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避免后面有人追来,前来接应的司机将车子开得风风火火,没多久,本就气喘的林元枫被他颠得头晕眼花,只得打开车窗,把头凑出去呼吸些新鲜空气缓缓。


    低头看看坐在她怀里抱着她脖颈的谢莺,对方正半垂着眼睛,懒懒盯着车窗外,似是在深思。


    林元枫想起自己在现实生活里养的那只银虎玳瑁缅因猫,它在自己怀里就常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抿唇,唇边不自觉漾出笑意,膝盖颠了颠,怀里的谢莺就如那只猫一样,抬眼看了看她。


    “想什么呢?”林元枫问,“半天不说话。”


    谢莺嗓子有些哑,刚刚从火里出来的缘故,两人都吸了不少烟:“去哪里?”


    林元枫抚摸着她的头发,总觉得今晚这一切如梦一样戏剧,自己其实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程家。”


    谢莺闻言皱了皱眉:“以后也是待在那?”


    “怎么可能?一直留在吴平,迟早要给谢安梧找到,得离远点,越远越好。就是今夜得在程家待一晚。”林元枫语气柔和的,“明天我们就去京华,陈律师在那里有地方安排我们隐住。”


    车子破开夜色,迎着鼓瑟的风,速度稍减,车窗外的景色偶尔是光怪陆离的街道,偶尔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茫茫江上大桥。


    林元枫瞄准时机,从兜里拿出手机往车后轮胎的方向一扔,“嘎吱”一声,它很快被碾得粉碎。


    这是防谢安梧他们定位追踪,新的手机和号码早就准备好了。


    她盯着窗外许久,在车子经过某个熟悉的路口时,突然开口道:“从这驶进众安大道,左转,过红绿灯,进荟清小区,我要回趟家拿东西。”


    “好。”那司机也不废话,直接按她说的改了方向。


    十几分钟后,车子驶进荟清小区,林元枫下车前,问了谢莺一句:“一起吗?”


    谢莺看看周围环境,片刻,才点头。


    二人便一起上楼,进了林元枫那套房子里。


    来这个世界快一年了,期间这套房子早就被她重新装修了一次。


    眼下推门进去,入鼻便是佛手柑和白麝香揉杂在一起的清旷木质香气。


    开灯,四面是暖金色的墙纸,隐隐印有向日葵的花纹。亮橘色的靠墙marshmallow沙发,旁边摆着个白色蛋椅,上面摞着几本厚厚的书。


    往上看去,从天花板上垂下数只吊饰:飞机、热气球、猫咪、海马、花等等,颜色缤纷,五花八门。


    更夸张的是随处可见的毛绒玩偶,目前入眼的大致一数,都足有十几个。


    “……”


    谢莺盯着面前儿童乐园一般热闹的屋子,站在玄关口,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怎么了?”林元枫笑一声,对自己的品味毫无质疑,拿来室内拖鞋给谢莺,“快进来吧,我东西其实都收拾好了,行李箱就在卧室,我去拿,你自己随便参观。”


    谢莺撇过头,似是想笑,但还是忍住了,她用小拇指若无其事地搔搔嘴角,坐在鞋柜边独角兽模样的桃粉色换鞋凳上,乖乖换了室内拖鞋走进这间屋子。


    林元枫先去厨房倒了杯水并拿了一盒点心过来给她,让她填填肚子后,这才去了卧室取东西。


    不出意外的话,这套房子以后自己是不会回来住了。


    虽然有点不舍,但以后都有谢莺陪着自己,也不会再寂寞了。


    提着行李箱出来,谢莺正盯着沙发上摆着的一排毛绒玩偶发呆,林元枫见状笑笑,道:“过来,有个东西给你。”


    谢莺看过来,微愣,脸有点红起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但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想起你了。”林元枫举了举手里的木制小屋拼接玩具,“大建筑师,拼个小房子给我看看呗。”


    谢莺:“……”


    “好了,不逗你了。”林元枫的目光在屋里静静游弋几许,才垂眼,轻叹道,“走吧,他们还在楼下等着呢。”


    这一夜,她们是在程家过的。


    洗了澡,换了被烟熏过的衣物,再休息个把小时,待到日上中天,程闫民才派人开车送她们去京华。


    临走前,他别有深意地笑道:“沈律师,可不要断了联系。”


    林元枫心里清楚,虽然谢莺逃是逃出来了,但这一切才只是开始,不扳倒谢安梧,她们迟早要被抓回去。


    闻言,她笑一笑,回:“以后我也算是个亡命之徒了,有事都得劳烦程先生您,又怎么能断了联系呢?”


    随后同谢莺一起上车,在车上,她又打通了陈颀然的电话。


    那供她们暂住的地方在京华市郊,是临近一4a级风景区平谷湖的一座私人山庄。


    开车途中自然是谨慎万分,谢莺却是困乏得厉害,在车上睡得沉,似乎是很信任他们,半点顾虑都没有。


    林元枫看她这样子,又是好笑,又是心口发软。


    仔细想想,现在说不定是她近三年来,最放松的时候了。


    于是也不去烦她,让她枕在膝上由她睡去,自己则时不时望向车窗外,看看后面有无可疑车辆跟着。


    一路开开停停,到了公路服务区,下来吃饭休整,随后又是漫长的奔波。


    等终于到了京华市,林元枫没让司机直接给她们送到地方,而是让车停在了某号线的地铁口。


    她们藏身之处的具体位置,她没有告诉给任何人,那座山庄,只有她和陈颀然知道地方。


    上地铁,又换公交,最后打车,到了那片区域便开始步行,十来分钟后,终于到了那处山坡下。


    往上眺望,青石台阶,凹凸不平的台面,长有马齿苋和幼嫩的田艾。


    而那座私人山庄,就位于台阶尽处。


    遥遥望去,如仙人住处,自有千秋,她们此时便是跪求仙人怜见的凡夫俗子,得跨过这数条石阶,才见诚心。


    林元枫粗略一数,这石阶数目少说也有上百。


    刚刚虽走了一阵子路,但对她而言,上去是轻轻松松的,只是……


    她看看身侧的谢莺,脱下天丝混纺面料的风衣,折好递给她后,径自背对她蹲下了身:“上来,我背你。”


    谢莺却是不动:“我没那么娇气。”


    “别硬撑,看你脖子上都是冷汗。刚刚走了那么远的路,你的腿肯定已经受不了了,更别提上这么多台阶了。”林元枫回头看她,眉毛挑起一边,像是在哄小孩,“好了,当我想背背你和你亲近喽,你不是让我去健身房多锻炼,方便抱你出逃吗?昨晚上太轻松了,今天你再看看我的锻炼成果怎么样,嗯?”


    末尾这字语气一扬,意有所指,面上也是笑吟吟的。


    在谢莺面前,她总是忍不住流露出点风流的不正经来。


    谢莺看她呢,也跟看个孩子似的,无奈地叹了口气后,乖乖趴上她脊背。


    林元枫起身,还颠了颠她:“感觉怎么样?”


    谢莺淡淡道:“还行。”


    “具体?”林元枫边说边往上走,“背得你舒服吗?”


    脱了风衣,她里面是件云母灰的开司米圆领薄毛衣,内里是背心打底。


    京华市三月底的天,比吴平市冷得多,尤其寒风一刮,更是有种冬天未去的凛冽刺骨。


    谢莺闻言不语,林元枫却感觉到她将脸贴在了这柔软细腻的毛衣绒面上,轻轻蹭了蹭。


    她身上穿的还是她的衣服,威尔士格纹夹克搭小黑裤,现在夹克上还套了那件刚脱下来的风衣,垂下来的长袖随着林元枫上台阶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两人这么紧紧挨着,风贴着耳边吹,也不觉得冷。


    把谢莺背上去后,她才返回坡下,把行李箱提了上来,打开,从里拿出钥匙。


    再看面前高大静谧的山庄,汉白玉石雕门楼,早已爬满枫藤,青铜铁门上锈迹斑斑,把手处缠着一圈圈的锁链。


    林元枫怀疑片刻这钥匙是否真能打开眼前生锈的锁后,这才施施然开了门。


    “吱呀”一声,迎面而来的便是苍天古树和鹅卵石小径,有假山水景,野草蔓生。


    里面不似外/围那么颇具年代感,看得出是近几年翻修的,白墙尚新。


    围合状的二层院落,开敞庭院,带有明显的岭南建筑风格,大致用眼丈量,占地面积约有三百来平米。


    这地是陈颀然多年好友的祖上产业,也是他当年出事后躲藏养伤的地方,故而隐秘又偏僻。


    后来那好友家中有事急需用钱,便将此处以三百万的价格贱卖给了他。他留此处做纪念,偶尔会来这里小住几日。


    鹅卵石小径尽头,是一处两米高的镂花石屏,绕过石屏,便是主院。


    青石廊前久未打扫,树叶堆积,还凌乱地生着野花野草。


    林元枫拿另一把钥匙开门进去后,正入客厅。


    对面落有全景玻璃,此地又处于高势,可以眺望远处平谷湖的脉脉风光,光是这么站在玻璃前,就觉得心旷神怡。


    而落地玻璃前有意无意地划出了一块区域,摆有小桌座椅,桌上还有一套红泥茶具和一只细颈彩瓷花瓶。


    瓶里的两枝腊梅已经风干,焦黄枯败的花瓣落在地板上打着卷,徒留干瘪的枝干。


    而侧面墙上又挂有写着“乘风破浪会有时”的字画,这块区域看着倒像是个品茗留雅的茶间。


    就是,曾经在这闲坐的主人已经许久未归了。


    她们静静打量片晌四周后,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


    这地清闲,又因为临近景区,基础设施不差。


    就是外出采买时,上下那长长的台阶忒烦。


    头一天,林元枫索性买回一堆吃食放进冰箱里,省得整天跑。


    谢莺不太会做饭,都是她做。


    弄完正餐,又拿出零食饮料,两人便坐在二楼的露台上,边吃边闲聊。


    大部分时间都是林元枫在讲话,谢莺听着,偶尔笑回两句,不过一针见血,常怼得林元枫哑言,直埋怨道:“你也该去做个律师,肯定混得比我厉害。”


    这样悠闲的时光,对林元枫而言难得,对谢莺更是如此。


    至于她们出逃后谢安梧如何反应,往后又该如何,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多提,在前几日内,都刻意淡忘了这些事。


    那盒被林元枫死皮赖脸带过来的木屋拼接玩具,她也逼着谢莺同她一起完成了。


    拼好后的模样是座荷兰风情的红色尖顶小木屋,一侧还有风车塔。


    那四角风车就是几片薄木片,林元枫用手指轻轻一拨,风车就“咯吱咯吱”地转了起来。


    这座小木屋便被她视若珍宝的摆在了侧院的餐厅桌上,每次吃饭时,她都要伸手去拨弄两下这个风车,直到某天终于把它给转散架了。


    就这样懒散地玩了几日。


    这日,林元枫要去出门采买时,谢莺忽然叫住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许久,才道:“我想要一台笔记本电脑。”


    林元枫闻言略微吃惊:“要这个做什么?”


    “不做什么,玩。”谢莺轻咳一声,“手机我不喜欢玩,还是电脑里面东西多。”


    林元枫想起她之前那突然冒出来的“天才”技能,目光幽幽地盯了她许久,才点头:“我知道了,那我这次出门会久一点,你可以时不时给我打电话,没关系的。”


    “好。”


    林元枫不说话了,一手插兜,挑眉看她,意思很明显。


    谢莺瞅她半晌,叹气:“非要那么肉麻?”


    “热恋期不肉麻,还要什么时候肉麻?”


    “就你道理多。”谢莺抿唇笑一笑,凑过去,在她唇上轻轻贴了贴,分开,看她一眼,又贴过去细致地厮磨许久,才道,“好了,快去吧。我要高性能的,你可别给销售忽悠的买了台二手组装的回来。”


    林元枫闻言定一定神,一本正经回:“那我就要使用我擅长的法律武器了。”


    开过玩笑,这才满意离开。


    直至出了山庄大门,笑容忽而隐去。


    这几日程家和谢允伯那边不是没有联系过她,不过她不想破坏这难得安谧的氛围,故而都不同他们讲电话,只用社交软件或短信聊着。


    闲过几日,林元枫接下来不免又要开始细细思索往后的路该怎么走了。


    谢安梧那边,要对付他的人多了去了,她只用推波助澜,然后在这段时间里藏好即可。


    而解决了他之后,以前还纠结,现在已经是明了了。


    谢莺肯定是同她一起生活。


    到时候是在国内还是国外发展,还得再做定夺。


    算算身上存款,约莫也有四百来万,够她们过一段滋润日子了。


    买必需物资前,为避免带着一堆东西乱逛,林元枫先去了电脑城。


    正听着销售五花八门的介绍,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不是谢莺,她给谢莺设置了特别铃声。


    兴致阑珊地把手机从兜里拿出来一看,是谢允伯。


    她表情一沉,深知他们找自己都是有要紧事,只好打起精神接通:“喂,谢先生。”


    谢允伯温声的:“沈律师,别来无恙,最近过得可逍遥?”


    林元枫笑笑:“我是托各位的福。”


    “只是你可不能总在那里待着,也该出来帮帮我们。”谢允伯叹道,“前两日就和你说了,从你带着那位唐小姐出逃以后,谢安梧就连夜急匆匆地回了国,现在整个人跟发疯差不多,程总同我讲,他也觉得头疼,都不想和这个疯子碰面。”


    林元枫哂笑:“他疯,先生您的机会不是更多了吗?”


    谢允伯一月前就已经让妻女回了美国,这段时间更是借着和南耀合作之名,吃掉南耀不少项目。


    偏偏他装得那么温和知礼,又在岳父的跨国公司里担任高位,哄的好多谢家长辈都逐渐偏心于他,想把他拉回谢家,谢家骞更是如此。


    要说疯,谢安梧疯在表面,的确让人忌惮,而谢允伯则疯在骨子深处,由表面的教养和绅士做派隐藏得很好,让人在放松警惕之余,被一口咬得鲜血淋漓。


    “话是这么说,谢安梧再怎么没有理智,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人。”谢允伯淡淡道,“要是狠起来,他弑祖的事都能做出来。我在动手前,必须确保他能入局,否则机会就算来了,也只能看着它白白溜走。”


    林元枫:“嗯。”


    她一边应着,一边盯着销售推荐给她的电脑仔细瞧了瞧属性。


    那边谢允伯忽然压低了声音,郑重道:“沈律师,你抽空来沪市见我一趟吧,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见面说。”


    林元枫蹙眉,沉吟片刻,建议:“要不,还是您来京华一趟吧?我怕我一出去,有个什么消息传到谢安梧那里,我人就被抓了。”


    “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林元枫心想,你自己都差点被这个人搞死过,保证个鬼安全,再说她走了,谢莺怎么办?


    “还是您来一趟京华吧。”她轻叹,看似无奈,语气却很强硬,“到时候我会给您发见面地点,保持联系。”


    那边静默许久,还是应下:“……好。”


    讲完电话,随后一路上都有点心神不宁。


    直到回了山庄,见到谢莺后才觉得安心一些。


    将手里的电脑包递给她后,自己则拎着两袋蔬果去了厨房。


    再回来时,就看见谢莺噼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打字。墨色的眼瞳映出蓝底白字的字符,专注的样子像是变了个人。


    见她过来,她才停了手,抬头看过来,问她:“这电脑买来多少钱?”


    “九千六,他们还帮忙更新了系统。”


    谢莺闻言抿唇,片刻悠悠笑道:“沈律师,你这次确实有必要好好使用你的法律武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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