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搅拌机打出的水母汁是什么味道呢? 搅……
地震再次来袭, 这次的地震比前几次更加凶猛。
躲在家中的小镇居民惊慌地尖叫,外界有诡异,但是躲在家里很可能被倒塌的房屋压死。一些人壮着胆子逃到了外面, 另一些人则依旧固执地躲在房子里。
沈令安坐在自己的办公室内,刚结束和时二叔的通话。
“船长。”苑秘书守在他身边,忧心忡忡地望着窗外,表情也异常凝重。
“船队遭受了攻击。”沈令安揉了揉额头, 长叹了一口气。
“有两艘船失去了信号。”
“集团有回复吗?”
“还没有,信号受到了干扰。”
“是黑塔的攻击, 我们要被困死在这里了。”沈令安用手托着下巴,表情晦暗不明,“栾溯和栾洄在哪里?他们还没回来吗?”
“没有,栾溯和时林遥去了禁地, 乔知机说栾洄已经被污染了。”苑秘书回答, “要继续派人进禁地吗?”
“不用。”沈令安挥手制止他,“听说矿场的暴动快解决了,我要过去一趟。逃走的囚犯已经在东海岸被杀, 他们似乎是想抢船来个里应外合。你去发布避险通知,让岛上的居民全部躲好,接下来的局势会更危险, 在事情没解决之前,任何人都不能随便出门。”
“好。”苑秘书点头道。
沈令安带着手下迅速赶往矿场,与此同时,乔医生和方安娜正在医院中争分夺秒地抢救病人。
地震中,有很多人来不及逃跑而被倒塌的砖墙砸中,伤势严重。一些胆子大的逃了出来,反而幸运地躲过了一劫。
余震时不时来袭, 但人们已经顾不上这些。方安娜穿梭在伤员中,为他们包扎伤口,医院已经挤满了人,人们颤抖、惊喘、哭泣,嘈杂的声响乱哄哄冲进耳蜗,但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感伤,只能竭尽全力帮助伤员,一刻不停地工作着,跑动着,直到支撑不住差点摔倒,一只手搀住了她,将她带进了办公室。
“歇一会儿吧。”乔医生让她坐在椅子上,给她倒了杯热水,“剩下的工作交给其他人,你已经做的够多了。”
方安娜抱着杯子,心情复杂又怅然。她想让自己忙碌起来,这样她就不必思考当下,思考未来。“又地震了,这太反常了……乔医生,你知道地震的原因吗?”她抬眼,凝视乔医生问。
“不知道。”乔医生转头望着窗外的黑云。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
“担心无法解决问题。”
方安娜喝了口水。好烫。她拼命汲取暖意,但身体却怎么也暖和不起来,反而一点点变冷。“你之前说我们可以坐船离开,但是刚才我听说船沉了……我们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说着说着,她就情不自禁流下了眼泪。眼泪滴在水杯里,方安娜赶紧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又猛喝了一口水。
乔医生转头看她,这时,办公室门突然被推开,进来的正是背着林戈韶的韩奕乾。
“乔医生——”韩奕乾焦急大喊,将林戈韶放在了病床上。方安娜吸了吸鼻子,也立刻站了起来。“他怎么了?”
“他突然就昏过去了!乔医生你快看看他!”
乔医生踱到病床前,当即开始检查林戈韶的情况。
“他被污染了。”乔医生解开林戈韶的衣服,又翻开林戈韶的眼皮仔细观察,“安娜,去我实验室拿一只墨伽水母过来。”
“好的。”方安娜放下水杯匆忙离开。
“他看见了什么?”乔医生头也不抬地问韩奕乾。
韩奕乾顿了一下,“看见……不,他没看见,是我看见了……”
“你们去了东海岸?”乔医生挑眉瞥了他一眼。
“是的。”韩奕乾点点头,将他们的经历全部告诉了乔医生。他刚讲完,方安娜就抱着一个玻璃罐回来了,罐里装的正是墨伽水母。
乔医生拿出水母,直接用搅拌机将水母打成汁,开始调制药剂,又将做好的药剂注射给林戈韶。
“你们看见的是一种诡异,它名字叫海龙王,是一条巨型海蛇。小林是不小心看见了它,才会被污染。”乔医生打完针,对两人解释说。
“我和其他人都看见了,为什么我们没事?”韩奕乾问。
“你们其实没有看见,只有他才真正看见了海龙王的本体,他用的不是肉眼,而是灵视。”乔医生神秘地笑了笑,“你在这里守着吧,他睡一觉应该就好了。”
“谢谢,乔医生。”韩奕乾真诚地朝他鞠了一躬。
“不必。”乔医生伸了个懒腰,走出办公室继续工作,方安娜紧随其后,跟他一起朝外走。
“乔医生,墨伽水母也可以救人吗?你那里还有多少墨伽水母?”
乔医生停脚,回首看她,微微一笑:“你想让我把水母都分给大家?”
“我……我只是觉得有了足够的水母,就能拯救大家。这种水母可以制作背包猎杀诡异,还能制作药剂用以救人,如果有足够的墨伽水母,我们或许可以守护好小岛。”方安娜说。
“你的想法很好。”乔医生赞赏地说,旋即叹了口气,“只可惜现在剩下的墨伽水母不多了,况且目前的墨伽水母还有局限,如果能让它们继续进化,或许我们真的有办法守住淆阳岛。”
“那怎样才能让它们继续进化?”方安娜好奇问。
“我也在寻找答案。”乔医生回答。
实际上他让时林遥去寻找陨肉,也是想利用陨肉使墨伽水母进化,但这条途径的成功率不高,也许他也该寻找其他的办法了。
两人继续回归工作岗位,方安娜刚赶到一楼大厅,一个声音就喊住了她。
“安娜!”
她回头一瞧,原来是王泽瑞。王泽瑞眼睛红红的,站在那里,脸上蒙着一层厚重的阴霾。
方安娜心底顿时涌起不好的预感,她走到王泽瑞身边,“你怎么来了?”
“我爸妈被砸死了。”
方安娜心脏重重一跳,她咬紧嘴唇,眼睛又模糊又灼热。
“你受伤了,我给你包扎吧。”她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声音说。
王泽瑞摸了摸脑袋的伤口:“我没事,先给我弟包扎吧。”他侧过身,露出两个虎头虎脑的小孩,他们身上都脏兮兮的,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像是刚从废墟里爬出来。
“行,跟我来,我给你们找个地方休息。”方安娜说。在转身的一刹那,她忍不住潸然泪下。
忍住泪水和哽咽,她将王泽瑞三人带到病房角落,给他们包扎好伤口,还给了他们一床被子。
两个弟弟在角落里睡着了,王泽瑞坐在旁边静静守候他们。“江天呢?”他随口问。
“他去矿场了。”方安娜活动手腕,疲惫地说,“你也休息一会儿吧。”
“我睡不着。”王泽瑞说,听见自己的声带不由自主发出呜咽声。他用手背利落地抹了抹眼睛,可当他抬起头后,他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喷涌而出。
方安娜静静坐在他身边,拍了拍他的后背。两人依偎着,世界无言而沉重。
沈令安带人进入矿场,直奔食堂,士兵们看见他,纷纷露出激动高兴的表情。
一人迎上前来,向沈令安汇报情况。这人正是江天所在小队的队长,那个老拾荒人。
“岛长,矿场的大多数囚犯都被镇压了,一些不服管的家伙都击毙了,剩下一些都被关押在这里。”老拾荒人说。
“很好。”沈令安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听说是你率领的小队最先占领了食堂。”
“是的,我们想将这里作为据点……”老拾荒人将他们的战斗过程徐徐道来。
杀掉食堂的囚犯后,他们小队就驻扎在这里,和其他同伴会合后,又继续朝其他区域进发,一片区域一片区域肃清敌人。
沈令安听罢,缓缓点了点头,又问:“矿洞的情况如何?”
“几个守卫刚从矿洞出来,他们说剩下几个犯人头目躲了进去。”老拾荒人带领沈令安走到那几个守卫跟前。
谢庆轩正在包扎胳膊的伤口,看见沈令安,立刻站了起来。
“岛长。”
“是你,我记得你是岛上的变异者。”沈令安看着他,眸光闪了闪,他移动视线,又看见了站在谢庆轩身边的一个少年,“你是……”
“他是江天,是岛上的学生,也是一个异能者。”老拾荒人赶紧说。
“异能者?你是什么时候觉醒的?”沈令安略带诧异道。
“就在这几天。”江天回答。
异能的事情,如果一味隐瞒只会束手束脚,找准机会主动暴露,反而更方便他行动。
“很好。你的异能是什么?”沈令安露出了感兴趣的眼神。
“是制造漩涡。”
“漩涡?”沈令安微微一怔,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异能。
江天拿了杯水,给沈令安展示了一下。沈令安觉得这种能力虽然偏门,但挺神奇,如果用得好,或许能发挥意想不到的效果。
慰问完伤员,接下来就该进入正题。沈令安提出要亲自带队去矿洞,谢庆轩主动要求跟他一起,而江天也请求一同前往。
“还有我,把我也带上吧!”编号4078这时也插嘴说。
第122章 不好意思把你弄脏了 不好意思把你弄脏……
“你又是谁?”沈令安瞟了眼编号4078。
“我是编号4078, 沈岛长,是这里的囚犯。”编号4078嘿嘿一笑,“但是我绝对没参与暴动, 我是诚心诚意悔过,决定痛改前非啊!不信你问他们,我一直站在咱们这一边,竭尽全力帮忙抓住那些叛乱分子呢!”
他说完就看向老拾荒人。老拾荒人也不好撒谎, 咳嗽了几下,道:
“是的, 岛长,这家伙一路上一直在帮我们,他好像可以跟老鼠交流,就是他利用老鼠, 帮我们找到了犯人藏身的地点。”
“瞧, 我说的都是实话!”编号4078双手一摊,露出手上的铁镣铐,“你们下矿洞肯定需要我的能力, 我敢保证,我绝对全心全意为您服务,帮助您尽快抓到那几个逃跑的头目。”
“你是异能者?”沈令安眼底透出怀疑之色。
“算不上异能, 我只是跟这些小家伙混得很熟。”编号4078从口袋拽出一只灰老鼠,老鼠被拎着尾巴放在他肩上,乖巧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沈令安思忖片刻,答应道:“既然这样,那你就跟我们一起下去。如果你表现得够好,可以将功抵过。”
“谢谢沈岛长!”编号4078欢快地说。
确定好进洞人员,沈令安便带领小队进入矿洞。
矿洞内, 谢庆轩走在最前面,编号4078紧随其后,老拾荒人排第三,其后则是江天、沈令安以及他的五个护卫。
矿洞越往深处越黑,幽暗可怖,进入之后完全没有一点光亮。众人手中都拿着荧光棒照明,编号4078让自己的小老鼠走在最前面带路,在洞穴内认真寻找犯人留下的踪迹。
江天一边走,一边观察矿洞的环境。矿洞内的石头形状各异,千奇百怪,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的腥气,给人的感受非常压抑。
“这是你第一次进来这里吧?”沈令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江天知道他是在询问自己。
“是的。”
“你为什么愿意来这里冒险?”沈令安又问。
江天怔了一怔,才缓缓说:“我其实是在找人。”
“找谁?”
“他叫时林遥。”
沈令安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你找他干什么?”
“遥哥对我来说就跟亲人一样,乔医生说他在矿场,我就过来了。”
沈令安嘴角勾起一丝浅笑:“乔知机撒了谎,你要找的人其实去了南部禁地。现在你后悔了吗?”
江天沉默了一会儿,“不后悔,等出去以后,我就再去找遥哥。”
沈令安端详了他一会儿,“很好。”他说。
江天默不作声地继续走着。他背对沈令安,所以沈令安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而他也一样。
在沈令安到来之前,他已经让编号4078派老鼠将矿场翻了个底朝天,但都没发现时林遥的踪影。他自然也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乔知机压根没有告诉他时林遥的真正位置。江天心中愠怒,他真是被急昏了头,怎么能轻易听信乔知机的鬼话!
但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沈令安来了。于是他只能先搁置计划,陪沈令安一起寻找囚犯。
小队在幽深狭长的矿洞中继续前进,忽然,队伍停下,江天抬头看向前方,编号4078晃了晃手里的荧光棒,给他们打了个预警信号。
“前方发现了人类活动的踪迹。”老拾荒人扭头说。
“可以追踪吗?”沈令安问。
“可以,但是前面出现了岔路,现在还在分辨究竟是哪一条路。”老拾荒人说。
过了一会儿,编号4078派出的老鼠返回,小队继续前进。走着走着,江天脸色微微一变,从空气中察觉到一丝特殊的气息。
空间的气流出现了轻微的波动,江天心里提高了警惕,这时老拾荒人也停了下来,他的背包钻出两根水母触须,在黑暗中散发出幽幽的荧光。
“有危险!”老拾荒人喝道。话音刚落,队伍右侧的石块骤然碎裂,一只狰狞的头颅冲出,就朝江天直直咬来。
江天霎时转头,正欲拔枪,但一只手先他一步挡在他身侧,唰!一刀劈下,快如闪电,那只怪头顷刻间就被劈成两半。
噗嗤!腥臭的污血喷溅开来,江天猝不及防被浇了一身。他在原地僵了几秒,强忍住恶心,举起手臂准备用袖子擦脸,但一只手再次快他一步,攥着手帕按在了他脸颊上。
江天身体一震,脸被擦干净,沈令安抽回手,又拎着手帕擦了擦自己的脸。
“没事吧?”沈令安淡淡地问,“不好意思把你弄脏了。”
江天低头瞅了瞅他手上的长刀,僵硬地摇了摇头:“我没事,多谢沈岛长。”
“没事就好。”沈令安擦完脸,又擦了擦刀刃,将长刀重新放入刀鞘。
江天这才看清他的长刀,这长刀通体黑色,就连刀刃也是黑的。他从这把刀身上感受到一股非常危险邪异的气息。握住刀的沈令安,也一改平时威严而不失温和的气质,变得和这把刀一样锋利而冰冷。
“这是地下的变异蜈蚣。”沈令安低头瞅了一眼,蜈蚣剩下大半截尸体还嵌在石块里,尸体还在汩汩往下流出脓液。“这种怪物在矿洞很常见,它们可以钻破石头,还喜欢和石头伪装成一体。”
“这东西最喜欢搞偷袭了!”编号4078笑嘻嘻的声音也从前头传来,很明显,他刚才也看见了沈令安一刀砍死变异蜈蚣的场景。
走在最前面的谢庆轩更是惊讶。即便是他,面对变异蜈蚣,也得鏖战一番才能杀死,没想到这沈岛长竟一刀就能击毙。看来能被派到这里的人,绝非是平庸之辈。
“继续前进,不用顾及我,各位都请照顾好自己。”沈令安命令说。
“是。”谢庆轩转头,继续跟着老鼠朝前走。他的嗅觉和视力非常敏锐,由他在前面开路,可以及时捕捉到敌人线索。
接下来一路上有惊无险,途中又碰见了一些变异怪物,但都被众人成功击杀。然而距离进入矿洞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他们依旧未找到犯人的踪影。
“你是不是在故意带我们走岔路!”老拾荒人忍不住质问编号4078。
编号4078嬉皮笑脸,“哪儿能啊?你看咱们的守卫不也没有任何发现吗?”他指了指谢庆轩说。
谢庆轩正坐在一块岩石上休息,他一边恢复体力,一边思考囚犯究竟藏到了哪里。
作为矿场守卫,他算是最熟悉矿洞结构的人。矿洞的各条路线、各个隧道他都巡逻过,并且只要走过一遍,他就不会忘记。现在已经在矿洞里转了几圈,能够进入的隧道他们几乎都寻找过,可就是没找到犯人的藏身之地。
“难道是他们挖了条新隧道逃走了?还是说这里还有我们不知道的隧道?”老拾荒人不解道。
“开辟的隧道不多,现在已经快走完了。”谢庆轩眉头紧皱,“他们在矿洞内究竟还能逃到哪里?难道他们当中有异能者可以挖洞不成?”
编号4078摇摇头:“有异能者是肯定的,至于会不会挖洞,我也不晓得。但我觉得他们肯定不会离开矿洞,他们一定就在这里头。”
“为什么?我们都找了这么久还没找到人,说不定他们早就逃走了,而你带我们在地下瞎转,就是为了拖延时间!”一个护卫忍不住道。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编号4078做出一副欠揍的表情,“但我告诉你,要是我,我绝不会离开矿洞。一是因为地下比地面更安全,要是出去,很可能会被雪尸攻击,而且这冰天雪地的能逃到哪里?还不如呆在矿洞,又暖和又隐蔽。第二,这矿洞里面可是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就是为了这玩意儿来的。要是找不到宝贝,那他们就是白干一场。如果是我,我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我宁可把它们全炸成灰,也不能便宜了别人!”
“好不要脸的话!”一个护卫唾道。
“呵呵,你懂什么?不要脸才活得久。”编号4078骄傲地说。
“你说的有道理。”沈令安突然对编号4078说。他的赞同让编号4078眉开眼笑,脑袋扬得更高了。其余护卫看见他趾高气昂的嘴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如果我猜得没错,他们是想抢到莫伽尔晶体,再带着晶体到海岸和同伴会合,乘船离开淆阳岛。只不过他们的计划已经落空,因为逃走的囚犯,已经在东海岸被杀了。”沈令安说。
“干得漂亮!”编号4078吹了声口哨喝彩说。
江天睨了他一眼,又轻飘飘收回视线。原来囚犯们的计划竟是这样。逃走的囚犯躲进沼泽禁地,让人误以为他是被逼进了绝路,但事实并非如此,他的真正目标其实是海上的船只。
“竟然是这样……”老拾荒人听罢,脸色也格外沉重,“那照这么说,这些囚犯早就相互勾结,有所图谋。他们造反用的武器,应该就是从韩家抢到,又偷偷运到矿场来的。”
“没错,武器是借着运送食物的机会送进来的。”沈令安说,“如果再往前溯源,从运送犯人上岛之前,就有间谍混在了犯人之中,这种人还不止一个。他们都是别的势力派来的。”
“那岛上的诡异也是他们在捣鬼吗?”老拾荒人忧心忡忡地问。
“目前还没有证据。”沈令安回答。
江天不动声色地瞥向编号4078,正好对上编号4078似笑非笑的眼神,两人对视了几秒,江天不留痕迹地转过头,走到了洞穴墙壁前。
“矿场是为了开采莫伽尔晶体而存在的,但是一路上好像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它到底长什么样?为什么那些人都想要它?”
江天的疑问同样也是在场其他人的疑问,众人都看着沈令安,希望他能解答疑惑。
沈令安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先看向编号4078,编号4078察觉到他的视线,无辜而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你见过莫伽尔晶体吗?”他突然问。
编号4078摇了摇头:“没见过,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石头有那么宝贵吗?”
沈令安慢慢踱至他面前,在编号4078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下的时候,他手中的长刀就已经横在了编号4078面前。
编号4078抬起眼皮笑了:“哟,沈岛长您是想杀我吗?”
沈令安右手稳稳地握着刀:“目前还不想。你看我的刀,你认识上面的东西吗?”
编号4078视线下移,落在他手中黑刀的刀刃上。刀刃光芒流转,竟隐隐散发出荧惑的蓝光。
这些蓝光凌乱散落在刀刃上,如缩小的星辰。编号4078挠了挠后脑勺:“我没见过这种矿石,但我记得矿洞里面有时候会出现一些发光的小虫,那些小虫很小,就跟沙子一样。”
“你看见的是星沙。”沈令安解释说,“星沙其实就是莫伽尔晶体的碎片。将星沙融入武器,就能制造我手里这把刀一样的星沙兵器,这种兵器可以轻而易举斩杀诡异。”
“这玩意儿还有这种效果?”编号4078惊呼道,“早知道我就把那些发光小虫全部捉起来了!”
“你捉不住。”沈令安收回刀说,“星沙是有生命的,它们就像微生物,在空气,水,甚至宇宙中漂流。如果不借助特殊的装置,根本无法捕获它们。”
“咱们矿场有这种装置吗?”编号4078问。
“没有,这种技术都被黑塔垄断了。这个情报我也是前不久才得到。星沙兵器也是黑塔制造并流通出来的,我手里这把刀,也是黑塔的产品。”
“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说矿洞里的莫伽尔晶体在哪里。”编号4078笑着嘀咕说。
“并非如此。”沈令安幽幽道,“我们压根不需要知道莫伽尔晶体的所在。”
“为什么?”谢庆轩纳闷道。
“因为整座淆阳岛地下,其实全部都是莫伽尔晶体。”沈令安用严肃深沉的嗓音说。
此话一出,众人皆愕然。就连江天也怔住了。
“喂喂,不会吧?”编号4078更是瞪大了眼睛,“你说一整座岛地下都埋着莫伽尔晶体?”
“没错。”
江天眉心重重一跳,“也就是说,矿场和矿洞其实都是幌子吗?”
“不,不是幌子,淆阳岛的地质情况,我也是前不久才勘测清楚。矿洞的存在自然也有必要。因为有莫伽尔晶体存在,晶体上面的地层也在逐渐被同化,犯人开采出的矿石,其实都可以提取出星沙。”
“何必费这么大劲,为什么不直接挖地下的?”编号4078忍不住吐槽。
“莫伽尔晶体,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得到的。”沈令安脸上掠过谨慎的表情,“如果真那么容易开采,我们早就利用莫伽尔晶体将诡异全消灭了。现在我之所以告诉你们这种隐秘情报,是因为我们已经无路可走。”
编号4078挑眉:“此话怎讲?”
“诡异袭击了我停靠在淆阳岛周围的船队,船队的三艘船全部沉没,现在我们无路可逃也无路可退,要么殊死一搏,要么就只能和整座淆阳岛一起葬身大海。”
这话又像一个炸弹,在众人心中轰然炸开。谢庆轩嘴唇微颤,老拾荒人更是僵硬在原地,脸色变得煞白。
编号4078也同样变了脸色。他本来还想乘机混上船离开,结果现在船都沉了,那他还怎么逃出这座岛?
“总之就是这样,我不是故意动摇你们,而是为了让你们更坚定。”沈令安扫视众人,语气平静,“海上走不通,那我们就只能朝地下走,朝最黑暗的地方前进。此行我们不仅要杀死藏匿在矿洞的犯人,还要找到足够的莫伽尔晶体带回地面。”
说着,他便看向自己身后的五个护卫。这五个护卫背后不仅背着水母背包,更背着一个胶囊模样的装置。
起初大家还以为这是新式武器,现在看来,这胶囊装置应该是专门用来盛放莫伽尔晶体的。
船队沉没的消息并未给江天太大触动。他觉得就算他们能坐船逃生,在海上航行也不一定比留在岛上安全。与其在陌生的海域漂流,还不如留在岛上殊死一搏。
休息结束,众人怀着沉重的心情再次上路。沈令安的话让他们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变得更重,也让他们多了一股拼命的狠劲。今后的战斗,可真的是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了。
编号4078依旧操纵老鼠们搜索敌人,这次他明显认真了不少,很快,他在一处绝路停下,面前是隧道尽头,一整面石壁堵住了去路。他在石壁了上摸索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们要去后面。”
“这里不是走不通吗?”老拾荒人问。
谢庆轩也趴在石块上仔细闻了闻:“这里似乎有变异洞螈留下的气息。”
变异洞螈是矿洞的变异生物之一。这种洞螈通体白色,一般生活在有地下水的暗洞里。矿洞囚犯干活时曾经遇见过一次变异洞螈,那次谢庆轩也正好在场。
“我的小老鼠告诉我后面有东西,你怎么看?”编号4078摸着老鼠脑袋说。
“变异洞螈喜欢生活在有水的地方。这种生物的眼睛看不见,不会主动攻击人类。我怀疑他们躲进了变异洞螈的巢穴。”谢庆轩说。
“但是前面也没有路啊。”老拾荒人说。
“这种洞螈很可能是借了变异蜈蚣凿出的地道,地道应该就在这附近,估计是被人给堵起来了。”谢庆轩继续说。
于是众人又开始在附近寻找地道。江天闭上眼睛静静感受了片刻,一面墙壁传出了和别处截然不同的湿润气流,他走了过去,用手里的斧头凿了几下,石块簌簌往下掉,一阵冷风拂面而来。
“就在这里。”他招呼其他人来帮忙,众人很快凿清石块,露出一个狭窄的洞穴。
这洞穴只能供一人弯腰通过,里面的泥土略显潮湿,还留有许多摩擦的痕迹。
众人不敢贸然进入,还是老鼠先探路。
老鼠探路回来,编号4078抱起老鼠摸了摸,“小家伙说前面有很大的洞穴,洞里面有好几只变异洞螈,还有人。看来咱们的目标就躲在里面。”
“那咱们就进去。”谢庆轩说。他脱下衣服,摇身一变就变成蛞蝓狼形态率先开路。
与此同时,地道尽头,变异洞螈巢穴。
这里是一个空旷阴寒的暗洞,四条白色变异洞螈正趴在石头上安静休息,距离他们不远处,三个穿着厚实棉衣、背着背包的男人正坐在那里。
这三人正是沈令安等人苦苦寻觅的目标——编号0766的和尚,编号0047的神父,以及编号0767的“河豚”。
河豚是编号0767的外号,他是个长相非常普通的年轻男人,但他和已经死掉的编号0891和编号0997一样,都是来自南岛的变异人。
不过他一直伪装成普通人,也没和另外两个同伴有过多接触,所以就连编号4078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与他不同,神父则是个身材高大的英俊美男,有着一头金色卷发,怀里始终捧着一本《圣经》,看起来严肃而禁欲。但他的个性却与外表截然相反。
两人机缘巧合结识,随后一拍即合。神父代替河豚暴露在大众眼中,就连接收武器和发起暴动,也都是神父出面,河豚则一直隐藏在幕后。
至于和尚,和尚是后面才加入他们的,看在他有本事的份上,两人就答应让他也成为同伙。
他们的暴动划原本天衣无缝,却万万没想到沈令安的手下来得如此之快,甚至还装备了新式武器。
那种诡异的水母背包打得他们节节败退,最后实在撑不住,三人放弃抵抗,果断抛弃手下逃进了矿洞之中。
第123章 因为在海底没人看,所以就随便长长 因……
河豚正在闭目养神, 神父坐在他身边,和尚则盘腿坐在两人对面,距离他们还有一点距离。
水池里的变异洞螈爬了起来, 窸窸窣窣的动静将三人都吵醒了。
和尚瞟了一眼,又看向河豚。河豚微微皱眉,这变异洞螈一个接一个苏醒,就在他们身边到处乱转, 扰得他们无法清净。
“怎么突然醒了?”神父走到水边,瞅着这些白色怪物问。
“可能是有人追来了。”河豚警惕地说。
“这里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吧。”和尚反驳道。
“这可不一定。”河豚背起背包, 转身就要离开,“走吧,我们继续往下走。”
“还走?”和尚露出怀疑的眼神,“你究竟要带我们去哪里?”
这个洞穴除了一条通往外面的变异蜈蚣挖出的地道, 剩下的都是死路。和尚心中怀疑愈深, 愈发觉得他是在诓骗自己。
“依我看,不如就留在这里,谁敢进来就直接杀掉。”神父笑眯眯地说。
河豚面无表情:“留在这里就是等死, 你们想送死我也不拦着。”
“我就是开个玩笑。”神父一直注视着河豚的一举一动,当河豚起身后,他也照旧跟在了河豚身边。
和尚坐在原地不动。他已经决定要跟这两人分道扬镳。这两人并没有真正接纳他, 估计等后面遇到危险,他就会被立刻抛弃,还不如他自己主动离开。于是,他静静坐在石头上,望着河豚和神父涉水走入黝黑无光的暗洞。
神父跟在河豚身后,跟他一起在水中前进。水越来越深,很快就没过头顶。河豚屏息潜入水里, 神父也只好照做。
两人游了一段时间,浮出水面攀住石壁休息。河豚忽然看向他们身后,“有血味儿。”
“那些怪物在吃东西吧。”神父漫不经心地说。
“是人血的味道。”河豚缓缓地说,“沈令安的人已经追来了,和尚估计是被杀了。”
“哦?”神父露出一抹幸灾乐祸的微笑,“谁让他执意要留在那。”
“不管他,我们还要继续走。”河豚说,又欲潜水。
神父伸手拦住他:“等等,我们到底去哪里?这里全是水,难道水底下有路?”
“没错,现在的活路就在水下。”
“我不会游泳,在水下太危险了。还有其他的路走吗?”
“这里的水和外面的海是连通的,只有往下我们才能拿到莫伽尔晶体,然后游到外面。”
“真的?”神父闻言,眸色一暗。
“这里的水和淆阳岛附近的海水有相同的气息,我尝得出来。地下肯定连通外面。之前地震的时候,就有许多海水灌进这里。”
“行,那我就跟你一起,还好偷偷送进来的设备里还有一套潜水服。”神父随即打开背包,利落地套上了潜水服。
这些东西都是韩家的积累,没想到现在便宜了他们。只等他们抢到莫伽尔晶体离开,他们的任务便可顺利完成了。
“你说你的同伴会抢船接应你,是真的吗?”神父说。
“当然。”
“要是他们失败了怎么办?”
“那我们就先藏在岛上,我有办法联系我的族人来接我。”
神父诡秘地笑了:“看来他们都在附近等着……”
噗通!还没等神父说完话,河豚就跳入水中。神父扭了扭脖子,也迅速入水跟在他身后。
另一边,沈令安一行人已经抵达洞螈巢穴。他们与和尚打了个照面,和尚想反抗,但是直接就被沈令安一刀砍杀。
“剩下两个人朝这个方向逃了。”谢庆轩闻着气味边走边说,但是刚走了几步,水就漫过了他的小腿。“前面全是水。”他皱起眉。他最讨厌水。不管是人形态还是狼形态,他都不谙水性。
“他们当中可能有一个鱼人。”编号4078摸着下巴自言自语,“没想到鱼人混了这么多进来,我怎么没注意到呢……”
“那另一人是谁?”沈令安问。
“应该是一个外号神父的金毛男。”
沈令安缓缓点头,“我们继续追。”
“洞里全是水,我们要怎么下去?”老拾荒人犹豫说。
沈令安不慌不忙地走到一只变异洞螈附近:“不用担心,我的异能可以控制变异生物,我们先坐这些变异洞螈进去。”
听见这话,江天心中微微一动。只见沈令安用刀划破手掌,就将滴血的手挨个伸进了变异洞螈的嘴巴。
是和血液相关的异能?江天凝神盯着,他在血液里捕捉到了几抹一闪即逝的影子。这些影子像一些微小的小虫,从沈令安的手掌伤口钻出,再钻进变异洞螈体内。
就像传说中的蛊虫,又像是某种传染性的寄生虫。江天垂眸移开视线,心中暗自加强了警惕。
要是沈令安趁他们不备给他们都种下这种虫子,那他们岂不是也会唯他是从?
经过沈令安调教,这四只变异洞螈很快被降服,变得无比乖巧。众人便坐上变异洞螈,由它们驮着进入地下暗洞。
谢庆轩、编号4078和老拾荒人坐在第一只洞螈身上,江天和沈令安则坐在第二只。他坐在前面,被沈令安牢牢护在怀里。
一直处于沈令安的目光范围下,江天神经紧绷,甚至不敢随便使用异能。他害怕自己的异能被沈令安看出什么端倪,虽然沈令安一路上对他多有关照,但他还是无法轻易相信对方。
“气味在这里就停下了。”谢庆轩突然说。
四只洞螈也都停下,沈令安侧目看了看水面。
“这下面很深,应该直达地底。他们一直在向下逃。”
“为什么?”江天也顺着他的目光朝下张望,“难道水下有莫伽尔晶体?”
“没错。”沈令安回答。众人皆一惊。
“那我们全部要下去?我们又不是鱼,下去只会被淹死,还会被水压压扁。”编号4078撇了撇嘴说,
沈令安摇摇头:“不必担心,你们背的都有背包,可以将水母触须扯出来,它可以充当呼吸装置。”
这下众人更惊讶了。他们没想到这背包还有这种功能,难道背包不是战斗装备吗?
江天按照他所说,扯出触须插进口鼻将头伸入水,果真能使用。
“原来你早就准备好了。”他从水中抬起头,对沈令安说。
沈令安摸轻轻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下水之后,还要借你的漩涡一用。”
“我知道了。”江天垂下眼说。
沈令安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就连自己的能力,也在他算计之中。一路上他格外关照自己,恐怕只是想哄骗自己出力罢了。
水下昏暝无光,越往下,越黑,一切光亮都被吞噬了,身体仿佛坠入了无尽深渊,压抑剧增百倍。
洞穴有些地方非常狭窄,有的则宽阔异常,江天专心致志地感受周遭的水流,越往下,水中的莫伽越浓郁,所以越往深处走,其他人渐渐有些吃不消,但他的身体却感觉很舒服,思维也愈发灵敏。
一些水流从下方朝上流动,这些水流和地下水不同,更像是海水。江天心中不禁猜测——这地下暗洞说不定和外面的大海相连通。
也许那两个囚犯正是察觉了一点,才会下水逃跑。他们是想从暗洞逃到外面。
但是,逃离暗洞真的这么容易吗?
在下潜过程的某一个节点,江天心中遽然升起强烈的惶恐。他身体禁不住剧烈颤抖,沈令安注意到他的异常,立刻操纵洞螈停了下来。
一只手搭上肩膀,江天胸口剧烈起伏,那只手又拍了拍他的后背,是在询问他情况怎么样。
他们在水下无法用声音沟通,只能靠手势交流。江天沉默着,恐惧带来的恶心感让他十分难受,这可能是他的大脑面对危险时的预警。下面究竟有什么东西等着他们……恐惧渗入他的心脏,渐渐变成碾碎他灵魂的惊骇。他从未有过类似的体验。
沈令安注意到他的紧张,自然也猜到他可能是有所察觉。于是,他命令其余三只洞螈停下,而他自己则和江天一起继续下潜。
江天没有反对。虽然他察觉到下面非常危险,但有沈令安保护他。但是要是带上其他人,动静太大,他们反而无法护得所有人周全。
两人继续下潜了几十米后,他们眼前出现了另一个世界。
群星闪耀,汇成倒悬的银河,河面水光潋滟,再涌动千万鱼鳞般的星光,照彻荒冷的暗洞。两人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这些镶嵌在地底陨落的星辰,竟都是一块块发着蓝光的晶体。
这就是他们要找的莫伽尔晶体。
震惊过后,沈令安取出背后的胶囊装置,立刻操纵洞螈靠近矿床。他用刀刃撬起莫伽尔晶体,又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放进装置。
晶体散发的光芒切入视网膜,让江天不由得晕眩。他甩了甩脑袋,视野竟开始模糊,忽然,眼角余光瞥见矿床一隅,那里有一处非常漆黑的圆点,造型像水井的井口。海水似乎就是从这个黑洞里流出来的。
他扯了扯沈令安的衣服。沈令安将胶囊装置装满放好,朝他指示的地方看去。
两人对视一眼,用眼神商量是否该过去。
忽然,沈安眼神一凝,他举起手中的长刀,朝洞口附近狠狠抛了出去。长刀没入黑暗,一股鲜血喷涌而出。江天心中骇然,掏出触须枪立即警戒。
在莫伽尔晶体光芒的照耀下,两抹人影逐渐显露出来。
这正是躲藏于此的河豚和神父二人。他们本来在挖晶体,却没想到追兵来得这么快,情急之下就赶紧躲了起来。
沈令安手一勾,长刀又被拉了回来,江天讶然,才发现沈令安竟然将水母触须缠在了刀把上。
河豚被刺伤手臂,鲜血直流。他不想缠斗,转身就朝矿床中央的黑洞下潜。后面的神父看了,也要潜进去,江天操纵漩涡将他困住,沈令安的长刀便已经到了跟前。
长刀接触神父潜水服的瞬间,一只黑手突然探出,紧紧抓住了刀刃。
沈令安眉头微皱,手腕发力,刀刃一挑,那只手又忽然消失不见。而神父也趁机消失在了黑洞之中。
江天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黑洞。刚才神父背后出现了一本书,这书本来装在背包里,在神父遭受攻击的时候突然出现,握刀的黑手正是从书里伸出的,就好似恶魔之爪。
漩涡没有拦住神父,江天望向沈令安,用眼神询问他是否还要继续追踪。沈令安摇了摇头。
这里的能量太过充沛,江天控制不好异能,所以没有制造出太大的漩涡;沈令安也感觉自己的刀有些躁动。对于黑洞,他们也是既忌惮又好奇。
黑洞镶嵌在蓝色矿床上,就像直径约两米的水井。神父和河豚钻进去就立刻消失了。沈令安观察了一会儿,对江天比了个手势,江天看懂了他的意思,这是让他先送一块石头丢进去试试。
石头被漩涡击中,掉入黑洞。两人等了一会儿,没有异常发生。沈令安拉住江天的手,江天猝不及防,就被他拉下了洞螈后背。
水母背包的触须在水中款摆,江天浮在沈令安身边,看着变异洞螈钻进黑洞。沈令安的警惕出乎他的意料,难道沈令安也和他一样察觉到了黑洞的异常?
就在他思忖之时,黑洞已然发生了变化。大片的团雾从黑洞里涌出,一种“咕噜咕噜”的细微声响也持续不断地从里面传了出来。
两人变了脸色。团雾逐渐变形,啪嗒!一只手从中伸了出来,一缕扭曲的、模糊的鬼影在它后面若隐若现。
江天的脸色忽然惨白如纸。黑色的恐惧从脊髓涌出,如波浪般逐渐扩散。他面前的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那鬼影还没彻底现身,他的头和心就已经怦怦直跳,他竭力想让自己挪开眼睛,但他的身体却因为那最古老最深刻的恐怖动弹不得。
那鬼影终于缓慢地爬出了黑洞。它来自深渊,所以不是天使。它是恶魔,是畸形人鱼。它通体漆黑,上半身是人形,但面容扭曲如魔鬼,表情是堕落地狱的罪人;它下半身是又长又粗的鱼尾,但身上没有鱼鳞,所以鱼尾看起来就像一大根海肠,甩动起来又像触手一样灵活。
江天痉挛似的吞了口唾沫。那怪物像是发现了他的恐惧,蓦然转头,直勾勾地对准了他们所在的位置。
他们在上,怪物在下。他们静止不动,怪物则蠕动身体不断朝外爬。怪物的大半截鱼尾已经钻出了黑洞和团雾,江天不知道他的尾巴到底有多长,因为它的尾巴蜿蜒着拖曳着,不知是没有尽头,还是因为剩余部分其实还折叠蜷曲着,或者连接着其他的存在。
怪物扭头盯着他们,它的眼睛像死人,泛着浑浊的黄色。江天全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忽然,怪物有了动作,它转过身,仰头直面江天和沈令安。二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它的尾巴突然甩起,围成一个圈就将他们圈在了其中。
江天心中警铃大作,沈令安扯了他一把,拽着他快速上浮,手里的长刀也朝畸形人鱼尾巴刺了过去。就在长刀接触鱼尾的刹那,鱼尾上一抹红光转瞬即逝。
江天喉咙猝然涌上腥味,汩汩的鲜血沿着鼻腔和触须倒流了出来。接二连三的红光从鱼尾上浮现,他定睛一瞧,鱼尾上贴满了眼睛。
无数颗眼睛是密密麻麻的鱼鳞,遍布整条鱼尾。这些眼睛结构完整,刚才眼睑闭合,所以他们未发觉异常。现在畸形人鱼盯上了他们,它被惊醒,眼睛全部睁开,眼睑一眨一眨,就像鱼鳞翻合。
沈令安的刀劈下的时候,眼睛们就立刻闭紧眼睑。等刀刃离开,它们才重新睁开,露出蛇眼一样诡异的红色瞳仁。受了刺激后,瞳仁会凸起,在鱼尾上宛如一个又一个鼓包,又好像一层造型诡异的藤壶。
江天心中无比惊骇。面前这怪物的模样比外面的雪尸还诡异,而这东西竟然还是从黑洞里钻出来的!
他垂眸迅速瞥了眼黑洞。洞口附近的团雾还在扩散,就好像宣纸上不断洇开的墨水,黑暗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天穹掉进了深海,于是他们俯身一瞧,流雾层层,墨黑无垠,星月隐曜,殊为恢奇。
外面雪尸是将深海搬上了天空,而这里的畸形人鱼,则是将天空拽进了深海。
畸形人鱼的尾巴还在拖行,拖出了悚然可怖的未来。蚀骨的诡谲感和恐惧感弥漫了江天全身,他仓惶地别过头,却看见沈令安已经举起了触须枪。他手指拉紧,扣动扳机。嘭!訇然巨响,爆炸就这样发生了。
两人被水流冲了出去,沈令安拉着江天的胳膊,毫不犹豫就朝上浮。
脑袋眩晕,胃部一阵恶心抽搐,江天咬破舌尖保持清醒,制造漩涡加快了他们上浮的速度。
第124章 河豚鲤鱼旗与天边的诡异极光 河豚鲤鱼……
他们上浮, 下面的畸形人鱼也追了上来。它拖着长长的鱼尾,每一片鳞片就是一只眼睛,每一次眨动就激起一圈涟漪。这种涟漪是一种棱柱折射出来的五彩斑斓的光晕, 就像天边狂乱失常的极光。
沈令安的手臂不小心被这涟漪击中,便瞬间长出一片凹凸不平的鼓包。
鼓包不停颤动,就像内含眼球的闭合眼睑,沈令安背着的水母背包冒出触须, 触须一个又一个扎进鼓包,鼓包就像泄了气的气球快速瘪了下去。
但江天眼睛一瞥, 还是注意到沈令安的手臂在微微抽搐。虽然鼓包消了下去,但他的手臂已经变得非常漆黑。一根水母触须扎在他手臂靠近肩膀的位置充当绷带,他完好的右手臂则握着长刀与畸形人鱼纠缠。
现在两人的角色发生了转变。由江天拽着沈令安上浮,沈令安专心对付怪物。江天在观战的同时, 还在不停寻找偷袭的机会。而这机会很快就到来了。在沈令安的刀斩伤畸形人鱼伤口后, 江天便毫不犹豫举起触须枪,瞄准伤口/射出了子弹。
激光贯穿人鱼的腹部,人鱼霎时发出刺耳悲鸣。两人被它高亢的声音震得吐血, 蛇一样的鱼尾扫了上来,将两人抽飞了出去。
血液流进了眼睛,江天全身剧痛, 他咬紧牙,猛然拽下背上的背包,又用全身力气将背包直接甩向人鱼。
人鱼腹部被他制造出一个漩涡,漩涡牢牢吸住水母背包,水流按下按钮,背包被瞬间引爆,更强烈的尖嚎再次响起, 激烈的水流裹挟着血肉碎片,流天澈地般将两人卷入其中。
隆隆隆隆——
暗洞之中,编号4078等人还在等待沈令安和江天。巨响一阵高过一阵,一阵急似一阵,众人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凶猛的水流就猝不及防奔腾而上。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来不及反应,众人便被水流给冲出了地下暗洞。
“咳、咳咳!”编号4078最先浮出水面,水母触须从他鼻腔和口腔抽出,他在稀薄的空气中猛烈咳嗽。
刚才水流太强了,就算有触须在,他还是差一点就被淹死。心有余悸地游了十几米,他找到白色洞螈正准备爬上去,手一按,洞螈下沉,定睛一瞧,才发现洞螈被水流给撞到岩石上砸死了。
“草!”编号4078忍不住骂了一句。
他现在全身上下也巨疼无比,体力也快耗尽了。要是没有变异洞螈,那他们怎么游回巢穴?
勉强又游了几米。他找到一块凸起岩石攀住,撑起身体浮出水面。四周漆黑无比,他的荧光棒和手电筒都被冲走了,口袋里的小老鼠也是。
为自己的小老鼠默哀了几秒,编号4078抽出水母触须,让触须发光,帮他寻找其他人。
现在他们还没离开矿洞,如果他被冲到这里,那其他人肯定也在附近。他先打个亮光,这样其他人看见光,就会朝他游过来。
静静等待了一会儿,果然有汩汩游水的声音由远及近,编号4078喜出望外,立刻大喊:“哎,我在这里!我还活着呢!”
幽暗的地下,唯有触须淡淡的荧光是一小片光源,编号4078欣喜地凝视着黑暗,一抹人形剪影在石壁上拉扯出来,一寸一寸地朝他逼近了。
编号4078惊喜的表情定格在了脸上,随后逐渐变得古怪,扭曲,震惊,恐惧。他深吸了一口气,被面前这张脸烫得嘶嘶呻/吟,这是张什么样的脸啊!他僵硬地举起手,扇了自己脸一巴掌,好疼,不是在做梦。那面前的怪物就不是假的,而是真的了!
“是、是是……是……是你……”
怪物张开嘴,发出断断续续嘶哑难听的呼唤,编号4078被吓了一大跳,触须晃了晃,光线更靠近了些,照清楚了怪物的上半身。它胸口上一串字符一晃而逝。
“0767……原来是你!”
编号4078眯起眼睛,瞬间恍然大悟。
原来另一个人就是这家伙!就是他和神父一起逃进了地下暗洞。
但这家伙如今怎么变成这样?编号4078咽了口唾沫,忍住恶心又瞅了几眼。面前的生物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他的五官、双手、双腿已经融化了,融合又黏合在一起,他的皮肤也变得皱巴巴的,就像撕碎后又被重新粘合起来的碎纸一样褶皱不平。
“你是刚被吃掉又吐出来吗?”编号4078皱起眉嘟囔说。
他刚说完,怪物就闭上嘴沉默了。编号4078略有些诧异,这家伙还听得懂他的话?他还想继续沟通,可怪物又张开嘴,全身就迅速膨胀。
就像河豚一样膨胀了,它胀得无比巨大,堵塞了整个洞穴,皮肤紧紧贴着石壁,就像一个皮套套住了整条地洞。
这次轮到编号4078沉默了。因为他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嘴唇张大,化作门框,牙齿是门,穿过黄粉色的舌头和扁桃体,仿佛还能继续往里窥伺,窥见它的内脏。编号4078额头直冒冷汗。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脑中翻滚,他的眼睛被这洞穴死死吸住,在眩晕中就快要被吸干。
见他不动,怪物开始吸水。周遭的水都开始朝他嘴里灌,编号4078也不例外,被水流裹挟着朝他嘴巴缓缓流动。
在被牙齿咬断身体的前一刹那,编号4078回过神,吓得转身就朝外游。怪物发现了,也张着大嘴跟在他背后穷追不放。
“妈呀妈呀——”
编号4078拼命划水,使出吃奶的力气朝前游。但凡他落后个几十厘米,他就要被身后鲤鱼旗模样的怪物被吞掉了。
在一个拐弯处,编号4078眼尖地瞅见了一个可以落脚的岩石,他冲了过去,一只手攀住身体,另一只手果断掏出触须枪,子弹进入怪物嘴巴,贯穿,爆炸,怪物发出哀嚎,原先吞下的水又一股脑全吐了出来。
借助从它嘴里喷出的水,编号4078又逃出一大截。
然而,死里逃生的欣喜还没来得及持续几秒,他的皮肤就像过电了一样又痒又麻。瘙痒从皮肤很快渗入血液,编号4078呼吸困难,口渴、恶心、麻木感也接踵而至。
不好!这是中毒了!编号4078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敌不过毒素带来的困倦。他直挺挺沉入水底,这时怪物也追到他跟前,舌头像触手一样伸出来,就要将他卷进嘴里。
嘭!嘭!
两道枪声又响起,一条触须将编号4078卷了起来,拖着他迅速朝前游。
“咳、咳咳!”
等编号4078再次浮出水面,他已经回到了洞螈巢穴。洞螈巢穴也被淹了一半,地下水还顺着矿坑隧道源源不断朝外奔涌。
编号4078不停朝外吐水,刚才他又差点被淹死,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早知道他就不跟着一起下矿洞了!
“喂,你没事吧?”一个声音响起,编号4078艰难扭头,看见了江天,以及靠坐在石壁旁的沈令安。
江天拽出编号4078背包里的触须,用刀斩下一根,塞进他嘴里。触须在嘴里蠕动,编号4078脊背发毛,但他还是努力嚼了几下,将其吞了进去。
一根不够,又来一根。连吃了两根,编号4078感觉身体没那么麻了。
“你能自己走吗?”江天扶起沈令安,转头问编号4078,“我要走了,你要能走就跟上我,不能就留在这里。”
“你、你心怎么这么狠?”编号4078捂着胸口幽怨地说,“你为什么扶他不扶我?”
“我为什么要扶你?”江天冷漠地说,“刚才是我救了你,记住,你欠我一条命。”
编号4078撇了撇嘴,艰难地从水里爬起来。他环顾四周,还好已经回到了矿洞,他察觉到了自己的小老鼠们的气息。
吹口哨召唤出几只小老鼠,有老鼠指引,他们离开洞螈巢穴,迅速朝地面赶。
一行人进去矿洞,最后只活下来他们三人。其余的人都消失在了暗洞之中,编号4078觉得那些人就算不被水淹死,也肯定会被怪物吃掉。而他也只是因为命大侥幸逃过一劫。
沈令安被江天搀扶着,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江天拽着他艰难逃命。矿洞已经全被水淹了,许多地方都开始坍塌,地震时不时袭来,狭窄的洞穴深处也间歇性地传出野兽的低吼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
等他们历经千辛万苦走爬出矿洞,江天跪倒在地,大口喘气,他背上的沈令安却蓦然睁开了双眼。
“继续走。”他趴在江天耳边虚弱地说,“它们追来了。”
江天瞳孔收缩。他的头向后紧绷,视野倒转,洞口旋转,放大,靠近,越来越深,越来越漆黑,黑暗在朝他蔓延,在朝他狞笑,他的背朝后弯成一张弓,又猛然弹回,额头上的汗珠子,大颗大颗地滚了下来。
他踉跄地跑了几步,刚走没几步又与沈令安一同倒在地上。江天脑袋歪向一侧,脸颊贴着冰凉的雪地重重地喘息。他全身力气耗光,几乎动弹不得了。
矿洞洞口值班的一队士兵注意到他们,朝他们迅速奔来。为首的士兵跑到江天面前,伸手就要扶他起来。江天将手搭在他胳膊上,下一个瞬间,士兵的脑袋就被触手贯穿,在他眼前像烟花一样爆炸开。
江天瞪大了眼睛,咚!士兵的尸体无力地朝后仰倒,一条触手抽出,触手末端是黑手,手指弯曲如鹰爪,形成倒勾,勾出了一堆血淋淋的脏腑。
黑手的手指一甩,脏腑被抛飞,它调转方向,立刻冲向地面的江天和沈令安。但它还未接触到江天,数发激光子弹就击中了它,将它直接在空中被轰成了碎渣。
“快走!”士兵们训练有素,同伴的陨落让他们来不及悲伤。他们集中火力压制怪物,剩下几个人则拖起江天、沈令安和编号4078,带他们迅速远离矿洞。
江天被背起来,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矿洞里黑雾氤氲,这雾比夜色还浓重,借助爆炸的火光,他看见黑雾中隐藏有影影绰绰的、错综复杂的怪影,它们像蔓生的杂草缠绕着,迅速填满黑暗洞窟,满到盛不下,朝外溢出来。这是个堵不住的深渊,它膨胀之后,淆阳岛终将被它侵占,迎来终焉。
轰隆隆!有士兵在洞口引爆了炸弹。炸弹爆炸,碎石将洞口堵住,暂时将怪物困在了地下。
但这种方法也撑不了多久。众人心惊胆颤地望着不停朝外涌出黑色脓液的洞窟,内心的战栗也仿佛穿过心脏裂缝,一点一滴慢慢外涌。
不停有触手击飞石块冒出来,这时就必须要开枪将触手击碎。如果不击碎,这些触手就会卷起石块扔掉,里面的怪物们就会全部冲出来。可是每次触手出现的时间和位置都不确定,许多士兵还来不及射击,就被猛然钻出来的触手剖开肚子惨死。
头顶是成片的、不停变幻形状的尸云,面前是诡谲的、不停杀人的漆黑矿洞,士兵们的精神紧绷到了极限,随着同伴一个接一个惨死,他们脑子里的弦就处在了断裂的边缘。
有士兵终于熬不住,脑子里的弦断了。他发疯大叫,丢下枪拼命逃跑。他的叫声打开了闸门,越来越多士兵开始撤退,火力转弱,矿洞无人压制,最终像火山喷发一样,喷出了无数碎石、触手和黑色脓液的岩浆。
远在小岛南部的时林遥骤然抬头,察觉到了整座岛的异变。
“这是啥?极光?”他抬头凝望天空,被黑夜突然出现的诡异炫光吓了一大跳。
水库的雾气非常浓郁,但这雾只笼罩在水面,故他可以看清天空,也注意到了笼罩在小岛上空的厚重的云层。但就在刚才,北方天空忽然出现了斑驳的、不断膨胀的彩光。时林遥眨了眨眼睛,这光就像幻觉,这是一种不确定的幻觉,在他注意到它的存在之时,它转瞬即逝,又亘古长存。等他还想仔细观察的时候,这光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天地也依旧冥昭瞢暗,混沌未分。
第125章 鬼舟,阴火,湖底古庙 鬼舟,阴火,湖……
“天上的光是什么?”时林遥扭头去看卞俞。
“开始了。”卞俞压低声音说, 黑色鱼尾在水中划过一道波痕。他和时林遥一同仰望着天空,诞幻不经的极光倒映在他瞳孔深处,仿佛要将他灵魂里的所有光都吸走了。
“什么开始了?”
“沉没。这座岛要沉了。”他忽然紧紧抓住时林遥的手, “来不及了,我们快走,先离开这里。”
他抓住棺材板,拖着时林遥迅速游动。他的速度很快, 迫切万分,出乎时林遥的意料, 难道接下来会有什么东西出现?
“等等!”时林遥弯腰按住他的手,忽然道。
卞俞顿了顿,回首看他。
“为什么要走?不是说要找陨肉吗?”时林遥不禁问。
卞俞摇了摇头:“不行,它们要来了。”
时林遥更纳闷了。卞俞脸色凝重, 甚至带着隐隐的恐惧。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 他感觉心中涌起一股怪诞的惶惑感。
“什么要来了?”
“深渊人鱼。”
时林遥定定地望着他的脸,眼珠又忽地朝左转动:“你说的是水面这种?”
卞俞愣了一愣,转过身一瞧, 水面竟出现无数竖着的红色小旗,浮浮沉沉,更远处还有咚咚鼓声和号角声隐隐传来, 一条长舟从雾中淡淡现出形状,上有人影憧憧,旌旗闪烁,舟身附近水域更燃起千万阴火,森然虚幻。
“不,不是……这是什么?”卞俞皱起眉。
“是鬼划船?”时林遥也吃了一惊,“这东西好像是冲我们来的。”
话音刚落, 鬼舟已经航行至面前。身下的棺材盖剧烈晃动,时林遥跪趴在板子上吓了一跳,抬头望去,鬼舟穿过了他的身体,就朝他身后慢慢飘去。
他的身体被这湖雾一般的海市蜃楼穿过了。没什么不适。时林遥扭头瞅了瞅,刚才短暂一瞥,鬼舟上的人都穿着古代服装,跟葛家大院的衣服倒十分相像。
“我们跟上吧。”他说。
卞俞缄默不语,但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时林遥用拇指蹭了蹭他的手背。卞俞是在担心。突然出现的鬼舟给了他们线索,也许跟着鬼舟走,他们就能找到陨肉所在。
即使这样做的风险极大,此刻也不得不放手一搏。若真如卞俞所说,深渊人鱼将会在不久之后赶到这里,那他们就只能把握住当前的机会。
“走了。”时林遥将卞俞拉上棺材盖,他不放心让卞俞呆在水里。头发变长,化为发光的触须,触须在水中款摆涤荡,水波溶溶,随着他们朝鬼舟靠近,一些阴火也在棺盖附近出现了。
阴火不像是火,更像是一团发光的水,它们在水面若隐若现,棺材盖一碰上,它们就被撞散,仿佛没有实体。时林遥觉得这东西跟天上的极光很像,但此时天上的极光已经消失不见。
他们跟着鬼舟前进,时林遥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它,渐渐地,他感觉鬼舟变得清晰,耳畔的桴鼓声也越来越沉闷厚重,鼓点节奏有秩,一击又一击落在耳膜上,时林遥的心脏也跟着一颤一颤,紧缩起来。
“你听见这声音了吗?”他低声问卞俞。
“鼓声有问题。”卞俞拉住他的胳膊,哗啦一声,他已经跳进水中。“我们得躲在水下,不能呆在水面。”
时林遥心里一沉,这次他没有反抗,任由卞俞将他拉进水。
两人沉入水中,时林遥仰起头,棺材板悬浮在头顶,像一片黑色的云。他又抬眼望向鬼舟方向,但他在水下什么也没看见。
鬼舟在水面没有影子,在水下也无任何实体。水面是一条分界线,分割了上与下两个世界。鼓声已经消失了,他回头看卞俞:“你知道上面和下面不一样?”
卞俞轻轻点了点头,攥紧了他的双手。时林遥被他搂在怀里,心底那种怪异的惶惑感更强了。
“我之前看见水库中央有一口井,我想回到那个地方。”他说。
“那我们从水下走。”
“我想再浮上去看一眼。”时林遥指了指头顶,他仰头去瞧,浑身一愣,头顶长方形的棺材盖,竟然在不断扭曲变形,这片方方的黑色云块融化了,在水面晕染开,越变越大,黑色就迅速罩住了他的头顶。
“这是怎么回事?”他吓了一跳。
“溜走了。”卞俞眸色渐深,“我们沉下来的时候,棺材盖就消失了。现在头顶上的阴影是其他东西伪装的。水面和水下的时间和空间不一样。”
“我们看不见鬼舟,也是因为我们在两个不同的空间?”
“雾在流动,水也在流动,雾组成的是水面之上的空间,水下则是另一个空间。”
“你对这玩意儿很了解?”时林遥不解问。
“黑塔内外就是这样。”卞俞抱紧他,倏然就朝下游。时林遥猝不及防,一头栽进他胸口。耳朵下面紧贴着冰冷的肌肤,时林遥环住他的脖子,谨慎地克制心底不宁的情绪。
“我们该去哪里?”他喃喃问。
“一直朝下,下面有一座庙。”卞俞轻声解释说,“我们要去庙里,庙里有我们要找的东西。”
时林遥侧过头朝下瞧,无边无际的黑暗,死寂,沉静,和水面弥亘的雾气不一样,水面以下的水体凝滞不动,他们正在往下沉沦,沉沦于一个深不见底的、静止的、空虚的宇宙。
“到了。”卞俞的声音响了起来。时林遥睁开眼,眼前真的出现了一座破庙。
这破庙沉没在黯淡无光的湖底,颓垣败壁,残破不堪。在倾倒的院墙和屋檐废墟之间,他看见了一口井。
这口井与其叫井,不如叫一个黑洞,青苔和水草蔓延生长在它附近,围成一个绿色的井口,给这荒凉诡谲的景色增添了几分异常的生机。
“陨肉就在那里面。”卞俞说。
时林遥心脏狂跳。他也感受到了,井似乎在呼吸,井下好像有东西在吸引他,呼唤他。更诡异的是,这井和之前他在水面看见的井给了他一种类似的感觉。虽然两者的外表有区别。
难道水下和水上的世界存在某种联系?他不由得想到。
“走吧,先过去看看。”既然已经找到了陨肉的下落,事不宜迟,他和卞俞就迅速赶到了井附近。
“为什么水底会有一座庙?”时林遥最先怀疑的是这座庙的由来。
破庙坍塌在湖底,远看就像一艘沉船。他从来没听说过这里有庙,林平在岸上也未跟他讲过。
“这是龙王庙,陨肉从天上掉下来,被人发现后,就被供奉在庙里。”
时林遥听罢,默不作声地凝视着断墙上错落的裂纹。“我一直想知道,你为什么对这块陨肉这么了解?”
卞俞微微顿了一顿,方说:“有人将这些信息储存在我的脑子里。”
不是“告诉”,而是“储存”。时林遥心里有了眉目。也就是说,站在卞俞背后的人,和他一样也是莫伽,是比他更高级的莫伽。
见他一直沉默,卞俞拉住他的手,小心翼翼地说:“我没有骗你。”
时林遥抬起眼帘看了他一会儿,缓缓点头:“那你和乔知机是什么关系?”
卞俞的眼睛突然警觉地睁大,瞳孔里的光闪了一下。
“你一开始并不知道陨肉的下落。乔知机说你是打破水缸逃走的,他是在说谎。”时林遥举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跟水缸里不一样,你恢复得很好,你似乎已经变回了我熟悉的模样。我更倾向于猜测是他治好了你,又放走了你,陨肉的位置,是他先告诉你的,对吗?”
卞俞深深凝视他的双眼,目光变得深邃,半晌,忽然低头,在他唇上落下一吻。时林遥推开了他的脸,“别打岔。”
他抬起头,表情带着一点无辜。时林遥心情沉默,有种抓到他出轨证据的错觉。
“你不回答就是默认了。”
“你太聪明了,我没想瞒着你,我本来准备事情结束后再告诉你。”
“恭维我可没有好处。”时林遥无奈地说。他一直以为卞俞和乔知机关系不好。但就在刚刚,他才忽然意识到反常之处。“我就知道,乔知机那狗狐狸要关住你,肯定不会那么容易放你走,他恨不得把你直接做成人鱼标本。”
“我们做了交易。我要找到陨肉交给他。只要交给他,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时林遥仰起头看着他。他不想怀疑卞俞,但也不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所以他感觉到异常,就会问个清楚。他一直依靠直觉来做选择,这一次他的直觉也猜对了。
“乔知机背后是天空派,也就是说,天空派在暗中支持反叛军的行动。栾洄说乔知机背后的人是初代,是本体莫伽的第一个分/身。你得到的就是初代的记忆吧。”
卞俞一双眼睛失神地凝视着时林遥,不由自主地越睁越大。他没想到时林遥能猜到这种这里,这些阴暗的事情,错综复杂的纠葛,他一直羞于开口。他想让两人的相处足够简单纯粹。因为每次面对这些,一只无形的手就会扼住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喘息。
就像现在,他听见时林遥说出这些话,他知道时林遥没有责备他的意思,但他无法感到如释重负,来自过去的阴影如跗骨之蛆,为了掩饰这种骨子里的黮漶的黑暗,他不得不总是逃避话题。
也许时林遥早就发现了他的逃避,他心里一紧,嘴唇在翕动,一只手忽然落在了头顶,他呆了呆,抬起眼帘,心脏加速跳动。
时林遥揉了揉他的头顶,用这种无声的方式默默安抚他的不安。他攥住时林遥的手,心底深藏的恐怖渐渐被涌起的暖流冲散。
“你……”时林遥垂下眼睑,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你真是个胆小鬼。”
“抱歉。”他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时林遥微微翘起嘴唇,笑意一闪而逝。卞俞低眉顺从的模样让他很受用。两方的关系中,他一直占据主导,也是他最先将这条美男鱼主动拐回家的。
把话讲明白之后,就该干正事了。时林遥望向古井,他在井口低下头,屏息凝神。用灵视去看,井下是无垠的漆黑,恍惚中,他又听见婴儿的啼哭声。
世界在一刹那间褪去了颜色,周遭景色混沌黑暗,这相似的一幕将他拉回了面对第一块陨肉的时候。由此可以笃定,另一块陨肉就藏在井下。
时林遥想睁开眼,跟卞俞商量,但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脱离灵视状态。也许是与陨肉对视的缘故,他正在由现实世界朝另一个世界滑落,如果他的意识不能及时挣脱,说不定他就会永远呆在迷雾笼罩的诡秘世界。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时林遥思索片刻,便准备直接去找陨肉。
反正意识都已经被拉进来了,索性先找时机找到陨肉,带上陨肉再想办法逃离。他循着哭声朝前缓慢前进,四周黑黢黢,不含丝毫光亮,那哭声回荡在他身边,勾着他的脚步,带着他在黑暗中渐行渐远,愈行愈深。
倏然,哭声止住了,前面出现了淡淡的亮光。时林遥吓了一跳,迟疑了几秒,才提脚朝亮光走去。
刺眼的白光照在脸上,他的眼睛被晃得眯了起来,片刻后他适应了光线,当他看清自己面前的景象后,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这里竟然是医院!
无影灯下,有医生,还有护士,他们说着什么,嘈嘈杂杂,白噪音一样充斥着耳蜗,随后婴儿的啼哭声再次响了起来,这次他赫然察觉到,这哭声似乎是从他自己的身体里发出来的。
怎么回事?他变成了刚出生的婴儿?
灯光照亮他的脸,他双眼圆睁,脑子里所有转动的念头都停顿了。
我是谁?我在哪里?为什么我会变成婴儿?
一连串的疑问浮现,他背上寒毛直竖,身体都渐渐地僵住了。
这是幻觉吗?他明明是在找陨肉,怎么可能突然就来到手术室,难道是他被诡异攻击直接死掉转生了吗?
不,不会吧,这种轻小说剧情应该不会落在他头上!时林遥压下涌来的晕眩感,开始竭力思考对策。
第126章 如何制服一条发疯人鱼 如何制服一条发……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是幻觉。
当时林遥看清抱住自己的女人的面孔时, 特殊而强烈的情绪喷涌而出,难以抑制。他心中涌出了无数念头,视觉、听觉和无数感知如此清晰而深刻, 它们是真实的倒影,而这真实曾在他身上发生过。
这是他刚出生时候的场景。母亲的脸庞,有年代感的病房,熟悉的亲人, 以及……大灾变之前和谐而安宁的文明社会。时林遥不禁怀疑起这究竟是诡异编织的幻觉,还是他真的重生了一遍?
他选择了前者, 这是直觉告诉他的。他直视了陨肉,就突然陷入了幻觉,但他体内有这块陨肉的基因,他们本就是一体的, 陨肉不应该对他有如此大的恶意。
也许陨肉只是不自觉地对他构建了幻觉, 也有可能这不是幻觉,只是一个数据世界。陨肉在与他接触后,就开始从他身上读取数据, 它在读取他的一切,所以他的记忆和思维从他体内被抽取,被放置, 这个读取的过程在外界看来也许只是短短一瞬,但对他的意识而言就要经历无比漫长的过程。
念及此,时林遥决定静观其变,大不了再活一次,他要看看这次的记忆会进展到哪一步。一切从他刚出生开始,随后是长大、上学、工作,在某个夜晚戛然而止。
世界突然静止, 时林遥躺在床上,睁开眼。这是读取结束了,但是只有前世的记忆被读取,他并未被传送到淆阳岛上。
真奇怪。他直起腰,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混沌黑暗之中。在黑暗中,有一抹非常微弱的亮光,他走过去看了看,这是一口井,井很浅,里面没有水,只静静躺着一块巴掌大小的石头一样的肉块。
这肉块是透明蓝,像心脏一样缓慢地搏动,但体表又有岩石那般苍老交错的纹理。时林遥倒觉得它像一块活了很久的水母,出于本能的亲切感,他用手指触碰上这块陨肉。
一眨眼,黑暗再次褪去,他的大脑被传输进澎湃浩瀚的数据、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他立刻头痛欲裂,脑子和眼球里就像有无数烟花在爆炸,他感到眼泪涌了上来,耳朵、鼻腔和嘴巴都有东西在朝外涌动。
有新的东西在钻进他的大脑,旧的东西就从脑子里被挤了出来。
他张大嘴巴,不停尖叫,但他听不见自己尖叫的声音。他感觉一部分理智流出了身体,一部分癫狂流进了脑海,剧痛插进骨头,从太阳穴像电流一样蹿到四肢百骸,一阵耳鸣之后,他蓦然苏醒,整个人都被不堪忍耐的恐惧压脱了形。
他眼神呆滞,像是刚从噩梦中惊醒。他的眼睑微微颤动,低下头,手还放在陨肉上,他想挣脱,陨肉上突然冒出了无数水流一样的蓝色触手,牢牢缠住他的手指。触手是脐带,黑暗是子宫,那他又是什么?
时林遥脸色煞白。他咬破嘴唇,让自己不去深度思考,他只要一思考,就会有庞杂的数据跳出来干扰他的思维。
庞杂的数据对计算而言是个负担。刚才他和陨肉接触,他也从陨肉身上读取了记忆。
这些记忆很古老,是陨肉的记忆,是井的记忆,是庙的记忆,也是关于水、大地、宇宙的记忆。陨肉从天外来,降落地球,它掉在了湖边,看起来像石头,当时正好久旱逢甘霖,它就被供奉在了龙王庙中。
后来多次经历天灾战乱,庙宇逐渐破损,它也被当成普通石头丢进水井,又过了漫长的岁月,大水淹没古庙,也将它一起埋葬在了暗无天日的湖底。
时林遥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陨肉。这块陨肉很小,更像石头,还不像是肉块,摸起来像还没熟透的毛桃。
怪不得这块陨肉无法孵化莫伽,它还非常弱小,它还没发育完全,所以无法进化成动物的形态,也无法像它的同胞一样吞噬其他动物获得行动能力,离开此地。
“看起来你想要吃掉我,所以才一直抓着我不放。”时林遥自言自语说。
缠在他手指上的触手如此脆弱,就像新生的嫩芽,但又蕴含无比坚韧顽强的力量。他身上有这块陨肉的基因,所以陨肉想吃掉他从而逃离这里。
“虽然你的遭遇是很可怜,但我还没好心到牺牲自己去解救你。”时林遥叹息一声说。
这块陨肉给他的感觉就像亲人,他对它有种天然的好感和眷念。可惜这块陨肉没什么智力,也不像它的同胞那样阴险狡诈,它设下的圈套,时林遥一眼就能看破。
如果陨肉没有让他回忆过去,他还有可能不留神中招,乖乖献出身体。但那走马灯一样的过往,反而加固了他的自我认知,所以现在面对陨肉的蛊惑,他才能面不改色,甚至还有心思和它开玩笑。
时林遥身上冒出触须,抽中陨肉的身体,陨肉被抽疼,剧烈收缩了一下,放开了缠住时林遥的触手。
“现在该怎么办?消灭你?还是把你带回去?”时林遥嘴角翘起一抹得意的微笑,用威胁的语气对它说。
现在他已经清楚,陨肉与世隔绝,力量不足,不是他的对手。但他还在犹豫,犹豫是否要按照计划将这块陨肉带出去。
将陨肉带到外界的做法太危险,万一这块陨肉跟第一块一样,可以吃掉生物不断进化,那淆阳岛就会面临更大的生存威胁。
“干脆直接消灭吧。”时林遥喃喃着。他捧起陨肉,陨肉“噗嗤”从黑暗中脱离,井霎时消失,他的手心躺着一块小小的“石头”。
时林遥仔细端详,这块陨肉很小,和之前肉山一样巨大的陨肉截然不同。他用力挤了挤,陨肉没什么变化。
“难道要用枪杀死?还是用火烧?”他翻来覆去检查陨肉的结构,“还是说要我吃掉……”他仰头张嘴,作势就要将陨肉塞进嘴里,陨肉也没有丝毫反应。
“开玩笑的。”他放开陨肉,抿紧嘴唇,笑容撤下,表情渐渐变得凝重。
陨肉躲藏在这个黑暗世界养精蓄锐,这个世界是真实世界的倒影,如果他脱离灵视状态,他和陨肉就会一同回到现实世界。但他无法预料回到现实后陨肉会采取什么动作。
现在的陨肉变得像缩头乌龟一样,触须插不进去,他扇了几个巴掌,陨肉也没有任何回应。他还以为这样会激怒它,也不知道这块陨肉究竟是在忍辱负重,还是压根连情绪都没产生。
算了,一直干想也不是办法。时林遥将陨肉紧紧抱在怀里,又用头发触须一层一层缠在上面,将它包裹成茧。
要是他们出去后,陨肉立刻异变,那他就想办法用触须消灭它。绝对不能让这种危险的东西流到外界,更不能让它被其他人得到。
不管是乔知机,还是那些黑塔的追兵,都不值得信任。盲目的侥幸心理可能会酿成更大的错误,时林遥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双眼,他已经回到了破庙。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怀里的陨肉,陨肉被触须包裹着,安安静静,没什么异样。
他顿时松了口气。“我回来了。”他说,便欲转身去看卞俞。腰上忽然一紧,他低头一瞧,腰间按上一只手,手掌皮肤表面布满黑色的血管,扭曲变形到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
时林遥心中立刻就是一个寒然。他抱紧怀里的陨肉,缓缓转身:“卞俞?”
待他转过头,腰上的手也没有松开,反而掐得更紧了。指甲嵌进了肌肉,时林遥表情痛楚,但还是竭力使声音保持镇定。“是我,你看清楚!”他皱眉呵道。
卞俞此时颈部肌肉暴起,额头青筋凸出,在他异常苍白的皮肤下面,黑色的血管像蚯蚓一样虬结,而他的眼睛……时林遥眉心纠紧了,这双眼睛里没有丝毫光亮,当它们凝视他的时候,也全然是愚痴灰暗的眼神。
“是幻觉……”时林遥空出右手,按住卞俞的胳膊,卞俞用另一只手朝他袭来,他反手抵挡,触须甩中卞俞,将他猛然击飞出去数米。
黑色人鱼在水中打了个转,尾巴一甩,又以极快的速度朝他冲来,时林遥侧身避开,后背被水流掀起的石块击中,喉咙一酸,吐出一口鲜血。
他赶紧擦了擦嘴唇,刚才差点就要把陨肉扔出去了。“要命了,没想到出来之后的威胁不是你,是他。”怀里的陨肉依旧毫无变化,但时林遥不敢松开触须,可没有足够的触须使用,他就无法制服卞俞。
卞俞恐怕是跟他刚才一样,深陷虚幻倒影之中。刚才他们都直视了陨肉,他顺利挣脱,但卞俞显然没那么幸运。
湖底沸腾吵闹起来,卞俞发疯似的横冲直撞,他皮肤上开始出现无数黑色的纹路,这些诡异的黑色线条就像有生命的纹身,在他体表随意游移,甚至还能离开他的肌肤,在外幻化成实质的触手。
他就像提线木偶。看见这场景,时林遥心情沉重。黑线看似是受卞俞操纵,实际上卞俞应该是被操纵的那一个。这些黑线就是盘踞在他灵魂里的、挥之不去的阴影。卞俞的意识和躯体所在的世界分离,他的身体就失去了控制。
“得想办法唤醒他,难道真的要消灭掉陨肉?”他一边躲闪卞俞的攻击,一边努力朝上游。
陨肉是根源,根除它也许就能让卞俞醒来,但他压根不知道怎么消灭陨肉,走之前乔知机也没告诉过他方法。
“早知道就问明白了!”时林遥咬了咬后槽牙,心里憋着一肚子气。难道他要把陨肉吃掉?不,不可能,乱吃东西也太危险了!万一他吃了直接变成怪物怎么办?
和卞俞你追我跑,很快他就游到了水面附近。低头看了一眼,发疯的黑尾人鱼正好对他四目相对,冷漠空洞的眼神让时林遥打了个冷颤,他转头,毫不犹豫钻出了水面。
哗啦!出水之后,水面依旧昏暗阴濛,还有一大片浓雾朝他缓缓涌来。
“这雾是……”他眯起眼睛一瞧,是鬼舟,鬼舟怎么又回来了!
这次的鬼舟没有鼓声,安静至极,时林遥游向它,用手一摸,是实体,不是幻影。
水库早就成为了蜃境,估计是他拿走陨肉对蜃境造成了影响,鬼舟也随之发生了变化。一个计策浮上心头,时林遥抓住鬼舟,一跃翻了上去。
第127章 黑化的人鱼需要用脑子来拯救(字面意思)^……
鬼舟上敲鼓的人影全都消失了, 原先是无实体而有声,现在是有实体却无声。时林遥盯着鬼舟若有所思,也就在这时, 一只手猛然抓住鬼舟边缘,鬼舟激烈摇摆,让他打了个趔趄,一屁股坐在鼓上。
咚!鼓面受到重重一击, 发出沉闷的鼓声。时林遥心脏也颤了颤。他侧头朝水面望去,刚才露出的手眨眼就消失了, 水面复归平静。
为什么会消失?时林遥眉头微蹙。难道刚才那只手不是卞俞的手?他本来的计划就是先将卞俞引诱到水上,在水下他压根不是卞俞的对手。
可卞俞追他浮上水面,又为何舍弃他回到了水里?
半晌不见卞俞追上来,时林遥心中惊疑不定, 也害怕他在水下遭遇危险。小心翼翼站起身, 鼓面没有响动,他挪到边上俯身一看,鬼舟下面竟然凭空出现了一大团黑色阴影。
“这是怎么回事?”他惊讶出声, 一只手从水中骤然升了起来,就朝他怀里的陨肉抓去。
时林遥吓了一跳,赶紧后退, 谁知那手竟然是断的,只有一截,下面无身子。鬼手径直朝他飞冲而来。
“滚开!什么鬼东西!”他后退了几步,触须抽中这鬼手,将它刺穿甩在舟上。
咚!鬼手掉落的时候,正好击中鼓面,鼓声再次响起, 时林遥心脏一缩,一只手趁他不注意,从他背后悄悄掐上他的脖子——
“滚!”他扭头厉声呵斥,鬼手细长的指甲划破他的脸颊,又被他的触须猛然缠住,直接送到他面前。
他的表情变得阴郁凝重。这鬼手只有胳膊肘以下的部分,被他抓住之后,五根手指还像泥鳅一样不停扭动。即使手指们已经全被触须扭断,这鬼手也依旧努力伸展着关节,拼命够向时林遥怀里的陨肉。
时林遥心中有了眉目。“是你派它们来救你的?”他问陨肉。
陨肉自然没有回答,时林遥咬着嘴唇,抓住鬼手,眼睛还在警惕地提防四周。
鬼舟下面的黑水已经漫延开,就像是一只大乌贼吐墨将湖水染成了黑色。
不行,必须赶紧离开此地!黑水的出现让时林遥心中有了紧迫感,他放眼搜寻鬼舟,舟上只放着一排鼓,没有船桨可供划行。
可他明明记得之前看见的时候,那些鬼是在划船的,难道鬼消失,船桨也跟着消失了?
不,不对,当时他可没有确切看见船桨,他只是看见了那些模糊人影划船的动作,他们划船用的真的是桨吗?
时林遥低下头端详鬼手。鬼手被他吊起来,他故意让其朝陨肉靠近。越靠近陨肉,鬼手越拼命蠕动,最后“刺啦”一声,手掌心竟然裂开了五官。
鬼手张开嘴露出獠牙,就要去咬陨肉,时林遥怕它咬到自己的触须,赶紧移开了它。这玩意儿也太古怪了!他赶紧用所剩不多的触须将鬼手也缠住,确保它不会张开嘴突然咬到自己。
他记得刚才的鬼手落在鼓面发出了鼓声。但这种鼓声和他坐在鼓上发出的声音不太一样。时林遥在脑子里回忆那些鬼魂划船的动作,一股寒意渐渐蹿上了脊背。
鬼舟上不见船桨和鼓槌,这两种人类造物或许压根并不存在,鬼是用两只手代替这两种工具。
他没看见鬼,可能是因为鬼都跳进了水里。假设他抓到的这鬼手实际上是鼓槌,那代替船桨的鬼手可能还在水里面。
这么一琢磨,一阵阴霾笼上眉间,时林遥再次看向水面,四周的水域已经全部变成了纯黑,天光愈来愈暗,仿佛黑夜将临。
忽然,他听见一阵戏腔。
这戏腔从雾里传出,袅袅糯糯,凄凄迷迷,呜呜幽幽地穿梭在迷雾之间。最开始是一个声音,最后变成了两个,三个……声音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朝他涌来。时林遥松开触须,捉到的鬼手张开嘴,也开始说话了。
“龙王爷——龙王爷救我——”鬼手一张口就开始喊。
时林遥勾起嘴角冷笑,将它的嘴巴给堵住。啪!一只又一只鬼手攀住鬼舟要爬上来,时林遥转身就躲到鬼舟尾部,可无数鬼手已经爬了上来,一个接一个站在鼓面,掌心露出的五官对他怒目而视。
时林遥咽了口唾沫,死死盯着鬼手的一举一动。
这些鬼手都是鬼魂幻化而成。刚才的唱戏声和他记忆里的场景有吻合,这场景是陨肉传递给他的,这是在很久之前某个庙会上的情形。
这些鬼都是受陨肉影响才出现,它们的目标也是抢夺陨肉。时林遥侧目瞥了眼黑水,他不会让鬼手得逞,等会儿鬼手冲上来,他就准备跳进水里。
这个念头只诞生了几秒就被摧毁了。
咚!咚咚!咚咚咚!急促的鼓声陡然响起,时林遥震惊抬头,一条黑色触手从水里钻了出来,直接插进离它最近的鬼手嘴里。
鬼手直接被触手贯穿,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爬上来的鬼手全部被水蛇一样的黑触手杀死,它们被杀死后又被扔进水漂浮在水面,五官朝上,就像翻了肚皮的死鱼。
时林遥将抓到的鬼手朝触手扔了过去。
就像狗咬中主人扔的飞盘一样,触手“噗嗤”串住了鬼手再甩开,诡谲中透出一丝乖巧。
一个强壮的黑影从水里冒了出来。是卞俞。他惨白的肌肤在触手的衬托下显得犹如鬼魅。
时林遥掀起眼帘凝视着他。卞俞的一头黑发变得好长,濡湿着覆在他的额上,为他的脸颊投了一抹阴影。他的眼睛也罩在这片阴影里看不清切。
千思万绪,欲言又止,时林遥眨了眨眼睛。他没有吭声,于是卞俞的触手先有了动作,缠住时林遥的腰将他从鬼舟尽头带至面前。
时林遥没有反抗,只是在被触手拎起来的时候,偷偷去看卞俞的尾巴。
他的尾巴藏在水里,变得又黑又长,像蛇一样。时林遥不禁想起传说中化形魅人的蛇妖,现在的卞俞就像是传说故事中在湖里兴风作浪的精怪,等着某个仙人来斩妖除魔。
被拎到跟前,时林遥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下一秒,他就听见身后传来剧烈爆炸的轰鸣声。
他侧头朝后瞥,鬼舟被卞俞用触手整艘摧毁,舟上的鼓掉进黑水,但却是一颗颗人头、一面面人皮浮了起来。还有许多白惨惨的人骨——它们是构成鬼舟的木材。
看着黑水上漂着的杂七杂八的残骸,时林遥长长叹息。“我还准备坐它出去呢,现在怎么办?”他用手指拂开卞俞的额发,下面的目光依旧空洞。
“啧,黑化了也太丑了吧……”他喃喃着,捧住卞俞的脸慢慢凑近,直到两人额头相抵,唇齿相依。
一滴冰冷的液体滴在了脸上。时林遥眼睑微颤,斜睨了一眼。卞俞的触手正在朝他身体聚拢。
人鱼的肌肤原本如同细骨白瓷,现在这件精美瓷器上出现了无数黑色裂缝,这些裂缝挣脱离开身体,就成了这些淌黑液的丑陋触手。
触手缠上时林遥的身体,从脚尖漫延到胸口,一寸又一寸,像是要将他溺毙。他和卞俞贴得很紧,在触手包裹他的同时,他感觉到卞俞正在往下沉。
时林遥推测卞俞是想带他沉入水底。趁卞俞不备,他展开了行动:包裹陨肉的触须末端全部插进了陨肉,剩下的触须则全被他扎进了卞俞身体。
陨肉受到刺激,在他怀里剧烈抖动,并发出微弱的蓝光。
他再次和陨肉建立了连接,灵视开启,他的意识也再次被陨肉拉进了另一个世界。某些东西从脑子里流了出来,这些东西通过他的嘴唇被传送到了卞俞嘴里,在卞俞的黑色触手包裹他们全身之前,时林遥先用自己的触须将两人紧紧缝在了一起。
这就是他临时想出的解决方法。藉由这种方式,或许有希望将卞俞从迷失错乱中唤醒,前提是他得进入卞俞的意识所处的世界。所以他选择冒险借助陨肉的帮助。
这样做的风险极大,稍有不慎他们的意识就会永远迷失于黑暗。到那时,说不定陨肉会直接暴起将他们两人吃掉,化为他们的模样行走人间。但时林遥顾不上那么多。卞俞的触手绞缠在他身上,他的触手绞缠在卞俞身上,然后两人也绞缠在一起。黑和白拥抱辗转,依偎着舔舐彼此的倒影,疯癫又清醒。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时林遥四处寻觅。他茫然地走出了一段路,炫丽的白光蓦然迸射开,就像星云爆炸,漫天的光洒落了下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一个五彩绚烂的世界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这是……”通过仔细观察景物,他辨认出这是灾变前的地球。这是一座海滨城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但它此时正在经历大灾变,地震、海啸席卷而来,时林遥仰起头,湛蓝的天空深处,坠落下一颗颗燃烧的流星。
“这就是大灾变时的情形吗……”他脸色平静地低下头,流星坠落在他身边,砸倒一栋高楼,此时海水也灌了进来,铺天盖地的海浪将时林遥卷了进去,画面一转,他就又来到了另一个黑暗之地。
“实验室?”时林遥看着面前从来没见过的高科技设备,眼底划过一抹光,这里是一个面积宽阔的大厅,大厅里摆放了无数玻璃柱,每一根玻璃柱里都装了一种淡蓝色的液体,他靠近了定睛一瞧,原来每根柱子里都泡着一条人鱼。
第128章 在它拖出的纹路里,活着的梦正在产卵。^^……
这里似乎就是他们口中的黑塔。
时林遥没离开过淆阳岛, 从未真正去过外界,刚才的场景和现在的场景,既不属于他, 也不属于陨肉,那就只能属于卞俞。
“成功了。”时林遥脸心中一喜,现在他看见的肯定是卞俞的记忆,那卞俞肯定就藏在这里, 只要找到卞俞,他就能让其从梦魇中解脱。
目光扫过一根又一根冰冷的柱子, 每一条人鱼都在蓝色液体中静静悬浮,寂然不动,就像是被琥珀包裹的异星生物。
哪一根柱子里装的是卞俞?他不清楚,只能一根又一根慢慢寻觅。窸窸窣窣的走动声由远及近。时林遥躲到一根柱子后面, 悄悄探出头, 只见一群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走了进来。
这群人全身都裹得严严实实,使人看不清他们的脸。他们走到柱子面前,挨个检查里面人鱼的情况。通过密码解锁, 玻璃柱下面升起了操纵台,可供他们控制内部的液体和人鱼。
一些人鱼被发现已经死亡,这些白衣人就会按下一个按钮, 将里面的液体连同人鱼一起冲走,就像冲马桶一样。内部的液体眨眼就清理干净,随后清洁模式开始,整个玻璃容器又开始为迎接下一条人鱼做准备。
时林遥垂下头,小心躲避那些白衣人。
他所在的位置靠近墙壁,隆隆的声响传进耳朵,他才意识到失败品只是被单纯地排到了海洋。
白衣人一个挨一个检查人鱼的情况, 他们的检查速度很快,有至少一半的人鱼都被清理了。为了不被他们发现,时林遥也加快了寻找卞俞的速度。就在这时,一个白衣人忽然开口:
“你们看这条……”
他的声音在空荡的大厅回响,把其他人的目光都招了过来。
有人走向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时林遥赶紧闪躲。他绕过几根柱子,躲到了角落里,便又听见他们议论纷纷:
“这条死了吗?”
“没死,好像还活着。”
“尾巴烂掉了……”
“冲走吧……“
“还可以用,这一批的损耗率已经很高了。”
“那给它喂食,先放着不管。”
“新的一批够了吗?什么时候送进来?”
“不够,不够,生产部说合格品太少了,很多坚持不到实验结束。”
“那就向上面请示吧,我们需要更多的饲料。”一个声音苍老的白衣人说,“剩下的不能清理,多喂点饲料,等下一批数量够了再说,上面问起来就让他们找生产部。”
结束了讨论,白衣人又分散开。幸运的是,他们没发现躲在角落里的时林遥。时林遥靠着墙,眉头拧着,白衣人说还有下一批要来,难道卞俞现在还不在这里?
不,不对,如果他不在,那现在这是谁的意识世界?他绞尽脑汁地思索着,丝毫没注意到背后有一抹黑影在悄然靠近。
脊背忽然汗毛直竖,他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待他转身,便对上一双在黑夜中灼灼发光的诡异眼睛。
时林遥惊愕地睁大双眼。黑影转瞬即逝,犹如幻觉。他心有余悸,仔细端详,才发现他刚才靠的墙壁,竟然也是玻璃。
玻璃外游离着黑暗,大厅外面就是海洋,这里应该位于黑塔底部。刚才看见的怪影可能就是深海里的怪物。
时林遥蜷缩起身体,他蹲在地上,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刚才怪物就在背后盯着他,他可不想激怒这些怪物。万一怪物冲破玻璃钻进来就坏了。
可是他的躲藏并未起到效果。他刚蹲下,又有一抹庞然的黑影在背后闪过。这时白衣人的检查也到了附近,操纵台升起发出的亮光短暂照亮了玻璃之外,让他窥见那只怪物的面容。
这是一条巨大的类人型生物,上身人形,下/身鱼尾,可以称得上是一条人鱼。它长约10米,全身洁白,无任何毛发,像一头白鲸,双手静静地爬抓在玻璃表面,一双邪异混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时林遥。
时林遥打了个冷颤,心脏一阵紧缩。和怪物对视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就像被装在鱼缸里以供观赏的金鱼——他在缸内朝外看,只能看见扭曲悚然的怪影。
“这东西怎么来了?”被这条白人鱼吓到的不仅有他,还有大厅里其他的白衣人。
他们突然打开大厅最角落的灯,时林遥被照了个措手不及,立即朝阴暗处跑,但还是被一个白衣人注意到了踪迹。
“谁在那里?”白衣人大喊。其他人也纷纷停下手上的工作朝他所在的地方张望。
眼看已经暴露,时林遥撒腿就逃,他一出现,白衣人惊慌失措,纷纷按下警报按钮。
“有入侵者!”
“快拦住他!”
大厅吵闹起来,灯光全被打开了,时林遥被刺得眯起眼睛,视野里追逐他的白衣人的身影也变得愈来模糊。
模糊?为什么?他低下头,发现自己腰上多了一个圆球,圆球一翻转,露出一个摄像头,电流从上面传出,直接击中他的身体。
时林遥一头栽倒在地。圆球见他没有昏迷,还想再电,他眼疾手快,触须抓住机械圆球,就把它甩飞了出去。
这东西是会放电还会飞的摄像头,被砸坏之后就一动不动。时林遥扶着墙站了起来,此刻白衣人已经赶到,将他包围,从他们的白色防护服下面,还冒出了一根又一根黑色的触须。
这玩意儿怎么这么眼熟?时林遥眨了眨眼,白衣人操纵触须朝他袭来,铺天盖地的触须织成一张黑网,黑网近在咫尺的时候,时林遥突然举起手里的陨肉,用力朝白衣人们扔了过去。
白衣人纵身闪躲,陨肉击中他们背后的玻璃墙掉落在地,趁他们转头,时林遥箭步朝他们冲了上去。
黑色触须蜂拥而上,捆住他将他摔倒。时林遥趴在地板上挣扎,抬头死死盯着玻璃墙。
两个白衣人注意到他扔出去的陨肉,小心翼翼地走到陨肉附近,他们又召唤出新的黑触须想去捡陨肉,但就在触须快要碰到陨肉的时候,嘭!一张白晃晃的脸猛然放大,重重地撞击上玻璃墙。
玻璃墙顷刻露出蜘蛛网一样的裂缝,白衣人全被吓了一跳,触须也缩了回去。趁他们不注意,时林遥头发飞了起来,挣脱束缚就冲向了陨肉。
整个地下大厅不断嗡嗡震颤,陨肉在地板上滚动,时林遥将其一把揽入怀,轰然巨响让他转过头,一条狭长的裂缝已经从墙壁底部蜿蜒到天花板。
众人心中顿感不妙。已经有海水从裂缝灌了进来,这个地下大厅快要被淹没了!
“快走!快走!”白衣人已经顾不上抓时林遥,纷纷朝外逃跑。时林遥捡起陨肉也想离开,刚走没几步,水声隆隆,海水已然歇斯底里地冲到了他身上。
不仅是玻璃墙,大厅里的玻璃柱也全被冲碎。里面的实验体都流了出来,时林遥被水冲得东倒西歪,他竭力躲避水中的玻璃碎片,视线还在艰难寻找卞俞的踪影。
但不管怎么找,他都没看见卞俞,大厅内一团糟,他只好先放弃寻找,通过碎掉的墙壁钻到了外界。
外面就是暗无天日的深海,诡谲的怪物藏匿于其中若隐若现。那条巨型白人鱼又来了,这次它抓住了时林遥,带着他就朝深海坠去。
时林遥拼命挣扎,但无济于事。他随着人鱼越潜越深,强大的水压让他全身的骨骼都嘎吱作响。皱眉咬牙,他努力将陨肉从怀里抽了出来。
实在不行,就只能再扔一次陨肉了。
之前在大厅,他扔掉陨肉就是为了吸引这条白人鱼的注意。白人鱼肯定是冲着陨肉来的,他赌了一把,赌对了——看见陨肉,白人鱼立刻发狂摧毁了大厅。
朝深渊下坠的白人鱼忽然停了下来,时林遥仰起头,正好对上它的脸。
这张悬浮的脸苍白而空洞,时林遥瞅过好几次,可是等他一挪开视线,他就会忘记这条白人鱼的模样。
白人鱼嘴里骤然发出鲸鸣,一条变异的大王乌贼从深渊里钻出,触手紧紧缠住了它的脖子。白人鱼的脖子和脑袋都被缠住,它松开时林遥,转而开始攻击变异大王乌贼。
时林遥趁机逃脱,他迅速上浮,中途不由自主地转头朝下看了一眼,白人鱼已经被乌贼拖了下去,当他低头往下看的时候,这条可怕诡异的人鱼也正抬头凝望着他,毫不顾及自己将要坠入深渊的险境。
有那么一刹那,时林遥脑子里一道寒光闪过。也许是他弄错了,这条白人鱼的目的压根不是陨肉,而是他自己!它撞开大厅也并不是为了得到陨肉。
一阵战栗从脊背蹿升了上来。时林遥心里浮起一个荒诞而奇异的猜想。他咬咬牙,俯身再次下潜,他的速度极快,在快要靠近大王乌贼的时候,他为了验证猜想,再次扔出了陨肉。
大王乌贼被陨肉吸引,松开了触手去追逐它。时林遥用触须缠着陨肉钓它离开,白人鱼也趁机反攻,张嘴一口咬住了大王乌贼。
大王乌贼来不及躲避,直接被咬断两根触手。白人鱼乘胜追击,大口大口撕咬,大王乌贼在它嘴下就逐渐被咬成破碎的肉块。
时林遥抱着陨肉,怔怔地望着白人鱼进食。这怪物很快就吃光了大王乌贼的躯干,剩下一些残骸被它丢进了大海。
吃完,它又扭过头深深地盯着时林遥。从它巨大的瞳孔深处,时林遥敏感地看出一种病态的、神经质的占有。当白人鱼的手朝他抓过来时,他没有反抗。
这只手将他攥紧,举起,塞进嘴唇之间,一口吞了下去。
咕咚!天旋地转,时林遥被吞吃入腹。柔软而巨大的唇瓣和舌尖舔舐他的身体,野蛮中透出一丝轻柔。他心中那股骇然愈演愈烈,等这白色的巨大怪物终于迫不及待,牙齿重重地落了下来,天地连接,訇然一声落在他心尖,疼痛就攫住了他的心神。
这种疼痛不是来自肉/体,但它异常强烈,发自脑髓,像成堆的沙粒坍塌时摩擦发出的裂帛声,横冲直撞地吹彻他的整个身体。慢慢地,慢慢地,他漂浮了起来,在怪物的身体里,在一个毁灭而残破的无光之海。他在往上悬浮的同时,也在不停朝下坠落。在这个过程中,他的灵魂被撕裂,一部分钻出了他的喉口,融化了;另一部分沉淀在他的心底,被他消化。
这种伤痕累累的情绪不属于他。它们属于卞俞。他没有半点抵抗的心思,因为他已经确信自己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他在下坠中度过了无比漫长的时间,他看见了无数残破的思维碎片,这些碎片沉淀在他心上,又逐渐拼凑出一个完满的思念的形影。
等一切终了,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湖边。他坐起来,卞俞背光朝他走来,伸手撩开搭在他眼睛上的头发,在他嘴唇落下潮湿的吻。
“你醒了。”
“我们出来了?”时林遥低头看怀里。陨肉还在。
“我带你游出来的。”卞俞也顺着他的目光去瞧陨肉,嘴角勾起一丝柔和的微笑,“我们成功了。”
时林遥抬眸端详着他,脑袋里还盘桓着刚才梦魇中的幻觉。
“你……你还好吗?”他冷不防问。
“我没事。”卞俞笑着说,“你呢?”他的目光在时林遥身上游走,从眼睛到嘴唇,再到锁骨和胸口,看到陨肉的时候,他将它从时林遥怀里抱了起来。
时林遥这才发现自己没穿衣服。卞俞也是。他们俩都是。
“我做了一个梦,我看见了一个地下大厅,里面关着很多人鱼。”时林遥忽然捂住额头,蹙起眉,表情痛楚。
卞俞见状急忙搂住他:“抱歉,那些都是我的记忆。你看见的是孵化室,被转化的人鱼都要送到孵化室培育,孵化室在黑塔的最底层。”
时林遥低垂着头,默默靠在他胸口,头发遮住了发暗的眼睑。“我还看见了游荡在深海的怪物,它长得像人鱼,像白鲸变的人鱼。”
“那是鱼怪。失败品会被直接扔进海洋。因为它们携带污染。”
“污染……吃掉鱼怪,就会变异,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因为鱼怪有莫伽的基因,这种基因本身就是一种污染。”
“看来我们都被污染了。”
“不。”卞俞忽然将陨肉举了起来,“我们一起吃掉它,这样我们就不会被污染。”
时林遥抬眼睨他,瞳孔深处闪了闪,“你不是说要将它交给乔知机吗?”
“不能带它出去。”卞俞压低声音,表情凝重,“现在我们还在陨肉制造的蜃境,还没回到外面的世界。如果贸然带它离开,蜃境很可能会扩大,蔓延全岛。更何况……祂已经来了。我们打不过祂,陨肉肯定会被抢走。”
“所以你想怎么样?”时林遥目光直逼他的双眼。
“我们吃了它。”卞俞双眼熠熠发光。时林遥能从他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但这倒影正在疾速往后退,某种他看不懂的东西正笼罩上面。“这样我们就能得到它的力量,也能彻底摆脱莫伽的控制。这是最好的方法,也是拯救所有人的唯一途径。”
他略显嘶哑的嗓音带着蛊惑的意味。时林遥试探性地举起手,卞俞握住他的双手,带着他的手指放在陨肉上。
陨肉异常冰寒,时林遥感到一股畏惧冷颤。“非吃不可?”
“你害怕吗?”
“当然。”
“已经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卞俞又吻了吻他的脸颊。两人肌肤紧贴,挨得很近。湿冷的灰雾在赤/裸的身体上流淌,为他们披上共同的大氅。他们的躯体在雾中逐渐融为一体,渐渐相互抹除。“等事情结束,一切就能恢复正常。我不会离你而去,我会陪你永远留在这座岛上。”
时林遥低着头,淡淡静静地说:“我不想吃。”
“为什么?”卞俞微微一怔。
“就算再怎么喜欢,也不能乱吃东西。”时林遥抓住陨肉。卞俞手掌一松,一愣,陨肉已经被他强硬地夺回来了。“而且你还没吃饱吗?”
“什么?”
时林遥斜眼睨着他,目光冷淡:“你不是已经吃掉我了吗?在幻觉里,那条白色大鱼,那就是你。”
卞俞沉默了片刻,“抱歉。是我不好。我记不太清梦里的事情,但我吃掉你,只是因为我太想要你了。”他俯身凝视着时林遥,眼神深情,“我不想你因此讨厌我。”
“我不讨厌真实的卞俞。”时林遥说。
他闻言唇边浮起笑意,但还没持续几秒,就听时林遥道:“但你不是他,我该怎么称呼你?莫伽?外星人?触手怪?你是本体还是一代?”
“你怀疑我?”
“不是怀疑,是谈判。”时林遥不慌不忙地说,表情藏在阴晦雾气中渺然不清。“我们之前就见过面吧,在医院的时候。你们似乎很喜欢伪装成其他人,但你在我面前出现得太频繁了,频繁到我已经熟悉了你那些伎俩。”
卞俞短暂地顿了一下,笑了。他的目光变得深邃。他的笑容也透出一种激动的、欢欣的喜悦。
“原来你早就认出我了。为什么?”
“你的伪装太拙劣了。”
“这不是理由。我有他的记忆和思维,我即是他,他即是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能认出我?”他目光灼灼,发出夺人的光辉,“难道这就是你们人类所谓的‘宿命’?一种神圣的宇宙法则。”
“应该叫‘恶毒’更合适。”时林嘲讽地说。“他和你不一样,你别在我面前伪装他,不然我会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什么?”
“控制不住杀了你。”
“杀?杀就是毁灭,我也能被杀掉吗?”他的笑容反而更粲然。“我还从没被杀死过。你可以吃掉我,但我是杀不死的,我的存在就像恒星那样久。”
时林遥暗自窥伺着他。他顶着卞俞的外表,让人捉摸不透,又无法回避。他怪异极了,硬要说的话,他不像是活物,也不像是死物,因为他散发出的气息是超越了生死、无法归类的,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令人刻骨铭心。
“你对自己的评价就是这样?一颗活的恒星?”时林遥摸了摸怀里的陨肉,“你想要它吧,那你为什么要引诱我吃掉它?”
“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他垂下眼扫了眼陨肉,“你得先回答我的疑问,为什么你能认出我?”
“你缺少情感。”时林遥若有所指道,“可能是因为你太老了,已经过了谈情说爱的年纪,我从你身上感受不到激情。”
他目光闪烁,静静地思索了片刻,“情感……我以前是有的……”
“以前是指什么时候?”
“在我还是人类的时候。我还有个人类的名字,我叫祭仓灵,但我已经失去了这个名字。它被一代夺走了。”
“夺走了?”时林遥愣了愣。
“没错,夺走了。我的一部分被分裂给了一代,一代断掉了和我的联系,我们已经很久没建立连接了。”
“那你就是本体,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了,我已经丧失了名字。”
“莫伽呢?”
“莫伽是祭仓灵制造出来的名字,是他为我创造的。他用这个名字定义我的存在,想就此困住我。他一直想抹除我,除了名字和情感之外,他还想夺走我的一切。”
“他夺走你,和你夺走他,其实也没什么差别。”时林遥说。
“不,这不一样。”他反驳说。
“你想反抗,就盯上了我还有陨肉。你的目的是补全自己?”
“我要成为更圆满的存在。”
“那你想吃掉陨肉?”
“不,我不能直接与它融合,那样我们会相互抵消。为此我需要你,你先吃掉它,分解它……”
“然后我再被你吃掉。”时林遥冷冷地说。
他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我们的结合将孕育出新的个体,一个圆满无缺的、如星辰一般高贵的永生存在。”
时林遥和阳性陨肉高度契合,所以由他担任容器再合适不过。陨肉就像一个巨大的能量源,想要利用它,就必须要先用容器承载它,让它的能量变得可控。稳定的容器开个小口,就能源源不断地朝外释放能量以供消耗使用。
得知了对方的目的,时林遥将陨肉抱得更紧了。现在他笃定他还未回到现实世界,“吃掉他”是卞俞潜意识的愿望。他在幻觉中被卞俞吃掉,触及了核心,即卞俞的意识最深处。
如果他中计被诱骗吃下陨肉,那他就再也无法醒来。不仅是他,还有卞俞,他们都将消亡,都将被莫伽取代。
陨肉不可信,面前的家伙也不可信,但他想要逃离,似乎必须要先解决面前的这个假货。
“我会先在这里消灭你。”时林遥定定地看着他,“我要你彻底离开卞俞的身体。不仅如此,等我出去后,我还会消灭外面你的本体。”
他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挑衅的话,他的眼神看着时林遥,身体伫立不动,有黑色液体从他脚下漫开。时林遥后退了几步,想躲开这些液体,但这些液体像泥浆一样堆积起来,徐徐铺展的黑色织锦很快就遮住了整个世界。
嘭!面前的人一下子爆炸,炸成黑色液体。
时林遥微微睁大眼睛,梦魇中的一切都被放慢,他逐渐陷在泥浆中,泥浆淹没他的全身,他挣脱了几下,动作凝滞,黑液中伸出了无数触手,牢牢禁锢住他的身体。
思绪飞速转动,他低头举起怀里的陨肉:“快想办法解决掉这些东西,不然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陨肉不为所动。
“你能杀了那家伙吧?我们现在必须合作,等出去以后我可以放你走。”
陨肉轻微晃了晃,但似乎依旧不相信他的话。
时林遥眼睛一亮。只要陨肉有回应,就代表有希望。这家伙的智力不高,只要它能帮忙解决掉那家伙,他们就能成功唤醒卞俞。
“你不信我?那好,你不是想吃掉我吗?我可以让你来吃。”时林遥认真地捧起陨肉,全身散发出淡淡的白光。“作为你杀了那家伙的代价,我把身体的一部分让给你。你可以暂时寄宿在我身上,等出去以后我再给你找个新身体。”
这番话打动了陨肉。陨肉思索了片刻,答应了,身上也散发出淡淡的蓝光。
“你想呆在哪里?大脑不行,大脑已经有主了。”时林遥继续说。
他脑子里有陨肉,但这陨肉已经和他融为一体,脱离陨肉本体成为了独立的存在。
硬要说的话,他和这块陨肉的关系,就和祭仓灵和莫伽本体的关系类似。莫伽化身为人,自然是吃掉了人类。“祭仓灵”肯定就是他吃掉的人。他和一代莫伽“祭仓灵”,或许有着相似的境遇。
陨肉身上的蓝光越来越强,它渐渐融化,变成一种发光的蓝色液体涌上时林遥的体表,而它选择的位置正是心脏。
时林遥眼睑颤了颤,没有反对。他感到一种沉重的网裹住了全身,网的核心在他的心脏,陨肉选择的正是这一器官。白色的网与他的肌肤完全贴合,勾勒出了躯体的线条,时林遥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被整合,又在另一种力量的操纵下被切割成无数细小的丝线。
丝线……不,这不是丝线,而是触手,和他的头发触须一样的触手。
以前他只有头发可以变成触须,现在他的全身都能自由变换了。
这么一张白色大网将黑液挡在了外面,它和黑液接触的地方全部蒸发成虚无。白光迅速涤荡了这个黑液灌满的恐怖世界,在这片白光中央,时林遥的身体往上悬浮,在消失前,他看见一抹黑影在白光下扭曲、消散。
那家伙消失了。正如他之前亲口所说,他是阴性的莫伽,如果和阳性陨肉强行融合,就会相互抵消。
梦境溃散成漫漶的光影,时林遥闭上眼睛,再次睁开后,他又回到了黑暗之中。
他重新回到了水库。他轻轻捂住胸口。他心脏的每一次搏动,都会引起湖底水体的共振。
这似乎是他和陨肉融合的副作用。
第129章 忒休斯之船与深渊的不朽者 忒休斯之船……
抬起手臂, 他发现自己的肌肤也变得更加白皙,像是蒙了一层冰莹月色,在黑暗中闪着浅淡的水润光泽。
总感觉自己在非人的进化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放下手, 时林遥看向四周。
周遭的水体像是遭受了化学污染,变得漆黑而粘稠。这里应该还位于水库中央。他用手在水里拨弄了几下,泥巴一样粘稠的水体就浮起很多乱七八糟、年代久远的尸骸。
“怎么变这么脏!”他甩了甩手,想甩掉身上的黏液。忽然, 心脏剧烈收缩,他满头触须直接飞了起来, 不受控制地在空中乱窜。
“住手!你在干什么?”他立刻按着胸口大喊。
刚才的动作不是他做的,是陨肉操纵了他的身体。没想到这家伙这么不老实,刚出来就准备造反!
额头青筋直跳,他捂住脑袋, 忍着内心的怒火。过了片刻, 陨肉的异常被压了下去。但他眼前却忽然闪过几幅奇异的画面。
“这是……”
这画面似乎是在海底,一个漆黑的洞窟里喷涌出无数触手,好似火山喷发出黑色浓浆。在画面中还有无数发光的莫伽尔晶体如星辰散落, 它们正在被黑暗一寸又一寸吞噬,就像黑夜遮蔽星光。
“你让我看这个干什么?难道你想让我逃走?”
陨肉没有吭声,但时林遥感受到自己的心跳逐渐恢复了平稳。
“你就这么想去外面?”时林遥渐渐恢复平静, 虽然很生气陨肉操纵自己的身体,但他此刻也拿它没办法。“那你就保护好我,要是咱们一起死掉,你也别想离开。这里是你的地盘,你肯定知道卞俞的位置,带我去找他。”
脑海中再次闪现一个画面,时林遥立刻扭头朝一个方向走去。
他钻进黑水, 用力刨开黏液,很快就刨出了一条埋在黑液里的不省人事的人鱼。“看起来真像泥鳅。”他忍不住说。
不过当事鱼现在可听不到他说话。头顶的黑色尸云有聚集之势,心悸感再次袭来,“知道了知道了,别催我,我这就走!”嘴里嘀咕着,时林遥弯腰扛起卞俞的尾巴,就在陨肉的指引下,迅速朝岸边赶。
在回去的途中,时林遥还捡到了林平借给他的棺材板。但这棺材板已经被黑液腐蚀严重,濒临损坏。
心中浮起歉意,秉持节俭的原则,时林遥将卞俞先放在棺材板上,带着他继续赶路。
快要走到岸边的时候,他身后响起了沙沙声,这是鱼尾摩擦木板发出来的。时林遥转过头,卞俞也恰好睁开眼睛。时林遥看见他眼底透出一丝新的光亮,失常癫狂的状态也已经如迷雾消散。
“我……”
“醒了?”看见他呆傻的模样,时林遥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脸,“你还记得我吗?”
卞俞咬着嘴唇,浑身抖索起来。梦魇般焦灼的模糊片段在脑海深处浮现,但所有的记忆都被蒙上了一层苦涩痛楚的影子。他再次伤害了心爱的人。他缩着肩膀,强烈的愧疚让他心如刀绞。
“怎么?你哪里不舒服?”时林遥见他醒来后这么沉默,忍不住问。
他还以为这条鱼醒过来后会激动地抱住自己,然后给他一个甜甜蜜蜜的吻。结果这家伙却一言不发,呆呆地如一座雕塑。这让时林遥不禁怀疑,难道是卞俞体内的莫伽还没清楚干净?
坏了,难不成还得再进入他体内一次?时林遥心中思忖着。
卞俞轻轻摇摇头,眼睛蒙着一层灰暗的迷雾,显得疲惫不堪。时林遥收回触须,棺材板停下了。他转身看着卞俞的眼睛:“那你现在在想什么?能告诉我吗?”
“你不嫌弃我吗?”
“我为什么要嫌弃你?”
“我这种……”卞俞眸色黯淡了下去,“都是我拖累了你。”他嘴唇颤抖,用双手紧紧捂住脸颊,嗓子深处挤出沙哑的、低沉的声音,“我……我分不清了……清醒的时候,混乱的时候,究竟那种感觉才是真的……那东西在我体内操纵我……我现在还是以前的我吗,我不知道我是否是真实的……”
浊晦的记忆像渣滓徘徊在脑海,迷惘愈深,痛苦愈深,他感觉五脏六腑全被掏空,空落落地得不到丝毫解脱。
时林遥默默看着他,心中隐隐刺痛。卞俞的内心在挣扎和痛苦,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他。
“看着我的眼睛。”他牵起卞俞筋骨毕现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他将两人的手贴紧了自己的心脏。
卞俞怔了怔,目光落在时林遥的胸口,那里的皮肤蠕动了几下,一条触须钻出,又倏地缩回。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卞俞难以置信地抚上那寸皮肤——它一瞬间被触手撕裂,又在一瞬间恢复如初。
“这是陨肉,它现在跑到我身体里了。”时林遥让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
手下的心脏强健有力地跳动着,卞俞心底遽然升起一种怪异的惶惑。
时林遥一直盯着他的脸,捕捉到了他不自然的表情。
“你会嫌弃这样的我吗?”他问卞俞。
“不。”卞俞脱口而出。
时林遥微微一笑。“我感觉我变得越来越不像人了。”他松开手,卞俞看见他全身上下都发出淡淡的蓝光,这种光不微弱也不刺眼,恰到好处,更衬得他肌肤雪白无瑕,完美无缺。“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还不是这样。你看我现在变得还有几分像从前?未来我可能还会变得更奇怪,你会嫌弃我吗?”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你。”卞俞说。他明白了时林遥想对自己说什么。对方一眼就看穿了他内心的恐惧。他深藏的忧惧,都是因为莫伽在他体内。
当他回想起他所做的一些行为,他渐渐地感到害怕和陌生。他分不清哪些是出于他自己的意志,哪些又是莫伽的操纵。
他开始分不清,甚至怀疑起自己的存在,怀疑起过去发生的种种。他开始变得不信任未来,开始畏惧和退缩,害怕自己重蹈覆辙。
“你知不知道忒休斯之船?”时林遥抬眸看他,“一艘在海上航行几百年的船,如果这艘船上的木头逐渐被替换,所有的功能部件都不是最开始的那些,那它还是原来那艘船吗?”
卞俞静静凝望着,那人唇边噙着淡淡的微笑,这光芒映照下的微笑平和恬淡,给了他一种企盼已久的柔软和心安。
“也许未来,我也会像忒休斯之船一样,全身的零件都被替换。”时林遥垂下眼睑,喃喃自语,“到那时候,站在你面前的真的还是‘我’吗……”
“不,我不会让它发生!”卞俞紧紧抱住他,“出去之后,我们就将陨肉从你体内取出来。”
“我只是打个比方。”时林遥怅然叹息了一瞬,勾住他的脖颈吻了吻他的下嘴唇,“现在你体内的莫伽已经彻底清除了,只要等出去之后,陨肉离开我的身体,坏事就都会结束。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别再愁眉苦脸了。”
“我知道了。”卞俞抚住他的后背,顺势加深了这个吻。
宽慰好他,时林遥心里松了口气。他松了松筋骨,又开始继续划棺材板。
两人很快就要抵达岸边。
卞俞眉心一动,忽然看向身后。“有东西!”话音刚落,一条狭长的尾巴就从水中猛然飞起,朝两人重重地落下。
二人纵身躲开,但棺材板可就没那么幸运,直接被拍碎成碎片迸射开来。
看着渐渐沉入黑水的棺材板,时林遥眼睛发直。完了!这下可真是把林叔的棺材板给彻底糟蹋没了!
一抹又一抹诡谲的身影从黑水中钻出。看见他们的外表,时林遥一愣,“这些是什么鬼东西?”
“他们是深渊人鱼。”
卞俞的表情异常严肃苍冷。他口中的深渊人鱼模样奇特,造型诡异,锋利的獠牙和尖锐的爪子让它们更像野兽,而瞳孔中闪烁的残虐的寒光,则使它们看起来犹如来自冥渊的死神。
“被包围了……”看着冒出来的一条又一条深渊人鱼,时林遥瞬间意识到他们是中了埋伏。
这些怪物恐怕一直躲在水库,就等他们露面将他们一网打尽。
“估计是你体内的莫伽在临死之前召唤来的。”时林遥蹙眉道。
“这些家伙无法被杀死,非常难缠。”卞俞做出战斗姿态,也不由得绷紧了神经。
深渊人鱼已经脱离了生物的范畴,它们更像是幽灵。普通的物理攻击对它们毫无效果,因为它们就和鬼魂一样,存在于和现世不同的维度。
卞俞一直知晓这种人鱼的存在,但他从未真正对战过这种怪物。据说深渊人鱼都是濒临死亡的人鱼变成的。人鱼的寿命并不像童话故事里那么漫长,相反,他们的寿命很短,可能只有几个月到几年。
但人鱼并不会真正死去,或者说,他们压根无法死亡。因为人鱼体内有莫伽的基因,不管他们的肉身腐烂到何种程度,他们的意识永远都不会消亡。
黑塔会故意制造深渊人鱼,他们会挑选出一些精神脆弱的人鱼进行实验,使其意识被禁锢在腐烂朽坏的肉/体,无时无刻不忍受疼痛和畸变的折磨。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这种最绝望的“永生”造就出来的,就是这些失常疯狂、残忍暴虐的深渊人鱼。
“那我们就先逃,不和它们纠缠。”听完卞俞的介绍,时林遥果断地说。
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岸边只有几百米,到了岸上兴许就能摆脱这些深渊人鱼的追杀。
这时一只深渊人鱼朝他们扑来,卞俞举起手挡住深渊人鱼的手臂,反手重重击中它的下颚。深渊人鱼吐出一大口黑血,张嘴就要咬上手臂,卞俞眼神凛然,两手掰开上下颚,用力一撕,深渊人鱼的整个头颅顷刻就被撕裂成两半。
这场最原始的肉/身搏斗充满血腥和残虐。被撕开的深渊人鱼并没有死,相反,它以这副狰狞的外表,继续朝卞俞发动进攻。
时林遥躲在卞俞身后,也用触须竭力抵挡攻击。但从水中跳起来的人鱼越来越多。每击下一条人鱼,就会有新的人鱼弹跳起来,即使脑袋已经消失,身体已经破碎,这些深渊人鱼也依旧能活动。
“这些鬼东西简直比海丧尸还难缠!”时林遥气喘吁吁地抬起头,一只无头的深渊人鱼匍匐爬了过来,又被卞俞拎起尾巴狠狠丢向远方。
被这种怪物围攻,他们被困在原地一步也动弹不得。丝毫未减少的敌人也让时林遥逃跑的心情越来越迫切。
卞俞忽然看着他,“你先走!”他托起时林遥的身体,就准备将他扔出包围圈。
“不行!”时林遥当即反对,脱离他的手掌继续对付怪物。就在两人陷入鏖战之际,岸上忽然传来牛哞声。时林遥眼睛一亮,立即转头看向河岸。一只燃烧的玻璃瓶穿透迷雾冲了出来,径直砸中一只深渊人鱼。
被砸中的人鱼身上燃起绿色火焰,火焰似乎威力巨大,人鱼嘴里霎时发出尖锐的、海妖一般的哀嚎,扑通一下就吓得钻回了水底。
两人心中不免讶异。此时又有好几个燃烧火瓶从外面飞来,这次二人找准时机,直接朝火瓶冲去,在火瓶快到砸到身体的时候,时林遥则用触须将瓶子唰唰抽飞。
燃烧/瓶四散爆炸,迸溅开的火苗挡住了深渊人鱼的追逐。
两人爬上岸,全身力气都已经消耗殆尽。陨肉被带走后,水库中央的迷雾就朝外扩散,周遭浓雾氤氲,就连雪地上的皑皑白雪,在这浓雾衬托下也呈现出一种暗淡的、令人心悸的骨灰色泽。
“林叔——林叔——”
时林遥大声呼唤起林平。他相信刚才肯定是林平救了他们。可是他喊了好几声,都没得到林平的回应。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不是林叔在帮我们吗?我记得瓶子就是从南边扔来的。”时林遥纳闷说。
“我在火瓶之前还听见了牛叫声,他们应该就在这附近。”卞俞跟在他后面说。
“我们先在附近找一找。”时林遥眉间透出一丝急切。是他害得林平不得不在岸上等他,要是林平出什么事,他也难辞其咎了。“找到林叔,我们就立刻回医院!”
朝外围走了几步,时林遥又听见“哞——”的叫声。这次的叫声非常清晰,两人循着声音来源望去,视野中,雾朝后移,一头黑牛的影子就朦朦胧胧地现了出来。
“是黑崽!”时林遥心中一喜,立跑向黑水牛。黑牛站在原地,背对着他们,卞俞看着时林遥伸手就要抚摸上黑牛的后背,心中忽然浮起不详的预感。
就在时林遥的手快要碰到牛皮的一刹那,一根漆黑锋锐的骨刺戳破牛皮,朝他的额头疾速刺来。卞俞没有丝毫犹豫地拽过时林遥,骨刺擦着洁白的额头划过,在眉心擦过一条殷红刺眼的血痕。时林遥心中一沉。可这还没完,骨刺没有收回黑牛体内,反而继续刺向他们。
不仅如此,黑牛缓缓转头,正好对上时林遥的的眼睛。那双曾经清澈干净的牛眼,此刻已经充满漆黑,从里面缓缓渗出黑色液体,哗啦!黑牛遽然坍塌,压缩成一张薄薄的牛皮,时林遥眼睛恍惚,下一秒就被卞俞牢牢压进了雪地。
脑袋嗡嗡作响,时林遥抱着卞俞,感觉他的身体和身下的积雪一样冰冷。他从身下拽出手来,摸索上卞俞的脊背,摸到的却不是光滑的皮肤,而是一根凸起的尖刺。
他瞬间变了脸色,心中凛然一惊,立刻撑起卞俞的身体让他趴好。扎在背后的骨刺狰狞可怖,时林遥按捺住内心的恐慌,用手将骨刺迅速拔出。骨刺离开后,伤口位置迅速变黑,很快就溃烂出一个碗大的伤口。
这刺有毒!时林遥赶紧将触须扎进卞俞体内,用自己的毒素为他解毒。
他的动作显出慌乱,卞俞按住他的手,一双深邃的眼睛静静地凝视他。在这样的注视下,时林遥深吸了一口气,将注意力从他身上慢慢挪开。
他警惕地看向面前的雪地。
黑牛已经消失,地上只剩下一滩黑色黏液,黏液上海散落着成堆的、被腐蚀的黑色牛骨。忽然,手边轻颤,牛哞声再次响起,被拔出来的骨刺蠕动起来,黏液成堆的骨骼也飞到半空,径直就冲向时林遥所在的位置。
两人二话不说转身逃命。骨刺犹如长矛,在地上戳出一个又一个深坑。时林遥咬紧牙,顿感情况之危机紧迫。
“咱们这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啊!”他郁闷大喊。“后面那家伙真的是黑崽吗?它变成了这样,难道林叔也……”
“现在顾不上他们了,我们先逃到安全的地方再说。”卞俞忍着伤口的疼痛劝道。
情况危急,他在和深渊人鱼的搏斗中已经受了不小的伤,现如今又被骨刺刺中,战斗力已经大大削弱。如果一直在原地纠缠,他害怕自己会支撑不住晕倒,无法护时林遥周全。
时林遥的想法也和他不谋而合。卞俞受伤,他们肯定不能正面迎敌,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能引开身后那些骨刺的东西,或者用最快的速度消灭这群骨刺。
什么东西能一击消灭它们呢……炸弹?水母背包?还是……时林遥不由得看向自己胸口。他一瞬间有种想把心脏挖出来的冲动。
不行不行。他已经和陨肉达成了协议,要是中途违约把陨肉抛下,惹它生气就完了。
眼睛瞥见一根骨刺忽然裂成碎片,时林遥毫不犹豫地扑到卞俞背上,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住攻击。密密麻麻的骨茬扎进皮肉,时林遥闷哼了几声,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卞俞的脸也随之失去了血色。他的嘴唇在翕动,但没有声音出来。他攥紧双手,脸上浮现虔诚的痛苦表情,痛苦中还带着深深的自责和内疚。
时林遥一言不发地用触须将骨片全挑出来,咧开嘴,苍白的脸颊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别急,我很快就能恢复你,你看!”说完,触须离开脊背,卞俞看见他背上的伤口在迅速愈合,眨眼伤口就已经变得平整。
“你的恢复速度似乎又变快了。”卞俞盯着他光滑的脊背喃喃说。
“好像是这样,管他呢,这说明我变得更强了!”时林遥毫不在意地说。“如果能把这种能力分你一半就好了。比起我,你更容易受伤。”
“我的伤不碍事。”
“我不喜欢你挡在我面前。”时林遥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
卞俞怔了怔,嘴唇倏然浮起一丝笑意。“我也一样。”
“很好,我们谁也不需要躲在谁后面。”时林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我现在想到了对付它们的办法,你配合我吧,我们并肩作战,解决掉怪物就赶紧回家。”
“好。”卞俞答应说。
“我要你帮我捉一根骨刺,我要用骨刺刺激陨肉。”时林遥继续说。刚才他受伤之后,他感到胸口涌出源源不断的力量。这应该是陨肉在帮他修复伤口。“除了你之外,这东西也挺喜欢我这身体的,咱们可以好好利用它。”摸上心脏,他咧开一个狡黠的微笑,眼底也闪出灼灼的亮光。
两人故意放慢了脚步,一根骨刺追着卞俞的后背疾驰而去,就在骨刺快要接触皮肤的时候,卞俞闪身避开,躲在他身后的时林遥就恰好与骨刺正面相迎。
洁白触须瞬间缠绕骨刺,卞俞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动作,紧张到快要忘了呼吸。
还好时林遥力度把握得足够精准,骨刺的尖端只插进了他的心脏一小寸。但这一小寸,已经足够激怒他体内的陨肉。
刹那的疼痛过后,时林遥的心脏不但没有停跳,反而跳动得更加急促猛烈。卞俞躲在一旁,看见他身上冒出莹莹的刺眼的蓝光。时林遥的头发全部飞了起来,飞来的骨刺在接触他身体的一刹那,全部被他体表的蓝光摧毁,瞬间化为齑粉。
他双手握住的骨刺也化为灰烬。光芒散去,全身的力气也随之散尽。卞俞看见他朝后仰倒,急忙伸手朝他冲了过去,但他的脚刚离开站立的位置,一股锥心的疼痛就从他的脚踝沿着脊背一路蹿升。
嘭!
时林遥摔倒在雪地上,身体像一张薄薄的白纸。“好累……”他嘴上喃喃着,转过头,浑身猝然一颤。原本站在他身边的卞俞,竟和他一样倒在了地上!
他死死地睁大了眼睛,“喂,卞俞,你怎么……”剩下的话被堵在了喉咙,因为他瞅见一只苍白的手从卞俞身后突然钻出,掌心还紧紧握着一把沾血的小刀。
血珠沿着刀刃滴答流淌,落入卞俞身下汇集起的血泊里。时林遥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卞俞的脚踝上,那里多了一道狰狞深刻、触目惊心的刀痕。他捯了口气,感到全身的血液往上挤,脑壳也充满嗡嗡回音。
“是你——?”他愤愤然地抬起头,怒目看向那只举起的手掌。
沾血的刀刃在修长透明的指节间翻转回旋,一道苍白的形影从沾血的雪地里钻了出来。少年衣衫单薄,瘦削的身体淋漓地沾染着浑浊的红白黑三色。他擦了擦脏污的脸颊,稚嫩的脸庞绽开一个邪恶而谲诈的微笑:
“终于找到你了。”
话音刚落,时林遥便感觉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第130章 那袭华丽的、闪闪发光的胸鳍便砍下了时林遥……
和那双眼睛对视上, 时林遥全身僵直,胸腔内的陨肉心脏也立刻隐匿,不敢有丝毫造次。他咬紧嘴唇, 瞪视来者,难以抑制的愤怒就冲破理智呼啸而出。
“是你!”瞥见他手上的飞鱼小刀,时林遥便知晓他就是在海滩伪装成“卞俞”的怪物。但此时,它露出的赫然是江昕的脸。
这怪物顶着一副人畜无害的皮囊混到岛上, 陈老师和孤儿们,肯定都是他害死的。
江昕微微一笑:“是你们主动邀请我来的。”
时林遥嗤之以鼻。“南殷岛是你害的, 栾洄的异常也都是因为你……”他细数罪状,心中怒火愈发难以抑制。
这怪物犯下滔天罪行,却丝毫不知悔改,依旧猖狂倨傲地在岛上游荡。那些因它而死、被它虐杀的普通岛民, 无数的冤魂又该何处安息!
“是他们主动靠近我。”江昕依然微笑。“我没有恶意, 我只是在旅行。这里是我的降临地,我感受到了同族的召唤。我一直在等待,等待你苏醒, 独自度过了一段漫长的岁月。现在我是来迎接你。”
时林遥瞄它一眼,抿嘴冷笑,但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道画面。
这画面是一个非常模糊的人形, 但他却下意识地将其与林平讲过的故事联系在一起。
林平说自己曾经见过水猴子,现在想来,那时的水猴子可能就是一只莫伽。
“你是本体?”时林遥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
“你猜?”江昕翘起嘴唇,笑容显得很调皮。他看起来就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但是他纯洁的笑颜又和涂抹在这笑脸上的殷红斑驳的鲜血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时林遥从他身上嗅到了强烈违和感。
这是一个古老的存在寄寓在这副年轻漂亮的身体里。祂丝毫没意识到,祂的途径之地,祂的所过之处, 祂在这片土地上的行走,皆是对这个美好世界的污染和毁坏。
时林遥深深直视江昕的双眼:“你想要什么?你想要陨肉,那我就把它交给你。如果我跟你走,你能放过岛上其他人吗?”
江昕正欲开口,一个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他。“不!”他低下头,卞俞艰难地坐起身,眼神充满祈求。
“是你。”江昕轻飘飘扫了卞俞一眼,像是在看一只蝼蚁。他的目光重新落到时林遥身上。“这座岛即将沉没,你没有和我谈判的余地,试想一下,在你走路之前,你会和自己的脚趾谈判吗?”
时林遥眼底闪过异样的光芒,他狠狠冷笑:“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不会跟你走,也不会让你吃了我!在你吃掉我之前,我会先把你这坨垃圾毒瘤从地球上清除干净!”
江昕无辜地耸了耸肩。他一句话也没有多说,而是站在原地,反手就将飞鱼小刀插进自己的脑袋。
嘭!脑浆和鲜血迸溅逸散,一只长长的口器从江昕嘴里钻了出来,在时林遥难以置信的注视下,江昕整个人自上而下从中间裂成了两半。
心跳如擂鼓,强烈的恐惧感涌上心头,时林遥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江昕体内没有任何内脏器官流出来,里面空空如也,朝四周散发炫彩的镭射光。当这光流逝在视网膜深处,时林遥忽然感到头痛欲裂。他胸口激烈起伏,头发触须不受控制地飘浮而起,渐渐与这些漂浮的诡异的炫光重叠。
“你和这座岛都应接纳我。”
时林遥听见江昕如此说。但这声音不是从他裂成两半的嘴唇里传出,而是从那根长长的口器里发出来的。
刺啦!布帛撕裂声乍响,绚丽彩光构成的蝶翼自江昕体内舒展,朝外爆出银箔亮片一样的光点。现在的江昕仿佛一个残忍无情的死神,张开了血腥恐怖的羽翼降临这座岛屿。
天上又开始飘落雪花,但这雪花一接触到这白光,眨眼就变得漆黑。
一滴,两滴,三滴……黑色流入瞳孔,仿佛直视太阳被烙印下的久久无法消散的黑斑。时林遥呼吸停止,呆愣在原地,一分一毫都无法动弹。
一个身影朝爆炸中心猛扑了上去。卞俞用身体将江昕重重压倒在地,将那分开的身体重新拼凑成一体。
江昕翻倒在地,迸射的彩光被卞俞的身体挡住。时林遥精神恍惚地瞥了一眼,就看见卞俞的身体正如扑火的飞蛾一般剧烈燃烧。
他木瞪瞪地看着这一幕,声嘶力竭的呐喊凝塞在胸口,却被死死堵住,怎么也无法发出。他现在应该无比激动,但他的心跳却非常平稳。这是因为他的思维和陨肉相悖,陨肉想要伺机逃跑,而他却要坚持留下。
终于他的意识占了上风,他箭步飞奔上前,在江昕的口器快要钻进卞俞脑袋之前,将卞俞一把推开。
口器被头发触须挡住,蜷曲着,猛然拐弯,便刺向时林遥的胸口。噗嗤!时林遥来不及闪躲,心脏就直接被口器贯穿。
时林遥顿时干呕了一声,胃部和胸腔剧烈痉挛。他感觉异常恶心,但他什么也吐不出来,细长的口器蠕动旋转,不止肉/体,他的灵魂仿佛也在饱受被切割的痛苦。
卞俞看见时林遥苍白的脸色,心疼不已。他顺势抄起地上掉落的飞鱼小刀,一刀就朝口器砍下。口器被斩断的刹那,裂成两半的江昕扑通摔倒在地,时林遥趔趄了几步,也止不住仰倒,一个物体也旋转着飞来,正好砸进裂开的江昕体内。
这是一个燃烧的玻璃瓶。玻璃瓶击中江昕就立刻爆炸,江昕眨眼就被绿色火焰吞噬,在他周围盘旋的光晕,以及他体表覆盖的光膜,也全部被火焰阻隔。
卞俞趁机扛起时林遥就跑,但他脚伤严重,还未跑出几步,就被身后的熊熊烈焰波及。这时一个身影从远处狂奔而来,揪住二人的衣领,欲带他们迅速远离火势范围。
时林遥仰躺在雪地上,感觉自己犹如一具早已死去的尸体。刺眼火光照耀下,林平身披野狗皮,腰上绑着一圈皮绳,绳子上别满了各种各样的玻璃瓶。
这些五光十色的玻璃瓶,时林遥再熟悉不过了,每天都有无数玻璃瓶被冲上海滩,这些玻璃碎片也如同繁星洒满了淆阳岛狭长的海岸。
“起来!快跟我走!”林平两条浓眉紧锁,一边对两人咆哮,一边从腰上抽出好几个玻璃瓶,一股脑全朝江昕抛甩。
江昕还在燃烧,已经变成了一个火球,燃烧愈来愈烈,愈来愈旺盛,仿佛核心存在源源不断的能源,能支持此样的燃烧足达千万亿年。
时林遥咬牙从地上爬起。林平则扶起卞俞,带着他一起逃命。等三人翻过一个雪坡,时林遥便看见前面皑皑雪地上出现一个突兀的黑点。
这正是林家的黑棺。
“快到了,我们先躲到棺材里!”林平说。
“林叔,棺材盖被我弄坏了。”
“不打紧。”林平面无表情,仿佛对此早有预料。
望着黑棺,时林遥心中涌起了一丝生的希望。他迈出步子,用尽全身力气朝黑棺走去。
卞俞靠在林平身上,望着时林遥的身影渐行渐远,离黑棺愈来愈近。他没来由地异常恐慌,便想要阻止时林遥再朝前。
那人正在远离自己,他所前往的并非生的庇护所,而是死的灵柩。
林平肩部刺痛。他扭过头,才发觉卞俞正死死瞪着前方,手掌的手指用力地掐进了他的肩膀。
“怎么了?”他的激动让林平十分诧异。
卞俞呼吸急促,他的眼睛闪了一下,一抹白色蓦然闪入视野。
这抹白色从天而降,像是一轮流星,又像一轮坠落的太阳。但卞俞拥有远超常人的视力,他清晰地看出这颗圆球压根不是太阳,而是一颗蠕动着触手的、熊熊燃烧的肉球。
这颗肉球上伸出了一根细如蛛丝的细线,丝线的另一端,赫然连接时林遥的心脏。
火球就要吞噬时林遥。一道诡异的、悠长的、像是从灵魂深处迸裂而出的啼鸣响起了。整座岛屿乃至整片海域,都在这高亢如云的魔音下抖颤战栗。时林遥心脏重重一跳,这声音如一道闪电劈进他灵魂深处,他回首一瞧,天空散落无数细密的、燃烧的碎屑,便如一道银河阻隔在他和卞俞之间。
卞跪倒在地,林平也倒在他身边。
林平震惊地看着卞俞。这家伙刚才始终沉默,一言不发,方一开口,就发出了他此生从未听过的海潮一样的声音。这声音让他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同时他也察觉,在发声的一瞬间,整座岛的时间都仿佛停止了。
风不动,雪不下,云也不飘。一切物体都在声音中凝固。为这魔音划上最后一个音符的,是空中圆球发出的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肉球碎裂成肉块摔落在地,但它们又很快悬浮,如弹射而出的子弹重新朝时林遥身上飞。林平见状立刻赶至时林遥身边,砸出腰上的全部火瓶,将这些肉块重新砸回地面。
卞俞干咳了寄几下,又呕出几口鲜血。时林遥狠狠打了个哆嗦。他心脏绞痛,脑袋混沌,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赶到卞俞身边!
他迈起脚踉跄地朝卞俞走去。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一块燃烧的碎屑从天空飘落至他脚边。
这是被烧毁的半张脸,脸上还有一颗右眼和半张翘起的、诡谲窃笑的嘴唇。
这张脸落在两人之间的雪地上,它无声地狞笑着,恍惚中,时林遥仿佛真的听见了那虚无缥缈的、洋洋得意的嘲讽之笑。那张脸转瞬即逝。笑声也是。天地间只留下了淡淡的雪。
时林遥用力咬了下舌尖。他绝对是被莫伽弄魔怔了。他要尽快从莫伽的阴影中解脱。值得欣慰的是,卞俞就在他面前了。
他悬着的心稍微落回了胸腔,眼睛定定地凝望着卞俞,唇边艰难地挤出了劫后逃生的苦笑。“卞俞……”他喃喃着迈出最后一步。
卞俞紧蹙的眉心在这轻柔的呼唤下有了松动。他仰首看向时林遥,眼中倒映出那抹莹白的身影。然而,一抹蓝色的影子凭空闪现在了时林遥背后,一道寒光同他的双眸重叠的一刹那间,他镇定的表情霎时崩溃。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根本来不及反应,那袭华丽的、闪闪发光的胸鳍便砍下了时林遥的脑袋。
噗通!时林遥的身体滑落在地,背后一个悚然可怕的怪影也暴露在眼前。
卞俞僵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望着对面的怪物。
这是栾溯,也是栾洄,两人的身体合二为一,变成了面前全身赤/裸的、覆满彩色鳞片的怪物。祂就那样站在卞俞面前,两颗一模一样的头颅横亘在脖颈之上,一双洁白无瑕的手掌探出身侧,轻轻抱起了那颗雪白的头颅。
“不、不……”卞俞从喉咙深处发出痛苦的哀鸣。但他的声音太过虚弱嘶哑,两颗头颅同时垂眸淡淡扫了他一眼,是倨傲的神态,却透出沉沉死气,如同神龛里安宁怪诞的神像。
卞俞趴在地上,揪紧胸口,喉口如焚,他又吐血,感觉自己的魂魄也从体内朝外咳出,悬挂在躯干末梢摇摇欲坠。他勉力睁大眼睛,眼前白影虚晃,一片漫漶,时林遥的面容浮浮沉沉,一闪一闪,最后变成无数鲜红的点,熄灭了。
血蜿蜒着流到了他跟前,他双目刺痛,整个人剧烈颤抖。愤怒和痛苦几乎要把他压碎,他咆哮着朝前扑去,癫狂扭曲的表情无限放大,在火光衬托下,深深刺进那双未阖上的死寂瞳孔。
冷冷寒夜,火光若隐若现,林平刚将火瓶扔完,一抬头,心脏便立刻悬到了嗓子眼。他迅速朝卞俞狂奔,一抹亮晃蓝影急遽划过,卞俞身上便多了一条狭长狰狞的刀口,整个人也被击飞了出去。
“小心!”见胸鳍还要落下,林平立马拽起卞俞朝旁边一滚,躲开了攻击。
“这是……”看清怪物的模样,林平更是悚然一惊。
这两颗头颅他自然认识,如今这人鱼兄弟共用一具身体,刚才重伤卞俞的,正是怪物身上的胸鳍。
实际上,不止是胸鳍,怪物全身除头颅以外皆覆满艳丽的鳞片,鳞片伴随胸鳍的动作翕张收缩,闪烁着锋利的光泽。
有这样的鳞片,任何攻击似乎都无法近身。林平眉头紧皱,瞥了眼腰上的砍刀,放弃了直接攻击的念头。
也不知这对兄弟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们为何会融合?又为何会变成这种恐怖丑陋的模样?更重要的是……林平抿了抿嘴唇,于心不忍地看了看时林遥的头颅。
飞旋的雪花飘落,银白色发丝随风款摆,朦胧闪烁。时林遥的脸看起来像一张奇美无比的面具,笔挺的鼻梁和饱满的嘴唇在风雪中模糊逝去,唯独那双纯澈瑰丽的眼眸镶嵌于上,犹如星辰的幻影熠熠发光。
他的目光有一瞬间出神,下一秒便和四道诡谲阴冷的视线重合。林平心脏不禁轻颤。三只美丽的头颅在同一高度直勾勾地盯着他,他惊惧地赶紧低下头,视线沿着头颅下滴落的鲜血,看向雪地上的身体躯干。
但他依旧没摆脱那诡异的视线,一只手闯入视野,林平眼睛微睁,呆呆地望着那只手朝下伸,将要碰到地上的尸体。
他看见无头尸体的胸口凸起蠕动,蓦地,他瞧见尸体的双脚抽搐,紧接着,无头的尸体从地上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当怪物的手朝他抓过去的时候,尸体灵活地躲开了。
林平震惊地愣在原地。卞俞在他身后,也眼睛发直地凝视着身体的一举一动。
栾溯栾洄一眨不眨地盯着无头尸体,现在这无头尸体就站在他们面前对峙,中间只隔了时林遥的头颅。他们同时抿紧嘴唇,将时林遥的头颅收进怀里抱得紧紧的,生怕被人抢走的样子。
卞俞深吸一口气,两眼死死瞪着时林遥的身体。这肯定是心脏里的陨肉在操纵身体行动,他现在迫切希望陨肉能将时林遥的脑袋夺回来。只要夺回脑袋,说不定还有办法让时林遥复活!
然而,事与愿违,陨肉操纵的身体一动不动地站着,一直没有动作。
时间转瞬即逝,栾溯栾洄嘴角忽然勾起微笑,他们一只手高高托起头颅,另一只手和张开的胸鳍就朝前伸去。陨肉见状急忙后退,几个闪身却跳回了卞俞和林平身边。
看着主动跑向自己的无头身体,林平惊吓地咽了口唾沫。要不是这身体脖颈上明晃晃的红豁口,他还真以为时林遥重新活过来了。
豁口深处忽然钻出一些触手,林平和卞俞尚未反应过来,就被触手缠住,又被无头身体拽着迅速朝前狂奔。
陨肉是要逃跑!卞俞眼神焦灼,他拼命挣扎想让其停下,但触手反而将他缠得更紧,紧到快要嵌进他的血肉。卞俞感到身体的力量渐渐流逝,他的眼睛黯淡下来,绝望和悲恸深深地扼住了他的心脏。
无头尸体跑到黑棺附近就停下了,它甩开林平和卞俞,一头就栽进了黑棺。林平怔怔地站在原地,朝回瞥了一眼,一团白光缠住了栾溯栾洄,将他们困在了原地。
白光?林平眯起眼睛一瞧,才看清这白光原来是时林遥的头发。难道时林遥还没死?身体和头颅的默契配合,让林平不由得浮现这一猜测。
但现在可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林平一把拽住卞俞,将他塞进黑棺,自己提脚将黑棺狠狠踹下山坡,也翻身跳了进去。
头发触须忽然消失,栾溯和栾洄同时抬起头,只看见一个黑点在白色雪地愈来愈小,迅速消失于茫茫白雾,连一丝踪迹和气息都没留下。
身体没抢到,但怀里的头颅还在。
栾溯和栾洄低下头,与怀里的脑袋对视,刚才捣乱的触须已经安安静静,而怀里的脑袋,也不知何时阖上了双眼。
乔医生忽然睁开眼。
他连续劳累了好几天。才刚靠在椅子上小眯一会儿,可就在刚才,一种突如其来的、极其不祥的征兆将他猛然惊醒。
拖着疲惫的身体,他按下了墙壁上的开关。
机械运作的嗡嗡声传入耳朵,墙壁被打开,一排玻璃罐渐渐冒出,里面的墨伽水母竟然全都没有任何动静。
这诡异的状况顿时让他眉头紧皱。
他凑近了仔细检查,才发现墨伽水母竟都陷入了假死状态。难道是受地震影响?不,这些水母还没那么脆弱。思忖几秒,他将玻璃罐全部搬出,准备抓紧时间将它们全部制成水母背包。
除了他储存的一小批实验体,大部分墨伽水母都被他制作成背包,派发给了岛上的民众。
但这只能保护他们一时,如今小岛情况危急,即使有水母背包,他们也依旧不是外面诡异的对手。
“乔医生!乔医生!”方安娜大叫着冲了进来,“乔医生,沈岛长受伤了!你快去看看吧!”
手上动作一顿,乔医生放下工具,轻轻长叹了一声。
“安娜,你留在这里帮我继续制作背包,就按照我教你的步骤。我先上去看看情况。”
“乔医生,我跟你一起!除了沈岛长还有很多人受伤了,等我们救治好他们,再回来做背包吧。”
“不行,要尽快把它们全部制成背包,它们快要死了。”乔医生声音低沉。
“死?”方安娜吓了一大跳,仔细端详水母,才发现它们悬浮在水中异常安静,毫无生气。
“现在只是假死状态,这是一种特殊的应激行为,我怀疑它们受到了某种强烈刺激。”
“是地震和爆炸造成的吗?”方安娜担忧地问。
“不。”乔医生垂下眼睑,将脸遮在阴影里。他转身走出门。“可能是他那边出了事情……”那抹清瘦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方安娜眼底。方安娜琢磨了几秒,后知后觉,意识到乔医生说的“他”应该是时林遥。
“希望遥哥不要出事。”她忧心忡忡地蹙起眉,喃喃自语道。
她知道这些墨伽水母和遥哥之间有特殊的关联,遥哥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造成这些水母如此异常的反应……
一楼,乔医生见到沈令安,便立刻为他进行了手术。
沈令安的左手已经完全被污染,漆黑如一截朽木。乔医生不得不为他截肢,否则污染就会扩散到他全身。
动完手术,麻药刚过,沈令安便硬撑着下床。
“你需要休息。”乔医生扫了他一眼,淡淡地说。
“不行!”沈令安紧紧攥着床边栏杆,手掌筋骨毕现,“矿场现在情况如何?”
“全军覆没。”乔医生道出残酷的事实。
沈令安慢慢松开手,眼神笼罩一层灰败的阴影。他捂住肩膀,沉默地坐回床边。
“乔医生!”敲门声响起,方安娜推门而入。
“都做好了吗?”
“我做好了。”
“那你在这里照顾好沈岛长,我先去治疗其他病人。”乔医生说完便走出房间。
病房门口,见他出来,江天神色阴暗地朝他走来。
“你回来了。”乔医生冲他轻轻点了点头。
“你骗我。”
“我是有苦衷的。”
“够了!”江天冷冷道,“遥哥现在到底在哪里?”
“他死了。”乔医生说,见江天脸色惊变,又补充了一句,“只是我的猜测。”
江天深呼吸了几下,克制住暴打他一顿的冲动。
“发生了什么?”按捺住心中的焦躁,他再次看向乔医生。乔医生说话时不是一贯的嬉皮笑脸的姿态,让他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没什么,等他回来你就知道了。”乔医生推开他,便要朝自己的实验室走。
江天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到底在盘算什么?”
“你们带回了莫伽尔晶体,我现在要用它们制造武器。”
“用那些水母?”江天松开手,神情莫测地看着他,“现在制造武器真的有用?矿场地下全是怪物,人类绝不是那些怪物的对手。”
“你的意思是乖乖等死?”
“不,我们要离开淆阳岛。”
“怎么离开?坐船?船已经全沉了,现在我们都被困死在这座岛上。”
“集团的救援什么时候来?”
“最快也要一周,要么我们坚持到那时候,要么我们先一步被诡异撕碎。”乔医生用手指按压着太阳穴,表情罕见地露出一丝烦躁。“现在让开,别挡我的路。你要找时林遥,就自己去禁地,这次我不会拦着你送死。”
江天迎着他的目光注视了一两秒,缓缓让开了路。
望着乔医生消失,他沉默伫立在原地良久,直到王泽瑞的声音将他唤醒。
“江天,你回来了!”王泽瑞看见他,眼中露出欣喜之色。“你没死真是太好了!”他眼含热泪地扑上来,在他身后还有两个小男孩步步紧跟着。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王泽瑞告诉了江天淆阳岛当前的情况。
地震和爆炸摧毁了很多房屋,许多人都因此丧命,现在幸存者都躲在医院和治安所这两地,这些公共建筑地下都有庇护所。而学校宿舍出现了诡异,学校无法靠近,那里的庇护所也随之废弃。
“灾难什么时候可以结束……”王泽瑞眼睛布满血丝,原先饱满圆润的脸颊如今都已向内深陷。
爆炸和地震不断,还有诡异时不时袭击,再加上食物短缺,天寒地冻,幸存者的日子都不好过。
江天低垂着眼,表情凝肃。若真的要在岛上坚持至少一周,所有幸存者躲在医院和治安所,绝对不是好选择。
这两地位于安全区中央,也就是岛中央,正常情况下算是淆阳岛最安全的地方。但现在安全区已经不复存在,这里聚集的人越多,就越容易成为诡异的目标。
更何况这里还没有光网之类的防护装置,要是诡异发动袭击,那人类就又要死伤无数。
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王泽瑞。
王泽瑞苦笑道:“要是医院不安全,岛上还有哪里是安全的?”
江天思索了几秒,突然说:“禁地。”
王泽瑞眨了眨眼,一瞬间觉得他是在开玩笑,可江天严肃的表情又不似作假。
“禁地怎么可能……”
话还未完,地面又开始震颤,两个弟弟吓得扑到王泽瑞怀里。王泽瑞也立刻抱起他们,惊慌地就朝楼下跑。
“地震了!地震了!江天咱们快逃!”
江天跟着他们朝医院门口的空地跑,可他刚踏出门槛,就感觉脚下一片潮湿。
“这是什么回事?岛要沉了吗?”王泽瑞赶紧提起腿,鞋子和小腿都打湿了,给他冻得直打哆嗦。
江天抬起头望向天空,天上依旧覆盖厚重的黑云,这黑云遮挡了阳光,白天黑夜都是同一种阴沉模样。天上已经没有雪飘落,却时不时会滴落黑色的雨。
许多人都挤在了医院门口,地面震动不休,四面八方还时不时传出轰隆隆的爆炸声。随着爆炸,空地上的积水越来越多,路面全都被淹没,仿佛一眨眼积雪便已全部化成了雪水。
“这水好脏!”王泽瑞紧张地朝后退。
江天专心倾听爆炸声,这爆炸听起来不像是水母背包的自爆,而且水母背包爆炸后,他会感受到空气中莫伽的增加,但现在的爆炸和莫伽无关,这是其他武器造成的。
诡异不会引起爆炸,那现在的爆炸,到底是谁干的?
思绪转动,江天走下楼梯踏入污水,王泽瑞想拦他,“哎!你要干什么?”
他仰头看向王泽瑞:“我出去一趟,我怀疑爆炸有问题。”
“外面全是水!”
“没事,我很快就回来!”
“还有怪物呢!你一个人怎么行!”王泽瑞焦急大喊。方安娜听见叫声从二楼打开窗,便看见了楼下的江天。
“安娜,你快劝劝江天!他又要出去送死!”王泽瑞冲着楼上大喊。
方安娜蹙眉抿起嘴唇,她拉上窗帘,匆匆忙忙地走出了病房。等她来到一楼,令王泽瑞意外的是,她没有劝阻江天,而是抛给了江天一个水母背包。
“拿上吧,乔医生让我给你的!”她瞪着眼睛没好气地说,“路上注意安全!”
江天接过背包,朝她摆了摆手,转身涉水朝外走。
“你怎么还让他走?”王泽瑞无奈叹道。
“拦也拦不住,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就喜欢让人操心!”方安娜翻了个白眼。“先进来吧,乔医生说这地震不碍事。”
“好吧。”毕竟外面全是水,王泽瑞等幸存者还是乖乖躲回了医院。
背着水母背包,江天在水中快速赶路,他想先回家一趟。如今岛上全是水,幸好家里还有两艘船可以用。
然而,刚回到家门口,他才发现门锁已经被撬开,院子里的喜船也不翼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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