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温柔
周砚浔突然出现, Claire示意先暂停拍摄,大家休息一会儿。书燃今天没安排其他工作,倒也不急, 更何况,她收的是时薪, 不怕浪费时间。
那两人在原木桌旁闲聊,书燃不想听也不想看,找了个离他们最远的位置,打开电脑,连上相机内存卡,开始研究刚拍的片子。
自从书燃换了泳衣,做商务策划的叫阿侨的小男生, 就变得格外殷勤。他先是给书燃递了条浴巾,让她披着,又给她拿了杯冷饮, 一口一个书老师,十分周到热情。
书燃接了冷饮,浴巾遮在膝盖上,温声说:“叫我名字就好, 不用那么客气。”
阿侨连连点头,又拿摄影方面的事牵头做话题,跟书燃多聊了几句。
小男生口才挺好,言语并不唐突,也是真的学过摄影,言之有物。一来一回间, 书燃对他印象不错,神色也逐渐温和。
阿侨又说了句什么, 书燃被他逗笑,险些呛到,捂着嘴巴细声咳嗽,秀气的模样很像鼻头发痒的小猫。阿侨看得愈发心痒,手臂不受控制地抬起来,试探着,想帮书燃拍背。
不等他掌心落下,原木桌那边突然传来一声脆响,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摔碎。
紧接着,是Claire的惊呼——
“周总,手没伤到吧?怎么那么不小心!”
玻璃杯碎片四溅,周砚浔接过助理递来的纸巾,擦了擦被柠檬水打湿的手指,同时,目光笔直地望向泳池的另一侧——
“那个小孩,穿蓝衣服的,”周砚浔气压很低,面无表情,“你会游泳吗?”
周围的人张望一圈,视线纷纷朝阿侨落过去,这里头就他一个蓝衣服。
阿侨后知后觉,有些懵,还有些惊讶,下意识地站起来,磕磕绊绊地说:“会,会一点。”
周砚浔哦了声,眼眸半眯着,缓缓说:“天气这么好,你要不要下水游一会儿?”
阿侨不太懂,眼睛眨了下。
周砚浔视线越过阿侨,落在书燃那儿,又说:“我看你好像挺闲不住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书燃一直盯着电脑屏幕,并不看他,身形却莫名一僵。
阿侨抓抓头发,整个人还懵着。Claire却明白了什么,没人比她更清楚,刚刚聊天时周砚浔一直在走神,对她挑起的话题并不热衷,视线也不在她身上,而是在……
Claire表情复杂地看了书燃一眼,又重新扬起笑容,半是嗔怪半玩笑地对阿侨说:“我付你那么多薪水,雇你来聊天的呀?忙了半个月,还拿不出一个像样的营销策划案,好意思傻站着吗?”
阿侨应了声,连忙回到屋子里去改策划案,不在周砚浔眼前乱晃。
书燃专心看片子,并不理会众人的交谈,移动鼠标时,手指关节却有些发白。
几句话说完,气氛莫名有些凝滞,品牌方的两个员工看似各忙各的,实际上早就竖起了耳朵,觉得有瓜可吃。
Claire眸光流动着,试探着开口:“周总今晚有空吗?不如,一起吃个饭?”顿了下,她又朝书燃看过去,状似无意的,“燃燃也来吧,回国后你一直好忙,我们还没聚过呢!”
周砚浔半靠着椅背,手指反复拨弄着一支打火机,模样散漫,盯着书燃的那个眼神却是紧绷的,好像在等她点头。
书燃并不看他,对Claire说:“不好意思啊,今天有个朋友过生日,我早就答应了,要给他庆生。”
Claire抿了抿唇,正琢磨着该如何圆场。
周砚浔突然说:“哪位朋友?”
书燃手指僵得几乎握不住鼠标,她抬眸,明明是故意较劲,语调却平稳:“陈景驰,景色的景,驰骋的驰,也是个摄影师。周总社交广阔,有听过这个名字吗?”
周砚浔在这时点了根烟,雾气袅袅升腾,将他一双眼睛衬得分外淡漠。
Claire有些惊讶似的,“周总不是不抽……”
“当然听过,”周砚浔也不知是为了打断Claire,还是为了回答书燃,有些突兀地开口,“从一个熟人那儿听到的,简直如雷贯耳。”
书燃笑了一声,“他名气的确很大。”
周砚浔磕一下烟,舌尖抵了抵腮。
他觉得喉咙像被堵住,心口也淤着什么,再如何用力呼吸也不够顺畅,有些冷硬地逼问了句:“看样子,你挺欣赏他?”
“周总呢?”书燃外表温温柔柔,语气却毫不怯懦,“今天周总专程过来,又是为了‘欣赏’谁?”
周砚浔咬着烟,雾气弥散着,他眯了下眼睛,缓缓说:“你很在意?”
书燃抿了抿唇,口不应心,“不在意。”
这话一出,气氛陡然下沉。
周砚浔好像被气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书燃,话对Claire说的:“今晚我有空,吃饭的地方你来挑,我买单。”
音落,转身离开,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
书燃压住从心底蔓延而起的酸涩感,合上电脑,“可以开始拍摄了吗?”
Claire挑一下眉,“当然。”
接下来,工作的间隙里,书燃忍不住想,若章游没有提前离开,她在这里,看到刚刚那一幕,一定会懊恼自己判断失误吧——
102516,什么童话,什么标识,不过是逗人玩的小手段。
没人会恒久地留在原地,被打碎的感情,也难以复原。
拍摄一直进行到下午四点,天光渐沉。Claire晚上还有约会,要重新换衣服弄造型,书燃随便收拾了一下,拎着相机包准备离开,Claire在这时叫她一声。
闲杂人都被支开,房间里只剩她们两个。
Claire嚼着糖,单手托腮,笑眯眯地问:“盛原那位,他喜欢你吧?”
书燃没做声。
Claire又说:“你放心啦,今晚这顿就是友情餐,我跟他没什么。圈子里都知道周砚浔对前女友念念不忘,我吃撑了才去钓这种心里有白月光的男人,简直费力不讨好。”
书燃不太想跟外人聊这种话题,伸手推门。
Claire突然笑一声,“不过,有一个小细节,蛮有趣的。”
书燃脚步顿了下。
“我认识周砚浔快两年了,”Claire语调软糯,不疾不徐,“一直以为他是不抽烟的,也从没见过他抽烟,今天他却点了一根,在你面前,”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是在跟谁赌气吗?还是想让谁看见他在故意伤害自己?”
*
书燃没说谎,她的确答应了陈景驰要给他庆生,半个月前就答应了。离开酒店,她先回家换身衣服,洗澡的时候,热水兜头淋下,书燃站在水雾里,慢慢的,有些走神。
自回国以来,似乎遇见的每个人都在提醒她,周砚浔对那段感情从未放下。
她能相信吗?她可以相信吗?
分别的时候,是她亲手打破了所有美好,露出最不堪的一面,让周砚浔的一腔深情像个笑话。五年过去了,那么心高气傲的人,真的会留在原地吗?真的会一直等她吗?
爱一个人太深,是会伤筋动骨的,书燃碎过一次,已经没有力气再进行自我疗愈。
换句话说,她懦弱,她怕了。
五年后的周砚浔,让她有一种不安全感,不安到只想把感情全部藏起来。
藏起了,是不是就不会受伤?
她不要再像五年前那样,整个人彻底碎掉,好像熬不到明天。
那种感觉,暗无天日,太过可怕。
洗了澡,从浴室出来,书燃打开衣柜挑挑拣拣,选了条带蕾丝装饰的抹胸小裙子。头发也没弄什么造型,用卷发器略微绕了几下,弄出些弧度,软软地搭在锁骨那儿,有种风情摇曳的味道。
陈景驰发消息过来,问她怎么还没到,书燃一边回复一边准备出门,绕着屋子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却没找到钱包。
那个钱包她今天还用过,里头不仅有私人证件,还有……
难道是落在酒店的套房了?
书燃拿出手机,想给Claire发条消息,问她有没有看见。念头一转,又想到,这个时间,她应该正在和周砚浔共进晚餐。
心口莫名发堵,书燃关掉微信,点开旅行软件,查询那家花园酒店的客服电话。
提示音响过几声,很快被接通,书燃说了房间号码,询问工作人员在清理客房的时候,有没有捡到一个浅色的格纹钱包。
接线员查询片刻,回复书燃说的确有捡到,这边会在三个工作日内邮寄给您。
钱包里有个东西,对书燃来说过于重要,三天太久,她等不得,问对方:“我可以现在去取吗?”
接线员声音温和,说:“当然可以。”
电话挂断,书燃下楼打车,直奔那家花园酒店。陈景驰又发来消息催她,书燃随口回了句,说有事耽搁,要晚一点到。
抵达酒店后,书燃以为钱包放在前台,没想到前台的工作人员直接交给她一张房卡,说房间目前空闲,您遗落的物品还在里面,并未移动,可自行去取。
书燃觉得不对劲儿,有点怪,却也没多想,刷卡打开了房门。
*
还是拍照时用过的那间套房,客房服务打扫过,东西都收拾规整。落地窗外,夜空阴沉,游泳池上碎光粼粼。
书燃不太记得她把钱包放在那里,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并没找到,又想着可能是落在了泳池边。
她推开玻璃门,视线尚未落出去,手机来电声突然响起,陈景驰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
书燃觉得他今晚有点烦,微微皱眉,按下接听键搁在耳边,“怎么了?”
陈景驰沉默了会儿,“你为什么不来?”
“我没有不去,”书燃无奈,“上午在酒店做商拍,有东西落在这儿了,我来取一下,拿到东西我就过去。”
“酒店不能代为保管吗?不能明天取吗?”陈景驰特别强势,“生日一年就一次。”
书燃吸了口气,“那东西对我很重要,我不习惯让别人保管,必须来拿。”
“什么东西金贵到这种地步?”陈景驰笑了声,“钻石?黄金?还是定情信物?周砚浔送你的?跟他有关的一切都是你的宝贝,对吧?”
“陈景驰,你别胡搅蛮缠,”书燃忍耐着,“我跟你只是普通朋友,不要把你的坏脾气用在我身上。”
“普通朋友?好没良心的一句话,你见我对哪个普通朋友像对你一样?”陈景驰语气有点急,话音一转,又静下去,“你一定是觉察了吧?觉察到我想利用今天的生日会再表白一次,才故意不来的。”
这一点书燃完全没有预料,她张了张嘴巴,却发不出声音,形同默认。
陈景驰的声音愈发低落,“反正你答应过我,你一定会来,我等你。”
说完这句,通话就断了,只剩嘟嘟作响的提示音。
握着手机的那只手,缓缓垂到身侧,书燃站在泳池边,突然觉得好累,想逃离一切社交,回家睡觉。
这时候,起了阵风,微微的凉意,混合着一点似有若无的酒香,以及,某种熟悉的味道。
书燃动作一顿。
风吹得水面涟漪不断,庭院里种了几株高大的观叶绿植,叶片水绿浓郁,交叠着,发出几声碎响。书燃缓缓转头,看过去——
泳池边,靠墙放着的黑色铁艺椅上,有一个安静蛰伏着的身影。
周砚浔坐在那儿,手肘抵膝,脊背弯得有些重,姿态很颓。他似乎喝了酒,面无表情,眼睛却是红的,静静地看她,一瞬不瞬。
书燃这时才明白,前台的员工为什么要给她房卡——
一个圈套,等君入瓮。
夜色晦暗,也寂静,庭院里没开灯,只有从屋子里透出的微弱光线。
天边隐隐滚过闪电和雷声,好像要下雨。氛围湿着、热着,也躁动着不安着。
书燃手心在出汗,无意识地握了握,小声说:“你怎么在这儿?”
周砚浔没回答,将什么东西搁在一旁的圆桌上,“你说你落了东西,是这个吗?”
书燃看了眼,不等她点头,周砚浔身形向后,往椅背上靠,同时,又说一句:“来拿吧。”
圆桌和铁艺座椅紧挨着,他手臂搭在扶手上,和钱包之间仅隔了段微小的距离。
回国至今,书燃从未离他那么近过,她觉得心跳发软,膝盖也麻,站不稳似的。
周砚浔好整以暇,手指细长,勾着脖颈处的领带,扯松一些,露出喉结。一双眼睛不动不移,盯着她。
只盯着她。
压迫感如今夜的风,扑面袭来。
书燃缓缓迈步,高跟鞋踩着池边的碎石路面,响声清脆。她走过来,到他面前,正要去拿,周砚浔突然将钱包摁住。
两个人近在咫尺,浅色的裙摆和黑色的西装裤也只隔了寸许的距离。
稍稍动一下,就能彼此碰到。
空气潮得像是能滴水,书燃心口起伏得有些快,呼吸不够平顺。
周砚浔看着她,眼睛微红,眸光却暗,缓缓开口:“我有点好奇,这么小一个钱包,到底装了什么,重要到让你不习惯交给别人保管,必须亲自来拿。”
书燃心里咯噔一下——那通电话,他听见了。
她不说话,脑袋有些浑噩。
周砚浔身形挺直,朝她靠近一些,西装裤干燥的布料蹭到她的裙摆,继续说:“是现金、证件、银行卡?还是一张手写的字条?”
书燃睁大眼睛,有些惊慌,脖颈和外露的锁骨也开始冒汗。
一切都是湿腻的。
他坐着,位置略低,抬眸去看书燃的眼睛,同时,掌心翻转,朝上,露出一张字条,他当年写给她的——
【我爱你,宝宝。】
“这个吗——”周砚浔眸光深暗,一动不动地定在她身上,“对你来说,重要到不能交给任何人保管的东西,是这个!”
夜风掠过皮肤,书燃觉得脊背发冷,膝盖和手臂都在发抖。
她不能继续待下去,转身要逃,却被身后的人握住手腕,酝酿许久的雨也在这时落下,湿气铺天盖地。不知是路面太滑,还是她抖得太厉害,鞋跟蓦地一歪,书燃猝不及防,踉跄着跌入泳池。
噗通的一下,水花飞溅,不冷,但是,很慌,她衣服和头发瞬间湿透。
周砚浔跟着落下来,也贴过来。
书燃的身子先被他握住,贴在一侧的墙壁上,长发在水波荡漾的光晕里散开,紧接着,他手臂圈过来,搂紧她的腰。书燃的侧脸碰到周砚浔的胸膛,呼吸里全是他身上的味道,衬衫的纽扣硌着她,质感很硬,又莫名发烫。
水汽让一切更乱。
呼吸不畅,书燃无意识地张了张口,周砚浔掐着她的下巴,要她仰头,他在这时吻过来,很凶,也很深,不给她任何闪躲的机会,连气息都是霸道的。
书燃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心跳一下子就软了,人也是。
她在风雨里,也在他怀里,被吻着,被纠缠。从颈侧到锁骨,有什么东西流下来,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
书燃身上只有一件抹胸款的小裙子,肩膀完全外露,一大片白腻如雪的皮肤,周砚浔指腹贴在那里,故意摩挲着,反反复复,要她感受到。
铺天盖地的雨声,周砚浔抱着她,额头抵着她,也压着她。
不留一丝空隙的吻,他唇齿间的酒气也在往书燃那儿渡,几乎让她醉倒。
心跳如雷。
她快要承受不住了。
雨越下越大,水面波纹无数,两人的身影也变得模糊不清。
杂乱的声响里突然冒出一阵音乐,是书燃掉在泳池边的手机。屏幕闪光,周砚浔在急促的呼吸中分神瞥了下,很招眼的三个字——
陈景驰。
第82章 温柔
陈景驰的来电打断了那场纠缠, 周砚浔不得不停下。
血液里的躁动尚未平复,他侧过头,下巴抵在书燃颈侧, 隐忍地喘息着。
雨还在下,无星无月, 夜色比往常更暗。刚才吻得太过,书燃有些咳,手背紧贴嘴唇,眼尾红得像涂了胭脂。
手机铃声持续在响,书燃这时才听见,她正要看,周砚浔五指扣在她脑后, 生生将她转了过来。他力气用得重,手背和小臂上隐隐有青筋暴起,隔着被水汽浸透的白衬衫, 显出一种洁净的诱惑感。
书燃觉得痛,抬眸瞪他,她唇色鲜润,还留着被吻过的痕迹, 眼神却倔强,有种较劲儿的味道。
周砚浔心口发热,一种强烈的饥饿感,从未有过的,自腹腔深处蹿腾起来,燎原一般迅速蔓延, 渗入四肢百骸。
他不受控制地吞咽了下,喉结鲜明滑动, 与此同时,一滴水珠,自他额前的发梢上低落,越过鼻梁和下颚,湿润着滑入领口。
书燃目光追寻着那滴水珠,呼吸莫名变急,心跳也是。她用力咬唇,强迫自己清醒,想同他说什么。
“你……”
刚吐出一个字,周砚浔再度贴过来,故意往深了吻,封住她所有声音。
紧密地纠缠,又热又烈。
雨势逐渐变小,但迟迟不停,雷声不断,好似末日来临
手机也在淋雨,铃声时断时续,一通未接,很快又打来第二通、第三通,反复出现在屏幕上的都是同一个名字——
陈景驰。
他大概要急疯了。
铃声响得越久,周砚浔眸光越暗,吻她的那个动作也越重。空气被某种饱胀的情绪搅得一塌糊涂,半冷半热,有汹涌的火,也有四溅的水。
又一通来电拨进来,已经记不清是第几个了。
周砚浔斜着下巴,在音乐声中贴她贴得更紧,同时,嘴唇缓慢下移,到书燃脖子那儿,猝不及防地狠狠咬下一口。
不是玩笑或情趣的那种咬,而是带了恨的,牙尖深深埋入皮肤,再用力几分,恐怕会直接见血。
书燃痛得发抖,眼睛更红,雨水淋得到处都湿,她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哭。
好一会儿,周砚浔才松开书燃的脖子,移到她耳边,故意用气音,含混不清地说:“要去见他吗?”
“带着我留的印子去见他,给他庆生?”
书燃呼吸不稳,有点咳,哽咽着说:“周砚浔,你混蛋!”
“我不是混,是疯,”周砚浔压着情绪,他黑发湿透,显得更加乌沉,眼睛也是,低声说,“你亲手把我逼疯的!”
因为这句话,书燃的眼角猛地湿了下,她手握成拳,细弱的肩膀发着抖。
“是你放弃我,”周砚浔吻着她的脖子,也咬着,一字一句,“是你不要我,我怎么解释都没用,怎么努力都没用,你执意要走。”
“既然已经走了,为什么要回来?”
书燃说不出话,眼尾变得更湿,越来越多的水汽汇聚在睫毛,凝成晶莹的一滴。
“为什么要留着我的联系方式?”周砚浔嗓音更哑,“为什么还要发消息给我?”
发消息——
书燃脑袋里空白了瞬,不等她反应过来,周砚浔继续说下去——
“我在几分几点回复谁的消息,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介意?”
他收到了。
旧账号他根本没有弃用。
深夜发送的那些消息,他全部收到,也全都看到。
好像秘密被公开,暴露在天光之下,书燃特别慌,一种从未有过的无措感贯穿全身,呼吸不受控制地变沉变急。
她眼睛越来越红,牙齿咬着唇内的肉,低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当初执意出国的是她,现在,乱发消息纠缠前任的,也是她。
周砚浔的掌心慢慢覆到书燃的脸颊上,又移到下巴那儿,他掐着她,要她抬头。
书燃在极近的距离下看到周砚浔的眼睛,水汽打湿他的瞳仁,乌黑如光亮全无的深海,巨鲸在其中游弋,传唱着神秘的歌谣。
“本来我是高兴的,”周砚浔眼尾很红,嘴唇却毫无血色,好像已经走到了绝路,丢盔弃甲,“你能主动来找我,我特别高兴。但是,很快,我知道了另一件事——”
书燃心口一滞。
周砚浔逼近她,膝盖抵在书燃腿上,压制性地堵在她面前,“你敢不敢告诉我,在法国那五年,是谁陪着你?是谁教会你摄影,带你入的摄影这一行?”
书燃呼吸不畅,泳池边沿凹凸不平的瓷砖贴面硌着她背上的骨头,痛感鲜明。
她想解释什么,周砚浔忽然低头,泄愤一般咬她的唇。
真的咬,像咬她脖子那样,清晰的刺痛感,两个人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太疼了,书燃承受不住似的,眼角滚下灼热的一滴。
她用力将他推开,手背抵着自己破皮泛红的唇,哑声说:“周砚浔,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陈景驰?不论他陪我多久,教会我什么,我都没办法喜欢他!”
她喘着气,眼睛里不断有泪水掉下来,同细雨融在一处,“我不喜欢陈景驰,一点点喜欢的感觉都没有,他是知道的。他还知道……”
周砚浔低头看着书燃在哭,指腹贴在她唇边,“还知道什么?把话说完。”
书燃却不愿再说,抿唇别过头。
周砚浔不依不饶,掌心箍着书燃的后颈,“陈景驰都讨不到你的喜欢,那你喜欢谁?”
书燃不看他,手指慢慢攥紧。
“敢不敢告诉我——”周砚浔眯着眼睛,“你到底喜欢谁?”
书燃心里憋着股劲儿,任他如何逼问,怎么都不肯出声。
周砚浔冷笑着,故意问:“说不出?还是分不清自己到底喜欢谁?”
当年有严若臻,现在有陈景驰,他总是抓不住她,总是这样。
思绪钻进牛角尖,不受控制,周砚浔突然力气很大地将书燃从泳池里捞出来。
水中浮力大,出水的瞬间,书燃觉得身体特别沉,头晕目眩。不等她换过那股劲儿,世界又是一阵跌宕,周砚浔抱着她穿过客厅,进了主卧,将她扔在卧室的大床上。
床垫很软,并不痛,书燃却觉得害怕,她挣扎着要坐起来,动作只进行到一半,就被周砚浔压着肩膀按了回去。
她的膝盖被抵住,动弹不得,两只手腕也被周砚浔拢在一处单手箍紧。他常年健身锻炼,网球打得也好,力气是真大,书燃怎么都挣脱不开。
薄薄一件抹胸款的小裙子,不必费什么力气就被撕裂,掉在地毯上,轻飘飘的,像庭院里被雨水打落的花瓣。
书燃被迫露出大片皮肤,霜雪般的颜色,毫无遮掩地呈现在空气里。她挣扎得太厉害,内衣搭扣松散,缓缓下滑,手腕又被他握着,没办法去整理,真的什么都遮不住了——
她完完全全地落在了一个男人的视线里。
屋子里开了空调,数值调得很低,冷风吹过皮肤,书燃一阵发抖,眼泪滑过眼角没入头发,她抿着唇,舌尖碰到被他咬破的地方,一阵细密的刺痛。
“周砚浔!”书燃呜咽着,有些咳嗽,湿透的黑发粘在颈侧,隐隐有青筋冒起,“别逼我恨你!我真的会恨你!”
“你想恨,那就恨,反正也不会比现在更糟。”
周砚浔眼底光亮全无,暗得一塌糊涂,他扯松了领带,然后是腰带,用力朝她覆过来。
窗外一声滚雷,雨势骤然变大,庭院里的观叶植物被砸得一片凌乱,枝叶凋零,卧室的氛围也是如此。
两人亲密无间地贴合,书燃整个人都在他投下的影子里,细白的腿碰到周砚浔的腿,被迫感受到他的气息和体温,特别热,特别近,烫着她,也蹭到她。
擦蹭的那个触感让书燃脊背紧绷,胸口剧烈起伏着,身上全是虚弱的汗。她没办法躲,也躲不开,只能侧过脸,将表情藏进被子里,不让他看到。
哽咽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她哭得很厉害,眼泪汹涌地落,不知是害怕还是委屈,无助的模样让人心疼。
周砚浔眼睛里的戾气顷刻散去。
他总是见不得她哭,五年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大雨敲打着玻璃,响声凌乱,水光透过窗子落进来,投映下些许潮湿的波纹。
周砚浔扯过散在一旁的被子,盖在她身上,轻声说:“以前我什么都舍不得做,连亲你我都不敢太用力,怕你疼,怕你不舒服,怕你不喜欢……”
“我害怕很多事,最害怕的就是你不要我……”
书燃双眼紧闭,睫毛濡湿,什么都看不见,触感反而更加清晰。
她感觉到周砚浔在吻她,吻她带着泪痕的脸颊,吻她湿透也红透的眼尾,动作特别轻,她却抖得厉害,像是吓坏了。
“我那么害怕它发生……它还是发生了……”周砚浔嗓音喑哑,“我留不住你,五年前我就留不住,现在也是一样……”
“书燃,”周砚浔湿冷的唇紧贴在她颈侧,声音里带了细微的抖,好像他也在哽咽,“我到底该怎么做?”
“你教教我吧,怎么做才是对的?”
周围气息一清,接着是细碎的脚步,主卧的房门在开启和重新合拢之间,有一段漫长的停顿,很长很长,好像他立在门边看着她,看了很久。
他大概有话要说,又觉得没什么意义,最后,只有很轻的一声——
门被关上。
他走了。
之后又过了很久,久到湿透的头发变得半干,书燃才慢慢坐起来。
身体发软,脱力一般,喉咙和嘴唇都在刺痛,她拥着被子裹紧自己,无助又悲哀地想,衣服都被扯坏了,她要怎么回家啊……
眼底再度蓄起泪水,书燃低下头,沉沉叹息。
有人在敲门,节奏不疾不徐,书燃不想见任何人,没理会。
又过了会儿,床头的座机响了,书燃浅浅呼了口气,拿起听筒,“喂?”
对面是酒店前台的工作人员,先是礼貌性地跟书燃问好,接着又说:“您送去清洗烘干的衣服已经处理妥当,服务生就在门口,请您开一下门。”
书燃愣了下,她穿来的裙子明明还在地毯上扔着,走线崩裂,狼狈得不成样子。
披着酒店的睡袍起身开门,服务员不仅送来了衣服,还有一杯温水,以及一包感冒冲剂。书燃接过来,将袋子拆开,里面衣服的确是她的,大学时穿过,大概是落在了衡古,忘记带走。
周砚浔——
欺负人的是他,善后的是他。
他将她弄哭,又将她捧进手心,对她说,别怕。
第83章 温柔
书燃身段没怎么变, 甚至比之前更瘦,五年前的衣服,此刻穿着, 竟然有些宽松。
感冒冲剂用温水融开,她双手捧着杯子, 小口咽下,暖意填补空虚的胃,干涩的眼睛也舒服了些。
喝完药,书燃起身准备离开,不经意间瞥了眼床边的置物柜,有什么东西放在那儿——
她慢慢走过去,看到那张纸条。
两个人又是淋雨又是落水, 折腾得周身狼狈,这张小纸条却被保护得很好,一点儿都没有沾湿, 干干净净地放在这里,等待着,有人将它带走。
周砚浔,又是他。
总是他。
凡是她所珍惜的, 不论他有多生气,都会一并珍惜。连一张小纸条,他都会帮她收好,不弄坏。
周砚浔看似凉薄,脾气不好,姿态嚣张, 实际上,他情绪稳定, 有着最细腻的感情,心软得不像话,还特别好哄。
今天发生的事,应该是他的极限了吧,怨恨再深,对书燃,他能做的只有这些,更深的伤害,他舍不得给。
暴烈的冲突过后,书燃的大脑有些空白,她将纸条拿在手上,垂眸看着,也思索着。
刚刚,他都对她说了些什么?
他说他很高兴,她能主动来找他。
还说他害怕,怕她疼,怕她不舒服,怕她不喜欢,最怕她不要他。
他介意严若臻,介意陈景驰,不是见不得有人对她好,是害怕,怕自己留不住她。五年前他没能将她留下来,这份恐惧延续至今,他以为自己注定失去她。
这一晚看似动荡,却仿佛豁开了一个口子,让书燃窥见了幽微的光。越是剑拔弩张的时刻,越能看到一个人的本心,他的原始本能。
周砚浔的说过的话,看似决绝凶戾,实际上,每一个字都是深陷。他一直溺在那份感情里,无法自渡,才会惶然失措。书燃觉得不安,束手无策,他也一样,甚至比她更忐忑。
进不得也退不得,他们两个,怎么会变成这样……
*
将自己收拾整齐后,书燃从套房出来,她带走了小纸条,撕坏的裙子用袋子装着,扔进垃圾桶。手机不知是进了水,还是电量耗光,始终打不开,她走到前台那儿,正要让工作人员帮忙叫车,对方先一步开口——
“女士,您好,有人为您预约了本店的叫车服务,司机已经在等您了。”
书燃并不意外,她卸了妆,皮肤细白,轻声问:“帮我叫车的人是不是姓周?”
工作人员只是笑,不做声,书燃也没再追问。
从酒店出来,外头夜色很深,还在下雨,门童帮她撑着伞,与此同时,一辆迈巴赫缓缓驶来。
书燃看着,叹了口气——
刚才她就多余去问,哪家酒店会用S级的车送一个寻常客人。
车厢内有股浅淡的香味,挨得极近时,书燃在周砚浔身上也闻到过这种味道,她靠着椅背,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街景,忽然说:“周砚浔日常出行用的就是这辆车吗?”
司机顿了下,点头说:“是的。”
书燃在脑海中描摹着他的样子,或皱眉或冷笑,黑黝黝的眸光,低声说:“他脾气变了好多,越来越坏。”
司机开车很稳妥,起落都缓速,闻言,轻笑了声,说:“分情况吧,对待不相干的人,周总一向是没有情绪的。”
书燃抿了抿唇,心底有一瞬的恍惚。
到了住的地方,雨还没停,司机下车,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把黑色的长柄伞,先撑开,再去拉后排的车门。
书燃弯腰下车,之后,接过雨伞拿在手上,司机正准备走,忽然听见她说:“这把伞我先借用,有机会我亲自还他。”
司机没什么吃惊的神色,点头说:“我会转告周总。”
书燃站在台阶上,看着司机慢慢倒车,然后走远,她似乎有些晃神,半晌没动。
有风吹过来,雨丝冰冷,书燃拢了下手臂,就在这时,隐约听到一声轻响,是敲亮打火机时小砂轮的滑动声。心跳微妙地悬了悬,她立即看过去——
陈景驰穿一件黑T恤,带了耳钉和项链,没撑伞也没抽烟,却拿了个打火机在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磕撞,发出阵阵脆响。
今晚的生日会,她到底没去成,他却找了过来。
书燃看他一眼,转身往台阶上走,边走边收伞。那里有处房檐,能避雨,陈景驰跟着走上来。
他不知在这儿等了多久,T恤和头发都淋得半湿,开口说:“送你回来的那辆车,是周家的,我见过。”
笃定的语气,无须书燃回答,书燃没做声。
陈景驰又问:“你一直不接我电话,是因为周砚浔?你跟他在一块儿?”
今晚发生了太多事,情形复杂,对一个外人也解释不清,书燃点头,草草应了声:“是。”
陈景驰轻笑,有点自嘲:“我真是犯贱。”
雨水不断落下,滴滴答答,分外吵闹。地面聚了几个小水坑,映着路灯的光亮,闪烁得像星星。
陈景驰看着屋檐外的雨,身上有种慵懒的痞劲儿,“你们复合了?”
私人感情,书燃不想拿出来讨论,只说:“非常抱歉,我临时有事,没能参加你的生日会。”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过去,“生日快乐,这是礼物。”
陈景驰没接,也没做声,气氛就那么静了会儿。
书燃的手臂慢慢垂下去,风声有些重,她觉得冷,正要推门进楼道大厅。
陈景驰突然叫她,“书燃,有些话,从我嘴里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是挑拨离间。但是,朋友一场,我见过你失魂落魄的样子,不想让你再回到那种状态里。”
书燃扭头看他,神色很静。
陈景驰面朝外,用背对的姿势,缓缓说:“有个叫虞亦的女明星,你应该听说过,非科班,没背景,出道时间不长,发展势头却猛,戏一部接一部地拍,甚至敢从二线女明星手里截代言,还截了不止一个。”
虞亦——
这名字书燃当然有印象,她们合作过,过程中,虞亦的态度很微妙,不好不坏,始终带刺,又不至于得罪人。
书燃意识到什么,握着伞柄的手指不由地紧了几分。
陈景驰不给她反应的机会,继续说:“名利场从来不缺漂亮面孔,戏剧学院表演系有多少优秀毕业生,凭什么就她运气好?”
书燃心跳微沉。
“因为她背后有靠山。”陈景驰接着说,“捧她的人姓周,不计回报地往她身上砸资源,一步一步,把她砸到今天这地步。”
书燃背对陈景驰,也背对着风雨不休的世界,轻声说:“你是想告诉我,周砚浔跟虞亦有暧昧?”
“虞亦现在拍的那部戏,请了我妈出山,给她作配,为了冲奖。”陈景驰语气平淡,“整个剧组都知道,虞亦的经纪人不太靠谱,也不顶用,但她背后有盛原,是姓周的那位给了她截胡抢资源的底气。”
书燃依旧气息平静,缓缓说一句:“你不了解周砚浔。”
陈景驰笑了,“你也不了解男人的劣根性。”
书燃咬唇,正要说什么,却被陈景驰打断:“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是,也要搞清楚,周砚浔能不能受得住你这一腔深情。”
说完,他也不拿伞,直接迈步进雨幕。
给虞亦拍照那天,助理和经理人的零星对话,书燃记得,她听到一些——
“盛原周总……”
“……可能是想探个班……”
在“Jovi”的包厢,书燃也亲耳听到,虞亦的助理说——
“小亦姐,你看出来没,她摇骰子的动作跟盛原集团的周总一模一样!”
书燃轻轻呼吸着,握着伞,朝电梯的方向走。路过垃圾桶时,她抬了下手腕,将装礼物的小盒子丢进去,像丢弃一张用过的脏纸巾。
*
水里雨里折腾一场,虽然喝了感冒冲剂,书燃还是有些着凉,头重脚轻,昏昏沉沉。她停了手上的工作,买了回赫安的机票,想休息几天。
书燃出国那几年,荷叶巷的老房子一直是裴裴在帮忙打理,有人劝书燃把房子租出去,赚点租金,书燃舍不得,她怕房客不够爱惜,糟蹋了小院。
时间缓慢过去,小巷和小院永远是老样子,人不多,车辆也少,安安静静的,青石板被雨水打湿,痕迹斑驳。
屋里的摆设也是老样子,前阵子,裴裴让钟点工上门打扫过,不脏,桌面上积了些不太明显的浮沉。书燃简单收拾了下,换上新床单,外头雨过天晴,有彩虹。她看一眼时间,从小巷出来,在路边的花店买了一束木槿,还有一束满天星。
刚下过雨,又是工作日,墓园几乎看不见人,很安静。
木槿是外婆喜欢的,满天星送给小严,书燃将两束花分别放在墓碑前的小平台上,然后蹲下来,看着他们。
照片有些旧了,但里面的人还在笑。小严在笑,外婆也是,笑得很漂亮,情不自禁的,书燃也弯起眼睛,同他们一起笑着。
雨后空气湿润,风很轻,书燃拢着散在肩膀处的头发,她说了说近况和工作,说裴裴新交的男朋友,还说巷口卖云吞的老伯回乡养老,关了经营了快二十年的老店,以后,该去哪儿买便宜又好吃的小云吞啊。
说到最后,嗓子有些堵,眼睛也酸,书燃揉了揉鼻子,“你们要是还在,该多啊。”
天地清澈,树木郁郁葱葱。
书燃眨了下眼睛,手指摸着严若臻墓碑上的刻字,低声说:“小严,如果我告诉你,我还是喜欢周砚浔,你会怪我吗?”
年轻男人轮廓清隽,书燃看着他,对视着,莫名觉得严若臻的眼睛在说话。
他说,我希望你快乐。
燃燃,你要快乐。
除此之外,没什么是特别重要的。
风吹着,山花遍野。
书燃眼圈微红,她小声:“小严,我改变不了,对他的喜欢全刻在我心里,五年的时间,一分一毫都没有改变。”
“我还是喜欢他。
“我爱他。”
眼泪落下来,书燃抬手抹了下,与此同时,她闻见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一道窈窕身影,踩着石砌的台阶缓缓走来。
墨镜摘下,一张白皙精致的脸——
虞亦。
第84章 温柔
虞亦没化妆, 面庞素净,衣着也很简单精细。她俯身,将一束绿色的小雏菊放在严若臻的墓碑前。
看着碑上的照片, 虞亦笑了下,温和地说:“最近工作忙, 一直没空来看你,别生气。”
书燃眨了下眼睛——
如果她没记错,绿色雏菊的花语是“暗恋”,是“藏在心里的爱”。
墓园建在半山腰,风大,花草摇曳着,虞亦将微微散乱的长发捋至耳后, 露出一支嵌碎钻的菱形耳环,对书燃说:“我和周砚浔的事儿,已经传到你耳朵里了吧?那些嚼舌头的东西是怎么说我的——傍金主, 还是被包养?”
语气洒脱,带一点自嘲。
书燃想了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介意的话, 去我家坐坐吧。”
虞亦是独自来的,助理和保镖都没跟着,穿平价帆布鞋,用黑色墨镜挡脸,低调得不像个正当红的女明星。
她也没什么偶像包袱,一点儿不端着, 点头说:“行。”
书燃带虞亦回了荷叶巷,小院和屋子刚刚打扫过, 很干净,葡萄藤生机盎然。
虞亦歪在椅子上,吹着空调,感叹道:“这地方收拾得可很真舒服。”
“我外婆弄的,她品位很好。”书燃泡了两杯茉莉茶,端过来,“无糖的,放心喝。”
“外婆呢?”虞亦有点好奇,“不在家吗?”
“过世了,”书燃说,“小严左侧的那个墓碑就是我外婆,姓叶,叫叶扶南。”
虞亦“啊”了声,有点意外。
书燃喝了口茶,目光平和地望着窗外。
虞亦挑眉:“你怎么这么淡定啊?我跟周砚浔是情人关系,他包了我,还给我砸资源,你不想抽我吗? ”
书燃笑了下,依旧温和:“他不做这种事。”顿了顿,又问,“你跟小严是怎么认识的?”
提到严若臻,虞亦神色微变,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严若臻在小面馆里救过一个被流氓欺负的打工妹——”
书燃愣了愣。
虞亦轻叹一声,“就是我。”
书燃有些恍惚。
怎么会不记得呢——
大一那年的寒假,周砚浔带着书燃,还有几个朋友,在考吧聚餐。吃完饭出来,她看到严若臻被人追赶着从街面上跑过。书燃特别慌,她说小严是好人,求周砚浔帮帮小严,周砚浔看着她,点头说好。
后来,在派出所门口,严若臻知道她和周砚浔在谈,神色茫然而无助。
……
就是那一次。
“那时候我还叫李香妹,不叫虞亦。严若臻救了我,又给我一点路费,让我离开奕川,别被那些流氓找到。爸妈去世得早,我从小住在叔叔家,受过很多委屈。我很少看电影,不知道什么超级英雄,但是,严若臻站出来保护我的那一刻,我好像看见恒久的黑夜被划破,透出一抹耀眼的光亮。”
海子在《亚洲铜》里写,我们把黑暗中跳舞的心脏叫月亮,这月亮主要由你构成。
严若臻就是虞亦的月亮。
虞亦很听话,带着严若臻给的一点儿钱离开了弈川。她太自卑,感情也羞怯,临走前,连严若臻的微信都不敢加,只加了小呆明的。小呆明经常在朋友圈发照片,偶尔能窥见严若臻的身形或半张侧脸,那是虞亦最快乐的时刻,也是她最大的慰藉。
到了新城市,虞亦在纺织厂做女工,认识了几个年龄相仿的小姐妹,她跟姐妹一起玩短视频,学着发作品。虞亦年轻,够漂亮,热度激增,很快拥有了近十万粉丝,有公司来签她,邀请她拍网剧,带她入行做演员。
离开奕川时,虞亦买不起飞机票,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硬座,也不会用自动贩卖机。两年后,再回来,已经是光鲜靓丽的美人。她特别想见严若臻,鼓起勇气联系了小呆明,小呆明却告诉她,严哥没了。
“我从小呆明那里听到你们的名字——书燃、周砚浔,还有周絮言和窦信尧。”虞亦手指贴着眼角,很轻地擦了下,“这些人里,我最恨你——书燃。我恨你拥有了那么好的严若臻,又不珍惜,白白辜负他。”
书燃呼吸抖了下,唇色微微苍白。
“我想给严若臻报仇,想替他讨一个公道,”虞亦眨了下眼睛,自嘲地笑,“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周砚浔那样的人,高高在上,我连见都见不到。”
那段时间,虞亦不仅感情崩塌,事业也遇到了麻烦。哄她签约的经纪公司从里到外一团乱,不仅争不到像样的网剧资源,还逼虞亦参加饭局,要她陪酒卖笑。虞亦没人脉没背景,也没什么见识,更付不起违约金,美貌成了一种灾难,她只能忍着,被公司操控,经历一桩又一桩的恶心事。
虞亦第一次见到周砚浔,就是在饭局上。
新上任的盛原总裁,年少有为,前途无量。一屋子人簇拥着他,也奉承着,众星捧月一般。周砚浔话很少,表情也淡,外人难以近身,单是坐在那儿,就有很重的距离感和矜贵感。
虞亦是被一位公司高管带来的,高管把她当成一个漂亮的物件,让她给周砚浔敬酒,说谄媚巴结的话。严若臻的名字和那份仇恨,砂砾一样哽住虞亦的喉咙,她一个字都说不出,眼泪却掉出来。众目睽睽,虞亦收不了场,只能离开包厢,躲进卫生间。
她在卫生间里哭了很久,妆面都花了,又细细补好,将眼尾的殷红变成一抹桃花装饰。
她是连尊严都没有的人,遑论心伤,她的一切都是酒桌上的乐子,供人取笑。
准备回包厢时,在庭院的过道里,虞亦迎面撞见周砚浔。
他大概是出来透气的,背倚着廊柱,身形挺拔修长,脖颈微微后仰,喉结分明。庭院灯在他身侧投下光影,却显不出丝毫暖意,反而平添寂冷。
严若臻赔上一条命,这种人却活得高高在上,目无下尘。
虞亦心里又恨又疼,未及开口,周砚浔忽然说:“不舒服就回家吧,早点休息,没必要硬撑,不会有人找你麻烦。”
大概是酒劲儿上头,也可能是仇恨逼得她满心焦躁,虞亦咬着牙,含着泪,脱口而出:“严若臻做错了什么,要死在你们这种人手上?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周砚浔扭头看过来。
一整个晚上,这是他朝她看来的第一眼。
夜色摇晃,灯光下,他有一双过于淡漠的眼睛,一切情绪都深藏。
虞亦不记得那天她是被谁带走的,又跟谁睡过,她的生活一团狼藉,人也是,从里到外的腐烂。她长期节食,甜的辣的一概不碰,抽烟、酗酒,先前单纯的漂亮逐渐垮掉,变成一种风尘的艳。
一个星期后,周砚浔的人找到虞亦,他们带她去见他。
那是一处小庄园,白墙黑瓦,寂静而清幽。车子开过长长一段石板路,停在一幢仿徽派的中式建筑前,落地玻璃映着锦鲤池中的水波纹,质感犹如水墨成画。
虞亦环顾四周,叹息着想,楼宇林立的城市,这种地方,单是有钱,未必就能买到。
室内一片洁净,空气沁凉,虞亦在客厅略坐了会儿,眸光不经意间瞥过,看到周砚浔从楼上缓缓走来。
居家不出,他依旧衣着规整,黑发利落,白衬衫纤尘不染。脱离了夜色和灯光的掩映,虞亦发现,周砚浔长得是真好,矜贵又清寂,无须修饰,肤色已是月霜般冷白,好似生了一身冰雪骨。
虞亦本能地要起身,周砚浔抬手略略一压,示意她不必客气。
他在她对面坐下,第一句话是:“当年,严若臻救你的时候,我也有帮忙,还去派出所做过笔录,你可能不记得了。”
虞亦心口猛地一揪——她被调查了。
她的一切信息,狼狈与不堪,在周砚浔面前都是透明的,藏无可藏。
周砚浔不抽烟,气息清爽,他朝窗外看一眼,又说:“你签约的那家经纪公司,经营状况很不好,我会让律师去处理,帮你摆脱他们,违约金由我来付。解约后,你想拍戏,还是想读书,都可以,不会再有人逼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
虞亦分不清她是被好运砸中,还是在做梦,睁大眼睛,“你要……帮我?”
帮她脱离这泥沼……
周砚浔点头,语气和情绪都很淡,“严若臻虽然不是我亲手害死的,但我欠他一个人情,一直没机会还,碰见你也算缘分,你帮他收着吧。”
“可是,”虞亦抿着唇,“我跟严若臻非亲非故,凭什么……”
周砚浔手指轻敲桌面,打断她,“你喜欢严若臻吗?如果他还活着,你愿不愿意跟他有未来?”
她愿不愿意跟严若臻有未来……
这个问题,实在太美好,美好到她连想都不敢去想。
虞亦的眼泪在那一刻落下来,潮湿而汹涌,不受控制。她是天生的美人胚子,连哭都漂亮,像一幅画。
周砚浔无动于衷,只淡淡地瞥了眼,“人情还给有情人,不算错付。”
虞亦微微屏息,止住哭腔,“你对我有什么要求?或者说,我需要为你做什么?”
周砚浔几乎没有思考,直接说:“你可以继续恨我,计划着向我报仇,这无所谓。但是,别恨书燃,她是无辜的,你不许恨她。”
虞亦一顿,“她不是已经出国……”
书燃已经走了,走得头都不回,他居然还没放下。
周砚浔眼睛里浮起一些情绪,近乎冰冷地看了她一眼。
虞亦立即低头,喃喃:“对不起。”
周砚浔抬腕看了看手表,“处理合约需要一点时间,这期间如果经纪公司的人还逼你做事,你可以用我的名头顶回去。在你真正‘长大’,能够独当一面之前,我来提携你。”
那时虞亦已经有了些见识,不再是单纯好骗的小姑娘,她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昂贵“宝藏”。
像一个挨饿太久的人骤然拥有山珍海味,虞亦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惶恐。
她坐立不安,茫然地眨着眼睛,“我没什么能回报你的……”
“我不需要你回报,我不缺那些东西,”说了太久的话,周砚浔似乎有些疲倦,指腹抵着额角揉了揉,“你只需做到两件事——”
虞亦下意识地挺直脊背,心脏怦怦跳动。
周砚浔并没有放太多注意力在她身上,他平淡道:“第一,不许恨书燃,在你记恨的那些人里,她是最无辜的。第二,记得严若臻的好,别忘记他。”
说完,他不再理会虞亦的反应,一面起身离开,一面示意助理送客。
虞亦站在原地看他,看了很久,看他挺拔孤傲的背影与周遭水墨一般的景色神韵融在一起,格外合衬。好像他就该生活在这样洁净的地方,因为,他本身就是干净的。
朗朗冰雪骨。
*
这是个过于漫长的故事,虞亦喝空两杯茉莉茶,才逐渐讲完,外头浮起浓郁的霞光,正当黄昏。
书燃始终垂着眼睛,不知是在发呆,还是观察台布上的花样纹路。
虞亦搁下杯子,平静地说:“他在我身上搭了不少人情,也花了不少钱,仅有的两个要求,却是要我记得严若臻的好,以及,别恨你。起先我想不通,我觉得他有阴谋,后来,我听说了一些事,用了很多时间才慢慢明白——”
话音在这里微微停顿,如同留白。
书燃睫毛颤了颤。
虞亦声音变轻,“他不希望你愧疚,也不想你有任何负罪感。一切亏欠,他去偿还,他来背负。”
仿佛有太多情绪淤积在心口,书燃觉得闷,呼吸很热,指尖却冰冷。
“你能明白么——”虞亦盯着她,“如果注定要有一个活着的人陪死去的那个一并沉入黑暗,不得往生,不得救赎,周砚浔愿意——他愿意耗尽自己,换你无忧无虑,不愧疚,不背负。”
书燃只是抿唇,不作声,睫毛却颤得愈发厉害。
“他真正想救的人不是我,”虞亦哽咽了下,手指握紧茶杯,“是你。就算你已经决定不再要他,他也一直在想办法救你。”
去墓园之前,买花的时候,书燃记得在她小花店里听到一首歌,其中有两句歌词写得非常动人——
如我虔诚合十双手,唯愿你能得到拯救。
……
第85章 温柔
明明是白天, 书燃却仿佛看到了能够指引方向的启明星。她缓缓呼吸着,觉得喉咙干涩发痛,端起杯子要喝水, 茶杯已经空了,她居然一直没发现。
虞亦拿出烟盒和打火机, 朝书燃看一眼,“介意吗?”
书燃摇头,没说话,抬手给自己添了些水。
“我跟你说这些,只是在陈述事实,你不用感谢我。”虞亦点了支烟,烟身很细, 雾气绕着她的手指,“受人恩惠不报答也就算了,不能再让施恩者跟我一起背黑锅。更何况, 我很不喜欢你,不需要你那一声谢。”
书燃顿了下,目光落过来,很平静, 没什么生气的痕迹。
虞亦和她对视着,笑了声,“我答应过周砚浔,不再因为严若臻的事而记恨你,但这不能代表我不讨厌你。”
书燃说:“我理解。”
虞亦身子向后,靠着椅背, 目光很冷,也很倔, “书燃,实话讲,我不是讨厌你,而是非常讨厌。我从小就看不惯你这种人,什么都不做就能拥有好东西,拥有了又不好好珍惜,一样又一样,全部弄丢,全都失去。”
“别人梦寐以求求而不得的,”虞亦缓慢地眨着眼睛,“你只要伸伸手就能得到,得到了又糟蹋,凭什么?”
“如果讨厌我能让你好受一点,”书燃抽了张纸巾递给她,“那就继续讨厌吧。”
“装什么大度。”虞亦冷笑。她是真美,做这样刻薄的表情,也显得风情荡漾。
书燃摇头,慢慢地说:“不是装,是真的不太在意。太过在意别人的看法是一种内耗,自从外婆和小严先后去世,妈妈也跟我断绝往来,我已经没有那么多力气可消耗了。”
虞亦看着她,指尖的烟灰落下一缕,忽然说:“其实,和讨厌你相比,我更厌恶我自己。”
“这几年,我受周砚浔帮扶,跟他走得近,周砚浔对我防备不算重。我若有心做点儿什么,给严若臻报仇,未必不能成功。”虞亦弹着烟,呼吸着,声音有些抖,“但是,我舍不得,舍不得现在的生活。”
空调徐徐吹着,小院里有蝉鸣,书燃看着窗外渐浓的暮色。
“我好不容易熬出来,不再寄人篱下,不再受人摆布,”虞亦睫毛上凝着雾,“能拍戏,能赚钱,还能买车买房子,穿漂亮衣服带贵价首饰,把那些伤害过我的人全踩在脚下。这种生活太舒服了,我舍不得破坏。”
“那就别破坏,”书燃淡淡地回一句,“死者长已矣,活着的人好好活,比什么都重要。更何况——”
虞亦歪头,情不自禁地看过去。
书燃神色安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虞亦明显一怔,眉头轻蹙,好一会儿,又笑起来,“你真是……”想不出来该怎么形容,含混地说了句,“挺有意思的。”
天快黑了,小巷里飘起炊烟,书燃问虞亦要不要留下来吃饭。虞亦摆手,她好几年不吃晚饭了,一片菜叶子都不吃,怕胖。
虞亦又抽了根烟,手指拨弄着打火机,说:“在我认识的那些有钱人里,周砚浔算得上很不错,他挺好。”
“拿人手短,”书燃笑了笑,挺温和的,“大明星也开始说好听话了?”
虞亦翻了个白眼,“入行以来,我见了太多男人,表面上再怎么正经,背地里还是惦记床上那点事儿。我觉得周砚浔也不会例外,他花钱捧我,我让他睡,天经地义。”
书燃眸光清亮,还在笑,“他睡你了吗?”
虞亦继续翻白眼,“他连我一个头发丝都没碰过。”
书燃手指撑着脸颊,笑得停下来。
“我知道周砚浔很喜欢你,我不是没动过那种心思——”虞亦眯着眼睛,“睡了他,拍点照片,再拿给你看,给你们俩添点堵,最好弄得你们老死不相往来。”
“起先是真没机会,慢慢的,就不想那么做了。”虞亦说,“周砚浔活得太干净,也太封闭。你不在的这几年,他不谈恋爱,不养情人,明明长了张可以辜负红尘的脸,身价又贵得吓人,偏偏隔绝一切暧昧。”
书燃手指颤了下。
虞亦吐出一口烟,白雾在唇边弥漫,缓缓说:“他专心致志地在等,等你回来。没人给他希望,是他自己偏要去等。”
晚上还有拍摄,助理打来电话催虞亦抓紧回组,书燃送她出门。
暮色将天空晕染得格外斑斓,虞亦灭了烟,抬眸看着,忽然说:“我能有今天,最该感谢的人是严若臻,他不救我,我就不会有新的开始——这一点,我会永远记得。”
严若臻亲缘浅薄,半生孤独,在他离开后,能多一个人记得他的好,感激他,在墓碑前放一束小雏菊,对书燃来说,是莫大的慰藉。
慰藉未必能够抵消愧疚,但是,可以慢慢中和,让它不再那么尖刻,刺痛肺腑。
这是周砚浔为书燃准备的药。
虞亦离开后,书燃在小院的摇椅上坐了会儿,脑袋里突然浮现一句话,很久之前从书上看到的——
愧疚是最难被理解的东西。
周砚浔却看懂了她的愧疚
手机一直握在书燃掌心里,暖得微微发烫。她和周砚浔都还留着对方的联系方式,想同他说点什么,又想不出该说什么。
他们分开得太久,在酒店的那一次,又闹得太狼狈,已经找不到正确的姿势去拥抱,那种感觉很像迷路。
但,迷路不是走失,总会辨清方向。
*
书燃在赫安住了三四天,小院宁静,让她平和许多。准备回弈川时,突然接到一份工作,有人找她约拍。
单主叫叶秧,不是艺人或网红,某公司老板的千金,性格不错,人也低调,看过书燃的作品,挺喜欢她的风格,想约她拍套异域风情的大漠写真。
叶秧跟《Charm》的主编司徒是闺蜜,托了司徒来打招呼,问书燃最近有没有档期。不看僧面看佛面,书燃又不忙,就应了下来。叶秧跟她约好,在克市的一家酒店碰面,房间已经已经预定。
书燃改了机票,带着相机电脑,从赫安直飞克市。落地之后,她发现小城格外热闹,到处都是车和人,民宿客栈之类的全部爆满。街边立着许多移动旗杆,写着“汽车锦标赛”或“拉力赛”的字样。
她拿手机上网查了下,D省在搞越野拉力赛,克市是整个赛程的收车地。
历经九个赛段的角逐后,参赛车队在克市收车,两天休整,筹备颁奖礼。
难怪这么热闹,车多人多。
叶秧先一步抵达,她带了化妆师,还有两个私人助理,四个人在餐厅喝茶。叶秧没什么大小姐脾气,身材很好,五官精致,爱笑,挺和气的,书燃对她印象不错。
两人互相加了联系方式,又聊了聊拍摄方案,叶秧给书燃看她带来的民族裙,足有二十多条,装了两个行李箱。
书燃心想难怪你要请两个助理,这两只大箱子,一个人确实搬不动。
取景地在一处景区,她们一早就开车进去。叶鸯穿了条红裙子,带面纱,全套的纯金首饰。大漠茫茫,孤烟黄沙,少女红唇乌发,眸如星子,拍出来的片子十分漂亮。
叶秧很高兴,揽着书燃的肩膀说她是天生的艺术家,有机会要和书燃一道出国度假。
书燃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和水平,从不过分自谦,笑眯眯地说:“拍美人能带给我灵感。”
叶秧眼睛亮了下,“嘴巴真甜。”
拍照摆造型也是个体力活,拍摄结束,叶秧累得快散架,上车就瘫了。书燃坐在后排用iPad看片子,思考修片细节。
叶秧带着耳机和朋友语音通话,书燃听到她说——
“下个月谈斯宁订婚,你不回来吗?错过了多可惜!”
那边不知回了什么,叶秧又说:“也没有很仓促吧,简屹追她追了快一年,挺真诚的。”
书燃动作一顿。
谈斯宁——
是她认识的那个吗?她要订婚了,未婚夫不是梁陆东?
读书时,书燃和谈斯宁关系不错,出国后,不知怎么的,突然就生分了。书燃换联系方式时,给谈斯宁发过好友申请,不止一次,对面始终没有通过,旧账号也收不到谈斯宁的任何消息,连朋友圈都设了屏蔽,形同绝交。
书燃猜不透背后的缘由,也不再强求。
此刻,突然听到与谈斯宁有关的消息,书燃不免有些晃神,不过,牵扯到叶秧的私人社交,书燃也不好主动去问,会显得没有边界感。
回到酒店,天色已经黑透,书燃先洗了个澡,裹着浴巾出来,看到邮箱里多了几封工作邮件。逐一处理妥当,已经是凌晨,书燃一手揉着酸痛的脖子,另一只手滑了滑手机,又看到旧账号上的置顶——
X.
睫毛凝滞一瞬。
心里涌起诸多念头,想联系他,又有些迟疑,扭扭捏捏的,很不痛快。
书燃趴在桌子上发了会儿呆,听见有人敲门。站在门外的是叶秧带来的那个化妆师,叫陶织,名字很可爱,人也是,喜欢穿带一点娃娃领的小裙子。
陶织有些不好意思,问书燃能不能陪她出去一趟,不走远,就去街道对面的便利店,她想买点东西。两个小助理都睡了,她又不敢麻烦叶秧,只能来找书燃。
书燃点点头,“没问题。你等一下,我换个衣服。”
克市是拉力赛的收车地点,聚集了世界各地的车手,将小城市塞得满满当当。
凌晨时分,大排档都在营业,一群男车手撸串喝酒,抱着吉他唱歌,还有人对着路过的漂亮姑娘吹口哨,挺能折腾。
陶织有点社恐,最怕人多,路过那些路边摊时,下意识地握紧了书燃的手臂。
书燃看她一眼,正要说什么,眼前光影一暗,有人拦住她们。
第86章 温柔
大批赛车手聚集在克市, 男的多,鱼龙混杂,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很容易滋生事端。
拦住书燃和陶织的是个年轻男人,骑了辆改装过的越野摩托。没戴头盔, 也没穿上衣,露出胸膛,以及大片的花臂纹身,看着有些凶悍。
小路狭窄,大摩托往这儿一横,几乎被挡死,陶织最怕这种街头混混似的家伙, 下意识地往书燃身后躲了躲。
男人笑了下,“别害怕啊妹妹,我是赛车手, 来比赛的,不是坏人,觉得你们挺可爱的,想交个朋友。”
书燃不说话, 拉着陶织向后退了一步。
“花臂”耍酷似的轰了轰油门,响声震得陶织一哆嗦。
那人接着说:“这车帅不帅?喜欢吗?我自己改的,要不要上来试试?带你们兜风!”
书燃没什么表情,“让开,不然,我要报警了。”
旁边一家烧烤摊的阳伞底下坐了桌食客, 四五个人,男女都有, 一边撞着酒瓶子说年少轻狂的话,一边往书燃这边瞄,笑着,也闹着。
不知谁嚷了一句:“我就说阿冲搞不定吧,那种女的一看就木,简直油盐不进,最没意思!”
拦在书燃面前的叫阿冲的那个,表情是笑的,眼睛里的神色却不太客气,低声说:“当着我朋友的面儿,别让我下不来台,加个微信行不行?”
陶织立即说:“我加,我加你。保证不删,行吗?”
“一个不够,”阿冲舔了下牙尖,态度很暧昧,“你们俩我都想加,我都要。”
书燃皱眉,不等她开口。
阿冲又说:“你可以报警,不过,我什么都没干,就在这儿聊了会天,警察还能把我带走?法律有这么霸道吗?”
这人简直是块滚刀肉。
陶织吓得脸色发青,拿出手机点开二维码,阿冲不急着扫,目光一直盯着书燃,“你皮肤真白,好看,我就喜欢白净的……”
话没说完,一束车灯突然照过来,森然雪亮,故意去晃阿冲的眼睛。
阿冲立即扭头避开,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句,与此同时,书燃听到身后响起几声脚步,还有口哨和车子的鸣笛。
书燃心跳一颤,忽然想到,周家也投资过搞拉力赛的车队,大学的时候,周砚浔偶尔会跟那些车手组局,玩得挺好,难道……
她循声看过去,几道影子从光线暗淡的地方走出来,都是年轻男生,个子偏高,身量相仿,容貌却陌生。
其中一个带了条很粗的古巴链,径自走到阿冲面前,眼睛半眯了下,笑得有点坏,透着股匪气,阴阳怪气地说:“这是小哥哥自己改的车吗?真帅啊,能让我上去试试嘛?兜兜风?”
“古巴链”单手抄兜,每说一句话,就抬腿在车前的大灯上踹一脚,一脚比一脚踹得重。他穿了双荒漠靴,质感沉厚,生生把半个车头踹得变了形。
“我曹!”
阿冲立即从车上跳下来,脚步落地的一瞬,周围七八辆汽车,都蒙着厚厚的沙尘,显然也是参加过拉力赛的,前灯同时打亮,光束将小路映得一片通明。
阿冲那几个朋友也纷纷站起来,但只是看着、望着,没敢叫嚣或动手,全都收敛着,气势被死死压住。
场面有些紧张,一触即发。
陶织快哭了,握着书燃的手臂,小声说:“怎么办啊?”
书燃看到“古巴链”的T恤上有车队的logo,她握了握陶织的手,平静道:“别怕。”
“古巴链”只盯着阿冲,迈步到他近前,“摩托车赛组就你玩得特别脏,是吧?限速路段超速,让其他车手摔车,骨头都他妈摔断了,还恶意撞毁提示标牌,你够贱的。”
阿冲不说话,脸色时青时白,特别难看。
带古巴链的家伙拎着阿冲的衣领,膝盖猛地一抬,朝他胃那儿撞过去,压低声音:“赛场上没本事,调戏小姑娘倒是熟练,你算个什么东西!”
这一下撞得不轻,阿冲直接干呕,腰身弯下去,半天直不起来。他那几个朋友也没打算出头,各自上车,溜得比兔子都快。
有个女生大概是多喝了几杯,脾气特别燥,不太服气地说:“跑什么啊?怕他们人多啊!”
同伴扯了她一下,“少说两句吧姑奶奶,睁开眼睛看看,那些车上带着哪家车队的logo,人家的年收益能吓死你!”
一阵机车嗡名声响过,沙尘扬起,阿冲和那几个朋友都走了,留下一堆吃得乱七八糟的烧烤,陶织悬着的心脏终于落下来。
带古巴链的男人站在原地,歪头朝书燃看了眼。
书燃同他对视着,先他一步开口:“你们老板呢,他也来了吗?”
陶织愣了下,低声说:“书老师,你认识他们啊?”
书燃抿着唇。
算不上认识,只是有一点了解。
她认得车队的logo,在周砚浔那儿看过车队成员的合照,知道带古巴链的家伙叫赫雷,还知道这人酒量不好,两瓶啤的就能吐,周砚浔说……
周砚浔——
赫雷笑了声,额头朝某个方向斜了斜,书燃看过去——
一辆G级奔驰,比其他车子干净些,沙尘没那么厚,主驾那侧车窗半落,一条手臂懒洋洋地搭着窗沿,食指与中指细白纤长,轻弹车身。
车内没开灯,一片昏暗,街灯的光亮扫到那人的下颚,弧线锋利而瘦削。
真的是他。
书燃心脏跳如擂鼓,呼吸也有些潮,唇齿却干燥。
一眼过后,玻璃升上去,引擎发动,车子后退、倒转,携着凌厉的风声扬长而去。
周砚浔故意让她看到他,让她知道他也在,却一句话都没说,甚至连一记对视都没有,径自离开。
简直坏透了。
书燃觉得手很痒,心里也是,痒得特别厉害,说不清的燥。
赫雷也不多问,只是笑,“你们是来旅行的吧?住哪家酒店?我送你们回去。这阵子克市有比赛,人多车多,挺乱的,小姑娘晚上尽量别乱跑。”
这地方离酒店没几步路,步行三分钟就到了,陶织正准备进大厅,书燃突然停下。
她站在台阶上,垂眸看向赫雷,“周砚浔是来看比赛的,对吧?现在比赛结束了,你们要回去了吗?”
“颁奖典礼后天进行,我们车队拿了好几个奖,老板肯定要观礼的。”赫雷单手搁在口袋里,“仪式结束后,他是什么安排,我就不清楚了。老板的事儿,哪轮到我多问。”
书燃点点头,迟疑了会儿,又问:“刚刚,是他让你来帮我的?”
“那个叫阿冲的,就是个地痞,比赛的时候伤了我们队里一个车手。”赫雷说,“我早就想教训他,老板不许,让我别惹事儿。刚刚我们一道吃宵夜,从店里出来,看见阿冲在拦你们。老板说,给我一个打架撒气的机会,但是,不能下死手。我不清楚老板究竟是为你,还是想为队里的车手出头,可能两者都有吧。”
书燃嘴巴张了张,有点接不上话。
陶织叹气,嘀咕:“你也太诚实了。”
赫雷耸肩,“我不会说谎。”
书燃抬眸,看着克市格外明亮的星空,忽然说:“拿了那么多奖,一定有庆功会吧?”
“当然,”赫雷挑眉,“我们老板很大方的!”
书燃看着他,手指捋一下头发,手腕上叠戴的细镯子互相碰撞,叮当作响。
赫雷后知后觉,“你要来玩吗?”
书燃不答,眼珠黑黝黝的,反问了句:“欢迎我吗?”
赫雷眼睛半眯着,笑了声,他拿出手机,点了几下,之后,伸手递到书燃面前。屏幕上有一行写在备忘录中的文字,包含时间以及地址。
书燃心跳有点快,她仔细看了遍,默默记下来,每一个字都牢牢记着。
“我跟你不熟,谈不上欢迎或者不欢迎,”赫雷嚼着口香糖,腮帮子缓慢动了下,“但是,我猜我们老板应该挺欢迎你的。”
书燃觉得今夜星星格外漂亮,闪闪烁烁,她点头,缓缓说:“我也这么觉得。”
跟赫雷和陶织告别,回到房间,书燃迟迟睡不着。她又洗了个澡,吹头发时,手机搁在洗手台上,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她说不清自己到底在等什么,总之,藏在心里的火苗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只差一点风,吹过去,就能让它势如燎原。
与此同时,另一边。
赫雷将手机贴在耳边,拨出一个号码,接通后,他先叫了声老板,又说:“周总料事如神,那个妹妹的确有跟我打听你的行程安排,还问了庆功会的时间和地址。”
对面说了什么,赫雷笑起来,“我当然给她了,这点事都办不好,你会轧断我的腿吧!”
赫雷又皮了几句,才将通话挂断,之后,他打开备忘录,看到上面那行字。
无论时间还是地址,都跟庆功会没有关系,是周砚浔让他下车收拾阿冲时,临时写下的。
当时,周砚浔眸光黑而沉,没什么表情,他拿过赫雷的手机,写下那行字,边写边说:“如果她跟你打听我的日程安排,你就把这个给她,告诉她车队在这儿办庆功会。”
车上没外人,赫雷胆子大,是敢说话的那一类,笑着问了句:“老板,你看上那个妹妹了?”
周砚浔单手搭着方向盘,指腹在上头缓慢轻叩。
就在赫雷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周砚浔说:“十年前,我就看上她了。”
第87章 温柔
克市附近有几个小镇, 景色很不错。沙漠主题的写真拍摄完,叶秧问书燃要不要一起自驾,书燃拒绝了, 她说她要去见个朋友,叶秧祝她玩得开心, 并没多问。
来克市时书燃以为是商务出差,带的衣服多是运动风,宽松舒适为主,方便干活,没有特别漂亮能显身材的。她用导航软件定位了一家商场,在品牌店里选了件款式简洁干净的吊带裙,以及, 一双带有水晶装饰的缎面高跟鞋。
书燃换上新裙子,化淡妆,唇上涂饱满的玫瑰色, 指尖勾着束发的小皮筋轻盈取下,长发散开,一股淡淡的冷香味扑面而来,手腕处叠戴几只细细的手镯, 盈润晶亮,点缀肤色。
店内的导购盯着她多看了会儿,书燃不经意地瞥去一眼,导购笑了笑,说:“您真漂亮。”
书燃微微抿唇,也笑了下, 笑得又灵动又温柔。
克市昼夜温差大,白天气温逼近三十五度, 入夜后只有二十出头。出租车停在一间酒吧前,书燃推门下来,只觉凉意扑面,身上的吊带裙漂亮却不保暖,她抱着双臂有些哆嗦。
月亮被云层挡住,不甚明朗,显得夜色阴暗,酒吧街霓虹浓艳,处处热闹,人间销金地。
书燃没直接进去,而是在门前的台阶上站了会儿,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到她第一次去“E.T.”时的情景。那时,她也如今夜一般,勇敢而冲动,不顾一切地想要接近一个人,一个看上去格外危险的男人。
那时候,她是真想为樊晓荔和严若臻讨个公道,对周砚浔有渴望,心怀憧憬,也是真的。
路口处亮起红灯,车流被截断,人群来来往往,充斥着喧闹的杂音。
书燃看着,眼睛缓慢眨了下,很轻地叹息——她的勇气和喜欢,一直是完美的正比例,越喜欢,也就越勇敢,不知道周砚浔会不会懂。
手机在这时响起,屏幕上是裴裴的名字,书燃点开通话键。
裴裴有些着急地说:“宝贝,怎么回事?你得罪哪个明星团队了?还是她们看你好欺负,拖你出来挡枪?”
书燃没听懂,“什么?”
一两句话也说不清,裴裴催她,“你看微信,我给你发了截图,快看!”
裴裴发来的截图不少,十多张,其中一张是微博热搜榜的实时热点,有两个词条用红线框着,做了标注,排名最高的一条是——
#陈景驰方艿辛恋情#
底下还有一个词条,写的是——
#陈景驰小号中的书燃#
看到自己的名字和陈景驰的并列在一处,书燃耳边嗡的一声。
裴裴发来截图的同时,一些圈内的朋友也发来了消息,或询问或安慰,还有人直接打来电话,书燃没接,指腹滑动屏幕,将消息大致看完,终于搞清了事情的缘由。
陈景驰过生日那天与书燃不欢而散,之后,这位风流多情的人间海王又开始夜场买醉。灯红酒绿,推杯换盏,经朋友引荐,他认识了方艿辛。
方艿辛选秀出身,身材好,唱跳一流,拍过两部偶像剧,目前在一档大热的综艺节目里做常驻,星路坦荡的一位流量小花。方艿辛爱玩,陈景驰更爱,两个玩咖一拍即合,互相点烟递酒,一不小心,被蹲点的狗仔拍到了拥抱接吻的亲密照。
昨天下午,这些照片出现在了热搜上,迅速飞升至榜单第一,后头一个“爆”字,鲜红夺目。
可能是方艿辛树大招风,碍了同行的眼,有人跳出来给她使了个绊子。那些人没在方艿辛本人身上下功夫,而是扒了陈景驰,他们找到了陈景驰的ins小号。
账号上一共十七条图片动态,其中四张,拍的是某个人的局部,没露脸,但是细节清晰——带着戒指正在翻书的手指,海风吹扬起的黑色长发、被阳光照暖的肩膀、黑色的双圈款手绳绕着白皙纤瘦的手腕……
手绳,那个手绳。
书燃一口气梗在喉咙。
她的ins账号和陈景驰的是互关,仅限于工作账号,她从来不知道对方还有个小号,更不知道陈景驰在上面po过她四张照片。
方艿辛的竞争者循着蛛丝马迹,很快找到书燃,认为书燃是陈景驰的正牌女友,与他相恋多年。
从八卦媒体放出的消息来看,书燃和陈景驰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两个人颜值相当,都是摄影师,都喜欢看海,还曾一起出国深造。可惜陈景驰山猪吃不来细糠,出轨劈腿,而看似清纯的当红小花方艿辛就是那个臭不要脸的第三者。
有人浑水摸鱼,往方艿辛身上扣了个“惯三”的帽子,说她出道前就是夜店咖,喜欢抢塑料姐妹的男朋友,做练习生时,还曾霸凌队友,五毒俱全。
这一招使得毒辣,无论真相如何,都足以让方艿辛销声匿迹,翻身无望。
事发至今,书燃的名字在热搜上待了快三个小时,该看见的差不多都已经看见了。词条下汇聚大量网友评论,三个当事人的微博也是,他们一面唾骂陈景驰和方艿辛狗男女、万人嫌,一面心疼书燃,美女姐姐好惨,美女姐姐快跑。
好似血液倒流,书燃握着手机,脑袋里一团乱——
偏偏是这个时候!
她想和周砚浔有个新开始的时候!
手机又是一声震动,有新消息传进来。
陈景驰:【对不起,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
书燃在拉黑和删除之间犹豫片刻,回他一条——
【第一,把社交账号上与我有关的照片全部删掉!第二,告诉那些人,我不是被劈腿的正牌女友,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陈景驰:【好。】
停顿几分钟,又发来一条——
陈景驰:【对不起。】
越看心里越烦,书燃长按图标,将微博卸载,之后,关掉手机。
酒吧内,电音震耳欲聋,蓝紫交错的光线漫延全场。
书燃跟酒保要了杯威士忌,仰头喝下,辛辣的味道直冲鼻腔,很烈,也很上瘾。
身边突然出现一道影子,有人同她搭讪,“美女,一个人?”
书燃跟酒保要第三杯酒,细白的手指贴着杯口缓缓摩挲,她摇头,轻声说:“我在等人。”
搭讪的不死心,试探着去碰她的肩膀,“你等的人来之前,要不要先……”
话没说完,书燃的腰与手臂同时感受到一股力道。
熟悉的气息在周围悄然弥漫,书燃放软了身段,任由自己落入那人怀里,同时,她听见那人语气沉冷,对冒昧的搭讪者说:“滚。”
频闪灯在这时爆出一束蓝光,好似分界,书燃一手扶着酒杯,微微转头,看到周砚浔黑色的眼睛,黝黑如暴雨前的深夜。
他心情不好,书燃一眼便知,小声说:“热搜上那些消息,你看见了?”
就算周砚浔没有注册微博,不看娱乐消息,也会有有心人主动把消息往他耳朵里递,终归是跑不掉的。
周砚浔没说话,五指紧扣书燃的手腕,拉着她,往楼上走,那里有隔音效果很好的包厢,私密性也很好。
他腿长,步子迈得大,书燃被他拽得重心不稳,踉踉跄跄,手腕也磨得泛红,但她抿唇不做声,所有情绪都收敛着。
*
这家酒吧面积大,包厢开间宽敞,小舞台对面摆着一溜色调暗红的长沙发,书燃摔坐在上头,整个人弹了弹,长发越过肩膀流水般悬落。
房间里没有音乐,只亮了盏光线微弱的壁灯,两个人的神色都像蒙了雾,影影绰绰。
自从进了酒吧,书燃没看见半个熟人,车队那些人一个都不在,她反应过来,“庆功会不在这儿,是你想让我来这儿?”
周砚浔倚靠在墙边,身影修长,寂静无声。
书燃拿过桌台上的黑方,给自己带了一杯,“也是你,让虞亦来找我,告诉我她和你的关系,不想让我误会。”
房间太静,隐约能听见外面的电音,嘈杂喧闹。
书燃盯着他,“周砚浔,这五年,一直在等我吗?”
“可我等来了什么——”周砚浔在这时抬眸,看向她,“等来你带着从我这儿要走的手绳去见陈景驰。”
他果然看见了。
热搜上的消息,那些照片,他全都看见了。
“我只是一个工具人,”书燃说,“被他们当作武器,去攻击那个女明星。陈景驰的确跟我告白过,在法国的时候,但我拒绝了,我很明确地告诉他我不喜欢他。”
周砚浔没做声,就那么站着,安静又孤单。
书燃咬唇,“你为什么不问了——”
“为什么不问我到底喜欢谁?”
“和他相处的那段时间,”周砚浔似乎很倦,连声音都颓,“你快乐吗?”
书燃愣了下,眼圈似红未红,长发零零落落,滑过肩膀。
“你们去看海,去露营,去爬山,”周砚浔缓缓说,“他教你取景,你对他笑。”
他调查过了……
调查过她和陈景驰。
书燃手指握紧。
“看着你对别的男人笑,一个喜欢你的男人,”壁灯的光,淡淡落在他身上,显得情绪很暗,周砚浔一字一句,“我比死都难受,你明白吗?”
书燃心口揪疼了下,她深呼吸着,同他解释,“刚到法国的那段时间,我状态很糟,厌食、抑郁,睡眠障碍,有一点声音就会惊醒,然后再也睡不着。我不能上学,整天躲在家里,动不动就哭,很狼狈。那时候,我没有朋友,只认识陈景驰,他为了帮我治病,才带我去户外做运动……”
“帮你的人是他,”周砚浔忽然说,“让你痛苦的人是我,对吗?”
外头的鼓点一声快过一声,书燃的心跳也是,说不清是酸多一点,还是苦涩更多。
周砚浔目光漆黑,看着她,“出国前,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说过的那些话,你还记得么——如果没有我,严若臻不会死,你也不会遇见周絮言那个疯子。所有厄运,所有痛苦,都是我带给你的,对吗?”
书燃立即摇头,“不是的。”
她起身到他面前,手指抓着他的手臂,缓慢下滑,到他手腕那儿,指腹试探着去碰他的手心。
似握又非握的。
很痒。
第88章 温柔
“这句话迟到了五年, 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你——”书燃的指尖在周砚浔的手心里划来划去,像是要握住,偏偏使不上力。她动作很轻, 心跳微妙地悬着,“周砚浔, 你没有让我痛苦。作恶的是周絮言和窦信尧,小严无辜,你也一样。”
痒意逐渐扩大,从手心到脊骨,周砚浔喉结微颤,他垂着眸,去看两人贴合在一处的手。
“当时我对小严有愧, ”书燃咬着唇,朝他贴近一点,鼻尖几乎碰到他的下颚, 冷调的香水味溢在周围,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愧疚感几乎压垮了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宣泄, 任性地将负面情绪全部丢给了你。”
周砚浔不说话,眸光凝固一般定在某一处。
书燃微微仰头,看着他:“你带给我的不是厄运,是很好的爱。”
音落的一瞬,周砚浔突然发力,将书燃搁在他手心里的手指紧紧攥住。书燃先是被他拉到身侧, 紧接着,位置颠倒, 周砚浔反手将书燃推撞在墙壁上。
书燃的脊背碰到墙面,温度冰冷,与她偏热的身体形成反差,头皮阵阵发麻。呼吸不受控制地变得急促,她心口剧烈起伏,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手心开始冒汗。
外头鼓点不停,喧闹不停,年轻人彻夜狂欢,乱糟糟的。
空气里有酒精和香水的味道,熏人欲醉。
周砚浔个子高,压迫感十足,书燃整个人被他抵着,也压制着,避无可避。两人离得太近,潮热的气息互相交融,难解难分。
书燃全身紧绷,咬唇的同时,抬眸朝他看过去。她眼睛最像叶扶南,漂亮而清透,羞怯与直白,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同时融在里头,调和成一种能将逼人的颜色。
“周砚浔……”
她小声念着他的名字,手指试探着扶在他肩上。
周砚浔一手撑在她脑袋旁边,头低下来,身形也低下来,另一只手由下自上,移到书燃下巴那儿,桎梏她,也掐着她。
他力道很重,手指蹭到她唇上的玫瑰色口红,好像指腹被割破,形成一道流血的伤口。
“严若臻是青梅竹马,陪在你身边十几年,你把他放在心里,我无话可说。”周砚浔目光有些凶,有妒也有嫉,“陈景驰是什么东西?”
“他凭什么留下来?”
书燃心如擂鼓,肩膀不自觉地瑟缩。
“我给不了你拯救,我没办法把你从糟糕的状态里拉出来,”周砚浔盯着她,怒气与哀怨一并鲜明,“为什么陈景驰就可以?我见不到你的时候,他却可以,离你那么近,陪你看海,陪你散步,你在对他笑……”
书燃的眼睛有些酸,他伸手,手心慢慢地覆在周砚浔的脸颊上,“我没有把陈景驰放在心里,从来没有,你不要误会。”
“在法国的那五年,每一年,一年里的每一个季度,你和陈景驰都有见面,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周砚浔捏住书燃的脸颊,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却透出微弱的红,“意味着,你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比跟我在一起的要多。”
周砚浔紧盯着她不放,“凭什么……”
书燃微微发抖,身体里压抑着诸多情绪,试图解释:“我没有喜欢过他,真的……
周砚浔什么都听不进去,他靠过来,额头抵着她,手臂圈在她腰上,抱得很紧,喃喃:“你身边总有更好的人,总有人比我好,我是不是注定留不住你?”
书燃突然觉得心跳发空,在这个自言自语般的句子里感受到巨大的疼。
就像养一只小狗,反复弄疼它的尾巴,久而久之,它就不敢摇尾巴了。
小狗不敢再摇尾巴。
周砚浔不敢相信他还能将她留在身边。
书燃眼睛有些湿,呼吸声很重,指腹在他手腕儿轻轻摩擦着,试图安抚他。
周砚浔看着她,眼底忽然爆出一股狠劲儿。他一手箍着书燃的后脑,限制她的动作,同时,斜额贴过来,狠狠将她吻住。
书燃身后是墙壁,避无可避,整个人被他压制着。她被迫仰头,脖颈出了汗,香水的味道浸透呼吸。
两人嘴唇贴合,一记很深地辗转,书燃呼吸都困难,下意识地牙关紧闭,周砚浔拇指摁住她的脸颊,要她张嘴。与此同时,书燃感觉到腰被箍紧,整个人被一种强烈的占有欲紧密束缚,耳根热到发烫,那个吻也是。
在书燃最受不住的那个时候,唇上骤然一痛,生生被周砚浔咬出一道伤口,精心涂抹的玫瑰色沾了水汽,愈发浓艳。书燃痛得眼睛都红了,手背抵着唇,喘息着,也咳嗽着。
周砚浔后退一步,压着情绪与一身的燥,盯着她,缓缓说:“有我在,你休想和其他人在一起。这辈子,你只能跟我纠缠。”
包厢的门被用力关严,响声巨大,周砚浔走了。少了一个人,书燃忽然觉得房间空旷得难以忍受。
桌台上摆着杯黑方,刚进门时,她倒的那杯,书燃有些昏沉地走过去,端起杯子,仰头徐徐喝尽。
酒液咽下,她将一小块碎冰咬在齿间,润湿唇上的伤口,阵阵刺痛。
酒很冷,血很热,又辣又苦,反复撕扯。
从酒吧出来,外头温度更低,夜风将薄薄的小裙子吹透,书燃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喝了不少酒,这会儿半醉不醉的,脑子很不清醒,想不起来该怎么叫车,也想不起来要去哪。
正迷茫着,肩膀被人拍了下,书燃回头,有些意外的,看到赫雷。
赫雷穿了件潮牌外套,一双球鞋,脖子上绕着有线耳机,帅得很干净。他歪头看了书燃一眼,嚼着口香糖,有些含混地说:“天黑了,不安全,老板让我送你回去,你还住之前那家酒店吗?”
书燃拢着被风吹散的长发,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忽然想到——
不管多生气,气得多狠,周砚浔从来不会把她独自留下,她一直被他照顾得很好。
她却把周砚浔扔在国内,整整五年,音讯全无。
鼻酸的感觉,在那一刻尤为强烈。
眼泪落了一颗在手背上,书燃呼出一口气,扶着旁边的栏杆。
赫雷吓了一跳,“你别哭啊?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我怎么跟我老板交代!”
书燃故意问:“你知道我跟你老板是什么关系?”
“我十六岁进车队,到今天,整整八年。”赫雷笑了下,样子有点坏,“老板还是少董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他身边来来去去,始终就一个女人。”
书燃抬眸,眼睛有些湿润。
赫雷舔了下牙尖,平静地说:“不管你信不信,周砚浔这个人都比你想象的更长情,也更执着。”
*
与此同时,一望无际的砂石路段上,厚重的越野车疾驰而过,油门踩得紧,仪表盘上的数字居高不下,像极了出笼的凶兽,肆无忌惮,横冲直撞。
周砚浔控着方向盘,速度飙升,他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整个人好像被困住,陷在黑色的噩梦里。
眼前隐隐闪过一些画面。
在法国时,陈景驰带书燃参加过一些活动,有艺术方面,也有运动和公益方面的,留下不少照片,周砚浔派人去查时,把这些东西都翻了出来。
越直观,越刺心。
照片上,书燃在笑,很漂亮,眉眼温和。
周砚浔喜欢看她笑,分开后,也最怕看见她笑。
如果书燃跟别人在一起比跟他在一起更快乐,那么,他这些年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他比严若臻迟到十几年,缘分使然,命运使然,他没办法嫉妒。现在,连陈景驰都比他更聪明,更擅长处理感情吗?
为什么他一直在输,总是不能赢……
为什么总有人比他更好,他始终给不了她最好的……
心口堵得厉害。
视线有一瞬的模糊,周砚浔闭了会儿眼睛,食指关节轻按眉心。几秒钟后,再睁开时,他看见车前的路面上,有一株倒地的濒死的胡杨。
树根盘曲虬结,露出地面,粗壮的树干像匍匐的巨蟒,表皮粗糙干裂。
车速太快,千钧一发,周砚浔立即刹车,方向盘猛打,摆尾甩身的同时,轮胎摩擦地面,响声尖利刺耳。
几乎是一个漂移,险险停下。车的侧脸被剐蹭到,痕迹斑驳,好在人没事儿,
引擎在冒烟,焦糊味被风吹着,从半开的车窗透进来。
周砚浔满额冷汗,他推门下车,站在夜风里,缓缓吐出口气。
扔在置物槽里的手机一直在响,铃声很吵,周砚浔静了会儿,等情绪平复,才点下接听键,搁在耳边。
对面说了什么,周砚浔背倚着车门,语气冷淡地吩咐:“和书燃有关的词条全部撤掉,这件事跟她没关系,别拉她挡枪。”
空气干燥,对面的人又太啰嗦,周砚浔单手撑着车顶,在上头敲了敲,逐渐变得不太耐烦,“我不管对方是哪个公司,什么团队,在做什么计划,告诉他们——动书燃就是得罪我,让他们掂量着办。”
“她不是陈景驰的女人,是我的,懂吗?”
*
第二天,书燃才知道,和她有关的热搜全部被撤掉了,干干净净。
之前那些拿她当武器,大肆攻击方艿辛的营销号和八卦媒体,也统统转换方向,放起了方艿辛未出道前的黑料,说她抽烟喝酒旷课顶撞老师,人品堪忧,不再提什么“正宫”、“小三”之类的字眼。
书燃微信上陆续收到一些消息,有人安慰她,有人同仇敌忾,还有人语气暧昧地问书燃,她跟盛原那位周总是什么关系,现在圈子里可都传遍了
书燃有些懵——
传什么?
第89章 温柔
回国后, 书燃接触过不少明星运营团队,工作微信上好友好很多。先前她以“正宫”的身份被挂上热搜,只有少部分关系亲近的朋友发来消息, 询问或安慰,更实在一点的, 直接给她讲这背后的路数,告诉她该如何下手自保,别被人阴了。
这才一天的功夫,风向逆转,和书燃有关的词条全部被撤,一干二净,速度快得让人咂舌。只剩方艿辛抽烟泡夜店的“黑料”, 以及关于陈景驰“星二代”的身份大揭秘,还挂在热搜榜上,热度居高不下, 供看客谈笑讨论。
三人大舞台,转眼变成二人对手戏,傻子都能看出来,被除名的那个才是真高手。
各家团队表面上不动声色, 背地里都在打听,姓书的那个摄影师,到底什么来头?怎么一股子财大气粗的味道?
有人好奇,就有人刻意透出风声,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被挖了出来——
盛原周总,周砚浔。
众人面面相觑, 藏不住的惊讶。
盛原号称奕川市第一“财神”,声名赫赫, 周砚浔作为新一任的集团当家人,自然备受关注。他背景深,家世好,长得也好,行事却低调,鲜少在公开场合露面,身上唯一一点花边,就是出头捧了虞亦。即便捧人,他也是漫不经心的,一副公子哥进圈玩票的架势,看上去并不认真。
一桩司空见惯的娱乐八卦,居然牵扯出这样一位神秘且贵气的人物。
无论是方艿辛,还是放料阴她的竞争团队,一时间都被震住,偃旗息鼓,不敢胡乱动作。
热搜位就那么几个,上升期的艺人都想要,只要不刻意造势,不再持续性地慢慢放料,词条很快被取代,被覆盖,方艿辛和陈景驰也逐渐退出热搜。
事情暂时揭过,书燃这边却更加热闹,越来越多的朋友,不管亲疏远近,都来旁敲侧击地打听,她与盛原那位到底是什么关系,是否交情深厚。
这些人里,只有虞亦最痛快,干脆利落地甩来两条消息——
虞亦:【周砚浔让人放了话,动你就是得罪他,让那些憋坏要搞事的掂量着办,眼睛擦亮点,别惹不该惹的。】
虞亦:【他捧我的时候,可没给过我这么硬的底气,人比人,气死人。】
收到虞亦的消息时,书燃乘坐的航班刚刚降落在奕川机场。
行李出来得慢,她打开手机,虞亦的名字在这时被顶到列表的最上方。看完消息,书燃咬着唇,指腹刮了刮手机的边角,心思有点散。
那夜不欢而散后,书燃再没见过周砚浔,她知道周砚浔吃醋了,却想不出该如何哄他。关系上,他们还是彼此的前任,前女友和前男友,这种界定足够让人束手束脚,瞻前顾后。
旧账号里,周砚浔的联系方式还是书燃的置顶,她看了会儿,手指撑着额头轻声叹气。
回到弈川,书燃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工作。
创意园那边写字楼林立,聚集着各类文化公司和游戏公司,是块新潮且热门的办公地。书燃在那里租下一间办公室,室内是轻工业风的装修设计,开间宽敞,摆设不多,有种细腻的冷淡感。此外,书燃还招了助理、新媒体编辑和商务主管,个人艺术工作室正式挂牌成立。
开业当天有不少朋友来热场,书燃在工作室办了个冷餐会,黑色桌台上摆着造型精致的甜品、轻食、咸食,以及各类饮料。
书燃穿了条银色长裙,她很瘦,肩膀单薄,手臂雪白,裙摆处面料高级,带着微微的光,流动如银河,风情灼人。
虞亦也来了,依旧不带保镖,身边只有一个面容稚嫩的小助理。她穿搭低调,气场却足,将鼻梁上的墨镜稍稍拉低一点,环视四周,轻悠悠地道:“还不错,就是有点小,周砚浔怎么不多掏点钱,多买几平方。”
书燃也不生气,笑了笑,解释说:“这是我的事业,跟他没关系。”
虞亦挑眉,“小姑娘,你怎么比我还单纯。”
书燃侧头看她。
虞亦拿指尖勾书燃的下巴,声音压低:“周砚浔早就料到你会有今天,所以,他才那么高调地帮你出头,就是用另一种方式在帮你铺路。”
这一次,书燃没有反驳,眸光动了动。
虞亦笑着,“这个圈子啊,最不缺谄薄的势利眼,攀高踩低,曲意逢迎。周砚浔一句‘动你就是得罪他’撂在前头,谁敢用轻怠的目光看你,谁敢给你脸色,让你受委屈?”
书燃说不出话。
虞亦拍拍她的肩膀,转身走了。
毕业后,裴裴也来了弈川,目前在一家科技公司就职,做自动化方面的研发。书燃工作室开业,她专门请假跑过来凑热闹,咬着纸杯蛋糕跟书燃说:“你这儿真是星光熠熠啊,我看到好几个明星,电影节红毯似的。”
书燃笑着摸了摸她的脸。
陈景驰送了花篮和礼物,人却没到,书燃听说他又出国了,归期不定。方艿辛受创惨重,几乎丢掉了所有商务,释放出的利益被竞争对手迅速瓜分,蚕食干净。
书燃仰头,看见淡金色的黄昏日光,她回忆着虞亦的话,有些怅然地想,真是个现实到容不下片刻喘息的世界啊。
銥誮裴裴拿纸巾擦手,忽然说:“我们公司最近从盛原那儿拉到一笔投资,进行新项目研发。前阵子小组聚餐,总工多喝几杯,嘴皮子格外碎,说起那位赫赫有名的小周总。”
书燃的表情有一瞬的变化,不明显,她端了杯鸡尾酒,捏在指尖轻轻摇晃。
阳台上只有她们两个,没外人,裴裴倚着护栏,声音很低,“总工说新上任的小周总看起来光风霁月,实际上歹毒得厉害,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没他不敢对付的人。”
对书燃来说,那是完全陌生的周砚浔。她没见过,也想象不出该是什么样子,一时间有些怔忡。
“总工没有说的特别细,”裴裴看着她,“但是,有一句话,我觉得你该知道——”
书燃一顿,心跳莫名颤了下。
“小太子之所以能够顺利继位,没变成一个处处受制的傀儡,是因为老皇帝力不从心——”裴裴语气一转,“我猜,周淮深应该出事了,但是,被压了下去,外头听不见一点风声,就像当年的周絮言。”
书燃喝了点酒,微微抿唇。
裴裴拢一下头发,“周淮深是个能亲手打断别人肋骨的狠角色,如果周砚浔变得跟他一样,甚至,比他更寡情,燃燃,你要小心了。”
《善恶的彼岸》里,采尼说,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恶龙。
“也许……”裴裴还要说什么。
书燃打断她,“他是周砚浔。”
裴裴不太懂,“嗯?”
书燃继续说:“周砚浔只会保护我,不会伤害我。”
裴裴眨了下眼睛,“万一,他变了呢?时间才是最强大的,谁都胜不过。”
书燃目光从阳台的边沿朝下落,俯视着,不晓得看到什么,神色突然一变,酒杯脱手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裴裴吓了一跳,“怎么了?”
书燃顾不得回答,一手拎着裙摆,脚步匆匆地乘电梯下楼。
从写字楼的大厅出来,绕过景观墙,一辆迈巴赫自书燃眼前开过去,没有丝毫停留。
车身漆黑,窗子紧闭着,看不见里头的人。
但书燃认得,她认得这辆车。
呼吸一下重过一下,盖过一切喧嚣。
裴裴跟在后面,拉了下书燃的手臂,“碰见认识的人了吗?”
“周砚浔。”书燃心口起伏,看着车子开走的方向,喃喃,“我有自己的事业了,他想亲眼看一看,但是,又没有合适的身份,只能默默地来,又默默地离开……”
裴裴有些惊讶。
书燃将长发绾到耳后,喉咙莫名发堵,她很轻地说:“时间的确可以改变一切,但是,裴裴,你想不相信,有些人执着到连时间都不怕……”
*
工作室正式运行,书燃一度忙得焦头烂额,太多的琐事要处理。
这天天色阴沉,大概要下雨,书燃约了人,在酒店顶层的清吧碰面。一杯龙舌兰喝完,事情谈妥,书燃同对方握手告别,她拿起放在一旁的包,起身要走,脚步忽然顿住。
对面的人与她视线相撞,也是一愣。
隔着段距离,两人遥遥对视。
书燃先开口,淡淡笑着:“好久不见。”
谈斯宁红唇乌发,穿一条露肩的裙子,外头罩了件西装外套,两袖空着,飘逸感十足,气场雍容而干练。
短暂的静默过后,她走过来,在书燃对面坐下。书燃见状,也回到位子上。
这家店很清静,人不多,嗓音空灵的女歌手轻轻吟唱。
服务生走过来递菜单,谈斯宁没看,要了杯柠檬水,她双腿交叠着,眸光有些冷,开口说话时更是直白:“你回国是因为周砚浔吗?”
书燃顿了下,没做声。
谈斯宁冷淡地笑,继续说:“我觉得不是。你这种女人,是没有心的。”
若换成其他人,这样咄咄逼人地来质问,书燃一定不会解释,但对方是谈斯宁,曾经很好的朋友,书燃忍不住说:“我是因为一通工作邀约才回国的,但我留在弈川,不再离开,是因为他。”
片刻停顿,书燃声音变轻:“周砚浔这个人,以及他带给我的一切,我统统都忘不掉。”
谈斯宁看了眼舞台上的女歌手,缓慢摇头,有些讽刺的,“我不信。”她似乎想起什么,情绪有一瞬的悸动,“如果你真的在乎,又怎么会把他逼到那种地步……”
第90章 温柔
服务生送来两杯柠檬水, 加了冰快,外壁上浮着一层水汽。
谈斯宁抽出张纸巾,慢慢擦着手指, 目光也落在自己的手指上,刻意不去看对面的人。她轻声说:“书燃, 论心狠,我认识的人里,没一个比得过你。”
书燃静静地看着她,“你单方面和我断联,是因为生气,气我抛下周砚浔?”
玻璃窗外阴云渐浓,暴雨将落未落, 谈斯宁扭头看了眼,有片刻的出神,缓缓开口:“你能因为严若臻而记恨周砚浔, 我为什么不能因为周砚浔而记恨你?你跟严若臻是朋友,纯友谊,周砚浔也是我朋友,同样是一起长大, 十几年的情分。”
这些话有点冲,还句句带刺。
书燃晃着手里的杯子,“我没有记恨过周砚浔,从来没有。”
谈斯宁冷笑了下,也因为这一声笑,气氛直接凝滞。
“没错, 你不恨他,可你也没有多在乎他。”谈斯宁抬眸, 目光尖刻,“和你在一起后,周砚浔无论做什么决定,都会考虑你,你的心情,你的喜好,你呢?你又是怎么做的?”
书燃与她对视着,没说话。
谈斯宁一句跟着一句,刮骨疗毒似的,“你决定离开弈川的时候,有想过他吗?他的情绪,他的处境,他是否还爱你?这些细微却重要的东西,你有考虑过吗?在你看来,丢下他,是不是比丢一件衣服一包垃圾还要容易?甚至可以不顾他的死活。”
谈斯宁的话音在那个“死”字上放得格外重,书燃听得不舒服,皱了皱眉。
如果坐在这里只是为了吵架,你一言我一语地彼此攻讦,那么,这通谈话也没什么继续的必要了,书燃拿着手包,从位置上站起来。
“我还有事要处理,今天时间不宽裕,”她说,“我们改天细聊。”
书燃的话音尚未落地,谈斯宁的声音几乎同步响起,气势同语气一并朝书燃压过来——
“周砚浔是周淮深的亲儿子,根本不是什么养子。”
书燃身形一僵,回头看过来时,眼睛里有难以置信的神色。
谈斯宁朝后靠了靠,挨着椅背,双腿优雅交叠,“周淮深自私到了极致,宁可让周砚浔顶着个‘野种’的名头,白受二十年的委屈,也不肯说出真相,还要靠周砚浔自己去查。”
说到这儿,谈斯宁下巴抬了抬,盯着书燃,“现在你有空跟我细聊了吗?”
书燃走回到位置旁,几步路,每一步她都走得很慢,同时,也在思考,脑袋里塞了许多念头,有些胀痛。
手指碰到座椅扶手的那一刻,天边骤然滚过一声闷雷,风雨欲来。
书燃重新坐下,看着谈斯宁,“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调查自己身世的?他为什么要查?或者说,是什么原因,让他下定决心要弄个清楚?”
身世这种事,周砚浔一定早有怀疑,他迟迟没有动作,应该是想配合周淮深,维持住那份体面。无论前因如何,都是周家养大了他,给了他优渥的生活。周砚浔很知足,也很感恩,愿意忍让。
所以,一定是有原因的,打碎了周砚浔心里仅存的柔软,逼他露出锋芒,变得狰狞。
“你这么聪明,难道猜不出来——”谈斯宁握着玻璃杯,缓缓开口,“为了你啊。”
“你亲口告诉他,你跟陈西玟有仇,为了报仇才接近他。知道这一切后,他既不怨,也不恨,甚至决定帮你——你没报完的仇,他帮你报,你讨不到的公道,他来帮你讨。”
“你准备去留学的时候,你打算扔下他独自离开的时候,他一面处理窦信尧的案子,一面调查自己的身世——这两件事,都和你有关,极端地说,都是为你。”
心脏剧烈地跳,头晕目眩,书燃握紧手指,自言自语似的,喃喃:“他利用自己的身世,自揭伤疤,来报复陈西玟。”
陈西玟看似身居高位,傲不可攀,实际上,她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能容下丈夫和儿子。周絮言已死,她没了儿子,丈夫的背叛与欺瞒,就是她唯一的软肋,最沉也最重的一击。
店内光线昏黄,女歌手的声音柔若无骨。
书燃浑身僵硬,也很冷,无意识地抚了抚手臂。
*
谈斯宁和周砚浔是多年好友,父辈交情不错,中间还有一个消息灵通的梁陆东,关于周砚浔的许多事,谈斯宁都详细知道。
自从周砚浔被收养,周淮深对他极为看重,有意栽培,陈西玟不是没怀疑过,她藏了父子二人的血样,拿去做DNA鉴定。
陈西玟很谨慎,她用了三年时间,偷偷的,从不同的城市找了四家机构,做了四次鉴定,结果都表明周砚浔与周淮深并无血缘。可陈西玟没想到,她一直活在周淮深的控制下,递到她手上的四份报告,四份,全是假的。
周絮言死后,陈西玟被软禁,周砚浔成了独一无二的盛原少董,未来的企业继承人。周淮深对他的栽培与器重日益增加,周砚浔假意接受所有安排,变得听话乖顺,背地里,却开始调查,也开始蚕食和架空。
周砚浔利用自己的渠道人脉,瞒着周淮深,拿到了真正的鉴定报告,结果显示,他跟周淮深是亲父子,同时,他也知晓了一段往事。
周淮深会娶陈西玟,与感情无关,只因为她足够“合适”。一方面陈西玟漂亮,气质出挑,名校毕业,很体面;另一方面,她家世差,无人撑腰,也没有退路,便于掌控。
婚后,周淮深立即断了陈西玟的工作,将她圈养在笼子似的别墅里。表面上,周淮深醉心工作,将家庭生活与安排全权交付给女主人,一副和谐温馨的美满景象。实际上,周淮深对他的婚姻并不忠诚,他有许多情人,各个年轻漂亮。
周砚浔出生的时候,陈西玟还怀着孕,她一无所知,懵懂而幸福,对未来有着无限憧憬。
周砚浔的生母是个野路子小模特,身材热辣,但是,不够体面,周淮深只是享受她美好的身体,对她毫无感情,对她生下的孩子也是。周淮深付了笔钱,打发了小模特,同时,让人找了个环境尚可的孤儿院,给周砚浔弄了个假身份,将他送了过去。
周淮深有明媒正娶的妻子,原本是不打算给一个私生子名分的。作为一个企业家,外在形象这种影响深远的东西,远比一点血缘一个孩子重要,直到周絮言出生。
周絮言患有先天性疾病,体质极差,陈西玟的第二个孩子又死于腹中,未能出生,周淮深彻底失望。他跟所谓的命理大师联手,做了个局,让陈西玟心甘情愿地把私生子带回家,当成是养子,看他长大。
这样安排,即顾全了体面,又得到了健康而优秀的继承人。外人知道此事,还要真心诚意地赞一句,周总深明大义,不局限于血缘,对一个养子也能尽心抚养,竭力栽培,任人唯贤,这份胸襟实在难得,难得。
周淮深很喜欢那些恭维的话,脸上的表情却很淡。
他是天生的小人,心思阴狠,除了自己,不爱任何人。他利用一切,也算计一切,血都是冷的。
自从被周家收养,周砚浔一直恪守本分,不争不抢,人人都觉得他低人一等,他无力争辩。后来,渐渐长大,陈西玟的敌视,周絮言的刁难,他都忍下来,他知道自己欠了周家一份天大的恩情,这是他应该承受的。
一张检测报告,却将周砚浔的容忍与感激,变成一个笑话。
原来,他从未亏欠任何人,是周淮深亏欠了他。
周淮深不仅亏欠周砚浔,也低估了他。周家人天生杀伐决断,周砚浔身体里同周淮深流着一样的血,阴狠起来毫不逊色,怎么可能一味地懦弱好欺。
周砚浔不动声色,一面默默蚕食周淮深对盛原的掌控,一面换掉了陈西玟身边的看护,之后,他将真正的亲子鉴定报告,连同一些证据,送到了陈西玟面前。
陈西玟住的地方名为康复中心,病房却十分简陋,一张单人床,一个小方桌,唯一的装饰是个巴掌大的小相框,放着周絮言童年时的照片,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连喝水的杯子都是金属材质,摔不碎,防止病人自残。
周砚浔透过门上的小窗看见她,两年未见,陈西玟发丝斑白,驼着背,沧桑如老妪。
主治医生已经换成周砚浔的人,那人穿一件白大褂,手上拿了支钢笔,语气平静:“周太太刚住进来的时候,只是情绪不稳,并没有疯,但是,周先生,”这个称呼似乎有歧义,语气顿了顿,更正道,“周淮深先生希望她疯,所以,待遇从简,只给她最基本的生活保障。”
周砚浔单手搁在口袋里,身量修长,淡声道:“现在,她疯了吗?”
“一半吧,”医生说,“这种环境下住两年,不疯才奇怪。”
音落,病房里突然传出哭声,歇斯底里,刺心剜骨。
陈西玟抱着那份鉴定报告,一直在哭,也在喊,喊周絮言的名字——
阿言。
妈妈没有好好保护你,对不起。
周砚浔让医生开门,他要进去。
医生有些迟疑。
周砚浔神色平淡,“没关系,现在,她恨的人不是我。”
空荡荡的白色房间,连空气都阴郁。
周砚浔在陈西玟面前坐下,拿纸巾擦掉她眼角的泪,“你想要什么,可以告诉我,现在,我来照顾你。”
陈西玟红着一双眼睛,像是要滴血,哑声说:“我要见周淮深。”
周淮深骗她一辈子,负她一辈子,哄她生下孩子,又嫌弃她的孩子,她无法原谅。
周砚浔拿起一件外套,披在她肩上,又将她花白的头发绾到耳后,点头说:“好,我帮你想办法。”
陈西玟叫他一声,“周砚浔,对你,我没有任何感情,甚至恨过你。我不喜欢看你健健康康的样子,那会让阿言不开心。你还记得那场绑架案吗?”
周砚浔顿了下,“是你找人做的?”
“没错,”陈西玟眼眶赤红,“我给了那些人一笔钱,希望他们以绑架的名义把你带走,然后弄死,尸体扔远一点,别让我看到。”
难怪出事后陈西玟立即带周絮言出国,连周絮言身体不适都顾不上,她害怕,怕事情暴露,更怕亲眼看到周砚浔的尸体。
周砚浔反应很快,立即明白,“收钱的人违约了,他们没有杀我,反而来敲诈周淮深,结果,功亏一篑。”
陈西玟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默认了。
周砚浔笑了声,有点自嘲,“我命大。”
“我抚养你,是因为我信了那个说法——你命格旺,能为阿言增福添寿。”陈西玟看着他,“我只有阿言一个孩子,我是阿言的妈妈,不是你的。”
周砚浔没什么情绪地点头,“我知道。”
“我养大你,害过你,”陈西玟转头,看着相框里的周絮言,含着泪,“你夺走了絮言的一切,却也让我知道真相,看透周淮深——你我之间,两清了。”
周砚浔手指搭着膝盖,敲了敲,忽然说:“还记得樊晓荔吗?”
陈西玟眸光微动,很显然,她记得。
快三十年过去,她一直记得。
“我想娶回家的那个女孩,”周砚浔指尖压着那份鉴定报告,声音很轻,“是樊晓荔的女儿。为了她,我决定才让你知道真相——背叛的滋味,樊晓荔尝过,你也该尝一尝。”
陈西玟有些意外,却笑起来,笑得癫狂,眼睛里全是泪,“挺好,挺好。”
言尽于此,再没什么可聊的,周砚浔起身,开门出去前,他说:“我会让你见到周淮深的,放心。”
两个月后,在周砚浔的示意下,康复中心打了通电话给周淮深,说陈西玟最近状态不错,很温和,有点怀旧,想见见他。
接到这通电话时,周砚浔正陪着周淮深吃午餐,这个细节也是刻意安排的,周砚浔摆弄着一支餐叉,不着痕迹地劝了劝,让周淮深不要对陈西玟太冷漠。
周淮深并不知道周砚浔已经了解真相,更不知道,这只蓄势待发的狼崽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手伸到了他眼皮子底下。可能是觉得胜局已定,无须顾虑,也可能是不想给周砚浔留下过于寡情的印象,周淮深一时心软,去见了陈西玟。
去探病,探望一个孱弱的女人,周淮深没带保镖。按规矩,医生该陪他一同进入病房,可周淮深多疑,怕医生听到什么不好的话,将人留在了外头。
“喀”的一声,门板合拢。
白色的空旷的房间,空气里浮着一点水汽,一点沐浴露的味道,陈西玟洗过澡,染了头发,穿长裙,化淡妆,依稀可见年轻时精致漂亮的样子。
她朝他走过来,也朝他笑,手指碰到他的领带,温温柔柔的声音——
“淮深,你好久都不来看我,我很想你。”
毕竟夫妻一场,携手半生,心冷如周淮深,也有一瞬的恍惚。就是那一瞬,陈西玟拿出藏在袖管里的金属餐叉,戳向周淮深的眼睛。
孤注一掷,拼尽全力,要背叛她伤害她的人,付出最后的代价。
叉子棱角尖锐,擦过骨骼,直抵颅脑。
浓重的血腥味儿。
周淮深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他痉挛着,剧烈颤抖,张着嘴,发出“嗬嗬”的呼吸声。
陈西玟脚步轻盈,从周淮深身边绕过去,来到方桌旁,沾着血迹的手指拿起那个巴掌大的小相框,贴在胸口。
她微笑着——
阿言,阿言。
妈妈帮你报仇了。
那个放弃你又嫌弃你的人,成了瞎子,成了废人,再不能耀武扬威。
守在外头的医生、看护、疗养院的保安,立即冲进来。
每个人都神色慌乱,脚步也乱。
陈西玟却是安静的,安静地笑着、看着。
阳光不算浓烈,温温的。
又乱又静的世界。
……
*
故事讲完,谈斯宁发现自己的手在抖,掌心一片冰冷。
外头终于下起了暴雨,暗色的天空。
书燃怔怔的,“周淮深和陈西玟都……”
“他们没死——周淮深颅脑严重损伤,成了植物人,只能躺在病床上,什么都做不了。”谈斯宁说,“陈西玟的精神彻底崩溃,被强制收治。”
一地狼藉,所有人都伤痕累累。
书燃觉得喉咙很堵,她猜到什么,低声问:“周砚浔是什么时候拿到亲子鉴定报告的?”
谈斯宁看着她,眼底浮现一抹又恨又无奈的红,咬牙道:“你出国那天。”
周砚浔拿到报告,知道所有的事,是在书燃离开弈川那天。
他握着那份亲子鉴定报告,守在机场,守了很久很久,一架架飞机,有的起飞,有的降落,悲欢离合被云层遮挡,变得模糊不清。周砚浔让机场的工作人员将小兔子挂件拿给她,语气低到尘埃里——
“燃燃,能不能留下?”
书燃没有回应,甚至没有回头,匆匆登上飞机,
又一架飞机升入天际,机舱里有他最爱的人。
周砚浔站在窗前,长久地看着,没人知道那段时间里他究竟在想什么——
是绝望更多,还是委屈更多。
天色彻底黑透,周砚浔离开机场,独自回到衡古,看到死去的小金鱼。
他走进衣帽间,偌大的房间,没有光,也没有半点杂音。周砚浔浑浑噩噩,陷在沙发里,闭着眼睛,满身寂寞萧索。
他很累,真的很累,却睡不着。
爱情空了,亲情也是,至此,他孑然一身。
一无所有。
……
书燃说不出话,呼吸声又沉又重。
“周淮深的案子处理得很低调,没有闹大,但是,难免有些许边边角角的消息传出去,流到外头。”谈斯宁将一缕碎发顺到耳后,“这几年,周砚浔的名声不算好,和梁陆东一样,都担了个‘歹毒’的名头。”
“他们说他阴险、狡诈、争权夺利不择手段,咒他恶有恶报。”谈斯宁冷笑了下,看着书燃,“听完那些故事,你也是这样想的吧?觉得他变了,是坏人。”
不等书燃回答,谈斯宁忽然激动起来,眼泪落在手背上——
“可是,在伤害旁人之前,在不择手段之前,周砚浔最先伤害的是他自己——”
“你看过他的手腕吗?见过他用碎玻璃割出的伤口吗?”
“严若臻一条命,他差一点就还给你了。”
“只差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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