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折娇颜》/南珣著
沐雨慕踏入锦乐宫,抬眼望去,锦乐宫内,殿宇巍峨,花木繁多簇拥着她们一直通向最幽深处。
越跟着月莹走近,鼻尖萦绕的桂花味便越浓,稍一仰头,但见房舍后有桂树百株,淡黄色的花朵缀满树枝,与她遥遥相望,闻一口沁人心脾。
“咚、咚、咚……”
敲门声犹如向地狱沟通的讯息,沐雨慕默默深呼吸着,伴随着一声“进来”,她定了定心神方才进屋。
屋内,博古山纹香炉散发着袅袅清香,与之相对的书桌上还插着一枝俏丽的桂花,为屋内增添光彩。
两侧的墙壁上则悬挂着幼猫扑碟、稚鸡啄米图,颇有野趣,整间屋子,不似沐雨慕想象中的金碧辉煌,反而雅致清幽。
她站在六格山水花鸟屏风前,对着屏风后的人影行礼,“见过娘娘,娘娘金安。”
“起来吧。”
贤妃权诗芃摸着脑后的青簪,斜靠在美人榻上,谁人都不知道,一直被她藏于梳妆盒最里侧,经久不带的青簪,实则才是她的最爱。
不敢碰、不敢带,更是作出一副遗忘了青簪的模样,就是为了保护它,反倒为它招来祸端。
小贼以为她丢一只青簪也不会在意,可那才是她最宝贵的东西,怎会不了了之。
当她想要拿出青簪怀念的时候,却发现它不见了的那种恐慌,险些将她溺毙。
可惜,那贼子已经身亡了,不然她非得剥皮抽骨方才解恨!
“听月莹说,是你帮本宫寻到了青簪?”
也不知是不是这屋内太热,沐雨慕额上已经浮上了一层薄薄的汗珠,闻言说道:“都是大家一起查案的功劳,臣只是找出了偷窃者,这青簪早早便被搜了出来的。”
屏风后传来了贤妃的笑声,仿佛是在笑她,这个时候了,还说大实话。
她葱葱玉指执起放在美人榻上的卷宗记录,示意月莹带去给沐雨慕,这才说道:“你为她们着想,她们可没顾着你,给本宫呈上来的记录里,没有你的名字。”
沐雨慕拿过卷宗快速扫视了一眼,但见顾典正将所有功劳揽在自己身上,丝毫不意外,但心里仍旧有些不舒坦,此时也不知该说什么话合适,便只能抿紧唇。
屏风后的贤妃,幽幽注视着她,半是威逼得施压道:“宫正司并非一方净土,本宫查之,你初入宫就崭露头角,破了教坊司一乐女身死的案子。”
“之后各大案均有你身影,但凡经你审理判罚的宫婢对你无不服,可你至今还只是无品女史,今年年初,能力不如你的顾典正更是踩着你成为了典正。”
说到这,她轻轻一挥手,屏风收拢,再一挥手,月莹主动离屋将门掩好。
沐雨慕将头垂下,恨不得将下巴戳进胸膛中,手中的案卷都要被她攥出皱褶来。
绣着花鸟图案,浅粉色绸缎镶边的乳白色马面裙出现在她眼底。
贤妃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她能成为七品典正,盖因她乃黄司正一派,上面有人提携,自然升得快,而你,你哪个派的人都不是。
你太有能力,她们只会惧怕你,怕你比过她们去所以不敢拉拢你,你说本宫说得对不对?”
此番攻心,说到了沐雨慕心坎中,她自认不比任何人差,却只能看着不如自己的人压过自己一头,安慰自己是入宫年限太短之故,着实可恨。
可她们如此,她便要跟着学吗?她沐雨慕不屑于此,因而半晌也只是吐出两个字:“娘娘……”
贤妃宽大的衣袖拂过,声音就在沐雨慕脸旁,“宫正司派系之争向来是本宫放任的,本宫既喜她们争斗,又不信任她们,本宫还缺一个孤臣,沐雨慕……”
“你可愿成为本宫的,孤、臣?”
她离她更近了,唇就在她的耳畔,有微弱的气流掀过她耳尖绒毛,话语更是暧昧至极,“本宫可许你想要的一切……”
沐雨慕身上汗毛直立,倏地抬头,贤妃的指尖,距离她的脸仅留二寸有余。
房间内纱幔被风吹起,又缓缓垂落,沐雨慕侧头,进到房间这么长时间,她才刚刚瞧见贤妃的脸,那是一张不施粉黛,宛似不食人间烟火,空灵的仙女脸。
可就是这张脸,轻飘飘说着玩弄权术、掌控人心、让她折腰的话。
她跪地道:“娘娘,既我有能力,何愁不能出头?”
自进入宫正司后,她犹如鱼儿入了水,宫正司凡事讲宫规,只要她不犯错,她就没有会被逐出宫贱卖成乐女的担忧。
能触碰之下梦见未来事的能力,更让她在需要维持宫纪,审问宫婢的宫正司如虎添翼。
是,她没有投靠任何一个派系,但她从不信,她会升不上去,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因而她大着胆子拒绝了贤妃,她可以当贤妃的好臣子,却成不了为她暖床的磨镜!
“我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她咬着牙,直直看向贤妃,纱幔不再动,屋内气氛仿佛结了冰。
而贤妃在与她对视的那一刻,声音骤然一紧,沐雨慕无疑是漂亮的,称得上秀丽无双,她的美没有攻击性,亦不俗气,是让人第一眼就忘不了的美。
她有一双杏眼,此刻因心绪不稳,微微睁大,显得眸子更加圆润,里面盛着没有掩藏好野心和执拗。
贤妃直起身子退后两步,可以更方便观察沐雨慕。
“你多大了?”
沐雨慕不明所以,“回娘娘的话,臣今年十八,承隆二十一年入的宫。”
贤妃恍惚,“那你便是十六入宫,同本宫入宫的年纪一样,可本宫却已在这宫中十年了。”
她凝视着沐雨慕的眸子,像,太像了。
这个眼神像极了她初入宫中的样子,不懂藏拙,天真稚嫩,只觉规规矩矩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然她,在宫中沉浮十载,见多了人心可怖,为了活命,早已丢了当初的自己。
“娘娘,司礼监凌秉笔说有要事禀告。”门外的月莹声音里带着不悦。
贤妃思绪被打断,喝道:“让他滚!”
听见粗话,沐雨慕眼眸更圆了一些,贤妃瞧见她那小模样,又被逗笑了,自顾自走回美人榻旁,踢了鞋子栽歪在其上。
“怎么,觉得本宫就该饮玉露而活?”
沐雨慕刚拒绝完贤妃,还心跳如鼓呢,哪敢接话,当即摇头,又赶紧将头低垂了下去。
心里却是想到,贤妃委实不是一个循规蹈矩之人,不然好美人的名声怎么传出来的,她又为何跪在此处,那骂人想来也不是做不出的。
贤妃道:“将头抬起来看着本宫。”
沐雨慕无法,将脸抬了起来。
她都拒绝的那么明显了,难道贤妃还是不打算放过她?
贤妃复又看向她的眼睛,久到博古山水香炉的香都不再冒白烟了,方才道:“月莹。”
月莹推门而入,扫了地上跪着的沐雨慕一眼,劝道:“娘娘,凌秉笔执意在外候着,莫要叫他看了笑话。”
沐雨慕心中一提,紧张地注视着贤妃。
贤妃在两人目光中说道:“月莹,送沐女史锦乐宫牙牌,日后,便由沐女史负责为本宫念卷宗。”
沐雨慕狠狠松了口气,“谢娘娘恩典。”
“本宫话还没说完。”在沐雨慕再次紧张起来时,她轻笑道,“沐女史豪言壮志,本宫给你三次拒绝的机会,今日你用了一次,日后端看你能不能立得起来了。”
“能!”
“甚好,月莹,将她送出去罢。”
月莹应下,而后不带讨好,却有一丝恭敬地扶起沐雨慕,之前给赏赐如同逗弄宠物,现下娘娘给了牙牌,则为看重。
沐雨慕最后看了一眼躺在美人榻上,兀自出神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的贤妃,跟着月莹出了屋。
直到出了锦乐宫拐到无人小路时,方觉清风拂身,内里里衣已经湿透,此时冷粘在背,时刻提醒她,她刚刚经历了什么。
身后传来凌凤宴清冷的声音:“贤妃出自蓬丽国权氏之族,蓬丽一日不倒,她便可享后宫一日富贵,还盼沐女史警醒小心些。”
“小心?”沐雨慕本就在锦乐宫耗尽了心神,闻言不禁升出恼意,反问道,“我本就是宫正司女史,而宫正司为贤妃负责,你且告诉我,我如何小心?我能不知道我该小心?”
她眼眶里尤带着后怕泪花,扭头看向凌凤宴,咄咄逼人:“我不是你,能进宫短短两年就当上秉笔,我只是一女史,人微言轻。”
“凌秉笔不是有要事禀告贤妃,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本就是怕沐雨慕有危险,所以故意找个借口赶来的凌凤宴默然,他垂着眼睛看着沐雨慕,半晌方才问道:“女史无事吧?”
被人关心,热泪上涌,沐雨慕恶声恶气,“无事!”
说完,瞧见他再次沉默,她冷静下来生出悔意,“抱歉,我今日心情不好,向你发脾气了。”
凌凤宴眼里满是包容,上前几步距她一步之遥,望着清幽小路道:“无碍,女史可还记得,这里就是我与女史初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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