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枝雪小心翼翼的走进书房,凑到段知珩身边继续磨墨,低着头,一时未言语。
砚台中的墨汁一不留神就水加多了,待段知珩毛笔落在纸上,墨痕被稀释成灰色后才发觉。
萧枝雪本就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此番更是一惊,手一颤,啪嗒,墨块掉入砚台里,萧枝雪手心也沾上了许多墨迹。
“我…知珩哥哥对不起。”萧枝雪低下头,懊恼地看着桌子上的砚台,她又搞砸了一件事,怎么什么也做不好。
段知珩眉头下压,放下笔,修长如青竹般的大掌拽过她的手,拿了旁边的白帕擦拭,一下下,萧枝雪白嫩的手心一点点被擦干净。
她忐忑不安,不敢像往常般缠在他身上撒娇。
“都已经是太子妃了,为何还这般毛毛躁躁,你这性子真该好好磨磨,往后由侧妃好好帮扶你,不可再贪玩。”段知珩嗓音听不出息怒,甚至责怪的意味也不甚明显,偏偏萧枝雪却认为段知珩对她很不满。
她赶紧附和道:“我知道了,我肯定会好好表现的。”
“知珩哥哥,今晚未央宫做了你爱吃的排骨。”萧枝雪略带讨好的说,其中意味非常明显。
“知道了。”段知珩淡声回她,没有明确答复。
萧枝雪失落一瞬,又很快恢复。
御书房
“今年的流民比以往还要多,地方官怎么当的。”宣德帝看完手中的折子,脸色阴沉,气的把折子甩到了下首段知珩的身前。
段知珩捡起地上的折子,打开扫了一眼。
“流民愈发多,究其根本吃不饱饭,这不仅仅是赋税问题,还有土地分配不均。”段知珩沉声分析。
虽说前些年,百姓人人自给自足,但是因着经济愈来发达,人口也逐渐增长,大祁有意抬高了商人地位,却导致一部分人贫富差距拉大,一部分地主包揽了土地,平民百姓分到的地却越来越少,粮食产量不够,就交不了税,交了税却不够吃饭。
造成了流民逐渐增长。
朝中分裂成了革新派和保守派,以太子为首的为改革派,以淮王为首的保守派,还有一部分中立派。
萧氏为中立派,周氏却为保守派。
一干人在朝堂上吵的天翻地覆,脸红脖子粗,甚至有的老臣撸起袖子就干架。
宣德帝脸色黑的跟墨汁一样。
啪的一声折子飞掷下去:“吵够了没,当这是坊市?此事容后再议。”
一干朝臣只得悻悻而退。
皇后那厢早已得到了风声,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是涉及家族欣荣,她无法坐视不管。
“兄长,你既明知陛下的心思,为何要反其道而行?”周皇后不解问。
周仲维冷哼一声:“妇人之仁,若是改革,首当其冲动的就是拿世族开刀,朝中世族不乏百年授封,岂不是百年底蕴毁于一旦。”
周皇后闻言一急,前有陛下与太子都偏向革新派,后有家族利益让她选择,两边为难。
“小妹,珩儿羽翼未丰,淮王一派早已得世族助力,若是此时实行这个法子,对他登大统绝无好处。”
周皇后捏着眉心烦躁:“我知道了,我会劝他的。”
周仲维满意点点头,行礼出了宫。
周芸汐有些担忧的问:“姑母,此事该怎么办?”
周皇后绕着手腕上的佛珠:“你我为周氏子女一天,就当为周氏前途谋划,你平日里多多注意太子。”
周芸汐称是,又反问:“萧氏那边?”
“萧靖轩是个聪明的,还在观望,兰陵萧氏更是江南大族,若不是萧枝雪入了东宫,他们早已名正言顺站在淮王那边。”
“希望太子能理解本宫和兄长的苦心。”
外边各处都心思各异,萧枝雪那边却是一派岁月静好,冬雪未消,忙着收集梅花上的雪水烧开了煮茶喝。
以前萧闲总是唠叨,冬天红梅枝头的初雪,用来煮茶最为醇香。
“娘娘,把这个暖耳带上,瞧耳朵都冻红了。”小梨拿着兔毛制成的毛茸茸的暖耳给萧枝雪带上。
她本就生的玉雪姝丽,腊月天里冻的双颊微红,毛茸茸的暖耳衬得她的脸愈发的小巧。
此刻萧枝雪穿着红色大氅拿着一个小匙箸轻轻的往壶里拨着雪,旁边还有几个侍女一同拨。
“嘶,真冷啊!”她往僵硬的手指上呵了口气,双脚在雪地里跺了跺。
今日段知珩休沐,传了声儿一会儿来未央宫用午膳,萧枝雪赶忙利索又积极的起床,又是收集雪水,又是烘干梅花。
艳红的梅花被摘下来放到了篮子里,花园茫茫雪色中,萧枝雪身着红衣与红梅想照应,浓烈似火,是天地中唯一一抹亮色。
收集好的雪水架在炭火小炉子上,煮沸,周围摆了几颗栗子、红薯、红枣、龙眼、青橘和糯米糍粑,均是是上次回门萧靖轩给她带的。
龙眼被烤熟后爆开,汁水四溅,飘出一股甜嫩的香气,萧枝雪咽了咽口水,把龙眼剥好,放入另外的小铜壶中,加入红枣、桃胶、雪梨、饴糖、莲子炖煮。
饴糖也是萧靖轩专门给她包了好大一包,还叮嘱小梨看着她不准多吃,小心蛀牙。
太子妃怎么可以蛀牙呢。
小炉子上的红薯外皮逐渐变焦,散发着阵阵甜蜜的香气,萧枝雪漫不经心的拨着红薯,在炭火噼里啪啦的过程中翘首以盼。
“来了,殿下来了。”小梨出声,萧枝雪也看到了段知珩踏着雪撑着伞往过走。
心下欢喜不已。
越近发现段知珩脸色不是很好,虽不知何事,萧枝雪也跟着担忧。
“知珩哥哥,冷不冷呀?”她关心道。
依旧叽叽喳喳的围着他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嗯!”段知珩只是冷淡的敷衍。
饶是心大如萧枝雪也发现了段知珩的不对劲,她瞅着段知珩的脸色,想拿刚烤好的红薯给他吃。
段知珩来时,旁边的内侍抱着一堆折子,均是今日革新派呈上来的改革法子,通篇啰嗦废话,他又刚巧因保守派的劝谏烦不胜烦。
萧枝雪拿起红薯时未顾及刚烤好红薯外皮的热度,直接被烫了个刺痛,啊的一声,不小心掉到了一旁的折子上,偏偏内侍又是个粗心的,折子的第一面被翻开,滚烫的红薯落在纸页上。
炭粉把流畅雅正的字体烫的模糊不清,段知珩一个箭步上去把红薯扫落在地,拿去折子甩了甩。
面带愠怒:“你能不能小心些,总是这般笨手笨脚。”
萧枝雪怯怯的绞着手,儒懦着说不出话。
眼眶确是微微泛了红,明明看着像是要落下来,却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段知珩原本冷硬的眸子霎时间软了下来,他捏了捏眉心,无奈道:“算了,孤跟你计较做什么。”说完拿着折子又重新离去。
萧枝雪呆呆的看着段知珩的背影。
小梨有些担忧,等她想安慰一番的时候发现萧枝雪默默的朝着外面流泪,不声不响的,面上表情低落。
她心中亦是酸涩,早知道宫中不是个待人的地方,宫里的人好似都罩了一层面具,叫人看不清楚,自家姑娘非迷了心窍往里面钻,吃这苦楚。
萧枝雪坐在门槛上,望着外面灰漆漆的天空,用手抹了脸上的泪水,兀自垂下头。
“娘娘,这般行为坐姿可不是太子妃该有的规矩。”孔司言无孔不入的魔音响起。
连萧枝雪最后一丝情绪也剥夺掉。
萧枝雪被孔司言摁在桌前看东宫账务支出,但凡有一丝走神或者不情愿就会找来孔司言的教导。
账务上的字跟爬虫似的在萧枝雪面前绕,这要是放在以前她是绝对不会看的,归结于成婚前赵嬷嬷的严苛,让本不会看账务的她硬生生的学会了。
枯燥的账务看得萧枝雪发昏,临近傍晚,好歹是看完了,孔司言拿走账务的间隙,萧枝雪正要往桌子上偷偷趴下,孔司言突然转过了身。
吓得她登时坐直了身子。
“奴婢多嘴一句,太子妃在宫中的吃穿住行那都是登记在册的,多的来路不明的食物不可再吃,省的给那不怀好心的人有机可乘。”
说着招手把炭火小炉子上的食物都撤走了。
萧枝雪心痛如绞,含泪看着她的小零嘴全被没收。
人一走,萧枝雪趴在桌子上大喘气“小梨,我想阿爹了,还想阿兄。”
小梨挠头:“不如给老爷和少爷写信吧!”
对啊,可以写信,萧枝雪又活了过来,拿起笔墨开始倾诉,她的字很好看。
并非是秀气的簪花小楷,反而笔走游龙,行云流水,速度越快,越有种大气之感。
“阿爹,阿兄展信佳…”萧枝雪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越写越委屈,不多时竟有水珠落在纸上,但她依旧在末尾说自己过的很好,希望老爹不要偷喝她埋的桃花酿,阿兄赶紧给她娶个阿嫂生个外甥玩。
写好后,装在信封里让小梨送往宫内的驿站。
萧府中,萧闲正躺在竹椅上美滋滋地小酌刚挖出来的桃花酿。
府里的管家蹬着短小的腿跑来:“老爷,少爷,二姑娘来信了。”
萧闲登时顾不上喝酒,忙不迭的接过信件开始看,远在书房的萧靖轩不知怎的顺风耳听到,一阵风似的刮到了萧闲身旁:“我看看,我看看。”
“啧啧,抢什么,老子先看。”萧闲翘着胡子瞪眼,萧靖轩悻悻收回爪子,在一旁探头。
不多时,见萧闲竟呜呜的哭了起来,管家和萧靖轩大惊,还以为萧枝雪出了什么事儿,赶忙抢来信件。
萧靖轩一目十行。
末了,折好信件松了口气:“父亲,你哭什么,吓我一跳。”
萧闲擦着眼里,四十的老头看起来竟像个老小孩一般:“你懂什么,你妹妹这是受了委屈不敢跟家里说,唉,我苦命的女儿啊。”
萧靖轩探头四处看,手指竖在嘴边,压低声线:“嘘,小声点,隔墙有耳,此话大逆不道。”
说完犹豫着道:“宫中自然不必家里,她那番性子定会是会吃些苦头。”
萧闲抢过信件,翻出那页:“你瞧,这页纸上有湿痕。”说着竟又要嚎啕起来,拍着腿。
管家摇头叹气。
萧靖轩:“太子近日在朝中情势不大好。”
萧闲停下哭嚎,思索着:“可是那制度改革的事情?”
萧靖轩皱着眉点点头。
“我在想,若是对太子表了忠心,容容在东宫的情况会不会好过些。”
萧闲摸摸胡子,也表示赞同:“虽说兰陵萧氏有百年底蕴,更是应该和世家站队,维护利益,而且周老头怕是已经开始在朝中明里暗里与太子对着干,妄图让殿下妥协。”
“既如此,过几日我给太子递给拜帖。”
“哎哎,你记得给容容带些她爱吃的零嘴,老刘,赶紧去置办。”
刘管家忙不迭地应下。
萧靖轩无奈:“父亲,你低调些,怎可让太子做这种事。”
萧闲一脸怨气,虽说他看太子不甚满意,不,不能说不满意,实在是十分非常不满意,要是可以,他恨不得连夜进宫把萧枝雪打包揣兜里带走,然后一家老小收拾东西滚回兰陵,继续喝酒作诗逍遥天下。
让萧靖轩待在京城,兢兢业业打工。
思及此他满脸怨气又转换成哀愁,对着那几页信叹气,翻来覆去的看。
边看,边把桃花酿喝的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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