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樊笼 > 13、温吞
    林忱吃完了云吞,嘴唇肿起老高,原本苍白纤薄的唇显得很莹亮。


    萧冉慢慢地喝汤,偷着瞧她。


    “南边的云吞和北方的馄沌差不多,但吃着更轻盈些,真像云一样。”她扔下两个铜子,走出摊棚,外边的天晴得发贼,天空是一片瓦蓝。


    林忱随着她,两个人便沿街逛起来。


    云城靠着上京,虽然地方又大又偏,但百姓倒还不穷,市井气也足,路边出摊的卖物件的一应俱全。


    萧冉正打听半个月前那场突袭,林忱是如何看出端倪的,冷不防却被一个小摊主唤住了。


    不过不是叫她大人,也不是常侍,而是“萧姑娘”。


    真是稀奇了,姑娘这话儿,除了青萍,好几年没人叫了。


    她偏过头,见地上蹲着的摊主摘了遮阳草帽,满眼惊喜地站起来。


    因着很局促,倒没靠近她,仿佛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赵…”萧冉峨眉轻蹙,歪着头一拍手,想起来了:“赵庭芳!”


    赵庭芳连连点头,面上带着笑。


    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身上穿的是蓝布短打,脚上是有些开线的布鞋。不过就是这样寒碜的打扮,愣是还能看出一股书卷气。


    凑近了些,也确实能闻到淡淡的墨香。


    林忱正想识趣地避开,谁料听见萧冉冷冷道:“哦,赵公子。有什么事吗?”


    她从无这样冷峻漠然的声气。哪怕是彼时面对张家那些死囚,也从来都是以礼相待,林忱还真难回忆起她不笑的时候。


    赵庭芳也有些慌了,他把手背到身后去,紧张地说:“没什么,只是见了小姐,想着总得问安才礼貌。”


    萧冉几乎是讥讽地嗤笑了声,拉着林忱走开了。


    “看到你,我才真是不安了。”


    她匆匆走出好远,把赵庭芳就那样甩在身后。


    林忱纳罕地跟着,等她气平些了才问:“怎么这样气?”


    萧冉板着脸,道:“一日之间碰到两个不想见的人,可不是晦气吗?”


    她也没了再游街的心思,绕了个路,赶忙回驿馆。


    又走了一段,直至快到门口,这才找回些冷静来。


    “你别以为我是轻慢他一身褴褛。”萧冉对林忱解释道:“那人是个神童,家里没钱供他读书,但凭着旁听,十几岁上就中了举人。”


    “因着这个,在他进京考试的时候,我父亲亲自见了他一面。”她说到这,泛出些冷笑:“然后,便有了两家许婚的意思。”


    林忱大吃一惊,回忆起徐夫人对萧正甫的评价。


    她说,此人朋党甚多,为人机巧,且贪慕权势,绝非世俗意义上的文人清流。


    果然,萧冉哼了声:“他说此人有宰府之才,他日必成大器。”


    “真是笑话。我七岁进宫,宰相不知见了几个,别说他现在只是寒门子弟,便是王宫贵戚,我也不想攀附。我想着,老爷子不过是趁着我年纪小,想早点把我打发出去,免得再丢他的脸。”


    林忱不知如何安慰,只好叹了一声。


    “那么此事后来是如何解决的?”


    “自然只能求太后出面。”她道:“这事过去三年多了,当日赵庭芳进京取士,偏不巧父亲死了,他又得回家守孝三年,如今谁知道有没有再考。”


    林忱点点头,忽然想起这些日子来,她对父亲诸多埋怨,却从未提过母亲。


    正欲问,萧冉却心情不佳,不愿再谈,抬脚进屋去了。


    直到夜半,云城旁淮河上的灯都亮了,人才又露面。


    她已换上了绣禽文蟒的红色官服,却头上未着冠帽,只是以金冠束了,显得很利落。


    林忱早已得了青萍的知会,等在门前。她眼看着萧冉圾着木屐出来,懒洋洋地去套左脚的靴子,然而踩了三四下也没成功,情绪很不好的样子。


    最后还是青萍急慌慌地上前替她整理妥当了。


    萧冉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头发,淡淡地问:“彭将军那边已经走了吗?”


    青萍急道:“走了,姑娘。人家比咱们还早一刻,哪有主人请客反而姗姗来迟的道理。”


    萧冉微笑着,不太经心地说:“彭将军不是迂腐之人。我与她吃饭,是宾主尽欢,犯不着那些虚礼。”


    她说着,到廊下拉住林忱,非把人家拢在袖子里的手拿出来一只,紧紧攥在手里。


    “小师父,你久居山中,不知道什么是繁华富贵温柔乡。今日便带你去玩玩,说不准就乐不思蜀了呢。”


    林忱体察她心情,没说反驳的话。


    两人上了马车,很快到了云城江左的醉香楼。


    车由静处来,宛如辘辘驶进魔都仙境,江上香风阵阵,泛着潮的水雾映着盈盈点点的灯舟,天上也高高飘起橙红的灯笼。


    水天相接处一片黑暗,暗处传来袅袅丝竹声。


    贵人车马如龙,宾朋相聚,身后仆从如云。


    林忱下车,的确恍了神,没想到小小云城也有这样奢侈的享乐之地。


    “走吧。”萧冉携着她的手,指着一座画舫:“我今日点了几出戏,是当地有名的班子。”


    林忱道:“大人的薪俸看来很充裕。”


    萧冉哀叹道:“若非这一趟是宫中拨款,只怕我半年的薪俸也吃不上这儿一盅酒。”


    她们登舟,见彭英莲果然已经等在船上


    “将军。”萧冉一扫登舟前的萎靡,精神地迎上去。


    两人一番厮见,彭英莲笑道:“这些日子忙着整顿军务,每天也不在驿馆,没空拜会常侍。”


    她转向林忱,问:“这位是?”


    萧冉笑:“这位可是个奇人。”


    她将那日林忱提早出现在她屋中,提醒她小心的事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因着口才好,说话不疾不徐,果然引得彭英莲很有兴趣。


    彭将军到底不是混官场的,叫她一打岔,只当林忱也是大内的人。


    三人落座,开始点戏,不料瓜果宴席刚摆上来,青萍便进来了。


    她对萧冉附耳道:“岸上…赵公子…要见您。”


    萧冉转着玉杯,神情略带不虞。


    “什么事?”


    “没说。”青萍为难道:“他下午便在驿馆旁晃荡,没想到竟会跟到这来。他说,知道姑娘公务繁忙,所以一直犹豫不敢求见,只等今日您的事都办完了,他就在岸边等。”


    萧冉摆摆手。


    青萍退出去,舟中的气氛冷了片刻。


    林忱注意到,萧冉虽面上带笑,桌下的手指却一直在敲椅背,显然是心思烦躁到了极点。


    然而她一面殷勤请彭英莲点戏,一面讲这些日子的新鲜事,努力扮演好东道主的角色。


    舟内咿呀唱到月上中天,除了林忱,两人都有些醉了。彭英莲更是少有这样放肆的时候,开始时还有些拘谨,三杯酒下肚,将门虎女的本色便按捺不住。


    一盅接一盅的酒下肚,周围都是绕耳的戏腔,萧冉找准机会,推心置腹起来。


    “此次平城的事虽不比边关凶险,但将军一战而定,太后娘娘便可放心扩充云城的军备了。”


    “是常侍和涟姑姑筹谋得当。”彭英莲实诚道:“我并没出什么力。”


    萧冉道:“话不能这样说,有了兵马,大事才可定。自古以来,没有女子领兵的,太后冒天下之大不韪提拔将军,是因为她老人家信不过别人,只有将军,跟我们真正是一条心。”


    彭英莲受宠若惊,赶忙说:“太后在危难之时救我,我自然以性命相报,即便才能不堪驱使,但若娘娘有事,至少留下一战之力。”


    萧冉听人表完忠心,又说了一大筐的好话,直把人吹捧得天上有地下无。


    酒酣耳热,两人都有些醉了。


    林忱在旁边看着,发觉萧冉今日才是真醉了。


    至少没空作“眼波横”了。


    她面上两团坨红,领子上的扣也开了一颗,眼睛半眯着,宛如睡凤醉莲,身上的媚意挡也挡不住。


    彭英莲伏在桌案上,人事不省。


    林忱正欲唤青萍进来,萧冉却非要拉着她去楼下看戏。


    画舫一共两层,她们方才是在二楼,谈话不受人窥探,戏却能听得一点不漏。


    “回家吧。”林忱搀着她,无奈道。


    萧冉充耳不闻,晃荡着走到楼下,竟把她推开,自己扑到唱戏的台上去了。


    那角儿没法再唱,只愣在台上不敢动弹。


    萧冉却说:“唱啊,接着唱!”


    她甩着自己的官服,跟着唱和道:“这世上——并非只有一个——情字——”


    老班主躲在后面,踢了曲艺师傅一脚,那乐声复起。


    他们演的是《三请樊梨花》的故事,讲得正是一位智勇双全的女子,三次被夫家休弃,却始终对夫家念念不忘,而后这位前夫需上战场,又厚着脸皮将人请回来的故事。


    林忱此前从未听过戏,只听他们咿咿呀呀地唱,连词也听不清楚,只能通过台本分辨现在唱到那一折了。


    萧冉唱了半天,累了,毫无形象地坐倒在台上。


    班子撤了,只留下方才的旦角在台上,轻轻扶着。


    “大人…大人?”老班主上来,作揖作了半天,见人也没反应。


    萧冉仰着头,唱戏特制的灯落在她脖颈上,烘出一片暖光。


    “快扶大人下去歇息。”班主推了推那角儿,正对他挤眉弄眼。


    萧冉却忽然站了起来。


    她瞧着班主,后者扑腾一下跪了。


    那角儿也吓得不轻,瑟瑟地往后退了一步。


    “干什么呢?”她问。


    老班主不敢搭腔。


    萧冉便细细看那旦角的行头。


    真好看呐…她想,不是唱的好,只是长得美。这红妆,放在男人身上,男人便成了女人,多稀奇。


    她打了个哈切,冲着那角儿勾了勾手。


    班主喜出望外,赶紧推着人去。


    然而正这时,灯突然暗了两盏,戏台之外的烛火反而燃起来。


    众人莫名。


    只见一个人影站在灯烛旁,身上的暗暗的银丝绣文闪着光,身段高挑清瘦。


    她承受着许多目光,却不动声色,也不向台上望一眼。正因这份漠视,才叫人觉得贵不可言。


    萧冉好像才想起来这还有个人,步履不太稳当地走过去。


    林忱点完了烛火,便坐在看戏的椅子上。


    萧冉在她面前半蹲下,粉面上还带着抹不去的笑。


    “唱够了?”林忱问。


    “够了。”她答。


    林忱把手帕沾了水,仔细擦着她的眉眼,把帕子覆在她的脸上,随后问:“还要去哪?”


    萧冉温吞半晌,说:“回家吧。”


    于是醉香楼画舫的烛火熄了,青萍搀着自家小姐,又叫了人来送彭英莲,一行人乘着江风返程。


    林忱静静地走在前面,身上好像往下掉冰碴儿。


    青萍看着害怕,默默依偎紧了萧冉。


    临上马车,萧冉道:“你去看看赵庭芳,打发他走。在江边等一晚上,明儿死了倒是我的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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