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第二天也没有什么两样,因为大家都有自己的学习生活和节奏,没有人会贸然改变。华兰在写数学题的时候用笔抵住了自己的下巴,忽然这样想。
同学们来问她问题的时候还是叫她花哥。那两位咄咄逼人的丙班女生会在走廊上遇见的时候会跟她友好地打招呼,仿佛那个早上的尴尬真的没有发生过,她们真的是好朋友。
徐志超有时候还是会揶揄她,只是不再那么刻意和阴阳怪气。偶尔他上赶子去和林君玉没话找话,林君玉会嫌他吵,甩他一个白眼然后拿着课外书到她这儿来。
但她依旧会保持作为美女的礼貌。
生活还是,淡淡的,像流水一样淌过去,在学习、吃饭、休息的规则里反复被塑造,终到东海。偶尔爆发的口角或是矛盾就像一颗突然出现的石子,在激起涟漪以后沉没进入一望无际的大海。
川中的生活在告诉你,这些都是无所谓的小事情,只有傻瓜才会为此驻足停留、烦恼伤神,大家都不遗余力地为着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目标前行。
后来的华兰回望自己的高中,发觉大概是从那个时间点开始,自己真的有点喜欢这个充满作业压力和学习竞争的地方了。因为川中带来的很多变化冲击着她惯有的平衡,但同时也以全新的平衡,接纳着她。
程敏一直强调“节奏、习惯、规律”,之前还让学长学姐来分享过学习方法。
来做分享的分别是高一、高二的学长学姐,他们从文科讲到理科,面面俱到细致而微。那节课是对乙班同学格外重要的自习,本来大家都低着头,面前摊着卷子,练就了一心两用的本领。但听着听着就都把笔放下了——学长学姐都很幽默,而且分享的都是干货。
但这些干货华兰都没怎么听进去。给她留下印象最深刻的,是几位学长学姐优秀的台风。她像沉浸一场完美的演讲,全然忘神了。
用余倩倩的话来说,收放自如,控场能力极强,一个字都没口糊过。
“很专业。”
华兰对接受大家目光的汇聚有着几乎骨子里的回避,对“万众瞩目”的事情非常不屑。但不可否认的是,自从上次国字脸让她上讲台讲题开始,她就对“如何能在讲台上自如讲话”有了若有若无的好奇。
或许是为了下次在讲台上的时候,不那么丢脸。
有一位学姐讲:“形成自己的节奏、习惯、规律是高中三年最主要的事情,而学校的日常规定给你框定了一个基本的框架,你们所要做的,是在这个框架里添柴加木,从而把自己很好地安放进去。”
华兰迟疑着——如他们所说的“规矩”和“框架”,真的能诞生出像他们这样的人吗?
那两个词似乎是在川中生活的向度和遵循。华兰在形容这种情况的时候,想起语文老师给他们发的两张高三范文。
说实话,华兰很恶心议论文这种东西,硬要你生搬硬套一些例证形成完整的逻辑闭环,结构单调而呆板。但学长学姐跟他们写的似乎根本不是一个东西——学长学姐真的在单调的结构上开出了无数的花,相比较之下,他们这些菜鸟写的只能叫垃圾。
不仅那些例子华兰没见过,他们用的词语华兰也没见过。
冷僻,书面,但高端,跟他们讲的大白话完全不同。
但那两张纸仿佛林君玉的神谕,给她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她拿着荧光笔把两张纸划的花花绿绿的,再把那些词语摘录在自己的活页纸上。
“规则在某种角度上是意义的一种向度,善于构建普遍认同的人类务必创造和遵循规则,以便使世界在恒久不变中恒久变化。”
那天听完学长学姐的讲话以后,林君玉对着华兰读了这样一句话,恰好来自陈彬带的那个大文班的某位学姐。
听起来很厉害。
从进入这个生存游戏的第一天起,她就在遵守规则。
大部分人都是。
但确实有人对此不屑一顾。华兰转了一下笔,又想。
竞赛课没有固定位置,苏展和林屿会坐在她的后面。如果林屿没来,苏展就顺其自然地要求和华兰做一个小时的同桌。
华兰让他适可而止,甲班又不止来了他们俩,非得来乙班求政治避难?
“我和他坐一起老师早就看不惯了,以为我们每节课都要语不惊人死不休。你形象好,让我避难一下,不然老师老要点我。”苏展对她双手合十,真的在求政治避难。
华兰暗自腹诽你也知道啊,时不时出来拆个台,老师都怕了你们了。
“林屿去哪了?大佬怎么想翘课就翘课啊,都这么随心所欲的吗?”
“林狗说,懂了的东西再花时间来听就是浪费时间。”苏展对此这么回答,“伟人说过,浪费时间无异于谋财害命。他这是在保命。”
华兰对这种男生之间的小爱称满脸黑线。这样相比之下,“花哥”这个称呼竟然显得礼貌很多。
“他是翘课出去玩了吗?”华兰这样问。
苏展沉默了一下,问:“你……特别好奇他去哪了?”
“我只是想知道,他真的不怕程敏来抓吗?”华兰淡淡回道。
“他不在乎这个的,他觉得程敏的条条框框都是傻x。”苏展的语气忽然变得很坚毅,华兰那个时候没有看他,但她猜想目光也是。
“其实我也觉得。但他逃是因为他都懂,我要走了,下节课可能就跟不上了。”苏展的语气恢复平淡,很坦诚。
但华兰从这个回答里听出了一种无端端的辛酸。
看吧,也许他们都已经是很厉害的人,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无从避免,所以只能在接受之后,始终仰望。
对此你要保持平衡,因为这就是在川中生存的规则。
林屿的强大,可以让他在这个规则之外,保持着自己的自留地。确实,林屿的翘课并不影响他在年前最后一次小测里蝉联第一的头衔,保持理科近乎满分。
那时的华兰并不知道,这个自留地有多大,又能保持多久。
大多数人都像她和苏展这样,厌恶程敏苛刻的规则和框架,又害怕林屿这样孤注一掷的自由。
他们都拼死拼活,才能赖在自己喜欢的名次上。有的人甚至更惨,只能退步。
年前的最后一次小测,华兰还在第十,苏展在第五,第二的位置新皇登基,是丙班的江潼。前十洗牌,大部分都变成了她不认识的人名。
风水轮流转,几家欢喜几家愁。
程敏大手一挥,让他们与高一同等待遇,拥有两个星期的寒假,以及无数张试卷。
白花花的试卷飞下来,徐志超在后面唱着“雪花飘飘,北风萧萧”,格外应景,平添凄凉。
“徐志超你别嚎了。”余倩倩狠狠道,“本来整理试卷就烦,你还在这儿雪上加霜。”
林君玉分门别类一张张归类,开始数,越数脸上的惨笑越明显:“三十五,三十六……”
“四十一张。”华兰提前点完,周遭瞬间爆发出哀叹。
“平均一天三张不到,各科老师还是手下留情了。”陈彬看着满脸哀戚的众人,笑眯眯地走过来,“高三只放四天假,你们两个星期呢,偷着乐吧。”
“问:凌迟和斩首哪个更痛苦?”徐志超举手,故作深沉。
“反正都得死,结果一样。”陈彬抱着手,笑道,“所以你们要想办法活下来。”
大家扑哧一声笑出来,仿佛手上四十一张试卷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华兰那时候想到一个词,从小到大被用烂了——以乐景衬哀情。
陈彬少有的没有进行长篇大论的教育,简单强调了一下注意事项以后就让他们安静自习了。
他朝华兰招了一下手,示意她出来。
陈彬把她带到办公室,很客气地请她坐。
华兰满腹狐疑地坐下,无端地觉出一阵紧张。
“华兰啊,我们提前招虽然都是临时班级,但还是需要管理。”陈彬搓搓手,“特别是2月份这个年过完以后,回来是更高强度的学习和训练,直到六月份重新分班。这段时间撞上高三最后冲刺,老师到时候大部分时间都会呆在那边,肯定分身乏术了。”
不好的预感涌上华兰心头。
“所以,按照段长的意思,这边要选一个临时的班长,平时管管纪律什么的。”
太不妙了。
“这一个多月的学习生活下来,老师觉得你还是个比较稳重的孩子。”陈彬向她投来赞许和期待的目光,“你来当这个班长好不好?”
华兰心里骂了一句娘,真是中大奖了。
华兰沉默着,脑海里闪过了一百种拒绝理由,最后淡定地缓缓开口:“老师,班长这个东西,不是要大家选吗?”
陈彬,再怎么样你也不能搞□□吧?你得民主选举啊,你不是教政治的吗?
到时候她华兰,绝不上台!
“一般来说是这样。”陈彬仿佛有读心术,“我是教政治的,当然知道要民主选举。”
“班长在学习生活上都要起带头作用。可是就选班长一个位置,一来怕大家都不愿参选,二来是怕参选的都是段长重点关注的对象。”
华兰明白陈彬的意思。
要找一个成绩又好平时看起来又听话的人,让程敏放心。
但是这样的人又不止她华兰一个,陈彬为什么找到她了呢?
“老师,我初中没有担任任何职务,我觉得自己能力不够。”华兰转变了策略。
陈彬不是刚开学的时候就让他们填了张表格吗,她可是故意不填的啊,陈彬怎么不按照纸来找人?
“初中是初中,高中是高中。来到川中,干嘛不挑战一些新事物?”陈彬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觉得你还是很有能力的。”
“老师听说上次,你们寝室和隔壁丙班寝室发生了一点儿误会,在走廊上吵架了,还是你调停的呢。”他摊了摊手,“这就证明你很有能力。”
“平时看你和同学们相处也很融洽,你人缘很好嘛,他们是不是都喊你大哥啊?还是‘花哥’?”
华兰真想把陈彬脑袋上不剩的几根毛全部揪光。
这事情就像蝴蝶效应,她也没想到给林君玉讲的那道题,最后要把她自己逼上梁山。
“我们班还有两个名次更尖子一点的,但是平时看他们比较安静,跟同学交流也不多。老师觉得还是你比较合适。”
陈彬的意思很坚决了,他已经用他聪明的脑瓜观察选择过了——非她不可。除非华兰现在马上在地上撒泼打滚,或者编出什么令人声泪俱下的理由,不然她就新官上任。
她沉默了一会儿,艰难地开口:
“我试试。”
陈彬开心地挥挥手让她回去了。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华兰那一时的冲动慢慢消退下来。她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答应陈彬,如果是初中的她,宁可反复拒绝也不想管这些事。
和以前相比,确实有东西发生了改变。
沉默的那几秒里,说不清是什么起了作用。
也许是规则,这就是安放她自己的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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