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借你手用
未点烛光的屋内, 一片昏暗,不知哪里来的冷风,吹拂起屋内的猩红纱帘。
视线范围内仿佛都是红色的, 纱帘发出沙沙声响, 沐雨慕已经撑着自己坐了起来。
看见一向冷静自持的凌凤宴脸上, 竟然少见的露出了愣然, 笑了。
她如一朵被雨水打湿的海棠花, 艳丽又勾人,说:“去,把门闩落下。”
凌凤宴未动,眸中满是不解, 她索性连手中的蚱蜢金簪都扔下了, 以表示自己的决心。
金簪磕到地上发出“叮当”一声, 也在他的心头响了一下。
什么情况下, 她会一直将金簪抓在手中。
是他没保护好她, 他不该因自己的自卑而疏忽了有关她的消息。
沐雨慕道:“凌秉笔,本典正, 命你,去将门锁上。”
凌凤宴本就愧疚, 下意识起身, 手指一碰,门闩落下,他尚且未明白,“典正?”
身子微侧瞥见她红晕爬脸,整个人如同水里捞出来一般, 娇软无力,便目光躲闪, 将视线定在了地面。
沐雨慕在地上撑着自己,看他眼眸低垂,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突升一种,是他也好的荒诞感。
毕竟她还能安慰自己,他是个阉人。
纵使羞耻,话还是要说的,她道:“你应知道我这是怎么了,我已经避过了药酒,可还是莫名其妙中招了,现下……身体简直无法自控。”
“没办法走出这个门,回到宫宴中。”
一句话让她说得磕磕巴巴,字与字之间的换气声,在狭小的房间内袭击着他的耳,直到她道:“所以,借你手一用。”
凌凤宴猛地将手指合拢蜷缩,终敢用眸子将她纳入眼底,只见她勉强维护自己的羞耻,向他点了点头。
甚至还追了一句,“别磨蹭,快点。”
她在他目光下溃不成军,转过脸去,“先将我抱起来,地上太凉了。”
半晌,没有人动,她羞恼抬头,“我帮了你那么多次,你怎连一次都不愿意……”
身体被腾空抱起,清隽无双的人,鸦羽翩然,遮住了双眸,却不知这样才暴露了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他看着清瘦,她也曾拥过他,可此时被他抱在怀中,便显出了男女体型上的悬殊,他再瘦也比她有力。
她可以被他的怀抱全然包裹,有一种安心自他胸膛处蔓延到她身上,让她也没那么害怕。
肩膀突然收缩,纱幔飘舞,她看见屋内的金漆床,便联想到了噩梦的那张红木床,赶忙道:“别去那,去……椅子上吧。”
脚步微顿,凌凤宴听话地将她置于螺甸交椅上,自己则半跪于侧,“典正……”
沐雨慕咽了下口水,人也跟着紧张进来,舔舔唇,原本干枯的唇瓣染上晶莹,“嗯?”
他目光扫过那里,眸子一暗,长睫垂下,“典正想好了?”
“嗯……”她双手悄然扶住椅子扶手,微微抓紧,尽力将背脊挺直,“我不愿这样出去,平添笑话。”
“我乃宫正司典正,尚有工作在身,你也……需要回到陛下身边,就……开始吧。”
凌凤宴依旧没动,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却是快被逼疯了,身体已经在造反了,她真的要控制不住了,他怎么还这么磨蹭。
索性自己动手去解马面裙的系带,却因手指无力,几次没能解开,气道:“你到底开不开始,难不成,你想让我,当着你的面行事不成?”
她侧过头,重重吐出口浊气,“你来不来?”
冰凉的手指握住了她的,鸦羽长睫下遮掩的是他即将喷薄而出,不欲让她看见的妄念,“典正,我来。”
沐雨慕眼眸微湿,缩回手,将头扭了过去,不敢再看。
他挽起她的琵琶袖,恐沾到脏污。
猩红色的月色悄然而至,笼罩在两人身上,混乱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
她攥紧了扶手,他挪动了步子,遮掩异样,眼神朦胧间不经意的触碰,又赶忙分开。
身体颤抖,她如坠云端。
虚幻的声音在耳边缥缈,他道:“典正衣上熏香很香……”
香到他几乎无法克制,几乎耗费了全部心神才阻拦下自己。
香?
沐雨慕晕晕乎乎,费力在云雾中遨游,找寻自己那零零散散的想法,那日梦中,好似在纱幔后,有一个打翻的香炉。
所以,不光有被下了药的酒,亦有催情香吗?
她是刚刚被那宫女领进屋中,吸到了香,才会中招?
没有任何防备的,又似是他故意说话吸引她注意,她的嘴中被塞上了一条汗巾,刹那间剧痛袭来。
她整个人几乎弓成一个虾米,全身的热意仿佛有了出口,汹涌奔流。
将额头抵在他瘦削胳人的肩膀上,掉下的泪珠子打湿了他的斗牛服。
却又在下一瞬被他送回了云端,云雾缭绕,她因残存药力重新迷蒙起来。
待她半仰在椅上清醒过来时,只见他正拿着一条雪白的汗巾擦拭自己手上鲜血,见她望来,他动作一顿,悄然将手压了下去。
她也默默将脸侧了过去。
他唇线绷紧,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拿出了她嘴中咬住的汗巾,而后为她整理起来。
谁也没有说话,只有衣料声沙沙作响。
几乎无法遏制的,沐雨慕在被穿好衣裳后,泪水充盈整个眼眶,只要眨一下眼,便能破堤而出。
她上半身的女官服丝毫未乱,就连跪在她身边的凌凤宴,衣衫都不曾乱出一个褶子来,只露出了虽瘦削却有力的手臂。
可偏偏却发生了,她从未想到之事。
无声泪流自然更加引人心疼。
凌凤宴沉默起身,用屋中茶壶中的水,清洗了被她咬出牙印的汗巾,而后重新在她身边半跪了下去。
她头上云髻依旧被牢固地插着,可却有零星碎发黏在脸上,他倾身,温柔地将她的脸摆正,细心为她擦拭汗珠。
温润的手指扣在脸上,沐雨慕睫毛颤动,不敢直视他的眸,只敢从底向上窥去,只见高傲清冷的人,此时如玉的肌肤上沾染了红晕,且这红晕在她注视下扩散的愈发快了。
眼上很快覆上汗巾,他将她的目光,拦截在其中,回以她不曾见的痴妄。
泪水被擦拭,他声音沙哑,“典正别哭,今日之事……”
“我会烂在心中的。”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她羞意上头,瑟缩了一下。
而后便听,门外有脚步声奔走,好似快要找到这间房间,刚刚凌凤宴过来时,曾将她们支开,如今看来,她们可能没有找到人,又折了回来。
沐雨慕闭上眸子让自己用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事情已经发生,多想无意,之后的应对更加重要。
她摘下汗巾,在今晚,第一次正式他的双眸,没有躲闪,他的眸子就像一汪清潭,清晰的倒映着自己的崩溃与狼狈。
最不堪的一面,被他看到。
最羞耻的事情,被他化解。
不论如何,她这也算避过了二皇子是不是。
所以,她笑了。
有些紧绷的唇费力向两边拉扯,她说:“凌凤宴,今日多谢你,我们扯平了。”
凌凤宴回望,平静的目光下是奔腾的即将喷发的火焰,但他只道:“是,典正。”
他在她几欲羞愤欲死,却强撑着非要自己接受去看的目光下,将那几条脏了的汗巾,妥帖收好,“我会处理好这些,将它们都烧了的,典正放心。”
而后,他伸出手臂,“我们出去吧。”
沐雨慕看了他半晌,将手伸出,在半空中悬停片刻后,没有选择搭在他的手臂上,反而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有着相同温度的两双手互相接触,她的腿酸软的几乎站不起来,将全身重量都压了上去,他支撑着她,当做不知道她此时的脆弱。
沐雨慕道:“开门,我们回宫宴上。”
“是。”凌凤宴带着她缓步而出。
一开门,门外一群人齐刷刷转过了头,而后让出一条通道,背手站立的二皇子转过身。
他穿一厚实的黑色大氅,将原本不高的身高压得更矮,整个人如同一个毛球。
本有些娃娃脸的面庞,狰狞恐怖,眼神阴霾地盯着沐雨慕放在凌凤宴手上的手,又看向他们二人一同出来的房屋,像是要气炸了。
两人齐声跪地行礼:“见过殿下。”
二皇子没说话,没让两人起来,两人只能一直跪着,跪到全身都冷了下去,感受不到双腿的知觉,二皇子经身边人提醒该返回宴会上时,才听他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起!”
沐雨慕本就不舒服,又不愿在二皇子面前露怯,正打算心一狠猛起时,身侧伸出一只手。
凌凤宴就像每一个在主子身边伺候的小太监那般,自然地将她搀扶了起来。
更甚至,他微微侧身,半挡在她前面,用一种保护者的姿态,在将她扶起来后,蹲下身,旁若无人地为她整理马面裙裙摆,将每一个褶子都摆正。
这一幕看着二皇子眼皮子直跳。
谁不知道受陛下信赖与宠爱的凌秉笔,一身傲骨。
从未在任何一个人面前弯下腰,折下骨,便连面对陛下,都是高傲的,如今却甘愿折服于一个女官裙下,心甘情愿,为她折腰,做她裙下臣。
二皇子不忍直视,又因凌凤宴刚在宴会上大出风头,不好立刻出手惩治,说道:“你二人,真令我作呕!”
说完,他大步转身离去,仿佛再多看他们一眼,都是对自己的玷污!
凌凤宴掀开眼睑,看向二皇子离去的背影,轻轻弹了弹大红衣袖,似是要将晦气弹走。
在这宫里,有一条默认的规矩,被太监享用过的女子,不会再被主子享用,除了主子们觉得恶心之外,还因为耻于与太监一样。
而在二皇子眼中,身中情药,却没事人一般,和凌凤宴一同出现的沐雨慕,定是和凌凤宴成事了,因而他才会如此嫌恶。
身侧的宫女太监悉数散去,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沐雨慕挑了下眉 。
她虽不解刚才凌凤宴和二皇子之间的交锋,却隐约察觉是凌凤宴做了些什么,才会惹得二皇子愤而离去,甚至没有追究他二人。
只轻飘飘的被罚了跪,让她简直不敢相信,二皇子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们。
不给她问出口的机会,凌凤宴低头道:“典正,我们也该回去了。”
这样的肮脏事,不能污了她的耳。
沐雨慕眨了两下眼,直觉他有事隐瞒,却暂且压下,将手放了上去。
一路上,她都在默不作声调整自己的走姿,势必要在回到宫宴上时,不让人瞧出分毫,凌凤宴体贴地同她慢慢走。
快回到宴会上时,凌凤宴停了下来,放下了自己抬着的手,“典正先去吧。”
他是想避嫌,不愿影响沐雨慕的名声。
沐雨慕微微仰着头,他太高了,她需要仰头才能看清他,明明两人就在刚刚,还发生了一些亲密的事情,可现在却冷得如同互不相识的两人。
她当然知道这是为了她好,可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叫嚣,凭什么?
凭什么她要遭受今日这一切;凭什么要救了她的凌凤宴,再遭遇自己的冷待;凭什么他们两个人要避嫌至此,做错事的又不是他们。
心底有一团火,在滋烤着她的心,她率先开口道:“一起去吧。”
说完,她不顾他的讶异,径直将手重新搭了回去,“走啊?”
凌凤宴半晌才应了一句:“是。”
宴会上歌舞升平,好不热闹,贤妃百无聊赖缩在大氅中,她的开场舞已经足够给所有人留下深刻印象,没有必要再过多表现。
素手从斗篷中伸出,指了指桌案上的茶点,月莹便立刻伺候上。
朱唇小口轻咬,而后在看见沐雨慕时眼睛一亮,转瞬瞧见在她身侧的凌凤宴,翻了个白眼。
重重将茶点一口咬下,她笑容僵在嘴角。
“嗯?”她情不自禁将身体往前伸了伸,她竟然瞧见两人互相交握着手,凌凤宴一副娘娘身边小太监的样子,护送着沐雨慕归来。
甚至还旁若无人的交谈了一二句,方才分开手。
两人之间有一种,让人无法插足的诡异气氛。
不过是让凌凤宴出去找寻了一下人,拦住二皇子,回来之后,就好成这般了?
她一把推开月莹要再喂她茶点的手,她这是让人摘桃子了?!
凌凤宴!
隔着人群凌凤宴与眼睛都快要冒出火星子的贤妃对视一眼后,冷淡地移开目光。
却在伸手之际,将右手握成拳背在身后,更换成左手,重新誊抄起他不在的时候,太监们帮他记录的东西。
贤妃舔了舔唇边的渣滓,看看沐雨慕又看看凌凤宴,眸中光芒闪烁不定,半晌吩咐道:“去跟沐雨慕说,让她宴会后来锦乐宫寻我。”
“是娘娘。”
“等等,”贤妃简直要被气笑了,敢在她前面抢人,凌秉笔,好大的胆子,便道,“去查一下,沐雨慕他们发生什么事了。”
她在怒视凌凤宴,而她身后的襄王,却在隐晦又深情地望着她,也自然观察到了身上隐隐有他两分相像的凌凤宴,更是痛苦难耐。
宴席状似风平浪静的结束了,内里的波涛汹涌无人挑破。
沐雨慕再次恭送贵妇们,将她们送至宫门口,仪态态度挑不出任何问题,给贵妇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可以说是圆满完成了尚仪局的任务,尚仪局尚仪女官的还开玩笑说,想将她要来尚仪局,可惜贤妃娘娘不放人。
她笑笑,也客套的回了两句。
欢声笑语的热闹就此沉寂,整个皇宫再次安静下来,她走在通往锦乐宫的阴暗幽深小路上,脸上维持的笑容寸寸消融,直至消失不见。
门口,月莹出言提醒:“典正,娘娘心情瞧着不好,典正态度软着些。”
也相处过这么些日子了,月莹是真心喜爱沐雨慕的,为人没有架子又很善良仗义,会为了好友来寻求娘娘帮助,这在宫中太难得了。
她自然也知道她家娘娘在沐雨慕身上花费的功夫,今日怕是恼了,因而忍不住嘱托了一二。
沐雨慕承情,却是笑不出来,向月莹点了点头走进了宫殿。
宫殿中的芙蓉香被换成了另一种清冷冷冽,酷似寒冬的香,她不知叫什么名字,但看贤妃娘娘调香的架势,应是自己调的才是。
贤妃已经换下了在宫宴上一舞惊人的舞服,穿着宽宽松松的蝴蝶绣花长袍,一头秀发依旧被那根青簪别在脑后。
见她进来,连眼神都没给一个。
沐雨慕什么也没想,自然而然地跪了下去。
“叮当”,贤妃扔下手中调香的工具,沐雨慕闻声回望,一张脸白净的没有一点血色,便是眼里的神采都没有。
贤妃道:“你这副样子做给谁看?”
沐雨慕沉默,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她现在一句话都不想说。
她好累。
甚至委屈的想向贤妃娘娘撒娇,质问她为什么不来帮她,但她清楚的知道,面前这个人,也在等着她进入虎口,并不是善人。
一但开口,便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难得的,贤妃心软了,先开口解释,“我虽本不想用这样激烈的方式迫你成长,但今日之事也确实出乎了我的意料,我没想到二皇子胆子这样大,没能护住你,是我不对。”
沐雨慕摇头,之前对贤妃娘娘的怨怼,随着她的解释而消散。
她清楚的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唯有垂下泛起水光的眸子。
屋内的香笼罩在她身上,将她身上残留的让人生厌的香薰味道赶跑,贤妃从椅上起身,走到沐雨慕身前弯下身。
她伸出手,用尖锐的长指甲抬起沐雨慕下巴,仔细观察她眉间、眼角处残留的媚态。
不客气的哼了一声,继而深深凝视着她的眸子,道:“经此一遭,你可看明白了?在这个宫里,弱者是没有资格反抗的。”
她再次倾
LJ
身,朱唇在她耳畔轻声细语,“善良是最无用的东西,感情只会成为拖累。”
“唯有权利,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你懂了吗?”
沐雨慕默默攥紧裙摆,而后掀起睫毛,和贤妃那双美目对上,“娘娘,我不太懂。”
贤妃看着她清泠泠沾着水雾的眸子里,有茫然有不解,亦有即将浴火重生的不甘。
只有一丝火苗,也就够了,她起身,居高临下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道:“不懂没关系,那便将我的话牢牢记在心中,日后总会懂的。”
“是。”
终究还是没忍心在今日多说什么,贤妃摆手道:“下去吧,回去收拾一下自己,后几日不用去宫正司上工,我会让你们丁宫正给你放假的。”
沐雨慕抿了抿唇,她感觉贤妃已经知道她今日发生的事情了,便再次红了眼眶,却不愿让贤妃瞧见,低着头告退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整个女官西院灯火通明,宫宴停歇后,就是大家私底下的小聚,几乎各个房间都有人小聚。
一路走来,收获一堆的祝福,“沐典正,新年快乐呀。”
“沐典正,要不要同我们一道过年?尹女史还未回来呢。”
沐雨慕点头致意,“大家新年快乐,我就不同大家一起了,你们玩得开心。”
推开依旧黑漆漆的房间,沐雨慕平静地走了进去,点起蜡烛,将整间屋子弄得亮堂起来,然后坐在了床榻上。
她背脊笔直地像是要开天辟地,双手规规矩矩交叠放在小腹处,人却是在出神,什么都没想。
也不知过了多久,烛火自己晃了一下,才将她晃回了神,微微侧头向外望去,西院中热闹的过年声消失不见。
点点烛光,渐渐熄灭,万籁俱寂。
她这才反应过来,过年了啊。
她又在这宫里熬过了一年。
“沐雨慕,新年快乐。”她对着铜镜中的自己说了这样一句话,而后起身,久坐僵硬的身体让她的行动受阻,但她全然不在意。
将自己身上所有的衣裙褪下,她这才躲到屏风后,将自己泡进水中,动作轻柔却又坚定地为自己清洗。
水是凉的,屋子里更凉,她回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点燃炭盆。
从水中出来那一刹那,身上所有毛孔收缩,汗毛立起,她用这种方式,来感受自己还活着。
换上里衣后,她面无表情地将今日穿过的所有衣裙尽数扔进了浴桶中,看着它们沾上沉重的水而缓缓沉底。
而后翻出皂角,开始一件一件清洗起来,她清洗地很用力,很仔细,任何一点污渍都没有放过。
屋子中很快就被晾上了众多衣服,在这些衣服中,唯独没有马面裙。
沾了水的蓝色马面裙,黑得令人不能触摸。
她站在浴桶边,定了半晌,方在将其捞了出来,拿出来时手都有些颤,而后翻开了裙子内里,被水晕开的斑驳血渍冲击着她的眼。
拿起皂角她抹了一遍又一遍,而后方才放入水中大力搓洗,之后又是重复的动作,裙上的血渍渐渐在水中消融,可她还是没有停手,继续清洗、继续清洗、继续清洗!
洗到用力之大让裙子脱手,掉进浴桶中发出“啪”一声,她方才撑在浴桶边,大滴大滴地泪珠坠落进水面中。
而后渐渐脱力,扶着浴桶边缘坐在了地上,双手抱住膝盖,将头埋了进去。
最开始是委屈到极致的小声呜咽,而后是控制不住的哽咽,一点哭声传出,她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臂,不让声音泄露。
泪流满面,便连睫毛都上下粘连,如荒原上一只被遗弃的小兽,独自舔舐伤口,警惕天敌,在黑暗中低低嗷叫。
凉意侵蚀,冷得人直打颤,而远在宫廷另一角的太监直房中,凌凤宴屋中的温度却是少见的偏高。
炭盆中第一次被放满了银炭,热度烘人,将他清冷的面容都灼上了绯红。
修长的手指张开,几块汗巾落下,火苗窜起,他近乎呆愣的注视着火舌将汗巾吞噬殆尽,不留一丝痕迹。
就好像该如今日发生的事情一般,彻底遗忘。
但他做不到。
鸦羽长睫低垂,他叹了口气,起身拿出了被他经常抚摸,都变得圆润可爱、莹润有光的青釉药瓶。
这个药瓶自沐雨慕送予他后,就被隐秘地放置,从未见过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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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玩了半晌后,他没有选择放回原处,而是精挑细选了一条丝线,自己编成细绳,在药瓶瓶口系上一圈又一圈,将其悬挂在了笔架上。
还生怕毛笔挨碰到它,用手指拨弄,将左右毛笔撤了下去。
这是他每日都会用到的地方,眼一垂就能瞧见,手一伸便能摸到,再不是放在黑漆漆柜中,见不得人的样子。
他吹灭蜡烛,伴随着照耀进屋中的月光,怀揣着某种坚定的心入睡。
皎洁的月光亮如白昼,似乎也在恭贺新年。
可再亮的光,也有照耀不到的地方。
废弃的宫中花园中,枯枝残叶早就被白雪所遮盖,此时原本应该人迹罕至,而平整的白雪,被纷乱地脚步弄乱。
若因若无,因无法忍受疼痛,而冒出的哭声在这里回荡,又被人捂住嘴去,喊叫不出来。
二皇子衣衫不整,脸色潮红,将一柔弱女子推搡至假山之上,极为恶劣地在她身上留下种种痕迹。
女子偏头躲避,却并不求饶,被一把掐住脖颈,他凑过去道:“躲什么?咱们两个还有什么没干过的的?”
“嗯?怕在你脖子上留下痕迹让人瞧见?”
“说话!”
女子只冷冷瞥他,他这才好像不好意思道:“忘了,我还捂着你的嘴,尹女史。”
尹钰不想瞧见他一般闭上眼,又被他强硬逼地睁开。
二皇子本应是充满执起的面庞,此时阴涔涔的,他调笑道:“你说,若是让你同屋的沐雨慕看到你身上的痕迹,会怎么样?”
说完,他便低下头,意欲在她脖子处咬出痕迹来,尹钰眸子微微睁大,剧烈挣扎,被他猛地扇了一巴掌。
喝道:“你们这些女官真是烦死了,清高些什么?嗯?我想弄,你不还是得乖乖听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尹钰眼眶都是红的,瞪视着他,不说一句话。
二皇子反倒喜欢她这样,又没皮没脸凑了过去,“真是的,我就喜欢看你不服,也要委屈自己不敢反抗的样子,真让人着迷,同沐雨慕一样……”
“啧,她就算了,一个被太监玩了的女人,不配在我这提名字。”
尹钰不可置信地回望过去,二皇子却放开了她,站在她面前道:“跪下,当初让你将她引来你不肯,害得我没能将她搞到手,作为惩罚,你来替她伺候我吧。”
尹钰没动,似是还没从听见沐雨慕和太监之间有事情的震惊中回过神,二皇子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一把拽住她的云髻,将她整个人按在了雪地里。
“尹女史,你的家人可还在我手里呢。”
尹钰被逼无奈仰起了头,她的家族,投靠了二皇子殿下,她别无他法。
望着天上那轮圆如盘的皎月,有眼泪顺着脸颊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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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后的第一天,澄蓝的天空上万里无云,暖阳照耀在身上,驱散一身寒意。
沐雨慕起来后,身上的异样感比之昨夜更重了,她坐起缓了半天神,才发现对面的床榻上,有一个人形拱包,是尹钰回来了。
再看屏风后的浴桶,她昨日倒进的水已经又重新换过一次了。
尹钰最近爱沐浴,浴桶中总是会放水,近来洗得尤其频繁。
新年后不用当值,身上又不舒服,时时刻刻提醒她昨日发生的事情,索性又重新躺了回去赖被窝。
懒洋洋什么都不想干,安米洛来的时候,沐雨慕和尹钰谁都没起。
一个睁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一个背对着沐雨慕,不知在看墙上的什么。
安米洛将食盒放在桌上,掐腰大喊:“新年快乐!别赖床啦,我给你们带了好吃的,快尹女史起床了,快慕慕,你也赶紧起。”
沐雨慕慵懒地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说道:“新年快乐,我不想出来,好冷,你随便给个饼子吃。”
另一头的尹钰也转了过来,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沐雨慕,却是干不出她要在床榻上吃东西的事,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一动,便会牵扯到身上的伤口,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安米洛先是给了沐雨慕一个白眼,将她们屋子中的炭盆烧上,一回头瞧见默默穿衣服,虚弱地似是要随时昏倒的尹钰,顿时吓了一跳。
叫嚷道:“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尚宫局也太过分了,就可着你一个人欺负,天天不让下值,看把你熬的,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尹钰没有辩解,只是瞥了沐雨慕一眼,然后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不想让安米洛发现自己身上的伤痕。
自鱼浩出事时,尹钰大度地借银子给沐雨慕救鱼浩,就被安米洛单方面认做了朋友,沐雨慕有的她都有,一副随时为她两肋插刀的模样。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和沐雨慕自打考入宫中女官,就住在一起,深知沐雨慕为人,也羡慕过她和安米洛的友谊。
安米洛像个小太阳一般靠近她,她根本承受不住,很快就被烤化了,也成为了安米洛的朋友。
正净着手,她见安米洛还在试图拉沐雨慕起来,便为沐雨慕解围道:“别扰她了,昨日她一直帮尚仪局在外忙活,天寒地冻在外面走来走去,人都累坏了。”
沐雨慕感激冲她笑笑,她回以微笑很快就转过了脸,作为过来人她当然知道,那事之后身体的难受,但是和太监……
“慕慕,凌凤宴托我给你送药来着,你先吃饭然后用啊,你哪伤到了,是不是昨天在外面跑冻地生了冻疮,我帮你上药。”
安米洛话还没说完,嘟囔道:“他让我跟你说,让你别担心,安心休息就好,他会将事情处理好的。”
“说二皇子不会再来找你了,也不知道他从哪想出的办法,要真不再找你,那可太好了,新年第一喜事!”
“砰”,手中的皂角没有拿住,摔进了铜盆,四只眼睛的目光让尹钰如芒在背,她赶紧将皂角捡起来,有些慌张地将其放回原位,继续洗手。
沐雨慕收回自己探究的目光,看着安米洛手中的药瓶,一张脸几乎要涨红了,抢过药瓶,几乎是咬着牙问:“他一个太监,从哪弄来的药?”
安米洛用一种这是什么稀奇事的表情道:“你不知道凌凤宴在昨日宴会上大出风头,一个太监,做得诗词将一干文臣都给比下去了。”
她小声道:“据尚食局统计,陛下今日用膳多用了一碗饭,你说陛下高不高兴。”
能用太监打脸文臣,陛下怎会不开怀,是以,凌秉笔请太医拿药,太医岂敢推辞。
沐雨慕将药瓶塞进枕头下,人也躺不住了,索性跟着坐起来,穿衣用饭。
三言两句,安米洛就将气氛炒得热闹了起来,她与尹钰笑着听她讲宫里的趣事。
这样懒散的日子,沐雨慕一共过了五日,又是同尹钰一起打扫屋子,又是去领新衣裳,乐不思蜀,而后被通知该上值了。
重重叹口气,尹钰听闻道:“知足吧,你都休了五日了,而我只休过一天,今日恐怕又要晚归了。”
沐雨慕一言难尽的看着尹钰,偏生自己心里还生出了些许幸福感,果然人的幸福是要对比出来的。
尚宫局真不是人待得地方,就没有一天能正常下值。
两人一起上值,而后在岔路口分道扬镳。
沐雨慕自打年前被借到尚仪局工作,就再没来过宫正司,算算日子,都快月余了,因而回来之后,众人纷纷同她打招呼。
“沐典正,你回来了?新年快乐。”
“是,回来了,大家新年快乐,怎么样,忙不忙?”
正在伏桌抄写档案的女史们齐声道:“忙!”
“过个年大家都疯了,光这几日,我们抓犯宫规的宫女就比得上之前一月的量了。”
“好在丁宫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大家轮休了,不然,好惨啊。”
“好惨啊。”
沐雨慕被她们逗笑了,打水将自己的位置擦拭了一遍,方才坐下,屁股还没坐热,分属于她的两个女史就摸了过来,一人捧着一摞卷宗。
一个道:“我的好典正,你可回来了。”
一个对她挤眉弄眼,示意她看顾典正,说道:“哎呀,我们也终于是有人管得女史了,不用什么脏的臭的活都干了。”
说话夹枪带棒的女史叫张茜,小名茜茜,性子比较急,嘴皮子厉害,经常干沐雨慕和雯雯抹不开脸的事。
雯雯便是和沐雨慕一起审问翊坤宫两个宫女的女官,人稳重,想得多,两人都是沐雨慕的左膀右臂,活干得一直很愉快。
沐雨慕眼神询问雯雯,雯雯就坐在她身侧,低声道:“典正不在的时候,顾典正总把她的活分给我们,我们还不好推却。”
懂了,是顾典正的风格。
便道:“你们将不属于你们的活挑出来,给我看看。”
她没压低声音,因而整个屋子的人都听见了,大家默契停了下笔,又作势疯狂抄写,实则一个个眼神交换,耳朵都立起来了。
就连刚才抱怨的茜茜都险些被一口水呛到,和雯雯对视一眼,见沐雨慕不是开玩笑,当即撸起袖子开始分活。
一大摞的卷宗,分出去一多半,险些将沐雨慕气笑了。
顾典正还一副什么都没听见,没说她的样子道:“沐典正,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啊,现下宫正司正忙,急需你这样的人才。”
“你不在的时候呀,我可帮你好好锻炼了一个你的女史,她们干活啊,太不利索了。”
这话说的,她沐雨慕是不是还得感谢她?
茜茜当即就要炸,被雯雯一把拉住,示意她看典正。
只见沐雨慕嘴角的笑分毫未动,眸中情绪平静,就那么静静看着顾典正,直将她看得说不出下一句话来。
沐典正方才道:“比不得顾姐,顾姐才是整个宫正司的人才。”
“噗嗤”不知是谁没忍住笑了出来。
顾典正人倒是还能撑得住,说道:“瞧瞧我们沐典正,出去了一趟尚仪局,怎么那么会说话。”
沐雨慕轻抬下巴,示意茜茜和雯雯将那些卷宗抱给顾典正,说道:“我的人,我自会费心,就不牢顾姐操心了,这些活原璧归赵,她们两人能力不足,只怕给顾姐办砸了。”
茜茜眼睛一亮,当即捧着卷宗哒哒跑了过去,“砰”放在顾典正桌子上。
一向八面玲珑的顾典正,当着众人的面,也有些下不来台了,只道:“一点小活,你瞧瞧你啊,还是典正呢,要知人善用知道吗?”
见沐雨慕不说话,已经看起了她不在的时候,茜茜和雯雯负责的卷宗,顾典正扔下一句:“果然,背靠大树好乘凉,有人罩着就是了不起。”
沐雨慕眼睛都没从卷宗上抬起,却道:“那也比不得顾姐受黄司正看重。”
顾典正哗哗翻着卷宗,要将卷宗再还回去,沐雨慕突地抬起脸,直视过去,“顾典正,你想让我把娘娘请来,重新分配一下我们两个的活吗?”
第二十九章别想欺负
空气中凝了冰, 屋里的所有女官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像是不认识沐雨慕一般,看了过去。
不是两位司正, 也不是丁宫正, 她说的是在锦乐宫的贤妃娘娘。
沐雨慕之前一向避讳提及她与娘娘的关系, 干活更是卖力, 生怕别人误会她是被娘娘破格提拔, 没有实力。
但她刚刚说了什么?
找娘娘分配工作?
顾典正也怔愣在那了,沐雨慕似笑非笑望了过去,论背景,在宫正司里, 有谁比她有背景。
曾经的自己真是太傻了, 别人都是拉着虎皮做大旗, 她却有靠山而不用, 生生让人踩到脑袋上!
缓缓放下手中卷宗, 她也不着急,慢条斯理端起茶杯, 发现茶杯是空的。
茜茜眼尖,立刻碰了一下雯雯, 两人一唱一和, “哎呀,典正,快,这倒茶的活怎么能你干呢,我来我来。”
“典正, 娘娘是个好相处的人吗?我都还没见过娘娘呢。”
沐雨慕接过两人献殷勤的茶杯,轻轻拿杯盖磕了磕杯边, 唇边笑意若隐若现,“娘娘啊,是个美人,至于性子……你们见到自然就会知晓了。”
说完,她又睨向顾典正,“自己的活,自己干,你说是不是,顾典正?”
她没叫顾姐,又搬出了贤妃娘娘,态度显而易见。
顾典正被她的话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愤愤摔了下手中的卷宗,骂向她手底下的女史,“你们干什么吃的,一点眼力价都没有,还不过来拿卷宗,这几天干不完就别休息了!”
任她无能狂吠,沐雨慕瞥了身边谄媚的两个女史,无奈道:“好了,快别装了,干活了。”
雯雯道:“是,典正。”
茜茜挥手握拳,“典正威武!”
“还贫。”沐雨慕作势要拿卷宗打人,两人赶忙跑了,她垂下眸子,半晌笑了一下。
嗯,这感觉还不错。
且自她发了遍火之后,她就发现,宫正司的人再见她时,虽还如以往般亲近,但也多了三分尊敬和害怕。
怕?
怕就对了。
她,再也不想任人宰割了。
又是一日当值,雯雯带着名单来寻她,“典正这是你让我找的翊坤宫和尚服局、尚功局,所有女官和宫女的名单。”
沐雨慕接过翻看起来,名单十分详尽,将对方籍贯、何时入的宫、身上有什么特征记得一清二楚。
她一页一页向后翻看,翻到最后才道:“还缺了几人。”
“嗯?所有人都在了啊典正。”
“还缺,在尚服局、尚功局做工的宫女。”
一如安米洛最开始那般,在尚食局做工,归尚食局管辖,但她们的名册却不在尚食局,反而归宫女统管。
雯雯恍然大悟,“是了,各局还有帮忙的宫女,我这再去管她们再要一份名单。”
沐雨慕叫道:“不急,你先去掌管宫女入宫记录的人那里,将分派到尚服局和尚功局的宫女做一下记录,并且叮嘱对方,谁来问都说没有人来过。”
“而后你再去一趟尚服局、尚功局,告知她们,将宫女名字也加上,不得落下一人。”
雯雯立刻便懂了,“是,典正。”
沐雨慕将名册压到桌上,弯起嘴角,那日在宫宴上为她领路的宫女,逃不掉的。
雯雯办事利索,很快就将两份名单要来了,一经查对,果然尚服局和尚功局均少报了几人。
“典正,你猜得没错。”
“嗯,”沐雨慕撑着下巴,思考片刻,而后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道:“叫上茜茜和宦官们,我们去尚服局和尚功局清查,既少了人,是生是死,我们宫正司就得管上一管了。”
“是!”
沐雨慕没避着人,顾典正听后脱口而出,“沐雨慕你疯了,尚服局和尚功局那可是贵妃娘娘掌管的。”
沐雨慕回道:“那又如何,我宫正司本就负责纠察宫帷,现下错处就在眼皮子底下发生,焉和能不管。”
顾典正上下看了一眼沐雨慕,而后道:“沐典正高义,佩服。”
没理她的阴阳怪气,沐雨慕带人直接出了门,她前脚刚走,后脚顾典正就也跟着出了门,她要去寻黄司正,如此能惩治沐雨慕的机会,她怎能放过。
沐雨慕带着茜茜、雯雯还有一干宦官,浩浩荡荡往尚服局而去。
尚服局刚被宫正司清查过一遍,此时听闻宫正司又来了,可真是浑身上下汗毛又立起来了,她们中有的人上次被惩罚的伤都还没好。
因而也不敢出言反对,待她们将所有人都唤了出来,沐雨慕命茜茜核对名单,这才冷眼看过。
人群中并没有当日宫宴上的那位宫女,她命宦官将那些不在名单上的宫女带走,压入宫正司,等待审问。
而后转头对尚未散去的尚服局女官道:“我有一句忠告给大家,记住尔等是尚服局女官,不是供人取乐的女.妓。”
尚服局女官纷纷变了脸色,有那受不住的,当即就哭出声跑走了。
沐雨慕继续带人去尚功局,尚功局和尚服局相辅相成,掌女红课程、金玉宝货、支度衣服、薪炭等事,因而沐雨慕到的时候,她们正忙着给各宫发新月的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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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功局的尚功正在盯着,见她们来势汹汹,直接出来拒绝她们要核对人的事情,话语间极不客气。
“沐典正,你区区一个七品典正,谁给你的权利,来我尚功局拿人?我尚功局近日繁忙,没时间陪你玩找人的游戏。”
面对咄咄逼人的尚功女官,沐雨慕面色不变,十分平静道:“宫正司赋予我清查后宫的权利,新年刚过,每个局都很繁忙,这并不是尚功不让她们出来的理由。”
“要知道,这名单,是你尚功局给我的,眼下和宫女名单对不上,我宫正司需要知道这些宫女的去处,她们若是死了,那尚功局便命案在身了。”
“若是尚功执意如此,不肯将人叫出来,”她微微扬了下声音,“那我只能认定,连尚功也牵扯其中。”
“只能待我禀告丁宫正和贤妃娘娘后,由丁宫正亲自捉拿尚功了。”
尚功局的尚功因自己给出的名单缺人在前,又见沐雨慕用贤妃娘娘压人,只能气得挥袖道:“都停下,集合!给宫正司的女官查查!”
沐雨慕点头,“多谢尚功。”
尚功局所有女官和宫女悉数而出,沐雨慕站在高阶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们,见茜茜一个一个将名单上没有的人叫出来,直到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方才勾起唇。
找到了。
那日宫宴上领路宫女,低垂着头,一张脸惨白,不敢抬眼看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沐雨慕满意颔首,“走,我们回宫正司。”
所有不在名单上的宫女都被关了起来,唯独这在宫宴上为沐雨慕领路的宫女被单独关押。
“吱呀”一声,沐雨慕推门而入,跪在地上的宫女抬眼飞快的看了她一眼,又将头垂了下去。
沐雨慕缓步走到她跟前,金边裙摆堪堪停在她膝盖旁,没往前探一寸,仿佛碰到她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
居高临下蔑视道:“我说过,我们会再见的。”
那宫女头低的更低了,不敢说一句话。
沐雨慕勾唇,“你叫什么名字?”
她还是不说话,茜茜候在一旁开口道:“典正,这位叫焦鹤。”
“焦鹤……”沐雨慕点头,“是个好名字,就是可惜了……”
有的时候未尽之语最是恐怖,焦鹤颤了一下,抬起脸来,沐雨慕对上她依旧还抱有期待的目光,说道:“既已经被我找到,你总不会还在奢想会有人来救你?”
焦鹤了脸上表情便是如此,沐雨慕笑了一声,配合宫正司审讯室,令人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她说:“那日之事我虽难以启齿,不敢公之于众,但绝不是你闭嘴,就能逃得过去的。”
正戳中心事,焦鹤瞳孔一缩。
沐雨慕继续道:“你也太小看我们宫正司了,你可知,每年死在宫正司的人有多少?”
“只要我想,我有一百种、一千种方法,能将你折磨死。”
而后她睨着焦鹤道:“她既不招,用刑吧。”
焦鹤用膝盖向前挪动两步,带着哭音道:“典正……便饶了奴婢吧,那日之事,奴婢向您道歉。”
候在一边,正等着沐雨慕审案,想再次学习一下的茜茜和雯雯也是一愣。
“典正?”
沐典正除了那日被叫去翊坤宫,对尚服局的女官用刑了,可从未出现过连审问都没审问,上来就用刑的情况。
要知道,直接用刑,那都是宫正司为了让人开口,先将人打怕了的老方法,沐典正一向厌恶这种方式。
且沐典正破案奇怪,根本用不到行刑,单凭推测,s就能将她们所犯的事审问出来,直接下刑罚,如今这是?
沐雨慕目光扫过不动的两人,“怎么?跟着我时间久了,连上刑都不会了?”
两人异口同声,“不是,典正?真要用刑?”
“不然我自己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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茜茜和雯雯对视一眼,立刻有了动作,两人将在地上跪着的焦鹤拉起,还未想好上什么刑,沐雨慕已经走到了刑具旁。
手指抚过每一个刑具,说道:“听闻焦鹤你在此次尚功局举办的女红比赛中获得了头筹,尚功局意欲将你提拔成女秀才,那想来女红了得。”
她执起一柄锋利的小刀,转身笑意盈盈,绕到焦鹤背后,用小刀挑起她保养的十分好的手。
刀背划过肌肤,让焦鹤忍不住颤抖,“沐典正,那日之事,奴婢也只是奉命行事。”
沐雨慕没管她说什么,说道:“据悉,每一个绣娘都视自己的手为第二条命,平日里悉心呵护,不敢让手上有一个倒刺。”
“你说,我废了你这双手怎么样?”
焦鹤急忙喊道:“沐典正!”
沐雨慕将小刀扔进雯雯怀中,“咱们宫正司是不是有一个刑罚,往指甲里扎针来着?扎刀行不行?”
第三十章我心仪她
雯雯接过刀, 她也是听明白了,这焦鹤害过她们典正,索性道:“先用针扎一遍, 再用刀将指甲撬了便是。”
沐雨慕满意点头, “嗯, 如此甚好。”
焦鹤的手被茜茜压到桌上, 挣扎无果, 痛恨道:“沐典正,你这样同他们有什么区别?你也只敢对我用刑,有能耐,你找他们去啊!”
沐雨慕闻言道:“你说的对, 所以你们那日用势压我, 我今日便也用势压你, 多公平, 不是吗?”
一根针扎下, 扎进去还不算,还要轻拢慢捻, 拔出复扎。
“啊!啊……典、典正!啊!”
雯雯将针从焦鹤指甲下拔出来,说道:“典正, 把她嘴堵上吧, 太吵闹了。”
沐雨慕不知何时站在了窗边,正透过朦胧窗纸看着外面越聚越多的人,闻言翘起唇角,“不,让她叫, 让外面所有人都听见她叫。”
屋外,顾典正在黄司正耳边吹风, “黄司正,您快想想办法啊,不能任由沐雨慕这么胡闹,一口气将尚服局和尚功局全得罪了不说,还会得罪贵妃娘娘啊!”
黄司正扭头同她道:“去,给我喊话,让沐雨慕停手,给我出来。”
顾典正脸色一变,没想到竟让她传话,不过想想如今她和沐雨慕之间糟糕的关系,也没往外推辞,当即喊了出来。
沐雨慕在屋内听着,只让雯雯和茜茜继续,别停手,自己则拉开门,顿时风雪涌入。
她道:“臣无错,亦不会交人,黄司正若有疑问,大可去请丁宫正评判,但臣想,丁宫正与贤妃娘娘,定也认为,臣无错。”
风雪打湿了她的蓝色马面裙,吹起了鬓角的乱发,她的背后,是源源不断的惨叫声。
这一刻,所有人清晰的意识到,沐雨慕不再是之前那个软弱可欺的沐雨慕了。
风雪愈发大了起来,大到迷人眼,两局被抓进宫正司的宫女,一个都没有放走。
无论黄司正说什么,丁宫正都如沐雨慕所说那般,坚定地站在了她身边。
锦乐宫内,贤妃摆弄着自己的熏香,同丁宫正道:“她心中有怨气,你便让她将气撒出去便好了。”
香炉里的香,被她压出了一个可爱的形状,她捧起香炉道:“你瞧,这样不是很好,她终于有点是我的人的自觉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丁宫正点头认可,“娘娘,要不要打牌?”
“好啊。”
窗外银装素裹,沐雨慕将几位她带回来的宫女全部按照宫规罚了后,撑起伞准备回西院,走到一半发现自己忘记带西院的钥匙了,只能折回来。
还没推门,就听内里女史谈论她的声音,“最近沐典正变化好大啊,以前惩治宫女的时候,沐典正最是心软的,能省刑罚就省刑罚,可近日完全按照宫规行事。”
“我觉得这样才好,以前沐典正就是太心软了,放任宫女不处罚,不会让她们长记性的,只有罚到她们痛,她们才知道这样不行,不然在这个宫里活不久的。”
“最近干活也麻利点,别犯到沐典正手上。”
“沐典正又不是顾典正,总喜欢往外推活,也多亏了沐典正,现在顾典正都不敢指使我们了。”
伞柄旋转一圈,飞雪滑落,沐雨慕缓缓退下台阶,再次撑着伞走进雪地中,既然没带西院的钥匙,她去安米洛那待一会儿也是可以的。
雪花簌簌,且越下越大,很快就变成鹅毛大雪,若是不及时清扫干净,只需片刻,就能在地上覆盖上一层薄雪。
这种天气,是直殿监的太监们最讨厌的天气之一,不过好在鱼浩已经离开了直殿监,就锦乐宫那点子地方还不好清扫。
可在乾清宫当值的太监可就只有把苦往肚子里咽了,他们不如可以伴随陛下身边的高大伴和凌秉笔,只能候在寒冷的外面,战战兢兢扫着雪。
乾清宫殿内,地暖烘烤,热得陛下脱了外衫,只着一件明黄色寝衣,撸着袖子坐在矮榻上,同高深斗蛐蛐。
他手里拿着一根草棍,往都蛐蛐的罐子里拨弄,整个人激动万分,“咬它,咬它,咬翅膀!”
“咬头咬头。”
须臾,他拿着草棍站了起来,恨不得亲自下场替蛐蛐咬回去,眼见蛐蛐不敌,他开始耍赖,用手肘去推另一边的高深。
高深任他推,也不用草棍去拨弄了,但结果显而易见,高深的蛐蛐胜了。
陛下气得将草棍摔在高深脸上,指着他大骂:“朕看你是故意将自己的蛐蛐养得好,不好好养朕的蛐蛐。”
明黄色的寝衣随着陛下气得不断起伏的肚子,而上下抖动。
陛下身量不高,蓄着当下流行的美人蓄,浓眉大眼,此时怒目圆睁,便没有了往日的和气。
深居帝位的威严一出,屋内的宫女、太监齐刷刷跪了一地,连头都不敢抬,唯两人不受影响,一个是高深,另一个就是在一旁桌案后的凌凤宴。
高深不光不害怕,甚至还贱兮兮地故意将斗蛐蛐的罐子盖上盖,炫耀似的给陛下看他那斗赢的大将军。
才回道:“陛下可真是冤枉奴婢了,这蛐蛐可是陛下自己挑的。”
“再说,陛下同奴婢比什么不好,非比这个,那能陛下能斗得过奴婢吗?奴婢可是山野间长大的,斗蛐蛐的好手。”
“陛下要比,就该跟奴婢比诗词,百个奴婢也不过陛下一人啊。”
深在宫中从未出过宫的陛下,就喜欢高深这副对他没大没小,显得两人很亲近的态度,闻言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乐开怀了。
还道:“朕早就说了,让你好好学字,你偏生不学。”
高深苦着脸叫冤,明明一个高大到能一拳将陛下打倒的壮实身材,却满脸委屈,“奴婢可学不来那个。”
陛下再次被逗笑了,笑得前仰后合。
凌凤宴瞥了高深一眼,不愧是陪伴陛下多年的高大伴,胆敢在陛下敏感多疑的线上来回蹦跶,还全身而退。
殿中的人均跪在地上,唯一能在高深背后看他的人,除凌凤宴别无他人。
高深便道:“陛下身边有这么多读书识字的可造之材,可却只有奴婢一人能将陛下逗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凌凤宴放下笔,果然伴随着陛下的大笑声,随即而来的便是陛下的注视,他问:“凤宴,你写得如何了?”
有太监将凌凤宴放置在桌案上的纸张拿去给陛下看,陛下一眼望去,就道句,“好字!”
而后读完《斗蛐诗》,更是一连说了三声好,还向高深显摆,“你看看凤宴。”
高深同凌凤宴对视,皮笑肉不笑,凌凤宴回以漠视,高深脸上横肉抖了抖,说s道:“陛下,你看奴婢斗蛐蛐赢了,凌秉笔又诗的那么好,陛下就不想赏奴婢点什么?”
陛下道:“朕看是你想向朕讨东西。”
高深拱手,表情滑稽,“陛下英明!”
陛下果不其然又被逗笑了,便道:“之前你那个宅子被收了,如今朕做主,再赏你一个。”
“多谢陛下恩典!奴婢这回也有家了。”高深跪下谢命,起来时睨了凌凤宴一眼,无声嗤笑。
陛下口中的宅子,便是前段时日,凌凤宴彻查尚善监,从张忠那搜出来的宅院,那宅子实际上是高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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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当着凌凤宴的面这样说,无疑是高深想向他宣告,陛下对他的看重。
案子是凌凤宴查出来的,陛下也觉得这样不妥,便又同凌凤宴道:“凤宴是不是在北平也没有宅子,朕也赏你一个。”
凌凤宴低头刚要推却,就听高深道:“陛下,凌秉笔至今还未成婚,你给他宅子,他也用不上啊。”
是的了,高深他不仅成过婚,而且还不止一个妻妾,陛下也十分支持他收养义子,娶妻过正常人的生活。
陛下一向对宦官优待,更何况是自己喜爱的宦官,闻言更是道:“凤宴这般优秀,哪个女子不想嫁,朕看干脆宅子和女人一起赏给凤宴,高深你说如何?”
高深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凌凤宴回:“陛下,奴婢觉得此事还是先问问凌秉笔的意思,据奴婢所知,凌秉笔,好似在宫中有喜欢之人。”
“哦?”陛下来了兴致,一向冷静自持,淡漠疏离的凌凤宴竟也会有倾心的一天。
“是说谁有了喜欢之人?”
二皇子同太子经太监通报入内,刚一进屋,就听到高深的话,二皇子便嬉皮笑脸问了一句。
见他俩来了,陛下也未看太子,指着凌凤宴同二皇子道:“凤宴他有了喜欢之人,你说是不是有趣?”
二皇子同陛下站在一起,更像是父子,听闻陛下的话,他牙根都有些痒,“那确实是有趣。”
凌凤宴原本低垂下的头,缓缓抬起,近日沐雨慕的动作,他自然也有所耳闻,原本要否认的话,转瞬便成为了,“奴婢确实有了心仪之人。”
“咳咳!”一旁像个透明人的太子,一时惊得被口水呛到,震惊的看向凌凤宴。
陛下晦气的看了他一眼,“你看看你,你同张氏成婚三年有余,也无子,如今连凌秉笔都有了心仪之人。”
太子低眉顺眼,不敢争辩,只皱起眉头暗暗打量凌凤宴。
却听凌凤宴道:“但奴婢自知配不上她,也未曾表明心意,还望陛下和两位殿下为奴婢保密。”
陛下不耐烦高深为他穿衣,指着凌凤宴道:“快说说是谁?朕定替你保密!”
凌凤宴看了眼脸色阴霾的二皇子,说道:“是宫正司女官,沐雨慕沐典正。”
“是那个,在乾清宫门前痛骂大臣的小丫头!怎么?她为你说话,你就喜欢上她了?”
“是。”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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