给你,而你需要做的,只是收敛那颗不情愿的心。”

    戚南棠抬手端起晚饭,真要做个贴心长辈似的,他舀了一勺羮肴,让林笑却过来尝。

    林笑却垂下眸,犹豫了很久,在戚南棠目光的威慑下,还是过去了。

    入口即化,味道是很好的。但林笑却没有吃的心思。

    他说:“我自己来吧。”

    戚南棠没有阻拦,任由林笑却将碗端了过去。

    林笑却吃了几口,戚南棠还没有走。

    时势比人强,林笑却乖乖地叫了声“小叔”。

    戚南棠这才放过了林笑却,他平缓暗含夸奖道:“好孩子。”

    这次戚南棠没有再摸林笑却的头以示安抚,他很忙碌,本不该在林笑却身上花太多功夫,所有的一切都可以交给旁人去做,或许是戚御白的那封信,叫他多了几分看重,毕竟是大哥的儿子,既这么想要护着一个人,那便锁在御白身边好了。

    总有人需要为戚家人的沦亡付出代价。

    大哥当初自请离家,放弃主家的继承权,到最后落得这么一个下场,竟不知是可悲或是可笑。

    戚南棠起身离开了,林笑却没有望他离去的背影,只是慢吞吞地往嘴里塞东西。

    他饿了。

    半月后,林笑却转入这座城市的学校继续学业,又过半年高考结束,分数出来后,林笑却本想报一个离这座城市很远很远的学校,被戚家拦下了。

    就算再忙碌的冲刺阶段,林笑却每周都会被送到戚御白的病床前陪伴一整天。

    戚家不会允许他远离,林笑却没有太多的反抗,只是黯然了会儿。

    在戚家的日子并不算难过,许是戚南棠的嘱咐,戚家上下都把他当小少爷对待,很多东西他不要也照样送来。出门有司机,耽误的功课有家庭教师,衣食住行没有哪样短缺,和同学们玩也并不被阻拦。

    只是很多时候没了选择权,戚南棠说什么,他的生活便成了什么。

    大学敲定在这座城市,许是为了安抚他,戚南棠让人给他举办成人礼宴,庆祝他终于成年。

    林笑却不明白这晚宴有什么意义,他不需要。管家没有说出他不识好歹的言语,但目光隐晦地表达了这一点。

    成人礼宴那天,林笑却穿好西装,领带却怎么也系不好。

    助理要上前帮忙,林笑却退了一步,故意地系来系去,系不好也不让别的人代劳。

    戚南棠按住了他的肩:“耐心些。”

    林笑却侧头望,戚南棠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他竟没有发觉。

    戚南棠抚上他脖颈,林笑却被冻着似的要躲,戚南棠抚上他后颈,不让他有躲避的机会。

    林笑却眼睫颤了下:“我自己可以。”

    “又在闹脾气。”戚南棠一言定性,把林笑却剥开了似的点评。

    林笑却抬眸望他,戚南棠却并没有看他,只是注目着领带缓慢而庄重地系好,仿佛真成了他的长辈,为他的成年感到欣慰。

    领带系得刚刚好,林笑却故意说紧了,紧得他喘不过气来。

    戚南棠明白,林笑却说的不是领带,而是这戚家让他喘不过气,让他觉得不自由。

    可底层人哪拥有所谓自由,贫穷的自由难道会更好受。戚南棠并不觉得亏待了林笑却,只觉得这美丽的花瓶不懂得自己易碎的道理,总想着跟钉子板斧硬碰硬。

    戚南棠摸了摸林笑却的后脑:“笑笑,生日快乐。”

    身后的助理打开礼盒递上,戚南棠从盒子里取出表来,掐着林笑却的手腕戴上。

    这镶嵌了蓝宝石的手表价值高昂,戴在这腕上,越发衬得手腕清冷霜白。

    林笑却不想要,戚南棠却说:“又不是手铐,慌什么。”

    林笑却分不清戚南棠是开玩笑还是真切的威胁,他拨弄了下手表,沉默了下来。

    宴客厅里灯光璀璨,演奏的乐声绕梁飘散,与会的客人非富即贵,林笑却大多都不认识。

    戚南棠把他领入那个世界,仿佛他真成了戚家的小少爷。

    一直到深夜,这晚宴才散尽。

    收到的礼物堆满了一屋子,林笑却只觉得疲惫。

    他想要休息,戚南棠让他站着,那一刻林笑却真想将无理取闹这四个字表演给戚南棠瞧。

    他从来不是什么戚家的乖孩子,戚南棠也从来不算他的长辈。

    戚南棠带有枪茧的手抚上了林笑却的脸庞:“谁吻了你?”

    指尖触到的地方,是一个鲜明的红唇印。戚南棠摩挲着,唇印的边缘晕染,倒像是有人把他给咬了,咬得血肉淋漓,咬出了暧昧且血腥的痕迹。

    第108章 现代三重奏11

    林笑却侧过脸庞:“礼节性的贴面吻,不值得在意。”

    管家递上手帕,戚南棠却没取,他用指腹缓慢地擦拭着那红痕,越擦越是一团糟。

    “疼。”林笑却退了一步。

    戚南棠的手悬空,他合拢了手掌,问林笑却还记不记得:“你的未婚夫躺在病床上。”

    林笑却闻言笑了下,轻悄而带着讽意:“您是想说,我不够守贞?”

    戚南棠没有回答,让人拿来了口红,林笑却不知道他想做什么,转身就走,却被保镖按住了。

    一笔一划,戚南棠在那晕染的红唇印上写了个“戚”字,口红质地很软,并没有伤到林笑却,不像刻刀那般叫人疼得惨叫,但侮辱的意味没少半分。

    林笑却眼睫轻颤,眼眶微微湿润,戚南棠问他为什么要感到难过。

    “这也是一种礼节,”戚南棠用林笑却的话堵他,“不值得在意。”

    林笑却抬眸固执地看着戚南棠。

    “小叔,”他眼里的泪落了滴下来,“我疼。”

    戚南棠的手顿住,过了会儿,他松开了手,口红砸在地上,膏体像血肉般生腐融烂。

    “不哭,”戚南棠抱住了林笑却,“好孩子,你长大了,不要哭泣。”

    这一天的生日宴以混乱收尾,林笑却顺手端了一旁的蛋糕砸在戚南棠身上,还固执地要用蛋糕写个“林”字出来。

    保镖来拉他,戚南棠制止了,让所有人都退出去。

    林笑却的力气敌不过练过刀枪的戚南棠,但戚南棠不知怎的,纵容了这一切的发生。

    林笑却把他按倒在地上,一边落着泪,一边用满手的奶油在他脸上写字,写完了最后一笔,林笑却才惊醒过来,心中生出了害怕的情绪。

    戚南棠摸了摸他的头,问还疼吗。

    林笑却咬住了下唇,不吭声。

    戚南棠说那礼节性的贴面吻,该给小叔一个。把这脸上的奶油吃尽,他就饶过笑笑。

    戚南棠那矜贵的西装被糟蹋得不成样子,脸上还沾着“林”字奶油,他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

    他是真的想要惩罚林笑却。

    林笑却眼泪落着,不甘与识相来回交杂,最终仍是服了软。

    领带手表与口红,总比锁链手铐刻刀好。

    林笑却垂下头,一点一点舔舐着戚南棠脸上的奶油,像只嗷嗷待哺的可怜幼兽,为了生存不得不吞咽难以入口的尸油。

    戚南棠一直缓缓抚摸着林笑却,从头顶到后颈更深处抚去,林笑却仿佛成了骷髅架子,戚南棠在脊骨上寻觅往生的痕迹。

    戚南棠问林笑却奶油甜不甜。

    林笑却喃喃地说难吃死了。

    他慢慢起身,坐在戚南棠腰间,茫然无措。

    戚南棠抬手去抚他唇瓣,林笑却受惊躲开,戚南棠坐起来,林笑却往后倒,跌落在地前被戚南棠抱了起来。

    抱一个孩子似的。奶油的甜香混着满身的狼狈,像一座坍塌的城堡残留的余晖。

    十二点的钟声已经过了。

    戚南棠说记得明日去看戚御白:“你陪着他,等他醒了,你也不用做个活寡妇。”

    林笑却不想搭理戚南棠,很讨厌,但戚南棠沾了奶油的手捧上他面颊,声音低低的:“回话。”热得人发慌。

    凭什么一定要回话,不回答难道戚南棠又要欺负他。

    林笑却垂眸望他,明明表情冷冷的,可脸上一塌糊涂全是戚南棠造成的,倒有点不伦不类的美与委屈。

    戚南棠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林笑却蹙起眉,扭过脸庞:“知道了。”

    “我想睡了。”林笑却想要戚南棠离他远远的,不要跟他处在同一个空间呼吸同样的空气,他本来对戚南棠满心感激,但被迫成为囚犯与花瓶后,他只想与这顽固不化的戚家分隔两地。

    戚南棠最终放过了他。

    第二天落了雨,林笑却在豪华的病房内隔着窗子往外瞧,雨砸在玻璃上丝丝缕缕,他看得出了神,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跟戚御白说说话。

    他挑了些无伤大雅的事讲,说着些场面话,可到底觉得虚假,也许说些深刻的事戚御白更愿醒来。

    于是他说自己过得不好,这不好仅限于精神层面。物质的极大丰富催生了他更多的向往,他回过头望向病床上的戚御白:“醒过来吧,你有你的人生,我也当去过我的日子。”

    病床上的戚御白没有反应,林笑却从窗边走到了床沿,他慢慢在床边趴了下来,想要睡一会儿。

    “我不怪你。”林笑却的声音很轻,“戚御白,你不应当做一个懦夫,醒过来,我需要你。”

    慢吞吞地呢喃着,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睡梦中的戚御白是一头蓝毛,和他现实里的黑发不一样。

    戚御白背着林笑却往前走,走得天都黑了。

    林笑却问他累不累。

    戚御白摇头,他说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我想多陪你一会儿,林笑却,你能不能也多陪我一会儿。”

    林笑却拍拍戚御白的肩膀,让戚御白把他放下来。

    戚御白不肯。

    他说他放下来了,林笑却一定会离开的,会彻底消失不见,只留他一个人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他找不到出口,也找不到林笑却的半分身影。

    他说我只能看见自己,这里什么都没有,只剩我一个人了。

    林笑却说他不会走的,他只是觉得戚御白累了:“我想陪你走一程。”

    戚御白固执地不想放,但他好想看看林笑却的模样,背着人是看不到模样的,他害怕一切只是空想。

    他浑身战栗,像是淋满了一整个夏天的雨。林笑却安抚地环住了他的颈:“如果这么痛苦,那不放也好。”

    “戚御白……”林笑却呢喃着,“别害怕。”

    戚御白的眼里也下雨了,他不想发出抽噎的声音,黑夜很安静,他不确定自己是否隐瞒过去。

    林笑却离他如此近,与肌肤相贴只隔着薄薄的衣衫,他听到了戚御白的哽咽,压在嗓子里几次三番试图咽下去。

    林笑却趴在戚御白的身上,问戚御白:“我是不是一座大山,要把你压垮了。”

    戚御白说不是,他缓了好片刻才让泣声消散无踪。

    “笑却,”他说,“你是我的壳,没了这壳我会死的。”

    林笑却说得无伤大雅:“如果我不愿意呢。如果我宁愿你死得不沾边。”

    “才不要当乌龟的壳。”林笑却故意刺他。

    戚御白没有难过,而是认真道:“那也好。”

    “能把我煲汤炖了更好。”戚御白唇角甚至泛起笑意,“林笑却,把我吃了吧。”

    林笑却揪住了戚御白的蓝毛,说他睡糊涂了。

    “我根苗正红普通人,餐风饮露也不吃人。”林笑却揪了两把,戚御白笑意更灿烂,他背着林笑却狂奔起来。

    这不要命的速度让林笑却不得不抱紧戚御白,他说前面太黑了,别跑那么快。

    戚御白说不怕,我会垫背的。

    黑夜中的风将头发吹得狂乱,林笑却笑着让戚御白滚蛋:“我没那么弱,顾好你自个儿。”

    “如果前面是悬崖?”戚御白问。

    林笑却笑意不减:“粉身碎骨也罢。”

    戚御白夸林笑却豪气,脚步却慢慢缓了。他一个人无忧无惧,但林笑却会疼的。

    他已经施加了太多不该有的疼与苦,这一次,就不了。

    梦境如雾散去,林笑却醒来的时候发现雨已经停了。天地湿润了一遍,要足够的炽热才能够干涸。

    趴在病床上的他起身,不知谁给他盖的薄被落到了地上。

    林笑却俯身捡拾,恰与保镖的手撞到了一起。

    保镖叫蒙暨[jì],戚南棠安排守在林笑却身边。

    林笑却不喜欢蒙暨,大概是出于迁怒,觉得蒙暨跟牢头似的,将他时时刻刻的看守。

    林笑却松了手,不捡那被子了,大夏天的那么热还给他盖被子,一定是想热晕他。林笑却故意曲解保镖的好意,对于戚家的厌恶牵连了面前人。

    蒙暨将薄被捡了起来工工整整地叠好,林笑却不与他说话,将面庞扭到一旁去。

    蒙暨问林笑却饿不饿。

    林笑却不回答他。

    蒙暨自顾自拿手机点了餐。

    餐送到了林笑却也不吃,蒙暨将餐食摆好筷子摆好,寡言道:“该吃饭了。”

    林笑却说:“我不饿,你站了那么久应该累了,你吃吧。”

    蒙暨没有听从,他劝告道:“家主会知道的。”

    林笑却微笑:“所以,我的一言一行你都要告密。”

    蒙暨摇头,朝着监控的方向看了一眼。林笑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低声道:“难道戚南棠是个变态,他没有别的事可做整日就盯着我了?”

    林笑却不等蒙暨回答,浅笑着走到了蒙暨的身旁:“诶,你说说我和古代童养媳的区别,你说得好听我就顺着你意,把这些全都吃了。”

    蒙暨望着身前人,他明明笑着,眉梢眼角都带笑意,可看上去像被雨打湿了打得清澈明透又冻人。

    监控监视着,医疗仪器的声音滴答,房间里还躺着一个沉睡不醒的第三者,蒙暨什么都不顾,径自半跪下来。

    他抬起眼前少年的手,轻柔地吻了上去。

    他说着生日快乐,还说他不会告密。

    林笑却惊着退了一步,蒙暨没有挽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站在餐桌前给林笑却倒了杯茶。

    茶的香气氤氲四散,林笑却没有心思细嗅,他将手背到背后反复擦拭,蹭得衣服都皱巴巴的。

    蒙暨抬眸看他,让他别害怕。

    林笑却反驳:“我怎么可能怕,戚家的人都是疯子,我不怕。”

    蒙暨摇了摇头,他没有反驳,只是让林笑却吃饭。一会儿饭凉了就不好吃了。

    蒙暨不是一般的保镖,他管理着戚家一些不在明面上的业务,回来述职时看见了那样一个少年,仿佛被命运牵引着主动来到他身边。

    僵持了一会儿,林笑却坐下乖乖吃饭。

    蒙暨等他吃好了,拿了湿巾要为他擦手。

    林笑却躲开了:“我会跟戚南棠说的,他会调走你。”

    蒙暨摇头。

    林笑却笑:“怎么,你以为我当真怕了你?”

    蒙暨道:“他们不会纵容你,我会。”

    林笑却沉默了会儿,不愿再回应蒙暨。可想到过去的人与事,他在恍惚间将心事说出了口:“帮我查个人,我就既往不咎。”

    他要找一个人,无论生死,他要知道结局。

    当初谢荒拿着把刀就跑到了天涯海角,消息在路迢迢中淹没了。

    夜色里燃烧后的荒原不该只有灰烬,死去的人已经太多,林笑却不想添一个谢荒上去。

    林笑却摸过谢荒的头发,那样硬那样扎手,谢荒的命最好也要硬些,如果就此认输了,林笑却不会怀念他的。

    第109章 现代三重奏12

    大学的生活本该普普通通,可不知是谁拍了林笑却的照片发在论坛,他经常去的地方仿佛成了打卡点,成群结队的人群涌来。

    寝室楼下,昨夜今夜不同的人捧着鲜花告白,室友问他要不要下去看看。

    林笑却坐在座位上说不了:“明天还有课。”

    室友笑着翻出一堆情书,问林笑却怎么办:“他们叫我转交给你,你不收我扔垃圾桶了?”

    “你收的,你自己处理,不必告知我。”

    室友将一堆的情书砸进垃圾桶里,走到林笑却书桌旁,手按到了他书上:“你生气了?”

    林笑却抬眸看他:“没有,不过,你挡着我的光了。”

    室友没听到似的,不但没走开,反而将指尖指到的段落念了出来:“我的舌头在伤口周围舔了一圈,仿佛给它增添了一圈灰色的光晕。*”

    林笑却试图将书合拢,室友的力气很大,硬是按在那里继续念:“有好几次,我从嘴里吐出泥土和碎炉渣。*”

    林笑却打断了他:“你喜欢的话,你先看吧。”

    林笑却收手,将书留给室友支承宣。支承宣这下又对书没兴趣了。

    他的目光落在林笑却的眼睫上,那样长的眼睫竟然颤也不颤一下,只是冷漠得仿佛被绑到了雕塑里。

    陶泥淹没口鼻,造出一个泥像来,过河难保。

    周末回到戚家,林笑却还没怎么休息,戚南棠便来了。

    门也不敲,就这样进来,许是觉得午后他该睡着了。

    林笑却从床上坐起来,问戚南棠什么事。

    戚南棠问他学校生活如何。

    “挺好的。”林笑却加了句,“谢谢小叔关心。”

    戚南棠抚上被角,开门见山:“笑笑,你学校里的事我也听说了些,住校对你来说不安全。”

    戚南棠让林笑却改为走读,他会派人接送:“夏花太盛,蜂蝶太多,惹人厌烦。”

    林笑却笑了下,并不乖巧的笑容,带着刺,像冬天的冰锥砸在地上碎了一地,地面的薄冰也裂了:“我,小叔,我是不是你的囚犯呀。”

    戚南棠思考了会儿:“如果你愿意,我不介意。”

    林笑却笑容慢慢淡了,归于平静:“我不愿意。小叔,我只是你未来的侄媳妇,不是签了卖身契的奴隶,您应当对我宽容些。”

    戚南棠望着林笑却,突然将他搂在了怀里,林笑却毫无防备倒在了他怀中。

    “怎样宽容,”戚南棠低头看他,“像这样抱着你,哄着你,把你当孩子宠溺?”

    “你虽然成年了,”戚南棠抚上他面庞,“却还是这样天真。”

    林笑却试图躲开他的手,戚南棠掐得更狠,林笑却抬眸凝视他:“小叔,你这样对我,我会有些乱。伦的恐惧。”

    戚南棠说他只是学着对林笑却宽容。

    走读的事戚南棠退了一步:“学校附近有戚家房产,你住那上学很方便。”

    他说得轻缓,抚林笑却脸庞的力度也轻缓不少。方才掐的那一下已经留下了红痕,他问林笑却疼不疼。

    林笑却说血肉之躯,自然是疼的,可长辈教训晚辈,应该的。

    戚南棠问林笑却怎么突然听话了:“刚才笑笑眼睛里满是怒与厌,现在又乖乖地当个晚辈了。”

    林笑却垂下眸,不愿看戚南棠,他转移话题说太累了,他想要睡个午觉:“小叔,我还在长身体,我会长得很高的。”

    戚南棠微微笑了下:“真乖,你应当喝杯牛奶。”

    戚南棠让人热了杯牛奶上来,他递给林笑却要他喝光。

    林笑却说不渴。

    戚南棠只是一个字:“喝。”

    低沉的,不带情绪的命令。

    林笑却望着戚南棠,僵持了一会儿将牛奶接了过来。

    他小口小口饮着,没有力气一口喝光。

    戚南棠望着他染了牛奶白的唇,夸林笑却像小羊羔。

    “虽然长了爪子,到底还是温顺的。”

    林笑却不搭理他,继续喝牛奶。

    戚南棠有些自讨没趣,见林笑却喝得艰难的样子,让他不要喝了:“跟喝毒药似的。”

    林笑却心道:牛奶很香甜,只是眼前的人让一切难以下咽。空气都变得稀薄,只有那傲慢又自大的人杵在那里装上帝。

    到底是亲伯侄,跟以前的戚御白一样令人讨厌。

    林笑却没有管戚南棠第二道命令,他继续喝着牛奶,香甜温暖淌进胃肠,他要喝到底,喝到玻璃杯倒不出最后一滴。

    他说:“挺甜的,跟毒药不一样。”

    “小叔,我喝完了。”他将杯子倒过来,目光凝望杯沿,“您瞧,喝得一滴都不剩。”

    他像是在凝望一簇燃不起来的火苗,明明没有蜡烛在烧,却照亮了他小半张脸庞。原来是窗外的光透过玻璃漾在他面容之上。

    戚南棠的指尖极轻微地颤了一下,仿佛要去捉一只蝴蝶又在清醒中选择停下。

    戚南棠没有看他,起身将窗帘拉上了。

    外面的光被遮住大半,余晖透过玻璃与窗帘满室盈漾,戚南棠背对着林笑却说他该睡了。

    “小叔,”林笑却突然问他,“等御白醒来,你会祝福我们的,对吗。”

    林笑却仿佛察觉了什么,他望着落地窗前的高大人影,那企图遮天蔽日的戚南棠,他轻声地问了一句。

    “御白?”戚南棠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你叫得好亲密。”他陈述般说出了事实。

    “当然,”林笑却故意地带着一点温柔的笑腔,仿佛他跟戚御白情意匪浅,“御白会是我的丈夫,他醒过来我就能离开戚家了不是吗?小叔,新人的小家里不需要长辈时时刻刻教导。”

    “那时候我是不是就算真正长大了。”林笑却轻声说着,“小叔也能安安生生养老。”

    戚南棠的强势插手林笑却不是不怨的,没有人喜欢被如此管控。他不得不乖顺的同时,也忍不住去寻找玫瑰的刺与树的荆棘,能稍微刺痛一下戚南棠也是好的。

    哪怕只有蚊子叮咛的悄然,那也比毫无伤害好。

    事实上戚南棠与老字完全不沾边,或许是权势金钱资源的泛滥,在世俗的一切里他相当从容,连天生的样貌也占上风。

    他大概很难尝到失败与得不到的滋味。

    面对林笑却的挑衅戚南棠并没有生气,他转过身来:“等御白醒了,你们的婚礼会无与伦比的盛大。笑笑,戚家不会亏待你。”

    他似乎收拾好了那一瞬的恍惚,将眼前的人重新归入了小辈圈里。可他没有回答林笑却离开戚家的问题,他下意识忽视了林笑却想要逃离的心。

    林笑却没有回避:“如果御白醒不来呢?”

    戚南棠望着他,目光称不上温和:“戚家会养你一辈子。”

    林笑却想要微笑,最好将讽刺宣泄得淋漓尽致,可他没有那个力气了,他静默了会儿:“我不愿意。”

    他在床上躺了下来,他说他想睡了。

    他在下逐客令,戚南棠明明领悟到了偏偏不成全。

    戚南棠走到床沿坐下垂手摸他的头发:“笑笑。”

    戚南棠低喊一声就没了下文。

    林笑却望着戚南棠,希望自己在这一刻牙尖嘴利到能把戚南棠伤害,但很可惜他只是个普通人。

    “小叔,”他慢慢阖上眼,“午安。”

    他乖乖地道别,展示他的礼节。戚南棠望着他长长的眼睫,终于顺从了他的一点心意。

    戚南棠没有回一个午安,他独自起身离开了林笑却的房间,不急不缓,没有回头也不曾停留。

    戚南棠去了地下一层,拿着枪练习打靶,几乎每一发都中了十环,他把子弹打光看着那一个个空洞,很意外又不意外地想起了林笑却。

    一只不够乖顺的摇摇欲坠的花瓶,让他坠落也罢,根本不用多费心思。

    戚家能摆上成千上万只花瓶,笑笑在其中除了美貌些没有区别。

    戚南棠拒绝观看林笑却的灵魂。只是侄子的玩具,不算昂贵,也没付出多少代价,不值得珍惜。

    可在这明亮的灯光下,戚南棠又一次想起林笑却。那脆弱的不堪一击的孩子,如果当一个靶子,一定会顷刻间四分五裂。

    花瓶会哭的,哭得令人觉得可惜。

    如果试图捡拾,手心的血会沿着碎片的边缘滴至笑笑的身躯。

    还是算了。

    林笑却醒来的时候已近黄昏。他睡得太久,睡得忘记了时间,脑袋昏沉眼前昏黄,还没起身听到了敲门声。

    “请进。”他缓缓起身,进来的是蒙暨。

    蒙暨关上门,走到落地窗前将窗帘拉开,天地的黄昏洒了进来,林笑却望到一轮红得太过以至于不够真实的夕阳。

    蒙暨将查到的信息交给了林笑却。

    林笑却接过报告,慢吞吞看起来。睡意缠绵着他,他晃了晃头清醒了些。

    报告里说林笑却在林柔城市的时候,谢荒回来过。回到那座小城市里找林笑却,但没有找见他。

    私家侦探从买到的监控录像里截了图出来当做证据。

    林笑却抚上那不够清晰的影像,谢荒还是谢荒,只是把头发都剃了,跟囚犯更像了。

    看不清他眼神,看不清他脸色,模糊的人影模糊的衣衫,但林笑却知道那就是谢荒。

    报告说谢荒没有找见人,去了外婆墓地祭拜,呆了一天才离开,之后去了哪里暂没有结果。

    看守墓园的保安说那人阴戾戾的,餐风露宿一整晚,保安第二天上班时还在,他拿着手机都想报警了那人才离开。

    报告里还有保安的口证:“真是吓人,比电影里那些连环杀人犯还吓人,还好这墓地里没啥值钱东西。”

    林笑却抚着“吓人”两字,墓地里吓人的应该是鬼,怎么能是谢荒呢。

    谢荒明明是个大活人,成绩很好的好学生,跟杀人犯一点都不沾边。谢建德的罪孽,不该落到谢荒身上。

    林笑却将报告合拢,眼眸湿润。

    第110章 现代三重奏13

    天际的夕阳落得太快,林笑却抬起头时只剩了小半轮。

    那不够恢弘的余晖残留,无力将周身的层云浸润,只剩那么薄薄的一层光,打在林笑却面庞上时显得温柔又落寞。

    蒙暨问林笑却怎么突然难过起来。

    那里面的报告蒙暨事先看过了,蒙暨摩挲着谢荒的字样,感到丁点的不愉快。爱慕者如神像,披上了名为谢荒的薄纱,蒙暨想要见祂的赤。身。裸。体,而不是被阻隔在轻纱之外。

    在蒙暨与林笑却相遇之前,林笑却已经沾上了别人的印痕,一抹抹一层层,蒙暨想要洗去,可林笑却觉得冷,他不愿意。

    林笑却没有回答,他只是微微茫然带着些无措地望那轮夕阳。

    夕阳很快就跌空了,蒙暨靠近床榻去拿林笑却手中的报告。

    林笑却捏得很紧,纸张泛起褶皱,他不肯给出去。

    蒙暨松开手:“谢荒没有事,只是不知去了哪里。小少爷,你不要难过。”

    蒙暨试图安慰,林笑却向他说谢谢:“麻烦你继续查下去。”

    蒙暨答应下来,又说这报告最好不要继续存在下去:“家主知道了会生气的。”

    林笑却突然有些叛逆:“那就让他生气,他还能做什么,难不成要把我绑到病床前锁起来。”

    蒙暨没说话,过了许久低叹了一息。

    门突然被敲响,管家说该用晚餐了:“小少爷,家主在等您。”

    林笑却不想去,他说自己不饿,但管家仍是重复家主等您的言语。

    林笑却微咬下唇,很想把戚南棠咬出一个窟窿来。他没有吃人的习惯,可戚南棠实在太过讨厌。

    林笑却最终还是下了楼。

    他不言不语地用饭,懒得夹菜几乎就在吃白米饭。戚南棠的眼神下,佣人给他舀了碗汤他也不吃。

    他固执地跟戚南棠作对,每个细枝末节都要彰显他对戚南棠的怨与厌才好。他才不想跟戚南棠其乐融融一副家人的怪模样。

    戚南棠挥了下手,佣人们陆续退出了餐厅。

    他们脚步很轻,并没有打扰到林笑却。但林笑却还是搁下了筷子说吃饱了。

    戚南棠微微笑了下:“笑笑,你的食谱未免单调了些。”

    林笑却站起来,故意忽略戚南棠的言语,他提前道了晚安便要离开。

    “站着。”戚南棠命令道。

    林笑却偏不听。

    不听的结果是被戚南棠强硬地搂在了怀里。

    “放开。”林笑却挣扎了几下,戚南棠抱得很牢,跟这世上最坚硬的牢笼没什么两样。

    “小叔,放开。”林笑却声气软了些,他说他真的吃饱了。

    戚南棠不信他,右手并不轻缓地抚上了林笑却的小腹。

    林笑却霎时不动了。

    他穿得不厚,戚南棠手掌的存在感太强,他不喜欢。

    戚南棠隔着衣衫抚林笑却的小腹,过了会儿说林笑却说谎:“明明饿着,撒谎自己饱了。”

    林笑却按住戚南棠的手,他下巴微仰着,不适地扭过脸:小叔,您放开吧,我会再吃一点。

    戚南棠离他太近了,呼吸几乎喷洒在林笑却脸庞。

    戚南棠说:“晚了。”

    他拿起勺子要亲自喂给林笑却尝。

    林笑却不肯吃,戚南棠掐住了他脸颊。

    戚南棠问他为什么不听话。

    林笑却没有回答,被强制进食了几勺后,他好似听话多了。但戚南棠再一次喂食时,林笑却低头咬住了他的手腕。

    林笑却咬得特别狠,咬得牙齿都疼了,破了皮血液流进唇舌之间,怪腥的。

    戚南棠没有喊叫也没有疼痛般放纵着。勺子早掉在了地上,碎成两半。

    太腥了,林笑却不想咬了,他觉得牙齿都开始酸疼。他想抬头想起身,但戚南棠将他牢牢地按着。

    “舔干净。”戚南棠嗓音低沉。

    林笑却不想舔,他又不是食人饮血的怪物。

    戚南棠另一只手抚摸着林笑却的后颈,力气突然加大了些:“笑笑,乖。”

    林笑却没有听从,他合拢唇瓣,就那样磕碰着他咬出来的伤口。

    戚南棠微微叹了一息。

    他松开手,换了个姿势将林笑却抱在怀里。

    伤口还流着血,戚南棠抬着手腕抚蹭林笑却的面颊,把干干净净的林笑却弄脏了。

    耳垂沾了血,眼下沾了血,唇瓣更是血滴滴的。

    林笑却低垂着面庞,任由戚南棠施为。

    他这会儿乖巧多了,似乎被吓到了。戚南棠望着林笑却血液浸润的肌肤,莫名有种亲上去的念头。

    真是奇怪,难道他失血过多,要将血液舔回来。

    林笑却眼眸微微湿润,他低垂着头小声说对不起。

    血太腥了,他只是想给戚南棠一个教训,想告诉戚南棠他才不是任人捏的泥娃娃。

    戚南棠指尖碰上了林笑却的唇,这么软的唇,那样利的齿,可惜只能咬出血来,咬不断他的骨头。

    “笑笑,”他说,“没关系。”

    他轻而易举地原谅了林笑却。事实上他对疼痛并不敏感,天生的,他不觉得林笑却的啃噬有多疼痛,他只是喜欢这血色沾到肌肤上后笑笑无措的模样。

    咬人的狗不应该流泪。

    戚南棠抚上林笑却眼眶,迫使林笑却的目光放在了自己身上。

    林笑却望着他,脸上又是血又是泪,狼狈极了。

    在成人礼那夜,脸颊上还有口红划下的“戚”字,戚南棠循着记忆中的位置抚蹭,摩挲得林笑却肌肤生疼。

    戚南棠没有搭理林笑却微簇的眉头,直到脸颊上红痕似晚霞明显,戚南棠才大发慈悲地松开了手。

    他道:“搬回戚家。”

    他后悔了之前的宽容,他不该给林笑却自由的空间。

    林笑却应当住在戚家,像花朵扎根一样。

    林笑却眼睫颤了颤:“不,您说过的,我可以住在学校附近。”

    戚南棠微笑:“那是之前的主意,现在,我变更了。”

    林笑却抬眸凝视他,眼里的脆弱化为了恼与怨,他又一次牙尖嘴利起来:“我咬你,你活该。”

    戚南棠并不生气,他抚上林笑却的头发,缓慢而血液轻滴:“小叔不介意你再咬一次。”

    “不过这回,”戚南棠攥住他的一缕发,“我要笑笑都舔干净。”

    林笑却望着他,眼神微微冷了,不顾被抓着的头发挣扎起来,戚南棠松开了他。

    林笑却从戚南棠怀里出来后又把头低下。

    “我不是狗,”他说,“小叔,我要睡了。”

    那日过后,林笑却从住校变更为走读。学校附近戚家的房产仍用着,白昼没课的时候休息,但晚上戚家会派人将他接回去。

    渐渐的,戚南棠越来越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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