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折娇颜》/南珣著
凌凤宴薄唇微张,欲要解释,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毕竟陛下确实将彻查尚善监的活交给他了,而他,欣然接受。
他进宫前虽只有举人身份,但才名远扬,人人都知彭玉若是下场,定能直接高中,只看陛下想点他为状元还是探花,可惜其父获罪,一切都成了过往烟云。
一夕间,他们家成了恶贯满盈之徒,亲朋远离,无人伸出援手。
更甚至因他还苟活于世,大家颇有微词。
文官厌恶他,觉得他没有自尽而亡,反而任由自己堕落成阉人,同阉党混在一起,丢了文人风骨。
而宫内阉党也与他格格不入,认为他学识太过,清高孤傲,打从心底里排斥他。
如此被两方厌恶之人,又实实在在同两方都有关系,既能应付文官,又能保住太监,才是负责清查尚善监的最好人选。
是以,陛下亲点他与锦衣卫共同负责此案,尚善监归他,光禄寺归锦衣卫。
宫墙巍峨笼罩住他,日头再烈,也无法驱散他周身的孤寂。
回了宫正司的沐雨慕是越想越气,亲眼见证一个本该成为君子的人,却成为为了权势不择手段往上攀爬的小人,着实令人……
罢了,她不是早就知道他会这样,何必还为了他而忧心,有时间不妨整理一下贤妃要的卷宗。
提起笔翻开桌上卷宗,她却又犯了难,宫正司按宫规处置犯错宫女,卷宗繁多,不知贤妃娘娘是想要简洁的汇总,还是复杂详尽的记录。
索性先誊抄了一稿,届时再根据贤妃娘娘的要求修改便是了。
可哪想到,贤妃娘娘不是说写得太枯燥了,就是说写得太简单了。
她一遍又一遍的修改,没有一遍贤妃娘娘挑不出问题的。
让她不禁怀疑,贤妃娘娘是不是在故意敲打她,可紧接着,贤妃娘娘就不耐烦了,她在美人榻上用纤纤素手堵住了耳。
说道:“本宫不爱听你念这些无聊乏味的东西,本宫入宫多年,少有能凭借自己心意看戏剧的时候,是以本宫要的是戏剧本子,左右宫正司发现的阴私事最多,你且去给本宫改编成戏剧再来!”
沐雨慕就那么被赶了出来,月莹笑着在门口说:“既然娘娘开了口,那我也没甚好顾忌的,可以提点女史一二了,娘娘啊,最喜欢因爱生恨的俗气故事。”
恍恍惚惚地回了屋,沐雨慕左手卷宗,右手戏剧,甚至想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步的。
她看着自己笔下逐渐成型的戏剧,突地笑了一下,她觉得凌凤宴不择手段,她现在又在做什么?
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卷宗改了戏剧之后,贤妃娘娘果然爱听了不少,还给沐雨慕提了诸多意见,改得次数多了,沐雨慕都觉得自己也能成为戏剧大家了。
这日,沐雨慕拿着贤妃娘娘点名要改的卷宗来到锦乐宫,往常会出来迎接她的月莹并未现身。
还没到贤妃娘娘的寝宫,就听啪、啪地纸牌声此起彼伏,她刚一进屋,屋内四人就望了过来。
正摸马吊的贤妃娘娘说:“你来了,找地方念就是。”
沐雨慕行完礼后,寻了处矮椅坐下,透过龙泉三足青翠直筒香炉升出的袅袅兰香烟,望向围坐在桌前的四人。
之前未见到面的月莹此时和一个清秀的小太监,一左一右坐在贤妃娘娘两手边,一边打着马吊,又一边随时准备给娘娘端茶倒水。
贤妃娘娘则坐在首位,着一身蝴蝶翩翩刺绣白衣,不施粉黛,一头青丝被青簪松散地固定在脑后,一捋发丝慵懒得坠在胸前,端的是美人如画,如欲成仙。
结果,这样打扮的贤妃娘娘却甩手出去一张牌,“八索,没人要吗?三文钱。”
沐雨慕眼角抽了抽,随着一句“五索”,将视线放在了梳着嫁过人的女官才能梳的高髻的人身上。
她的高髻是用金丝编制而成的丝网发罩笼上的,又插了各种宝石发簪,高贵又矜持。
即使玩着马吊,脸上也无笑意,整个人严肃又沉闷,如同她穿的暗棕色琵琶袖袍,这个人是宫正司官位最高的女官,五品宫正——丁宫正。
丁宫正略微扫了沐雨慕一眼,沐雨慕连忙执起戏剧本子遮住脸,念出了第一句话,“承隆二十一年九月,教坊司新增了一位美若天仙的乐女,名为凌玉龟……”
贤妃娘娘手指从牌上划过,打出一个八文钱,丁宫正紧跟其上,贤妃娘娘听着沐雨慕念着的戏剧本子,问出口,“丁宫正可还记着这个案子?”
丁宫正打出一张三万贯的大牌,压得贤妃娘娘气恼不已,这才幽幽开口,“如何能不记得,宫正司联合司礼监、锦衣卫协同查案,自我入宫起也就这么一遭。”
说完,她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沐雨慕,似是抱怨的同贤妃娘娘道:“娘娘眼光也太好了些,将我藏了许久的人都挖出来了。”
贤妃娘娘开心了,愉悦地笑出声。
沐雨慕有才能,却一身傲骨,丁宫正自通过凌玉龟一案发现了这颗好苗子,就一直关注她、打压她,意欲磨掉她的傲气,可人还没磨出来,就被贤妃娘娘抢了先。
贤妃娘娘打出一张九索,月莹与清秀太监赶紧给她喂牌,她成功出牌,“花枝,我赢了!”
一局胜了,贤妃娘娘拖着下巴,等月莹和清秀太监洗牌,此时沐雨慕已经念到凌凤宴为救姐闯宫门,她开口道:“这个凌凤宴啊……”
她拖长了调子,沐雨慕听到“凌凤宴”三字,卡了下壳,极快速度接着念了上去,耳朵却竖了起来。
贤妃娘娘像是故意吊人胃口一般,端起白釉杯盏饮了口茶,方才道:“有些惨。”
“被陛下安排了个彻查尚善监的活,文臣们死咬不放,要求他严查,务必彻查到底,听闻他已经被文臣们堵了好多次了。”
“言辞一次比一次激烈,恨不得用国家大义压死他。”
丁宫正接话道:“何止,听闻他进宫前的老师用割袍断义相威胁,他若留手,恩断义绝。”
贤妃嗤笑一声,“这些文臣上下一张口,就让人拼了性命、前程彻查,怎么就不想想,尚善监是什么地方。”
“尚善监里那些太监……”
“没一个好东西,仗着高深的关系,在宫里作威作福惯了,可没有将凌凤宴放在眼中,据说现在还拒不配合,不入司礼监监牢。”
丁宫正看着重新分到手中的牌,说道:“娘娘消息滞后了,我过来时便听闻,凌秉笔已去抓人了。”
“哦?”贤妃落下一张牌,遥遥看着念戏剧念的没有一点声调起伏,干巴巴扰耳的沐雨慕,说道:“凌凤宴敢抓尚善监其他太监,你说他敢不敢将张忠也捉了去?”
沐雨慕完全不过脑子的念着戏剧,听到“张忠”二字,不自觉将视线凝实,经她之手改编的戏剧之页上,赫然写着司礼监张忠呵斥诸人加快速度彻查。
她正念到此处,“只听张忠一声厉喝,指责宫正司与锦衣卫办事不力……”
丁宫正的声音盖过了她的,“张忠打从司礼监去了尚善监当掌印,将尚善监弄得乌烟瘴气,凌秉笔若要清查,绕不了他,不过。”
她顿了一下,“张忠可是高大伴高深的干儿子,这便不好说了,纵使凌秉笔以前是读书人,他现在也是司礼监的太监,还是要听高大伴的话。”
贤妃娘娘笑吟吟的说:“不若我们打个赌,就赌他敢不敢抓张忠。”
丁宫正:“那我便赌凌秉笔识时务,他不敢。”
“你们呢?”贤妃娘娘问向月莹和清秀太监。
二者异口同声道:“我们也赌他不敢。”
贤妃娘娘笑吟吟看向沐雨慕,“沐女史,你说他敢不敢?”
沐雨慕睫毛低垂,手指死死攥着自己的戏剧本子,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般。
凌玉龟的案子她亲身经历,自然知道张忠在那时是如何满口恶言,甚至想让她们将案子定性于凌玉龟自身不检点之上的。
她也知道,当时司礼监负责刑讯凌凤宴的,就是张忠。
若是张忠,若是冲着张忠的话,那她错怪凌凤宴了。
她缓缓抬头,“他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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