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过去。
在书燃的记忆里,大一那年,弈川市的夏天格外漫长。
军训结束的第二天,通过学校的勤工助学办,书燃找到了一份兼职——在校图书馆做助理管理员,月薪六百,有餐补。
刚开学,来借书的学生不算多,值班老师带书燃熟悉了一遍流程,大半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中午时,室友方孟庭发来微信,要书燃帮忙带份饭,她想吃松园食堂的排骨面。
松园食堂在学生间颇有口碑,只不过,弈川大学百年老校,面积大,分多个校区,从图书馆到松园食堂,不仅不顺路,还要绕上十几分钟。
外头明晃晃的一片日光,天气预报说,今日最高气温34度。
书燃顿了片刻,还是应下来。
排队买饭时遇到另一个室友施楹,书燃同她打了声招呼,两人结伴一起回宿舍。施楹撑了把遮阳伞,将伞面往书燃这边移了移。
书燃笑一下,说:“谢谢。”
她天生皮肤好,白莹莹的,吊带裙外罩一件棉麻质地的浅色衬衫,气息安静又温婉。
施楹看着她,不知怎么想的,忽然说:“燃燃,我觉得你比方孟庭好看!”
军训结束前,书燃就读的经济学院搞过一场迎新晚会,方孟庭有舞蹈底子,上台跳了支拉丁舞。红色裙摆妖娆盛开,节目反响异常热烈。
当天夜里,学校的论坛和表白墙就出现了不少关于方孟庭的帖子,说她是金融系的新任系花。
方孟庭的确好看,眼睛又亮又灵,就是脾气有点急,小公主。施楹性格软,不会吵架,刚入学就吃过几次方孟庭的冷脸。
书燃不太在意这些,说:“孟庭好看,我好看,你也很好看。女孩子各有各的美,都很优秀,用不着比较。”
施楹碰了个软钉子,表情讪讪。
快走到女生宿舍的时候,一个穿潮牌t恤的男生凑过来搭讪,问书燃要联系方式。男生长相不差,个子也高,就是有点油,嬉皮笑脸的。
书燃提着两份打包的午饭,手机都没拿出来,拒绝得很干脆,与她温婉的气息反差略大。
男生挑了挑眉,笑着说:“小姑娘还挺有性格。”
书燃不想多纠缠,从男生身边绕过去。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一声口哨,男生笑嘻嘻地嚷了一句:“小美女,来日方长,我们会再见面的!”
周围人不少,都是进出宿舍的女生,听见这话,再看一眼男生高高帅帅的模样,善意地笑起来。
书燃神情没什么变化,只是脚步更快了些。
*
进了宿舍楼,施楹一边收阳伞,一边拽了下书燃的衣袖,说:“那个男生的微信,你应该加一下的,交个朋友么,又不一定要谈恋爱。”
打包袋坠得指腹有点痛,书燃低头调了调,没作声。
施楹又说:“他是周砚浔的室友,关系挺不错的。”
书燃一怔,脑袋里闪过几帧零碎画面。
施楹看着她,忽然反应过来:“开学都快一个月了,你该不会连周砚浔是谁都不知道吧?他可是你同班同学!”
书燃眨了下眼睛:“我……”
她知道他是谁,早就知道,只不过……
施楹显然是误会了,又说:“你一个盘靓条顺的大美女,性格也太淡了,平时是不是连校内论坛和表白墙都不看?”
不是不看,是没有闲工夫,金融系课程多,兼职又忙,已经把时间都占满了。
书燃挽了下耳侧的碎发,也没解释。
弈大的宿舍楼都是老建筑,多次翻新也掩盖不住斑驳。沿着楼梯往四楼走,风从洞开的窗子吹进来,裹挟潮湿的暑热,也夹杂着施楹讲八卦的絮絮念——
“帅哥见得多了,但帅成周砚浔那样的,真不常见,又神秘又危险,特别钓,尤其是他那双眼睛,好看死了,对视一眼,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他。”
“开学前我加过一个弈川大学的新生群,有人在群里po了张照片,说金融系的新生里有个特别带劲儿的帅哥,半分钟刷出几百条群消息,真的绝!”
书燃有一搭没一搭地听,阳光落在她身上,浮起浅淡而细腻的金色微光。
“周砚浔不仅长得好,据说还挺有背景,家里特别宠,住址填的都是星河湾。那地方号称‘弈川第一贵’,离江边不到三百米,名副其实的江景宅。”顿了顿,又补一句,“豪宅。”
走廊的窗台上落了片叶子,书燃顺手捡起来,绕在指尖把玩。
“好多女生喜欢他,方孟庭也对他有意思。你不在的时候,方孟庭还跟隔壁宿舍的女生吵过架,因为那女生放话要在十天内拿下周砚浔。但是,周砚浔这个人吧——”
施楹语气一转:
“顶级难泡。”
听到这,书燃不由地看过去,她睫毛纤长,拢着剔透的眼珠,单纯又无害的模样。
施楹同她分析:“浪子虽然无情,但他花心,所以,人人都有机会。周砚浔不一样,他不给任何人机会。”
这话粗听起来还真有那么点道理。
书燃笑了笑,伸手拧开宿舍门。
方孟庭刚睡醒,从床上爬下来,打包的排骨面她拆开看了眼,没道谢,反而抱怨起来:“你在路上耽搁了多久啊,面都坨了,怪恶心的,还怎么吃?”
天气热,书燃出了汗,她脱掉外搭的衬衫搁在椅背上,说:“拜托别人帮忙,就不要挑三拣四——这是很基本的礼貌。”
方孟庭瞪着眼睛:“你说谁没礼貌呢?”
书燃看着她,很平淡地回一句:“说你。”
施楹怕她们吵起来,连忙上前拉了拉,“一点小事,都别计较。”
“我可以不计较,”书燃看着方孟庭,“但是,你的坏脾气不要往我身上使,谁让你不痛快你去找谁,别拿无辜的人撒气。”
话音刚落,手机铃声突兀响起,书燃看一眼屏幕上的备注,起身去外面接听。
“燃燃,妈妈发了那么多条消息给你,你怎么都不回复呀?”樊晓荔软绵绵地抱怨,“好没礼貌!”
听见这话,书燃没忍住笑了声,她刚教训完别人没礼貌,转头就换成别人教训她。
风水轮流转啊。
樊晓荔似乎不太满意女儿的态度,语气严肃起来:“书燃,你翅膀硬了哦,连‘尊重’两个字……”
书燃没什么情绪地开口:“别摆大道理了,你是不是缺钱?”
樊晓荔的气势矮下去:“两千块,算我跟你借,等我宽裕了,一定还!”
“五百块,我只有这么多,”书燃说,“要不要随你。”
“要的要的!”樊晓荔连声应下,“燃燃,我跟你说你不要瞧不起你妈妈!当年,妈妈和你一样,年轻漂亮,成绩也好,一只脚都踩进名牌大学的校门了,要不是陈西玟那个贱人害我,我怎么会……”
后头的话,书燃没兴趣再听,从小到大,她听过太多次。
在樊晓荔的描述里,她和陈西玟曾是很好的朋友,高考是一道分水岭,樊晓荔成绩不佳,没能读大学,陈西玟不仅进了名校,有了体面的工作,还嫁了个背景深厚的丈夫。
而陈西玟的丈夫……
*
书燃住的是四人宿舍,她和方孟庭专业相同,金融学,施楹和另一个缺席了军训的神秘室友是隔壁工商管理专业的。
转天去上课,书燃提前十五分钟进教室,继续整理没弄完的笔记。
上课铃快响时,方孟庭才来,她化了妆,眉眼亮晶晶的,手上拎着两杯冰奶茶。
这时候,教室里的空位置已经不多,学生社团那边搞活动,借了几把椅子过去,好几张双人桌后只剩一把椅子。
方孟庭在最后一排占了个位置,又走过来,敲一下书燃的桌角,“让让,我要搬椅子。”
身侧的椅子被方孟庭搬走,空出一块方方正正的大理石地砖。
书燃低下头,握着笔,继续写。
她努力集中精神,却无法忽视教室后排的阵阵说笑:
“方孟庭,你一个人喝得完两杯奶茶吗?”一个男生说,“要不,匀我一杯?我就爱吃甜的!”
“想喝自己买,烦不烦!”方孟庭骂了句。
“又是买奶茶又是搬椅子,这么周全,”另一个男生说,“给谁准备的?”
“还用问?除了周砚浔,谁能让小仙女这么上心……”
尾调拖很长,阴阳怪气的,又暧昧又挑衅。
笑声没完没了。
书燃写错几个字,不得不划掉,笔记看上去没那么规整了。
前排一个女生回头朝后看,视线与方孟庭对上,面色不善地哼了下。这女生住书燃隔壁,也是她,跟方孟庭吵过一架。
越来越热闹。
上课铃终于响了。
任课老师是个刚毕业的博士,年轻,性格外向,每次点名都搞抽查,好多小花招,他先问:“今天几号?”
“16号。”
“那就从16号开始,”老师低头看名册,“16号,书燃。”
书燃举了举手:“到。”
干干净净的声音。
阳光落在她身上,像流金里落入一点珠光质地的粉红色,温柔细腻的暖色调。她皮肤很透,脖颈白皙修长,带一条细细的锁骨链。
吹过她身侧的风,都染上淡淡的香。
数道目光朝她看过来,男生居多,还有几声听不真切的议论。
老师接着说:“再点一个,就16的倍数吧,32号,周砚浔。”
书燃的笔尖顿了顿。
无人应答,老师又叫一遍:“周砚浔?”
教室里一阵轻微的躁动,书燃的心也悬起来,走钢丝似的,笔尖在纸页上长久停留。
“没来?”老师推了推眼镜,摇摇头,“刚开学就……”
“报告——”
带着倦意的声线,尾音懒懒拖着。
高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躁动的教室忽然静下去,微妙的气氛在涌动,前排女生下意识挺直脊背,理了理耳边的碎发。
书燃脑袋里跳出一行字——女为悦己者容。
她抿唇浅笑,就在这瞬间,心头掠过一丝异样,书燃不由侧头看过去,刚好与那道视线对上,心跳噔的一下——
周砚浔。
他在看她,虽然目光很快便移开,好像只是不经意地瞥了下,但他下颚的弧线与喉结鲜明的凸起,却清晰地映在书燃眼睛里,过目即难忘。
书燃觉得周砚浔这个人好像通身都是黑色的,黑发黑眸,眼神嚣张,手腕上绕着双圈款的黑色手绳,皮肤却冷白,质地清绝。工装裤的皮带束进去,衬出一截劲瘦而流畅的腰。
周砚浔腿长,仪态绝佳,站直时身段特别好看,带着一股桀骜又恣意的劲儿,看上去脾气坏,不好惹,偏偏又勾人,特别容易招女孩子心动的那一类。
老师拿着点名册,问他为什么会迟到。
周砚浔眯一下眼睛,声音很淡,说:“起晚了,对不起。”
底下有男生趁机起哄:“浔哥昨晚一整夜都不在宿舍,肯定是去约会了!大清早的,血气方刚,女朋友缠人,不让走吧?”
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有人咧着嘴偷乐。
周砚浔单手搁在工装裤的口袋里,扫过去一眼,眼神风平浪静,说话的男生与那些偷笑的却敛了神色,视线都不敢与他直接对上。
“当着老师和女同学的面儿,开这种玩笑,”周砚浔淡淡道,“你觉得合适吗?”
音落,教室里再无喧嘈。
书燃握笔的手指不自觉地多了几分力,她有点明白,施楹为什么要用“危险”这个词来形容周砚浔了。
他的确危险,稍稍靠近,就可能上瘾,难以戒断。
老师笑了笑:“年轻人还挺有气势,进去坐吧,下次要注意时间。”
书燃余光瞥见周砚浔穿过小组间的过道,走向最后一排,方孟庭那边。
许是握笔太紧,书燃手心出了些汗,与此同时,她听见搬动椅子的声音,紧接着,身后那张课桌撞到她的椅背——
他选了她身后的位置,坐在那儿。
书燃低头看着面前的课本和笔记,神色没什么变化,身体却已经绷紧,牙齿无意识地咬着唇内的软肉。
时间好像静止了,呼吸也是,一切都变得尤为安静,阳光轻盈。
老师又看了眼点名册,“周砚浔——这名字——那个s省的理科状元?”
书燃没办法回头,看不见周砚浔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不高不低:
“是我。”
老师对这个状元挺感兴趣,多问一句:“高中在哪所学校读的?”
周砚浔随口道:“高中我换过好几所学校,在弈川读过,也在赫安读过——赫安信雅中学。”
赫安是弈川周边的小城市,信雅则是当地的重点学校,师资队伍和教学模式都很优秀。
他说他读过好几所学校,其他都略而不谈,唯独提起信雅。
书燃睫毛微颤。
老师“呦”了一声,“挺巧,我也是信雅的学生,其他人呢,还有没有在信雅读过的?”
书燃咬了咬嘴唇,这堂课上,她第二次举手:
“还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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