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梧最近心情非常不好,或者说,简直阴郁到了极点。
林元枫和他见了几次面,明明什么都没做,还是被他挑了很多刺。
不过可以理解,谢允伯虽说是回来过个年,年过了,他却不打算离开,并施施然表示,他现在已被自家岳父任命为博雷瑞思公司在华分公司的总裁及亚太区常务董事。
而博雷瑞思公司在华总部就在沪市,离吴平市非常相近,他会常来探望谢家诸位亲戚。
并且,他还有意将沪市的投资部迁到吴平市来,希望日后能有和南耀合作的机会。
谢允伯突然回国,一改离国时的落魄,此时身份不俗,光彩照人。谢家其余人虽忌惮,但在利益的考量面前,也有心接近。
尤其让谢安梧心神不宁的是,连谢家骞得知这一切后,都改变了他以往对谢允伯嫌弃和恨铁不成钢的态度,主动邀请谢允伯一家人多在他家住几日。
这阵子谢安梧和谢家众人闹得都很僵,也许谢家骞有了利用谢允伯来压制他的想法也不一定。
种种顾虑之下,谢安梧愈发阴晴不定。
元宵这日,外面依旧是天寒地冻。
只是再冷的天,老板一个电话,林元枫都得乖乖从床上爬起来,骂骂咧咧地开车前往他的那座宅邸住处。
明面上谢安梧的意思是请亲信过来一起吃顿饭,但林元枫心里清楚,这是要请他们一起去给他出主意,怎么对付正炙手可热的谢允伯。
她今日一身驼色羊绒大衣,墨绿高领的开司米毛衣搭黑色冬裙。
开车驶进那条进入谢安梧宅邸的大路时,偶然瞥见路边有野梅树绽放,隐藏在灌木丛间。树干嶙峋,花枝却繁盛,染着朵朵红梅,覆有清霜,火红一片。
她看了下后视镜里的自己,冬日里的打扮未免沉闷厚重。
想着一会儿会见到谢莺,便把车停在路边,下去折了一小枝红梅用两根一字夹别在了大衣领口。
再看看车窗倒映里的自己,总算满意了些,哈出一口寒气后,回到了车上。
进入宅邸大门后,四下张望片刻,并没有看见谢莺的踪影。
再抬头看看主屋楼上她卧室的方向,窗帘紧闭,也看不见什么。
进了主屋,客厅已经坐着好几个人,随意瞥一圈,都是谢安梧身边的熟人,他那对堂兄妹也在。
有人见了她,颔首向她打了下招呼,她便微微扯出一抹笑,不失礼节地也点了点头,随后坐到沙发一角,静静听着他们对话。
夏管家为她端来茶水,林元枫欣赏了会手里的鎏银金丝珐琅茶具,这才慢悠悠地品尝起杯里的茶水。
不过不知为何,可能是冬日的缘故,她总觉得这座宅邸比以往任何一次来都要显得压抑阴冷。
抬头一看,屋外天色晦暝,屋内开着大灯,明亮的光线刺得人眼睛有些不适。
那些进进出出的佣人还是和木偶一般呆滞,似乎没什么变化,但林元枫总觉得奇怪。
趁着夏管家靠近她时,林元枫淡淡喝了口茶水,装作新奇的样子问他:“咦,谢莺小姐养的那条博美呢?以前来都偶尔能听见它叫声的,现在是因为天冷不愿意来楼下玩吗?”
夏管家动作一顿,微微侧头看她,笑容依旧是温和的,语气却颇有警告的意味:“沈律师,还是不要太关心这种小事了。”
林元枫闻言一愣,心里莫名有了点不好的预感,然而不容她多想,那边谢安梧忽然叫了她一声,问她关于他们谈话内容的想法。
她漫不经心地回着,眼神却不由自主瞥向楼上,心口有点发闷。
吃饭时间,众人一一落座。
还没动筷,一位留着短发,约莫四十来岁的佣人走到谢安梧身边,轻声问道:“要叫小姐下来吃饭吗?”
林元枫隔空和她对视了一眼,嘴角不易察觉地动了动,很快,她垂下眼,慢慢品尝起了刚舀进碗里的奶白鱼汤。
“别,她心情不好,不要惊动她。”谢安梧放低声音,轻柔的嗓音于外人听来,他可真是个宠爱妹妹的人物,“去让厨房给她熬点粥做点小菜,你给她送上去后,她不吃也没事,记住,一定要顺着她。”
谢安梧对外宣称,谢莺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妹妹,之前一直寄养在舅舅家,他上位后才接回来。
对于这一点,不知情的外人还真会当真。
但此时落座的各位都是他的心腹亲信,清楚谢莺的真实身份,听他讲这番话多少都有点心照不宣的尴尬,纷纷低头缄默不语。
只有林元枫,偏偏不识趣,要装作一副关切的模样问道:“谢莺小姐是生病了吗?怎么心情不好到连饭都不愿意下来吃呢?”
谢安梧看她一眼,笑回:“你都和她接触过这么多次,还不了解她的脾气吗?别管她了,过一会儿就好了。”
他说着又看向身边的女人,语气微微加重,“行了张嫂,赶紧去给她张罗下吧。”
这顿饭吃得了无趣味,林元枫时不时抬眼看向楼上,却连谢莺的影儿都没见到。
直至将要离开,众人走得差不多了,她留在后头,临出门前再次回头望了眼楼上,这才看见那道坐在轮椅上的熟悉身影。
而对方,也在静静地注视着她。
因为屋里有暖气,她穿得轻薄,只一条丝绒面料的黑色方领长裙,腰封两侧开出两朵银灰色亮丝的香雪兰绣花,紧贴纤瘦的腰肢,沉稳典雅。
只是她面色略显惨白,眼神也是毫无波澜的死寂,挺直的鼻梁下,淡唇轻抿出一条冷漠孤直的弧度。
林元枫看看她,再看看她空荡荡的脚边,一下子明白过来,忍不住皱眉。
但她不能逗留,和她对视一眼,强忍着过去找她的欲.望,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傍晚,谢莺发了短信过来,两人再次通话。
“今天早上,他把travis弄死了。”谢莺语气虽平静,但也能轻易听出她尾音的颤抖和咬牙切齿,“没有任何预兆,我起来找它时,只看见它的尸体。”
林元枫是猜到了,但亲耳听到又是一回事,心里一沉,也不由得跟着动怒。
不过,再气也是没有用的,她们总不可能在这时候给谢安梧来上一刀。
林元枫平息好心情,轻声安慰她道:“他会付出代价的,而你,很快就能逃出来了。我暗地里促成了程家和谢允伯合作,马上,南耀就要变天了。”
“嗯,我知道。他最近总是莫名发火,也是太忌惮谢允伯的缘故。”谢莺说着冷笑一声,“毕竟现在谁都能看出来,谢允伯这个人再不是以前的那个善茬了。”
林元枫又若有所思道:“最多不超过两个月,这也是我要求他们的期限,到时候,我就来接你走。”
“去哪?”
“肯定要先躲藏一段时间。”林元枫微微叹了口气。
躲藏的地方已经找好了,就是听着有点膈应人,想了想,还是打算到时候再告诉谢莺。
“对了。”她想起什么似的,又问,“张嫂怎么样?”
“她,挺好的。”
林元枫笑笑:“专业吗?”
“专业。”谢莺淡淡道,“有她在,我轻松了一些。”
“那就好。”
前阵子谢安梧的宅邸里有两个佣人因病辞职,张嫂就是那段时间新进去的佣人。
因为办事利索,手脚勤快,又能让谢莺听她的劝,谢安梧就让她代替孙婆来专门照顾谢莺。
可他应该没料到,张嫂就是程闫鑫特意安排进去的。派佣人进谢家暗度陈仓,这也是林元枫出的主意。
而且张嫂是被精心挑选出来的,听说还会各种格斗术,林元枫对此倒是很期待。
只是想起travis的死,她又有点烦躁。
这说明谢安梧最近心情被压抑得很变态,保不齐travis一死,他又想去伤害谢莺。
想了许久,林元枫沉沉开口道:“你多跟张嫂在一块,要是有什么事,她是一定会保护你的。”
“我会的。”谢莺似乎放松了些,停顿许久后,再开口,语气里也难得有了点笑意,“沈律师,今天那枝红梅开得真好看。”
“……你喜欢就好。”林元枫摸摸鼻尖,轻咳一声,“这样的天,最适合赏梅。”
“嗯,不过再过段时间,等开了春,外面的花肯定开得更多更好看。”谢莺轻轻说着,有点寂寥的意味,“市里几个大型的赏花点,我都去过好几次。只是太久没去了,都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换品种。”
林元枫眸光微漾,闻言只觉嗓子发痒,片刻,认真承诺她道:“好,等春天,到时候一定带你去看看。”
讲完电话,她把手机放在一边,盯着书房里的电脑漫无目的地发着呆。
屏保一跳,浩瀚的星空背景上,打着几行名人名言,此时正好是莎士比亚的名句——“tobeornottobe,thatisthequestion。”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林元枫盯着这句话许久,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其实对她而言,现在是去爱还是不爱,这才是个最难搞的问题。
她闭了闭眼,想起谢莺的样子,喉头又情不自禁地动了一动。
她觉得渴。
***
谢家与程家明面上的斗争越发白热化,尤其是南耀的几个大单子都被北清谈去后,损失不少,股价更是动荡不定。
而且最近不知怎么的,上面派了个中央巡回调查组下来,谢家为避免撞到风口,私底下停了许多行动。
谢安梧便没心思料理其他的,甚至是对付谢允伯一事,都要暂且往后推。得先把公司的事处理了,免得此时被程家抓到机会一口咬住,节节败退。
他专注于生意场上的事,林元枫倒清闲了一些,不用被他交代去做些棘手的事。
趁着这段时间,泡在健身房里从早锻炼到晚。
谢莺出逃的计划,程闫鑫和她早有计划,只等时机成熟,借一借那东风来把佳人从笼里“偷”出来。
林元枫也在这时调出系统面板,看了看各项数值进度。
——“当前原有剧情走向度39%,剧情偏离度67%,目标人物幸福值,0点。”
前两项数值她并不关心,最重要的是最后一项,怎么过了这么久,谢莺的幸福值还是0?
她不由得暗暗纳闷起来。
最开始那段时间,谢莺确实很惨,但现在过去这么多事,她都快被救出来了,再加上她对自己那点暧昧的感情,由此,不管怎么样,这幸福值也总该往上涨那么一点吧?
哪怕只有一个点呢……
林元枫默默叹了口气,丧气地在空中用力戳几下面板后,只得作罢。
没办法,数值是不会骗人的。
谢莺现在还是很痛苦,她得尽快改变她的现状。
三月下旬,刚过春分。
这月月初和中旬雨水格外充沛,不管小雨大雨,断断续续下了半个多月,到了下旬,总算是日日晴天了。
宅邸外草木葳蕤,湖泊边的白柳深青,长枝懒懒搭在湖水里,有鸬鹚和白鹭栖息于此。
忽然响起几声汽车轮胎猛擦柏油路面的吱啦巨响,一下子惊起路边湖里的水鸟,纷纷振翅掠过园林,宁静不再。
汽车驶动时的马达声尤为刺耳,似是油门踩到了底,有点慌不择路的意味。
林元枫紧紧皱着眉,双手冰凉一片,偶尔瞥两眼车的后视镜。
见后面那辆黑色越野车穷追不舍,她当下脸色一变,咬紧牙关朝远处隐隐可见的宅邸拼命开去。
等终于到了宅邸大门口,她才猛踩刹车。
连车钥匙都不敢拔,忙推门下车,跑到正从大门口出来查看情况的两个门卫那里,颤声道:“救救我!你们认识我的!我是沈律师啊!”
俩门卫此时动作一致地看看她手臂上仍在流血的伤口,再看看后面跟上来的那辆越野车。
思量片刻后,一个当机立断地跑进宅邸里叫人,另一个则上前,目光不善地盯着那辆车。
而那辆越野车在进入他们视野后猛地停下,随即下来一个身高约莫一米九几的高大壮汉。
他戴着帽子、墨镜和口罩,脸捂得严严实实的,观察情况似的紧紧盯着大门口这里,过了片刻,才低头捶了下车门,愤愤上车后迅速掉头离去。
“你看到了吧?”林元枫声音发紧,“他手上那个东西……”
“是枪!”留下来的门卫皱眉接道,“没事,他走了,你也安全了。”
林元枫含糊地“嗯”了一声,再看看他身后,刚刚进去叫人的那个门卫竟是把夏管家叫来了。
见了她狼狈的模样,他也是一愣,再听两位门卫的描述,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她:“沈律师,先生他现在不在。”
“我知道谢先生现在正在港城。”林元枫苦笑,“但我除了这里,真不知道要躲在哪里好,你也知道的,刚刚那个人在追杀我。”
“可是……”
她懒得和他多话,只从兜里拿出手机直接打电话给了谢安梧。
十秒钟后,电话很快接通了。
林元枫点了免提,嗓音虚弱道:“喂,先生,我刚刚遭到了追杀,现在躲到了您的宅邸里。”
“……追杀?”谢安梧明显一顿,“怎么回事?”
“我当时刚到家,就发现家里躲了个人。那人突然跳出来问我愿不愿意配合程家,让我把知道的事都告诉给他们,我当然没答应,那人便说,只能灭我口了。”
林元枫说着,重重倒吸一口凉气,“他本来想用刀了结我,但被我躲开找到机会逃走了。然后我开车一直跑,他在后面一直追。我看见他手里还带着枪,看来是非要取我的命不可。我原本想去警局躲躲,但这样的场景,警局的人肯定要盘问我前后因果,我怕会说出先生您的事,就只能来您这了,但是……”
她看了眼夏管家,语气变得略微失望起来,“先生您这里,是不允许外人留宿的吧?”
“我知道了。”谢安梧沉声道,“我的管家应该就在你边上吧?和他说,让你在这里待几天,至于程家那边,我回来以后会去交涉的。”
林元枫这才松了口气,惨白的脸上勉强露出一抹笑:“谢谢。”
“嗯,我还要开会,再说吧。”
通话挂断的瞬间,夏管家很是识趣地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沈律师,我先帮你处理下伤口,顺便去请医生来,等他来了再给你好好检查下,你看可以吗?”
林元枫捂住手臂上的伤,因为失血,她看起来孱弱不少,连声音都是沙哑无力的,张口,还是那两个字:“谢谢。”
夏管家轻轻叹了口气,将她请进了主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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