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过很多神人后裔国度的传闻。
有轩辕之国，皆人面蛇身，寿八百，饿则食凤凰卵，渴则饮露。
有白民之国，人白如玉，亦以玉为食，玉屑酿酒，一醉三年。
有羽民之国，其民皆生羽翼，若仙人。
有无启之国，其人居于洞穴，以气、土为食，无男女之别，无后代子嗣，死后埋于土中，百年后复生。
他们都很玄妙，是传说中神的后裔，无论外貌还是习性，都与人迥异，也从未有人真正见过他们。
没有人知道，他们建什么样的宫殿，说什么样的话，行什么样的礼，听什么样的乐。
他们像水中之月，皎洁虚幻，又触不可及。
而眼下，姜漫漫所描绘的是另一副图景。
这里的人容貌与他别无二致，着衣冠鞋履，有生老病死，亦居楼阁厅室，种蔬果畜禽兽以为食。
他们一如他国都之中的普通人，但不同的是，他们都可以饱食暖衣，有天真烂漫之容色。
“若无需劳作，你们又从何处得衣，何处得食？”
“屋宇坚实，是何人所建？”
“道路平坦，是何人所修？”
“那座通仙塔，又是何人所竖？”
“你……又为何认识我，还问我一统六国之顺序？”
嬴政把自己积攒已久的疑惑一股脑问了出来。
他是怀疑姜漫漫不是仙，但见到的林林总总，又让他确认，这里当是有仙人在世的国度，姜漫漫是侍奉仙人的修道者。
可姜漫漫却告诉她，他们这里都是普通人。这让他如何能信？
直播间。
【不愧是祖龙，有理有据，我都没想到有这么多漏洞】
【是的，周围都是高科技，他也没被牵着鼻子走。】
【主要他本来就对仙人有刻板印象，赤松子什么的。】
【这剧本好扎实，始皇台词也讲究。我本来以为就是演着玩玩赚流量的。】
【+1，演技也强，都不像演的。】
【看了这个，突然有点庆幸生在现代，要是在古代，我顶多也就是个平民，得给老爷们打工。】
【难道你现在没有在给老爷们打工？】
【扎心了老铁】
【往好处想，古代服力役军役都是义务，不给钱，不服还得交钱，现在你至少还有钱拿。】
【前面你好会安慰】
……
嬴政的不解，姜漫漫完全能够理解。换作是她，只怕会更加懵逼。
她想了一会儿，打开手机，找了几个短视频，递给嬴政。
《航拍北大荒九三农场，大豆收割季》
《现代织布机：你们对真正的速度一无所知！》
《油管破亿！外网围观中国工程队造桥，基建狂魔如斯恐怖？》
《1分钟，近距离带你了解通信塔是如何安装的》
《中国高铁门面担当：复兴号420km/h高速试验》
……
滚滚的现代钢铁建设洪流，亦如复兴号一般，从年轻始皇帝脸上以超高速碾压了过去。
一贯冷静淡定的他，从第一个视频开始时，便不由自主瞪大眼睛，想将那些从未见过的钢铁猛兽看的更加清楚。
几个视频播完，嬴政愣在那里，久久无法言语。
“得天造化，鬼斧神工，这、这真的是凡人所建造？”
姜漫漫想说，万里长城，驰道，在当时的发展水平下出现，不也让人惊叹非人所能为吗？
人类的历史，似乎就是在不断探寻，将理想的虚幻落于现实的方法。
并不断证明，那可以不是虚幻。
“就是通过这些机械和工具，我们可以由更少的人种出更多的粮食，织出更多的布，所以大家都能吃饱穿暖。”
“同样，我们的生活也会更便捷和舒适，比如这个手机，可以让我们看到世界上的其他人其他事，可以和亲人朋友联系，可以玩游戏娱乐。”
见嬴政也对能播放视频的手机好奇，她补充道。
“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见天下人，仙人宝鉴怕也不过如此。”
嬴政感叹。
姜漫漫打量他的神色，见他已平静下来，些许犹豫地咬了咬唇。
“我刚才回答了你，我们何处得衣，何处得食，谁人造路建楼，但是还没有回答你，我为什么认识你。”
“嗯。”嬴政脸色微沉，似已有了些预感。
姜漫漫打开另一个视频，递给嬴政。
《封建王朝兴亡史：从秦统六国到鸦片战争》。
屏幕上，黄沙飞舞，雄壮的音乐中，画面切换为朝阳下的庄严宫殿，玄色冕服的少年正缓缓登楼。
浑厚男音开始讲述：“公元前247年，即秦庄襄王三年，庄襄王薨，13岁的嬴政被立为秦王，登上历史舞台，拉开中国封建王朝的序幕……”
视频是历史简介，有20几分钟长。
这20几分钟里，姜漫漫看着嬴政脸色数变，从沉吟到紧张，从紧张到快意，再从快意到震惊，到盛怒，到眉头紧锁，到怅然若失，久久不言语。
他最终长叹一口气，目光复杂地对姜漫漫苦笑一声：
“……孤，孤才平国内成蟜嫪毐之乱，逐吕不韦，正踌躇满志，意欲问鼎天下，传国万世，想不到如今却已知道了结局。”
他话中满是寂寥萧索之意，不复刚才威严气势。
姜漫漫张了张嘴。
“你是统一了中国第一位帝皇，中国之后虽然短暂有分裂，但总体是统一的，你是当之无愧的千古一帝……”
她没再说下去，因为感觉自己话语单薄。
“孤知道。可惜，你们尊崇的还不是孤……”
对姜漫漫来讲，秦始皇就是秦始皇。
但对嬴政来讲，他对自己的未来尚无实感，现在的他还是秦王嬴政，而非一统天下的始皇帝。
知道自己实现了吞并六国的夙愿，是喜悦而得意的，但这喜悦得意又难免显虚幻，与之相比，最后不得好死，帝国覆灭的“预言”如同附骨之疽，令人意志消沉。
姜漫漫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样一位年轻的君王。
或许，也无需安慰。
“纵使已知结局，孤依旧会去做吧？”
“既然都会去做，知道结局又有何妨？”
嬴政望着远处通信塔，忽一振衣袖，唱起一首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低沉坚定的男音，古朴苍凉的曲调，让正午的山中都染上了悲壮的颜色。
四下安静，没有风，也没有鸟鸣。
是诗三百的《秦风·无衣》。
姜漫漫一直都听说，诗是歌，风是民歌，本来就是唱词，只不过唱法早已消散在久远的历史中。
现在，那一片历史稍稍停留在了此处，停留在了她耳边。
“孤生于赵国，父为秦质子，秦赵有隙，父备受冷眼，孤亦常遭羞辱。父去秦后，留仆中有老秦人，教我唱此曲。他说，秦人心中自有气概，从不畏战。若被欺辱，便打回去，若有志向，便去实现。”
“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
“我便立志，要这天下，再无侯王！”
……
姜漫漫的直播间，炸了。
【天啦噜，这什么歌，好燃！】
【这就是《无衣》？？】
【从没听过这种调子的歌，但感觉我心目中的《无衣》应该就是这种调子！】
【这是谁谱的曲，有人知道吗？】
【古典音专不请自来，完全没听过，应该是原创，太强了】
【剧本扎实就算了，还专门谱曲了《无衣》？！开始好奇这个给自己打马赛克的up主究竟是何方神圣！】
【+10086】
【这种明明知道结局，但还是心怀壮志的悲剧感，不愧是祖龙】
【有没有人科普下祖龙说的他小时候的事？】
【祖龙粉不请自来，推荐一本《真秦始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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