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虞轻声开口，坐在一旁仰着头看向南林。
南林则不重不痒地回了一声，态度疏离。
或许是阮虞某一瞬间的伪装让人起了防备，又或许是南林本身的性格过于淡漠。
总之，南林想着：这样就挺好，和往常的许多年一样。
像是察觉了南林的想法，阮虞肉眼可见地恹了下来，连同那瑰丽面容都黯淡了几分。
晃过这人委屈的模样，南林毫无动容地别开了眼。
但他内心却在刷屏：该不会是我判断错了吧？
不会错……
或许？
……
不管了，先过副本再说。
他有些烦躁地呼出一口气，合衣上.床。
在现有的规则单中，有关夜里睡觉的规则暂时只有[睡觉不打闹]、[严禁睡觉时擅自做梦]两条。
南林：没事，我睡觉可安分。
他不再纠结，而在对面的病床上，阮虞目眸光深沉，指尖描绘着南林闭眼后柔和的面部线条，唇角翘了翘。
几秒后，他同样翻身上床。
……
半夜。
隔壁屋子传来了些许响动。
南林几乎是一瞬间睁眼，他动作轻盈地下床，朝门口走去。
在宋德的房间里，有一个熟悉的影子。
她身材娇小，扎着羊角辫，看上去十七八岁的模样，转身时还能辨认出扬起的层层裙摆。
宋德手脚并用地挪到床边，可他每挪一步，那身影便也跟着他不断朝前逼近。
[我是你的病友，你可以称呼我为特蕾莎。]
“不，不，不！离开，离我远点！”宋德惊惧的声音透过房门，不断回响。
[为什么要害怕？特蕾莎是每一个落单疯子的病友，是你选择了我。]
“求你了，我还不想死，你去找他们...你回头！找他们去！”
突然被玻璃窗那头的人指着的南林：？
特蕾莎顺着宋德所指的方向看去，忽地露出笑意。
[特蕾莎不是正常人的朋友，现在带不走他。]
[但你早就在楼梯间答应了，说随时愿意陪我玩捉迷藏。]
宋德眼神一滞，像是彻底疯了那般沉寂下来。他不再大声吼叫，只是无意识地重复特蕾莎的话语。
“我答应过你...我答应了你……”
两道大小不一的影子合为一体，南林转身朝屋内走去，发觉阮虞呼吸轻缓，正在熟睡。
想说的话在唇齿间转了转，他再次别过脸，望着天花板发神。
宋德原本可以活下去，只是他不愿意相信临一的提醒，反而对npc的话百依百顺。
可他却忽视了一点，在游戏副本里最希望玩家死亡的，永远是那些npc和怪物。
自大又自私的愚蠢也是一种病。
且它往往更加致命。
不过，这晚上的疯人院倒是要比白天热闹得多。
不知是哪一间病房传来的哭诉，一个人在诉说自己的辛苦不易，另一个人则在咆哮本身的压抑。
南林翻了个身，总结道：一个人在通过自我牺牲，给另一个人制造愧疚感，然后以此逼迫对方顺从。
不算高明的套路。
好像吵得更厉害了。
在说什么，早起吃药？
昨天护士告知了三餐时间，从起床到早餐之间空余的一个半小时，就是服药时间吗？
很快，那边的吵闹方向便发生了改变，从一开始的哭闹变成了低语。
“安全通道……被院长...封死……认命...”
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彻底听不见。
南林有些想下床贴近声音来源，看能不能再听见什么有效信息。他刚准备动作，余光却在这时瞥见了什么东西。
门上的玻璃反射着月光，有些扎眼。
可若是仔细看去，便能发现门外出现了一个干瘪人形，此刻正悄无声息地注视着自己和阮虞。
南林发现人就是昨天带他们去食堂的男医生。
他现在在做什么？
查房？
南林闭着眼睛装睡，可等了一会后，他便不再在意那男医生的意图。
反正都进不来，在大门上趴一整晚自己都没有意见。
第一夜很快便过去了。
看起来一切平安。
早上六点，房门被准时敲响。
依然是昨天下午那个女护士，她今天的状态好了不少，周身却仍旧萦绕着一股腐败气息。
昨天没有注意，南林今天特意朝这护士的手腕看去。
果不其然，在她那削瘦的手腕处，正晃晃悠悠地挂着一个布条手环。
印证猜想后，南林很快便收回了视线，避免被这护士察觉异常。
铁盘被搁置在自己的床头，发出了响亮的碰撞声。
相比于昨天的空荡，今天盘内堆满了花花绿绿的药丸，甚至还有部分粉末状不明物体。
[不赖床，不哭闹，乖乖吃药]
南林一眨不眨地看着护士分药，颜色各异一大堆。
他有理由怀疑，这么一捧吃下去，没有问题也能变出问题。
“6：00-7：30起床吃药；允许聊天，不许打架。”
“最后，呆在房间，乖乖吃药，不许挑食。”
脚步声逐渐远去，这倒是有些令人意外，她竟然不盯着玩家吃药的么？
既然这样……
几步之遥的隔壁，阮虞正有些苦恼地戳着那一堆药。南林则拿起药丸，在指尖不断地揉捏着。
“哥，”阮虞说，“要不我先吃，试试？”
南林毫不犹豫地拒绝：“不。”
他在想，这个药必须得吃么？
而且，手环究竟代表什么意思。
可目前为止，玩家被扣除的都是精神值，生命值反而没有下降。
再加上一个半小时的吃药时间……
难道规则单上的条例，只与玩家的精神值挂钩？
对面传来规律的敲击声，南林略微侧身，透过门上的玻璃口朝外看去。
果然，斜对面的邱欣欣正举着一颗药丸，另一只手拿着水杯，见南林望过来后，眼睛一亮。
她将药朝水里扔去，那固体胶囊几息后便溶解了个干净。
在这之后，她又朝自己身后指去，手中不断地比划着什么。
南林皱眉朝后望去，但由于视野盲区，他没能明白邱欣欣究竟想表达什么。又仔细看了圈病房，的确没有任何异常。
看样子邱欣欣格外着急，只是碍于护士说的“不允许扎堆聚集”和“呆在房间”，所以没能直接冲出来。
南林沉思几秒后，唰的一声推开大门，老旧的房门在死寂的空间里吱呀作响。
邱欣欣：啊？
邹志明：啊？！
临一：……
南林：我又没出去，哪条规则说了不能开门？
他道：“这间病房没有其他东西。”
邱欣欣闻言有些疑惑，秀眉紧皱着：“难道不是每间病房都有？不应该啊。”
她说着，南林却仰着脖子朝门框望去，抬手敲了敲。
没有反应。
他又敲了敲。
还是没反应。
可就在南林收手的一瞬间，他所在病房的门框就瞬间崩落，落地发出好几声闷响。
在一阵被掀起的灰尘中，南林却像是突然看见了什么，弯腰扒出一张字条。
他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
[护士每天都会给我们送药，但我们都知道，这是他们的报复。]
[和我同一个房间的朋友始终不愿意服药，他多次激烈反抗，在某一天打伤了好几个医生。]
[但在第二天清晨，他便被拖走了。]
[后来，我们所有人都看见了这场反抗的结果。他的遗体惨不忍睹，头骨被开了很大一个口子，两个眼睛被缝合，下巴和颧骨粉碎性骨折，连同所有的肋骨都被敲碎。就像是一个滑稽又可怕的气球娃娃。]
[显然他在临死前遭受了难以想象的折磨，但在他像个战利品被挂在那座夜莺雕像上时，我们发现，他很可能在死前被注射.了可以令人保持清醒的药物。]
[在此之后，反抗的人便少了许多，至少他们不再敢对医生或者护士动手。]
[疯人院的药不能吃，它会让我们的精神产生一定程度的混乱。可如果我们没有将丢掉的药藏好，这里的主治医师和护士，就会对我们进行惩罚。]
[有一个很扫兴的消息，至今为止，我们三十人，试验过上百次，没有一个人藏药成功。]
看到这，南林有些明白邱欣欣的意思了。
她那边大概也有上一轮病人留下来的小纸条，而且代表着一种藏药的方法，只是不知道邹志明他们那边……
果不其然，邱欣欣又在对邹志明说着，那人点了点头便从门口折返。
期间南林简单地和邱欣欣交代了一下字条内容。
随后，在没法合上、被迫房门大敞的病房内，南林最后看了眼仍旧没有动静的宋德房间，回到了床边。
他将规则单和小纸条并排放着，反复对比着上边的词句。
规则单是针对所有玩家的指令，上面写的规则或许会让玩家的精神值出现波动，却不会让玩家的生命值下降。
但问题就出现在这儿。
游戏中，玩家拥有两个关乎性命的指标。
其一是精神值。
其二是生命值。
无论其中哪一项指标下降到了一定程度，都会带来难以预估的后果。
而在这个副本中，精神值（精神稳定）又显得格外重要。
这次副本内的规则单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玩家的生命值，却并不会保证玩家的精神值平稳。
相反，规则单上的某些规则，还会令玩家扣除部分精神值，以此来保证生命值的稳定。
简单来说，这就是一个抉择。
如果某位玩家的生命值始终未被扣除，精神值却被压得极低，那么他就可以选择藏药。哪怕最后因为没有服药被发现，医生护士的惩罚也只会扣除他的部分生命值，不会致死。
可如果那个玩家的精神值始终正常，且保持着中等偏上的水平。相比之下，生命值却很低，那么他就可以选择服药，以降低精神值的代价来保证生命值不被扣除。
南林：这样看来，就是精神值和生命值的风险二选一？
-
服务器，南林的个人屏幕前。
“生命和精神的选择？那如果这两项基础数值都很低呢？”
“……你就差没有指名道姓了。”
“嘿嘿，花瓶见多了，人形自爆.器倒是第一次见，你就不好奇他什么时候发疯么？”
“肤浅，我只好奇他发疯后，和他同副本的玩家能活下来几个。”
“不过，这个副本的难度是不是增加了？”
“好像是，以前的规则单就是单纯保护玩家的。”
“我记得也是，以前的特蕾莎也没这么疯。”
-
副本内，邹志明找到了他房间内的纸条。
南林远远瞥上一眼，上边的字并不多。
他也打开门，冲几人比划着。
“他的意思是……”邱欣欣低头看向自己脚下的木地板。
临一插话说：“剩下的一部分不能被溶解的药，可以藏在地板下面。”
邱欣欣跺了跺脚，的确察觉到了脚下的略微起伏，她冲邹志明点了点头，看了眼自己跌入危险阈值的精神值，犹豫一瞬，还是选择了藏药。
再扣精神值就快疯了。
而且，万一没被那些护士发现呢？
另一边，阮虞也明白了精神值和生命值的选择，他抬眼看向南林。
哥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南林则在想：只要藏好，不被疯人院里的人发现，精神值和生命值就都可以保住了。
可哪有那么简单，小纸条上也写了，几乎没人成功藏药。
所以要藏到哪儿去？
南林看了眼地板，又瞟了眼床头的那杯水。
……
7:28
昨天的男医生再次夹着登记簿出现，却在看见南林病房倒塌的房门和门框时，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瞬。
南林却敛着眸，眼神没有产生丝毫波动。
“六个...齐了，走吧。”
听见这声，南林忽地回头朝宋德房间看去。
紧闭的房门被打开，里面随即走出一个人影。
仅仅是一晚上的时间，宋德便瘦了好几圈，眼里像是蒙了一层白雾，看起来很是诡异。
见状，邹志明叫了他一声，他却没有回应。
周围一瞬间变得极静。
南林忽然说：“没有死亡通告。”
所以，至少到现在，游戏还承认宋德活着。
沉默几许，邱欣欣说道：“走吧，时间要来不及了。”
宋德仍旧没应声，只是等周围人都走了之后，才呆滞地朝食堂走去。
和昨晚一样的路程，拐过长廊，穿过绿茵场，在另一栋大楼的阴影笼罩下，食堂亮起了灯。
有了昨天的经历，他们都做好了再次面对恶心食物的准备。
但出乎意料地，早饭倒是正常了许多。
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邱欣欣视死如归地尝了一口，有些惊讶：“味道也正常。”
她这一声像是解除了某种禁令，甚至可以听见邹志明小声地松了一口气。
期间，阮虞瞥见南林正和碗里的食物对视着，右手小幅度地拿起来，又被左手摁下去。
于是他询问说：“哥，你怎么了？”
南林：昨晚分辨不了原材料还好，这一看出来……
阮虞：“哥...你讨厌菠菜？”
南林瞬间回绝：“不。”
他认真地看向阮虞，却不知在说服谁：“我没有特别讨厌的食物，只不过它刚好摆在了我的眼前而已。”
阮虞眼里溢出笑意，这就还是讨厌的意思了。
他正准备接着说些什么，食堂内却又来了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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