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公子和夫人跪在两座灵位前,心无旁骛地低声诵祷,希望两位姐姐能够早日投胎转生,重新为人。
“怎么...会这样...”女鬼赵苇摇着头不愿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幕,愤怒地转向了江听晚,“是不是你...”
江听晚凉凉地看了女鬼一眼,后者登时心中一个哆嗦,干脆利落地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夫妻二人站起来,赵公子扶着妻子走到了桌边坐下。
“孩子的小名我想好了,就叫念籽,你觉得可好?”赵公子说着笑了起来,眉眼中满是温柔。
“枉死之人若是有亲人心中口中时常惦念,便能够早日重新投胎,”江听晚轻轻出声解释,“‘籽’音同姊妹的‘姊’,念籽,念姊,他是要时刻提醒自己要记得你们。”
女鬼听到这里心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使得原本躁动不安的她安静了下来。
“好倒是好,只怕公爹知道了也不高兴。”赵少夫人曾听夫君说起有关亡姐的陈年往事,又嫁入赵家多年,自然深知赵老爷为人,所以心中甚为顾虑。
“我亲自去和爹他应该不会有意见,”赵公子丝毫不以为意,作为独子,赵老爷对他自然是宠爱备至。
“我已经悄悄让人将两位姐姐的尸骨从银杏树下起了出来,后面再找机会将她们迁入祖坟。”
女鬼怔怔地看着轻声细语交谈地两夫妻,血泪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还没有掉在地上就被戾气吞噬化为灰烬。
“他,他为我们做了这么多,可我却杀了他.....”
她恍惚间记起当年母亲刚有身孕的时候,她曾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要做一个姐姐,要让弟弟成为全天下最好的弟弟。
而如今,她却亲手杀了他!
“对不起,对不起……”女鬼看着自己乌黑的手掌,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弟弟的体温。
围观的众人看到这一幕心中都酸涩不已,他们本应是至爱亲朋,手足姐弟,最后却落到这样的下场。
而罪魁祸首就是那个瘫在地上的人。
赵老爷感受到四周愤恨的目光,闭上眼睛自我催眠。
“想要道歉的话,还是当面说比较有诚意。”江听晚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女鬼有些迷茫地抬起头,“他们恐怕不会原谅我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得问本人才行,”江听晚伸手在赵公子夫妻二人额间分别拍了一掌,“还不醒来!”
就见赵公子夫妻原本混沌迷离的目光渐渐变得清澈。
“这是哪里,我不是死了吗?”赵公子看到赵老爷顿时一愣,“爹,爹你怎么在这里,你也死了吗?”
赵老爷闻言差点被气了个倒仰。
哪有一见面就问自己爹是不是死了的!
江听晚认真观察了一下赵老爷的脸色,贴心地提示道:“你爹还没死,但是你要是再问下去,他可能真的就死了。”
“…哦,”赵公子目光一转看到了江听晚身后的女鬼,立刻显得很激动,“长姐!”
这声吼的原本想要替他引荐的江听晚都愣了一愣。
果然做了鬼就不一样了,还学会了自动认亲。
女鬼赵苇明显也有些怔住了,“你…认识我?”
“嗯,认得,”赵公子连连点头,“娘亲曾说过,你和二姐与她长得极像,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二姐呢,二姐在哪,怎么没有看到她?”
这个场面看的江听晚眉头紧簇,赵公子这个状态不像是见到杀他的亡姐,竟像是在他乡遇到了家人。
若是两人都还活着他很有可能要上去给人家一个拥抱。
“娘亲…提起过我?”女鬼声音颤抖地问了一句。
“嗯,娘亲生下我后觉得很是愧对你和二姐,”说到这里赵公子神色一暗,“她说都是自己软弱无能,没有保护好你们。
“因为忧思过度,她很快就撒手人寰,她临终前给我了两座灵位,要我日夜香烛供奉。”
“我杀了你,你,你们不恨我?”女鬼赵苇不太能理解赵公子的思路,她只知道自己被杀了是要报仇的。
“嗯……这件事也算是因我而起,总归是赵家对不起你们更多,就是有些可惜,”赵公子挠了挠头,眉宇间有些怅然,“不能亲自陪着念籽长大了。”
赵少夫人站在一旁地看着姐弟两鬼没有说话。
这时她感到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裙摆,低头一看,是个和赵苇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女鬼,一脸稚气。
“你是……赵芃?”少夫人看到孩子就心中柔软,蹲下身平时着小女鬼。
再过几年念籽也该这么大了。
“嗯,”小女鬼点了点头,脸上都是抱歉,“对不起,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是我们害了你。”
“是,说一千道一万,都是赵家的错,我连累了你,”赵公子听到动静走到妻子身旁,“命都没了,说什么也是枉然。
听到他的话赵少夫人勾起一个笑意,“夫君倒也不必如此,有因才有果,真要恨的话,自然是要恨罪魁祸首的。”
她本对赵苇也有些许怨愤,但这位亡姐同样什么也没做错,好好生活就被想要儿子的父亲残害。
如今也不过是想为当初的自己讨口气而已。
想着还瞪了眼不远处的赵老爷。
赵公子环视了一圈,看着站在正中的江听晚想了想,上前一步撩袍就跪了下去。
“这位小神仙,”赵公子磕了个头恭敬地说道,“我家夫人纯属无辜,请您施法让她还阳,小生愿付出一切代价!”
“夫君!”赵少夫人吃了一惊就要阻止。
“别别别,别瞎拜,停!”江听晚反应比他们还打,跳着脚就往旁边躲,刚好在他头触地的瞬间躲到了一边。
呼,吓死了,她现在可是个凡人,受了这一拜还不得折寿好几年。
她还没玩够呢!
“凡人寿数虽有定数但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自你爹决意做下那等恶事起,她的命数也就定了,”江听晚生怕自己心软别开头,不看那可怜巴巴的目光,“还阳是没可能了,不过你们到了地府后可自行向他们说明情况。”
“是非因果他们自会有公断。”
“至于这个老头儿,自有人间法度处置,你们大可放心。”江听晚注意到女鬼看着赵老爷恶狠狠的眼神,为了体现真实性她想都没想的又踩断了老头另一条腿骨。
赵老爷疼的直翻白眼,差点真晕过去。
之后她点燃桌上的线香,袅袅青烟笔直而上,片刻后漆黑雕花鬼门凭空出现在众人眼中,鬼门缓缓打开,强烈的罡风吹的一屋子人人鬼鬼都睁不开眼。
女鬼赵苇恢复到了死前的女童模样,花苞头,眉间抹不掉的胭脂痣,眉目间要比小女鬼多了一两分凛冽。
“有件事我要告诉你,”进入鬼门之前,女鬼犹豫了一下对江听晚坦白道:“邵家小儿子是我杀的。”
那时她刚重塑魂魄还没多久,一日路过邵家的时候正巧看到那男人在毒打自己的女儿,想到自己的经历,一时激愤现身杀了他。
那是她杀的第一个人。
待弟弟妹妹投胎转世后,她自会去鬼差处领罚。
“我知道。”江听晚第一次见到女鬼就看出她手中不止一条人命。
看在她主动承认的份上,或许地府那些鬼会从轻发落。
一家四口鬼毫无留恋地走入了鬼门,除了赵公子外谁也没有给赵老爷多余的一个眼神。
“为何会如此,”赵老爷目送儿子去了地府,失魂落魄地自言自语,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我都是为了赵家,为何会落到这个境地!?”
“你前世作恶多端,这辈子本就无后。”江听晚不想和赵老爷说话,她只想多踹这个人渣几脚。
“我有儿子!”赵老板被踩了尾巴一样嚷嚷起来,“我还有个孙子!”
“哦,你可能还不知道,”江听晚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这个胖老头,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希望,“你那个所谓的小孙子,其实是个女孩儿。”
“想来是你儿子怕你再下毒手,打算当作男孩儿养大。”
“不,不是这样的,你胡说,你胡说!”赵老爷顿时神色癫狂,不顾浑身上下的疼痛就要伸手乱抓。
江听晚一把捏住赵老爷的手,目光转向段灼,“嘿,当官儿的,这个臭老头杀了人,还想打我,你就这么看着?”
赵老爷没想到还有这么无赖的人,他不过是嚷了几嗓子,还能打她?
他不挨打都是好的了!
他的腕骨都要断了!
段灼还在回味鬼门上古朴大气的雕花图案,若是刻在自家大门上看起来应该也会很有品味。
听到江听晚和自己说话才回过神连声吩咐衙役,“快快快,把人带回县衙,等候发落!”
众衙役连忙上前,不顾赵老爷的咒骂七手八脚地将人抬了出去。
段灼有心想搞清楚眼前这个江听晚到底是谁,奈何她一直竖着眉毛瞪自己,只得暂时做罢,拱手带着衙役离开了赵府。
毕竟他还不想被一脚踩断腿骨。
“这人真奇怪。”江听晚被盯得有些莫名其妙。
“人总是很奇怪,”时觅接口道,继而话锋一转,“既然你…”
“哎呀,我困了,果然睡太久容易累,”江听晚见他有话要说,立刻眼珠一转,张口就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有缘再见了,别太想我喲。”
眼看着江听晚眼睛一闭要往地上倒,时觅连忙上前扶住,这才避免了她脑袋着地的惨剧。
他抬头想找个地方让她先躺下,就感到怀中女子动了动。
“时觅?”江听晚揉了揉眼睛,迷茫地嘟囔了一句,有些搞不清发生了什么。
时觅微微一愣,不动声色地看着刚醒来的她,澄澈的眼神,身上紊乱的气息,种种迹象表明这次醒来的是云水间的小老板娘江听晚。
时觅心中叹了口气,轻声问道,“是我,你醒了?”
“嗯,我怎么在这里?”江听晚依稀记起自己应该是晕倒在花园的。
难道摔倒脑袋记错了?
转念又想到当时花厅中的情景,她顿时清醒过来,有些紧张地拉着时觅,“那个女鬼呢?你没事吧?”
“放心,都解决了。”时觅将后来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她,当然有意无意的“修饰”了一下真相。
说完抬头看了看外面已经隐隐发白的天色,时觅拉着江听晚站起身,“走,回家。”
坐在马车上江听晚回头看了眼树影下恢弘大气的赵府,正巧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入赵府门厅中。
如今赵老爷已经被官府收押,此事之后恐怕也不会再有人为了私欲使用颅针求子的阴损法子。
或许海溪城中会有女子借此机会挣破桎梏,无视偏见走上自己心目中的那条路,散发出属于自己的光。
或许这光芒会很微弱,但终究一天也能汇成波澜壮阔的星河。
恍惚间江听晚看到赵府门前站着三女一男四道人影对着自己遥遥行礼。
白天也能看到鬼?她认出其中两道人影是已经死去的赵苇和赵芃,登时感到一阵头晕,连忙闭上眼睛将头埋进臂弯处,还不停地念叨,“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时觅见她这样感到一阵好笑,冲着赵府门口颔首示意,接着一挥马鞭,“坐好了,我们回家,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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