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四点,林元枫如约而至。
她到的时候,却只有一位姓“夏”的管家接待她。
管家正是那日过来与谢安梧说悄悄话的青年,不过此时换了副黑框眼镜,头发往后梳,特意留了几绺头发在额前,漆黑清亮的瞳仁让他看起来温良无害,连说话都是温声细语的。
但林元枫清楚,跟着谢安梧做事的人,怎么会人畜无害呢,包括她自己。
她接过管家递来的茶水,沉着气并没有主动询问,倒是他先开了口:“先生还在楼上处理些事情,估计要等十来分钟才能下来。”
林元枫点头,心不在焉地喝两口玫瑰茶杯里的茶水,目光却不经意间往楼上瞄了几眼。
“如果沈律师等得无聊,也可以和我去外面走一走。”夏管家温声道,“听先生说,你对这里的建筑似乎很有兴趣,看到什么有意思的,我也可以给你介绍一下。”
林元枫想起那个自己在谢安梧追问之下扯的谎,轻咳一声,淡淡道:“算了,待会谢先生下来没看到我就不好了。”
“好的。”
慢慢的,一杯茶水都被她喝完了。
客厅里除了他们俩,就只有两位正在擦拭柱子和花瓶的佣人,看得她百无聊赖。
刚想再看看楼上的情况,突然听见几声爆裂的玻璃碎掉的声音,冷不丁把她吓了一跳。
“夏管家?”她皱起眉,“谢先生到底在忙什么呢?”
直觉告诉她,这和谢莺有关系。
“没事的,常有的事。”夏管家只垂着眼,“谢莺小姐的情绪经常不好,这段时间不知怎么的总是暴怒,先生正在安抚她。”
“……”林元枫无言。
这安抚的动静有点大啊。
说话间,又听见东西碎裂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声尖锐的“滚”。
他们在一楼都听得一清二楚,可见二楼的两人闹得有多激烈了。
林元枫有点担心谢莺,佯装不安地起身道:“那些东西是谢莺小姐砸的吗?要不我去看看情况吧。”
“不了,沈律师,你是外人,掺和进去只会更乱。”夏管家忙阻止她,脸上笑容依旧得体,“说实话,谢莺小姐这次闹得确实有点凶,简直都根本不像她了。不过你别担心,先生肯定有办法安抚好她的。”
“哦,行吧。”林元枫又坐回去,下一秒,突然问了句,“他们二人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吗?”
夏管家一愣。
“没什么,只是听说谢先生的父亲结过几次婚,所以有点好奇。”她笑一笑,“虽然说八卦不好,但我也只是问问。”
“是的。”夏管家回道,“不过谢莺小姐从小和谢先生走丢了,前两年才找回来。”
林元枫点点头,微微垂眼,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原来如此。”
她说完这句话没多久后,楼上又响起轮椅转动的轱辘声。
两人抬头,看着谢莺面色冷淡地转动着轮椅来到楼梯口前。
他们这才看清楚,她洁白的裙子上竟沾满了鲜血,就连她脸上和手上都有,一时间看过去有点可怖。
林元枫:“?”
第一反应——对方这是终于憋不住,直接把谢安梧杀了吗?
随后下一个念头就是,她要怎么替谢莺辩护,才能把刑罚降到最低。
身旁的夏管家却没她这么多念头,见状脸色一沉,忙动身上了楼。
上楼后,他竟看都没看谢莺一眼,径自去了谢莺来的那个方向。
一时间,周围只剩下林元枫和谢莺,还有那两个仍在打扫卫生的佣人。
谢家的佣人很古怪。
只要没有主人的吩咐,面前发生再大的事也只会继续做自己的事,简直就和机器人一样。
林元枫腹诽完,再抬头看看谢莺,她正坐在轮椅上有些恍惚地发着呆,片刻,才低头望向她。
那双古井般毫无波澜的双眸罕见的流露出感伤和迷惘的情绪,不过很快,又恢复成最初见面时的冷淡漠然。
“沈律师。”谢莺露出一抹笑,这笑平静却冷艳,脸上的血迹殷红夺目,和一侧耳垂上的鸽血色耳钉诡异地相衬着,“好久不见。”
林元枫微微眯起眼:“嗯,好久不见。”
她还没说什么,谢莺便转动轮椅,顺着楼梯上特意修出的坡道慢慢下了楼,神态自若地来到她面前,用有点惋惜的语气叹道:“不好意思,一见面就是这样的场景,或许我今天该穿条黑裙子,起码血溅到上面不会太明显。”
林元枫噎了下,压低声音问:“你真把他给……”
“差一点。”谢莺冷声回道,“只刺到了他的手臂,玻璃虽然锋利,却太滑。”
林元枫皱起眉,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忙看向谢莺的右手虎口处。
果然,那里血肉模糊,正不停地往外渗血。
既然她是用玻璃碎片刺伤的谢安梧,那么她一用力,手肯定也很容易被碎片反过来划伤。
见状,林元枫不由得叹了口气:“你何苦呢?”
“不用对我的行为评价什么,沈律师。”谢莺再开口,语气仍是风轻云淡的,只是手却微微发着抖,“今天是我外公的忌日。或许他已经忘了这个日子,但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就是这一天,他拿他去世的消息奚落我,笑我根本没办法去见一面养我这么多年的外公的灵棺。”
林元枫不知该说什么,只得不停叹气。
她从兜里拿出一包湿巾,抽/出几张轻轻按着谢莺虎口处的伤口止血。
她这处伤口划得太深,血一时止不住。
林元枫皱起眉,刚想让那两个在远处忙碌的佣人那些止血的东西来,就听见谢莺淡声开口道:“这里有医药箱,就在那个柜子最底层的抽屉里。”
林元枫听她说的,果然取回来一个医药箱。
打开,简单消毒伤口后,便用绷带帮她将伤口包扎好。
过程中谢莺一声不吭,只紧紧盯着她,目光很是复杂。
“怎么了?”林元枫和她对视一眼,笑了笑,“你可不要这么看我,我心里总觉得毛毛的。”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谢安梧今天把你叫过来干嘛。”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林元枫说着,从兜里拿出两样东西,以医药箱做遮掩,快速用绷带随意绕了绕后,塞到了谢莺的大腿下面。
“别拿出来看,客厅那里有监控,我是背对着的没事。”林元枫轻声解释,“藏好了,可别被谢安梧发现了。”
谢莺微诧:“……手机?”
“嗯,还有充电线。为了方便你联系我,手机里面存了我的号码。”林元枫说着,不免调笑道,“原本是打算和他聊完事后找机会给你的,但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猝不及防。”
“谢谢。”谢莺苍白的脸上总算露出一抹带着愉悦意味的笑,“我肯定会藏好的。”
湿巾还剩下一些,林元枫便用它们将谢莺手上和脸上的血迹慢慢擦拭干净。
边擦,边压着嗓子和她讲话。
“最近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忙那桩案子,也没机会来这里,所以……”
“嗯,我知道。”谢莺淡淡笑起来,“不过沈律师能这么牵挂我,我很高兴。”
林元枫喟叹一声:“你高兴就好。”
虽然她牵挂她的大部分原因,仅仅是因为面前之人是她的任务对象罢了。
凑得近了,忽略掉血腥味,能闻到对方身上清淡的香气。
酽酽花香,清雅甜美,很让人迷醉。
再一闻,这味道似曾相识,正是那日紫花泡桐的味道。
她闻香的动作太明显,谢莺身子微僵,随后又若无其事地放松,轻声解释说:“那片花林快谢了,所以这段时间常去那里坐坐。”
“噢,怪不得。”林元枫看她的眼神里都带了点促狭的笑意,“不过光看花太无聊了,要是你有兴致,草丛里的小蟋蟀其实蛮好抓的。抓两只来观察观察也不错,只可惜上次那只跑了,其实它也算是我送给你的小小礼物吧。”
谢莺:“……”
她预料之内的沉默了,不过表情却不再那么冷硬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对了。”对视间,谢莺忽然开口,“你想要的报酬,我知道怎么满足你了。”
林元枫闻言一愣:“什么?”
“就是你想要的钱。”谢莺眉毛微挑,慢条斯理的样子让人很难猜出她话里的意图,“我知道怎么给你了。”
“……”林元枫刚想说些什么,便听见楼上有了些动静,她只好乖乖住口,继续为谢莺擦拭血迹。
从楼上下来的却只有夏管家一人。
“沈律师,非常抱歉,先生现在的情况有点不太好,今天暂时不能见你了,时间改到明天早上十点,地点还是这里,行吗?”
林元枫轻咳一声,点了点头:“好的,没问题。”
她还不失礼仪地多问了句,“请问,谢先生情况还好吗?”
“不用担心,先生没什么大碍。”夏管家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眼谢莺,“只是让沈律师看到这些,真是不好意思了。”
林元枫只笑笑:“没事。”
你家先生更避讳的事她都一清二楚了,就别提现在这种情况了。
“哦?你还帮小姐包扎了?”夏管家留意到谢莺手上的伤口后,有些意外的样子,“真是麻烦沈律师了,下面的事我来就好。”
林元枫只得收回擦拭谢莺手上血迹的手,抿了抿唇,道:“嗯。虽然我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但还是希望你能照顾好你家小姐。”
“那是当然,先生最疼小姐了。”夏管家推了推眼镜,他衣物上也沾了些血迹,应该是方才替谢安梧包扎伤口时染上的,“谢莺小姐,先生让你回去,他说有话要和你说。”
“回去干什么?”谢莺冷冷的,眉眼蓦地锐利起来,“我不想看见他!”
“起码,也回去把衣服换一换,我好叫医生过来替你检查检查身体。”
谢莺却沉沉道:“你让他从我房间里滚出去,我就回去。”
“先生已经回了他自己的房间,谢莺小姐,你就回去吧。”夏管家看起来苦口婆心的,“先生已经隐忍不发了,你再违背他的意思,等下真发起火来就不好了。”
沉默许久,谢莺还是没开口,不过手上却有了动作,她转动起轮椅,一个人又静静回了楼上。
夏管家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上了楼,直到她消失在视线里,才转头看向林元枫:“沈律师和谢莺小姐似乎很投缘。”
“投缘?”林元枫却受宠若惊似的,“真的吗?我只是看她手上有伤,去帮她包扎了下而已。”
“她平时可不喜欢接触别人,更别提让不怎么认识的人替她包扎了。”夏管家意有所指,“如果沈律师想讨我家先生欢心,最好还是离谢莺小姐远一些吧。其实这也是为你考虑,毕竟小姐她情绪不稳定,随时都有可能伤害到你啊。”
林元枫眼眸微深,用满不在乎的口吻回道:“夏管家,我只是出于礼节和关怀,帮谢小姐包扎了下,仅此而已。”
夏管家轻轻一笑,却不语,只是又望向了楼上,眼神不知怎么的,看起来总觉得有些阴狠。
林元枫表示理解。
主人受伤,狗从来都是最着急的那一个。
今天虽然没见到谢安梧,收获却不少,尤其是成功和谢莺搭上了话并将准备的手机送了出去,目的已经达成,至于谢安梧这次找她具体有什么事,她也懒得多问,反正急事会有电话通知。
理理衣装,随即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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