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北冥易对此回答并不满意,转而看向薛骆迁。
那长了一副好皮囊的青年正拿着茶碗,送到唇边,微微转动碗缘,动作里有些迟疑,只是脸上还是云淡风轻的。
旁人怕是看不出来他在做什么,喝茶就喝茶,不喝便放下,凑在唇边转是几个意思?而且还端端正正的。
北冥易瞧了几眼,已然心领神会,眼珠子直打转:“骆迁哥!”
薛骆迁略抬眼看过来,那双眼生得极为漂亮,连最美的女子都要自愧不如。
“不是这样的。”北冥易拿起面前的茶碗,随便拿衣袖擦擦碗口,放到唇边道:“将碗倾斜,水至边缘,沾湿后贴唇而饮。”
霍慎方和北冥昱一齐看过来,霍慎方一脸不解,北冥昱则是在桌下拉了拉弟弟的衣摆:“做什么你!”
北冥易目光狡黠:“还能做什么?教骆迁哥咱们家的礼数啊。”
北冥昱深吸一口气,有些不悦:“薛大哥是中原人,你乱教什么!”
“咱们也是中原人啊,咱们早就是中原人了!虽然长在外面……哎呀,都是一家人嘛!”说着又看向薛骆迁,眯着眼睛笑:“你说是吧,骆迁哥?”
闻言,北冥昱急忙解释道:“薛大哥,我家三弟就是这个样子,向来口无遮拦的……”
“啥子叫口无遮拦呀?咱们大哥和薛姑娘的亲事,那可是两家长辈亲自定下的,名正言顺,不让说?怕什么?谁敢说我大哥?我北冥易让他哭着喊爹爹!”
想起那些不堪入耳的议论,北冥易就觉得心中十分不痛快,声音高了一些,“刷”地站起来,惹得路人明目张胆地侧目。
北冥昱一把拉下弟弟,还没等出言训斥,就听薛骆迁冷淡的声音响起:“安静。”
任谁都听得出这句话里透着的深深的不快,北冥昱以为是自家弟弟吵闹,惹得他不悦,正要说什么,又听弟弟继续瞎掰扯:
“啊,那个,自然了,我大哥他不喜欢女人……啊呸,我是说,大哥他无意于薛姑娘!骆迁哥,不是你妹子不好,这是两个人的事儿,你说对不对?”
北冥昱道:“确实是两个人的事,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再者说薛姑娘并无不好……”
北冥易噘嘴:“喂喂喂!二哥你这人咋前后不一呢?!不是你说的吗?咱们大哥是因为不愿意娶薛姑娘,才离家出走的?”
北冥昱文雅的一张脸几乎完全扭曲了,看都不敢看薛骆迁。
那薛天籁薛姑娘可是薛骆迁的亲堂妹,据说兄妹二人关系极好,这话放在这里说,说的实在下不来台。
却没想到,忽然,薛骆迁问道:“果真如此?”
“我哪里能知道,这不跟骆迁哥你来找大哥了吗?我倒要好好问问大哥,若真是这样,骆迁哥,你也别怪我要帮大哥退婚。”说到大哥离家,北冥易一脸痛惜:“啧啧,你说说,被一桩婚事逼得背井离乡……”
薛骆迁没有再说别的,只是又垂眼低下头去,按照北冥易的法子,做起源起蜀国的礼教了。
乌塘镇外数百里,荒郊野岭河岸边。那两位曾在如意酒馆中为薛骆迁说过话的青年,正在此地。
脸上桀骜不驯的,名叫姬朝(zhāo)夕,他身旁的是其兄长姬如楼。姬如楼将信一收:“动身吧。”
“嗯。”姬朝夕转身刚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前几日大姐来信,说朝星离家了,不知道薛盟主在信里可有提到?”
“不曾。盟主只是叫我们待命……你是觉得朝星会去找盟主?”
“不止,江湖中的武林高手,凡是有名有姓的,他都有可能上门去挑衅。不过,去找骆迁的可能性最大罢了。”姬朝夕抬足往城镇方向走:“那小子小时候就爱缠着骆迁,虽然大了很少见面,但我知道,他一直对武学很上心,早早便存了要胜过骆迁的心思。”
姬如楼笑道:“以武林盟主作为目标,不愧是他。”
姬朝夕边笑边叹气:“但愿他没给家里惹什么麻烦。”
“你这性子,什么时候这么多愁善感?在家里也没见你对朝星操心。”
“出了门可不比在家,他自小无法无天惯了的。没办法,谁叫他是我弟弟。”
二人越走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
这些天来,萧衍愈发不愿搭理晏扬尘了。
明明同在一个屋檐下,夜里就睡在隔壁,饭一同吃,告示一同写,客栈一同拾掇,却鲜有对话,晏扬尘不知道是哪里惹了对方不悦,也不好直接问。
钥匙依旧在萧衍处,差人打扫客栈的也还是萧衍,对自己爱答不理的仍是萧衍。
如此几天下来,二人都习惯了清净,默默做起事,也不觉得别扭,反正如今吃力不讨好的萧公子,因某人的缘故,看自家掌柜犹如看一块抹布。
哦,或者还不如一块抹布顺眼呢。
这些天的饭菜都由他包揽,晏扬尘曾试着说服他来掌勺,不过试过两次后便不再试了。
有被拒绝的功夫,还不如贴出告示招揽厨子呢。
客栈焕然一新,开始招人已经有两日了,除去昨日朱颜开带着俞氏夫妇踹门,哦不,串门,贺喜这晦气的客栈终于遇见了傻帽,另外喝了个烂醉,和萧衍又差点打起来之外,暂时无人问津。
赶尸匠自离开客栈,还没有消息,晏扬尘也就不再去想了,只是偶尔还是会想起行川姑娘的腕子。
当日他太累了,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看萧衍和她打了一场,又担心赶尸匠怨恨萧衍,情况纷繁复杂之下,竟没有多在意她的伤,就这么让他们走了,如今想起来不免心中自责,无论如何,事出在他的客栈中,犯事的是他的伙计。
可哪里都无法打探得二人的消息,途中路过此地的异客走得毫无痕迹。
又是一个夜晚,然而今夜造访者颇多。
先是一名白发老者,携一位姑娘踏月色而来。彼时二人刚吃过饭,萧衍去后院洗漱碗筷了,晏扬尘擦桌子,门外有人叩门。
刚打开门,叩门之人便跪下了,跪完还顺势再磕头,将晏扬尘吓得一愣,差点忘了去扶:“二位快请起……这是……”这是唱哪出啊?
萧衍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院蹿出来,啧啧道:“干什么?没钱趁早给我滚蛋,跪了便想白嫖?哪那么多好事。”
白发老者听见这话颤抖了一下,身旁的少女也静默跪趴着,晏扬尘怎么拽也拽不起他们,回头皱着眉看了眼萧衍,又继续拉扯:“二位先起来,有事直说便是,这般跪着是怎么回事?”
若不是有求于人,缘何下跪,况且对方还是鹤发白须的老者,和年轻柔弱的姑娘。
闻言,老者终于颤悠悠地抬起头来看了眼晏扬尘,又将视线投给萧衍,萧衍坐在桌子上,冷着脸。
老者形容为难,似有难言之隐,身旁的少女也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晏扬尘认出了她:“你是……那日在如意酒馆的姑娘?”
来者正是他留下萧衍那日,二人所去如意酒馆见到的蓝衣姑娘,她当时提起叶笑云,一副恨不能咬死叶笑云的模样,还记在他脑中。
这姑娘依旧穿着当日的蓝衣,云鬓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白白净净生得很是漂亮,只是一脸悲戚不能自已。
晏扬尘自小是长在蜀国的,最见不得女子受苦。蜀国礼教天下闻名,所出皆是翩翩公子和矜持女子,就是多少迂腐了些。
蜀国作为中原邦国,依附中原而自身有名,中原不少大家族的孩子都被家中送到蜀地,接受训诫,再皮的孩子从蜀国出来,也不敢造次,犹如换了一个人。
纵使见不得,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怎么去做,他于人情世故之上总是不得法,只好先搁置,转向老者:“老伯,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与这位姑娘这是做什么?”
白发老者看看他,再看看萧衍,两边看来看去,“扑通”一声又跪下,拽着他的衣摆,声音沙哑:“公子!公子!老朽求求公子!求求公子!救救我家大小姐啊!”
“你家大小姐是什么人?为什么求我救?老伯,您先起来,跪着怎么说话?”晏扬尘实在尴尬,又拽不动老者,赶紧叫萧衍帮忙,萧衍跃下桌子将抹布甩在肩头:“掌柜的让你站起来,你听不见?”
老者抬头看了眼萧衍,眼中有畏惧的光,但还是乖乖地站了起来,抹着眼泪坐下:“公子,我家小姐名越霜霖,我是越家的老奴。”他指向身旁的姑娘:“这位是我家二小姐,名越霜霁。”
萧衍拿来一只烛台放在晏扬尘手边,坐在一旁懒散地听。
越家有名。
于江湖不因武功,于朝廷不因功名,因的,是家中的两个女儿。
大女儿越霜霖,二女儿越霜霁,皆是国色天姿,大女儿更是入榜中原十大美女之一,姐妹俩自小皆文采绝艳,琴棋书画诗酒花,无一不精通。
越家走的是经商的生意,家中很是有钱,同中州朱家、岭南俞家并称三富,其中,朱家因祖上是御医,受皇室待遇的不同,如今为中原首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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