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你,晚安。◎
陈迟颂到家的时候, 客厅灯火通明。葛虹没睡,陈轶平也坐在沙发上。
几秒的愣神过后,他把外套脱了, 搭在臂弯间, 朝客厅走, 叫了声爸和妈,陈轶平朝他招手,他坐过去。与此同时葛虹招呼家里阿姨把姜汤热一热, 问他有没有事。
陈迟颂摇头, 想起傍晚自己的冲动离开,说了句对不起, “让你们担心了。”
葛虹说没事就好, 然后是陈轶平问:“那老人家没事吧?”
“嗯,脱离生命危险了。”顿了顿, 陈迟颂仍低着头,声音也低:“谢谢爸。”
陈轶平抚着茶杯杯沿, “谢什么,都是一家人。”
这话落音,陈迟颂才缓缓抬眼,似乎觉得陈轶平轻描淡写咬过的最后三个字, 别有深意,可随着厨房微波炉叮的一声响,就像是一记催化剂, 氧化出剧烈的反应, 他再也没忍住偏头咳起来, 手肘撑膝的力道垮掉, 阿姨端着热气腾腾的姜汤来, 见状连忙放下碗,在他背上拍了拍,“哎呦,脸色怎么差?”
葛虹也起身,抬手在他额头碰了下,眉头皱起,朝陈轶平看一眼,陈轶平立马反应过来,但还没碰到陈迟颂时,被他挡了下,他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我没事,我先去休息了。”
但也是这一下,让陈轶平看到了他手臂上的创口贴,还没走出去两步,被陈轶平叫住:“等等。”
紧接着问:“受伤了?”
陈迟颂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片刻没有反应,陈轶平再看他创口贴的位置,不出五秒,意识到什么,沉声问他是不是去献血了。
阿姨闻血色变似的,站在旁边小心地往他身上撂一眼,葛虹闻言眉头皱更紧。
陈迟颂依旧没有回答,而沉默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陈轶平倏地放杯,杯底和茶几玻璃相碰,发出一声脆响,“帮忙不是这么帮的,闲事也不是这么管的。”
“这不是闲事。”陈迟颂很快回这一句。
“那如果今天她们家缺个肾,你是不是也要捐?”
“如果能救人的话。”陈迟颂点头,紧接着又扯了扯唇角:“如果能让她奶奶平安的话。”
“你非要这样是不是?”陈轶平问。
陈迟颂不吭声。
“那好,我知道了。”陈轶平看着他的背影,撂话:“你亲生母亲这件事,我和你妈妈,会好好考虑的。”
陈迟颂皱眉回头:“爸……”
“行了,”葛虹却在这时接上话:“孩子累了,也病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蔡姨。”
被点到名的阿姨忙不迭应道,葛虹接着说:“把晚饭的鸡汤重新热一下吧,还有橱柜里的红枣,也拿出来煮一下,给孩子补补。”
交代完,她才走向陈迟颂,握住他的手臂看了看,“你先去洗个热水澡。”
看似关怀的一句,却不容抗拒。
陈迟颂照做了。
上楼后给手机连上充电线才看到微信里有司嘉五分钟前发来的消息,她问他到家了没有,陈迟颂给了她肯定回复,司嘉又发来一个谢谢的表情包,陈迟颂知道她的意思,刚要回她不客气,屏幕上紧接着又跳出来一条消息——
Jia:【还有,我刚刚下楼帮我妈签收了一个快递,是个铁质收纳架,还挺重的,但我一个人也照样搬上来了,是不是很厉害?】
然后也不等他答,她继续发:【我说这些的意思是,没什么是解决不了、过不去的,天气预报我也查过了,明天是个大晴天,所以陈迟颂,等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都要把今天的不开心忘掉,好不好?】
隔了半分钟,她发来最后一条:【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啦,晚安。】
那时窗外的雨仍淅淅沥沥,一点一滴,砸在玻璃上,房里静得呼吸可闻,陈迟颂垂眼看着,良久后才无声地笑出来。
C:【我答应你,晚安。】-
周日果然放了晴,太阳在头顶照着,不刺眼,很温和。
司嘉一大早就去了医院,奶奶的生命体征经过一夜观察,已经渐趋平稳,中午在经过几个专家的评估后,转入了普通病房。一切尘埃落地的时候,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手指划过屏幕,最后停在陈迟颂五个小时前发的那条朋友圈。
就一张配图,将亮未亮的天,一片灰蒙,只有地平线上零星的金光浮现,远处屋檐积雪消融。下面的互动评论有很多,但他一个没回,似乎随手发完这张照片就去睡回笼觉了,而当她点完赞没过多久,他的电话直接进来。
司嘉愣了下,才缓缓接起,两边都静,他的呼吸显得尤为重,开口的声音也哑,他问起奶奶的情况,司嘉说已经转入普通病房了,换来他的淡笑,说那就好。
“那你呢?”
“嗯?”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陈迟颂说没有。
“你别跟我骗。”
两秒的沉默后,他妥协般地轻叹一口气,“是有点。”
“吃药了吗?”
“吃了。”顿了顿,他补充道:“你上次给我买的。”
说不出当下什么感受,只觉得耳朵有点热,还有点麻,她嗯了一声,然后又和他聊了几句才挂,转身要回病房时,迎面碰上郁卉迎。
她回家过一趟,换了身衣服,眉眼没见倦态,手里依然拎着两盒饭,四目相对后,她主动搭话,问司嘉吃饭了没有。
司嘉摇头,“还没。”
“那正好,阿姨这里多买了一份。”
司嘉朝她看了眼,“谢谢阿姨,但我妈妈一会就带饭来了。”
郁卉迎脸上的笑意微僵,司嘉视若无睹,她擦着郁卉迎的肩要走,可下一秒郁卉迎突然问起陈迟颂,“昨天晚上跟你一起来的那个男孩呢?”
司嘉脚步顿住,偏头看她。
“哦……是你爸的意思,说要好好感谢他一下。”
“是么?”
“嗯。”郁卉迎接着说:“因为我之前还跟你爸提了一嘴,他就是帮你补课的那孩子。”
这话一出,司嘉顿两秒,然后整个人调转,直面着郁卉迎,一高一低的对视,郁卉迎莫名从她脸上看到了和孟怀菁如出一辙的锐利眼神,而正这样想着的时候,走廊倏地传来另一阵脚步声,视线偏移的那一秒,孟怀菁就这么出现,手往司嘉肩膀上一搭,也打量着郁卉迎,问:“聊什么呢。”
司嘉眼神一收,扭头回道:“没什么,阿姨问我吃没吃饭。”
所以那顿午饭,是四个人一起吃的,司嘉坐在孟怀菁右边,和司承邺对坐。
病房安静,医疗仪器发出的嘀嗒声夹杂在细细的咀嚼声里,塑料快餐盒挨着玻璃保鲜盒,孟怀菁烧的菜不比外面馆子差,司嘉埋头吃着,前半段谁也没说话,直到孟怀菁伸筷要夹小炒牛肉时,司承邺开口说一句:“这菜挺辣的。”
司嘉抬头,郁卉迎也一顿,而孟怀菁反应过来,“你还记得我不吃辣呢。”
司承邺的默认换来孟怀菁挺淡然的一记笑,“也就年轻的时候恃宠而骄,这也挑,那也嫌,这不是到岁数了,在国外待了这几年,没忌口了,酸甜苦辣都能吃。”
然后无视司承邺默不作声看过来的视线,她照旧落筷,夹一块牛肉往嘴里送,末了还朝郁卉迎笑一笑:“你在哪家店买的?味道蛮不错的。”
郁卉迎回她一个店名和地址。
午饭后孟怀菁就让司嘉回去了,一堆作业花了她一下午的时间,期间有给陈迟颂发过两道不会的题,他也回了,语音,但听着状态确实不好,司嘉说想去看看他,他就又直接打了个视频过来,镜头晃两下,他入镜。
头发微乱,毛衣宽松露出线条流畅的锁骨,无声的勾人,偏偏他还不自知,撑着额,懒洋洋地笑道:“喏,现在看到了吧。”
司嘉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迟颂又俯身,脸猝不及防地靠近,棱角分明,不管皮相还是骨相都优越,没一点死角,笑意更张扬,“那你什么意思?想来我家啊?”
司嘉还没回答,他先摇头:“不巧,我爸妈出去吃饭了,家里就我一个人。”
“……那不是正好?”
陈迟颂在那头的动作终于一顿,他看过来,目光有一瞬的变化,很沉,喉结微微滚动,“司嘉,要不要听听你自己说了什么?”
司嘉后知后觉地在脑子里回放了一遍,有点燥地别开脑袋,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陈迟颂闻言笑出来,笑得特别好看,也特别混:“行了,我没事,别担心,也别一直想着我。”
“谁一直想你?”司嘉不甘下风,回完这句就直接挂了视频,可是没想到话虽然这么说,当天晚上却做了个和他有关的梦,没睡好。
第二天去学校人都是懵的,上课老师叫她两声才听见,下课晁艺柠笑嘻嘻地问她昨晚是不是去做贼了,一副困成傻逼的样子。
司嘉没好气地拍掉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文明点儿。”
晁艺柠嘿嘿笑两声,司嘉懒得再搭理,转向尤籽杉,问她要作业册,想把课堂笔记补全。
结果尤籽杉支吾着说自己也没记全,说着还想把作业册收进桌肚,被司嘉按住手。
半分钟后,司嘉翻着她被涂满红墨水的作业册,皱眉,问她:“谁弄的?”
尤籽杉不说话,她就压着脾气又问了一遍是谁弄的。
“……李亚雯。”
司嘉点头,然后猛地站起身,椅脚在地上发出一声刺响,前面晁艺柠闻声回头问她去哪,她没答,径直从前门出,大喇喇地进一班教室。
那时下着课,走廊吵,教室里也闹,但司嘉的突然闯入硬生生压下了一班所有的声噪,男生女生都向她投来注目礼,噤声看着她穿过走道,走到第三排李亚雯的座位前。
“啪”的一声,司嘉把尤籽杉的作业本按在她桌上,与此同时把她和另一个女生的插科打诨逼停了,短暂的愣神后,李亚雯站起来,但因为没司嘉高,只能仰头质问她干什么。
司嘉听笑了:“我干什么?这话应该我问你吧?欺负别人有意思吗?这种低级又无聊的事,我以为只有幼儿园里的小孩才会做,多谢你让我开了眼。”
周围的目光开始在她和司嘉身上来回飘,李亚雯没想到司嘉就这么把这事掰开了揉碎了,当众开撕,面子上已经挂不住,但气势上不服输:“我又不是故意的,我跟她道过歉了!”
“是么,谁知道你嘴里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当然,所有的校园暴力都可以被你用一句不是故意的盖过去。”司嘉轻飘飘地笑,然后话锋一转:“再说,你道歉了就要被原谅吗?原谅你很高尚吗?”
李亚雯胸口起伏,瞪着她。
“你欺负她的时候眨眼睛了吗?”司嘉盯着她又问。
“你讲点道理行不行?”
就这一句,司嘉的笑容收住,她不动声色地朝李亚雯后面的葛问蕊撂一眼,两人的视线隔空对上几秒,她平静地收回,而后压低了声音对李亚雯说:“德育处我去得比你多,领检讨这事我比你熟,别跟我讲道理,也别再让我看到有下次。”
话撂完,预备铃响,司嘉也没多留恋,拿起尤籽杉的作业册要回班,却在转身的时候被人从后面叫住:“司嘉。”
教室又是另一阵静默,所有人都循声看过去。
抱臂在后排看了半场戏的陈迟颂终于起身,他拎起自己椅背上搭着的那件棒球服,慢条斯理地穿过大半个教室,在司嘉面前站定,“衣服洗干净了,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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